摘要：我正在厨房里收拾晚饭的碗筷，那套搪瓷碗是结婚时买的，用了二十多年，边儿都磕出小口子了。

那是1985年的春天，槐花正开得热闹，整个厂区都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我正在厨房里收拾晚饭的碗筷，那套搪瓷碗是结婚时买的，用了二十多年，边儿都磕出小口子了。

儿子小军突然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本《青年文摘》，在饭桌边坐下，看着我说：＂爸，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我手里的碗停了停，回头看他一眼。

这孩子今年二十二了，在纺织厂当技术员，每个月工资五十八块，在同龄人里算不错的了。

平时话不多，今天这神情倒有些不寻常，眉头皱着，像有什么心事。

＂咋了？是不是厂里又要调你去别的车间？＂我放下手里的活儿，在他对面坐下。

小军摇摇头，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工作的事儿，是...是关于找对象的。＂

我心里一紧，这孩子从小就老实，别是让哪个姑娘给骗了。

＂我认识两个女孩，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另一个挺能干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选。＂小军的脸有些红。

我愣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摸向衣兜里的烟盒。

这孩子从小就实诚，什么事儿都爱跟我商量，可这择媳妇的事儿，我还真没想过他会问我。

按理说，年轻人的事儿该他们自己做主，可看他这副纠结的样子，当爹的也不能不管。

＂都是哪儿的姑娘？＂我点上一支＂大前门＂，慢慢问道。

＂一个是咱们厂办公室的，叫小丽，长得真是水灵，声音也好听，像收音机里播音员似的。＂小军的眼睛里有些光亮，＂她爸是供销科的科长，家里条件挺好的。＂

我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另一个是隔壁印染厂的，叫小芳，人长得一般，但特别能干，会做饭，会缝补，还会修自行车呢。＂小军停顿了一下，＂她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我吸了一口烟，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远处的烟囱还在冒着白烟。

那一刻，我想起了二十六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犹豫不决地站在人生的岔路口。

那时候是1959年，我才十八岁，刚从农村进城，在这个纺织厂当学徒工。

厂里有个姑娘叫秀兰，是车间主任的女儿，长得确实标致，白白净净的，走到哪儿都有人看。

那时候厂里的小伙子们都围着她转，有送罐头的，有送丝巾的，她总是笑盈盈地收下，但谁也不给个准话。

还有一个姑娘叫翠花，就是小军他妈，那时候在食堂帮厨，个子不高，相貌平平，但手脚麻利，人也热心肠。

我记得刚进厂那会儿，工资低，伙食费都不够，经常饿肚子。

翠花见我这个新来的学徒工总是饿着，就偷偷给我多打点菜，有时候还会塞个白面馒头。

有一回我问她为啥对我这么好，她红着脸说：＂看你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不忍心。＂

＂爸，您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小军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掐掉烟蒂，看着儿子认真的脸，那双眼睛很像他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觉得哪个好？＂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他。

小军挠挠头：＂小丽长得好看，跟她在一起感觉特有面子，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可高了。＂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可是她好像不太会做家务，有一回我去她家，她妈妈在包饺子，她就坐在一边看着，说面粉弄到手上不舒服。＂

我心里暗自摇头，这样的姑娘，过日子能行吗？

＂小芳呢？＂我继续问。

＂小芳虽然长得一般，但人特别实在，上次我自行车链子掉了，她二话不说就蹲在地上帮我修，弄得满手都是油也不在乎。＂小军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还有一回下大雨，我没带伞，她就把自己的伞给我，自己冒雨跑回宿舍。＂

我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但还不急着说。

这种事儿得让孩子自己想明白才行，不然以后有了矛盾，还得怨我这个当爹的多嘴。

＂儿子，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选择你妈的吗？＂我站起身，准备给他讲个故事。

小军摇摇头，眼里满是好奇，他从小就爱听我讲过去的事儿。

我走到卧室，从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袱。

这些年搬了几次家，但这个包袱我一直小心地保存着。

打开来，里面是一双已经发黄的手套，毛线都起了球，针脚也不算均匀。

＂这是你妈给我织的第一双手套。＂我轻抚着手套，仿佛能感受到当年的温暖，＂那是1960年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刮得像刀子似的。＂

小军接过手套，仔细地看着，手套上还能看出当年的红色，虽然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那时候工厂效益不好，暖气也不足，我在车间里干活，手都冻裂了好几道口子，血丝都能看见。＂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妈看见了，心疼得不行。＂

我在儿子身边坐下，继续说道：＂你妈那时候一个月工资才十八块，还要往家里寄钱，自己舍不得买件新衣服。＂

＂为了给我买毛线，她一个月就吃咸菜就馒头，瘦了好几斤。＂

小军的眼睛湿润了，声音有些哽咽：＂那您当时知道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是后来她同宿舍的姐妹告诉我的，说她晚上经常饿得睡不着觉，就坐在床上给我织手套。＂

