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声音“咔哒”一声,不响,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结婚八年,这声音从最初的期盼,变成了如今的警报。
我最怕听到的声音,就是晚上七点半,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那声音“咔哒”一声,不响,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结婚八年,这声音从最初的期盼,变成了如今的警报。
警报响起,意味着我需要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把已经温在锅里第二遍的饭菜端上桌,再用最快的速度给儿子安安擦干净嘴,把他从玩具堆里拎出来,摆在儿童餐椅上。
“爸爸回来了。”我对着儿子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门开了,陈锋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一股子寒气,混杂着烟草和外面餐厅的油烟味。他习惯性地把公文包往玄关柜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今天这么早?”我一边盛饭一边问。
“嗯,饭局撤得快。”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径直走向洗手间。
我皱了皱眉,那件沾着外面世界复杂气味的外套,就那么压在我下午刚叠好的羊绒毯上。我没作声,默默走过去,把外套拿起,挂在衣架上。
安安扭头看着他爸爸的背影,小声问我:“妈妈,爸爸身上有烟味,还有……香香的味道。”
孩子的话像一根针,轻轻扎进我心里。我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那是阿姨餐厅里的味道。”
饭桌上,电视里放着本地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我们三个人,像三个互不相干的孤岛,被这新闻声的海浪包围着。
陈锋扒拉着碗里的饭,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我知道,他不是在思考,他只是在放空。这个家,这顿饭,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需要打卡的站点。
“安安的作业签了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签了。他今天拼音得了小红花。”我试图为这死寂的餐桌注入一点活气。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然后夹了一筷子我特意为他做的红烧肉,嚼了两下,说:“今天的肉有点柴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这块五花肉,是我下午趁着工作午休,跑到三公里外的品牌肉铺买的。因为他说过,那家的肉最香。我用小火慢炖了一个半小时,守在灶台边,调整了三次火候,直到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酥而不烂。
我尝过的,明明是恰到好处的。
我看着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他我为了这顿饭付出的时间和心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什么用呢?说了,他只会说:“行了行了,知道了,我又没怪你。”
那句“行了行了”,像一把万能钥匙,能锁住所有我试图开启的沟通。
我低下头,默默扒着碗里的白饭。米饭是新上市的五常香米,粒粒分明,带着清甜的香气。可我吃在嘴里,却像在嚼一团棉花,干涩,无味。
八年前,我们也是在这张餐桌上吃饭。那时房子是租的,餐桌是二手的,椅子坐上去会“吱呀”作响。我们吃着最简单的番茄炒蛋,他会把鸡蛋都夹到我碗里,笑着说:“你太瘦了,多吃点,赚钱有我呢。”
那时候,他身上的味道,是干净的肥皂香,和一股子为了我们的未来而奔波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汗味。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我生了安安,辞掉工作又重新找了一份可以在家办公的设计工作,一边对着电脑画图,一边用脚晃着摇篮?还是我为了省钱,学会了在网上抢购打折的蔬菜,在菜市场为了一毛钱跟小贩磨破嘴皮?又或者,是我渐渐变得无所不能,能单手抱娃,能闭眼炒菜,能半夜孩子发烧独自开车去医院,也能在甲方提出无理要求时,笑着说“没问题”?
我好像变成了一个超人。可超人,是不需要人疼的。
吃完饭,陈锋把碗一推,又瘫回了沙发,拿起手机开始刷短视频。短视频里传来一阵阵夸张的笑声,和我们家的寂静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我认命地开始收拾碗筷。安安跑过来,抱