说到这里，我的心还是会疼，疼了这么多年，一想起来就疼。

＂针脚不算均匀，颜色也土气，可我戴了整整五个冬天，直到实在破得不能再穿了才舍得扔。＂

小军轻抚着手套，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贝。

＂后来呢？您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娶妈的？＂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它见证了我们一家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那是1961年春天，你奶奶突然生病了，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我的声音有些沉重，＂那时候没有医保，手术费要八十块钱，对我们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转过身来，看着儿子认真的表情。

＂我当时急得团团转，到处借钱，可是谁家都不宽裕，借了一圈只借到三十多块。＂

＂秀兰知道这事儿吗？＂小军问。

＂知道，我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跟她说了情况，希望她能帮忙想想办法。＂我苦笑了一下，＂她听完之后，只是同情地看着我，说了句＇真是太可怜了＇，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小军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妈不一样，她听说后，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攒的四十多块钱全拿了出来，还跟同宿舍的姐妹们借钱。＂我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些钱是她准备给弟弟交学费的，可她说，救人要紧。＂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什么叫雪中送炭，什么叫真心实意。＂

小军放下手套，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就在这时候，翠花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

＂你们爷俩聊什么呢？这么认真。＂她笑着问道，脸上还带着水珠。

我和小军都有些不好意思，男人家的话题，让女人家听见总觉得别扭。

＂没什么，就是聊聊工作上的事儿。＂我随口应付着。

翠花也不追问，端着衣服去院子里晾晒。

我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这些年来，她就是这样默默地操持着家务，从来不抱怨，也不要求什么。

＂爸，您的意思是选小芳？＂小军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来。

我在儿子身边重新坐下，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是让你选谁，而是让你想想，你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结婚不是过一天两天，是一辈子的事儿。漂亮会老去，但善良和能干是一生的财富。＂

小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那您后悔过吗？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选择了秀兰，现在会是什么样？＂

这个问题让我愣了一下，说不想过是假的，哪个男人没有过这样的假设？

＂说不想过是假的，＂我坦诚地说，＂特别是年轻那会儿，看见别人家的媳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里也会有些动摇。＂

小军紧张地看着我，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

＂但是每当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妈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我的声音变得柔和，＂她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还把我这个粗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我指了指桌上的饭菜：＂你看这些年我在外头跑业务，风里来雨里去的，每次回家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就连我爱喝的茶叶罐子都是满的。＂

＂我记得有一回出差去天津，火车晚点了，回到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妈还在客厅里等我，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面条，她说怕我饿着。＂

小军的眼圈红了，我知道他想起了那些温暖的细节。

＂这样的女人，哪里去找？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比不上这份真心。＂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前年冬天的事儿。

＂还有一回，我得了重感冒，发高烧，你妈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一直守着我。＂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用毛巾给我擦身子，一遍一遍地换，手都泡肿了。＂

＂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听见她在旁边哭，说什么＇可不能有事啊，这个家还需要你呢＇。＂

小军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从小就感情丰富，听不得这些煽情的话。

我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啊，儿子，选媳妇不是选花瓶，是选一个能跟你风雨同舟的人。＂

就在这时候，翠花晾完衣服回来了，看见我们爷俩的样子，有些奇怪。

＂怎么了？是不是说什么伤心事儿了？＂她关切地问道。

小军站起身，走到母亲面前，突然抱住了她。

＂妈，您这些年辛苦了。＂小军的声音有些哽咽。

翠花愣了一下，然后温和地拍拍儿子的后背：＂傻孩子，说什么呢，养儿育女是当妈的本分，不辛苦。＂

我走过去，轻抚着妻子的肩膀。

＂翠花，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翠花脸红了，嗔怪地拍了我一下：＂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肉麻话，孩子都看着呢。＂

但我能看出来，她心里是高兴的，女人不管多大年纪，都喜欢听甜言蜜语。

小军看着我们，眼神里有种若有所悟的光芒。

第二天是星期六，小军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找人。

我和翠花都没问，年轻人的事儿，该他自己做决定。

晚饭时分，小军回来了，神情有些复杂，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他坐在饭桌边，认真地对我说：＂爸，我想明白了。＂

＂哦？＂我停下手里的筷子，翠花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我要选小芳。＂小军的语气很坚定，但眼神里还有一丝不安，＂不完全是因为您昨天说的话，而是因为我今天想起了很多细节。＂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我特意去找了小丽，想跟她好好聊聊。＂小军停顿了一下，＂我们约在公园里见面，我提起了我对未来的打算，说想在城里买个小房子，自己开个小店什么的。＂

翠花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

＂她听完之后，皱着眉头说，她不想过那种小市民的生活，希望嫁个有出息的人，最好是干部子弟什么的。＂小军的声音有些失落，＂还说我这样的想法太没志气了。＂

我心里冷笑，这样的姑娘，眼光倒是不低。

＂然后呢？＂翠花关切地问道。

＂然后我就去找小芳了，跟她说了同样的话。＂小军的眼睛里开始有光，＂她听完之后，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什么样的生活都能过好。＂

翠花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还说，她不在乎房子大小，也不在乎有没有店面，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哪怕住在筒子楼里也是幸福的。＂

我拍拍儿子的肩膀：＂你长大了，知道什么是真心了。＂

＂爸，我突然明白了您昨天说的话。＂小军认真地看着我，＂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谁会照顾我？如果我遇到困难了，谁会陪在我身边？＂

＂小芳会。＂翠花接过话茬，＂这样的姑娘，值得托付终身。＂

＂可是爸，我还是有点担心。＂小军有些不安地说，＂小芳长得确实一般，我怕以后会后悔。＂

这个担心我能理解，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这是天性。

＂儿子，我跟你说个真心话。＂我点上一支烟，慢慢说道，＂刚结婚那会儿，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翠花瞪了我一眼，但没有说话。

＂特别是看见秀兰穿着花裙子在厂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心里确实会有些羡慕。＂我坦诚地说，＂但是时间长了，我发现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小军好奇地问。

＂漂亮是会看腻的，但温柔和善良是会上瘾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你妈可能不是最漂亮的，但她是最让我安心的。＂

＂每天回到家，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听见她关切的话语，那种踏实感是任何美貌都换不来的。＂

小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且你知道吗？真正的美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翠花也开口了，＂一个善良的女人，就算长得不出众，也会越看越顺眼；一个心眼坏的女人，就算长得再漂亮，也会越看越讨厌。＂

我赞同地点点头，翠花虽然文化不高，但这些人生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妈说得对。＂小军认真地说，＂我决定了，明天就去找小芳，正式跟她表白。＂

那天晚上，小军写了一封信给小芳。

信写得很认真，用的是他平时舍不得用的好信纸，字也写得工工整整的。

信里他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也说明了自己对未来的打算。

他说自己不是什么有钱人，也不是什么大干部，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工人，但他会用一生来爱护她，保护她。

他还说，虽然现在条件不好，但他相信通过两个人的努力，一定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写完信后，小军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生怕有错别字或者表达不清楚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信送到了小芳的宿舍。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小军每天都心神不定的，干活也不专心，师傅都说他魂不守舍的。

我和翠花看在眼里，心里也着急，但这种事儿只能等。

终于，在第八天的晚上，小芳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封回信，脸有些红，看起来有些紧张。

＂叔叔阿姨好。＂她礼貌地跟我们打招呼。

翠花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小芳来了，快坐快坐，喝口水。＂

小军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接过那封信。

信写得很朴实，但每个字都透着真诚。

她说自己也很喜欢小军，觉得他是个踏实可靠的人。

她也说了自己的想法，说虽然自己出身不好，长得也不出众，但她会用心去爱，用心去经营这个家。

她还说，她不要求什么富贵生活，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粗茶淡饭也是甜的。

小军读完信，眼睛都湿润了。

＂小芳，谢谢你。＂他握住小芳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小芳的脸更红了，但没有挣脱。

我和翠花对视一眼，心里都很满意。

这姑娘朴实，善良，踏实，正是我们家需要的儿媳妇。

＂小芳，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翠花拉住小芳的手，＂有什么困难就跟阿姨说，别客气。＂

小芳的眼圈红了：＂阿姨，谢谢您。＂

那年秋天，小军和小芳结了婚。

婚礼办得不算隆重，但很温馨。

厂里的同事们都来了，大家凑钱买了一套搪瓷茶具作为贺礼。

新房就在我们家隔壁的一间小屋，十几平米，摆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满了。

但小芳收拾得很温馨，窗台上摆着几盆花，墙上贴着她亲手剪的窗花。

我看着儿子和新媳妇相视而笑的样子，心里满是欣慰。

小芳确实如小军所说，是个能干的好姑娘。

她很快就融入了我们家，和翠花相处得像亲母女一样。

每天早上，她都会早起为全家准备早饭，小米粥配咸菜，简单但温暖。

晚上回来，总是帮着翠花收拾家务，洗衣服，打扫卫生，从来不嫌累。

小军也变得更加成熟了，他开始主动关心家里的大小事务，还跟着师傅学会了修理收音机。

有时候我坐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就会想起当年的选择。

如果当初我选择了秀兰，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会有一段时间的风光，出门有面子，但绝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踏实和幸福。

人生就是这样，真正的幸福往往隐藏在平凡之中。

那些能够陪你走过平淡岁月的人，才是最珍贵的。

就像小军选择小芳一样，选择的不是一时的心动，而是一生的心安。

现在每当我看见小芳忙碌的身影，就会想起年轻时的翠花，那种温暖和踏实，是任何华丽的外表都比不上的。

来源：聪慧风声K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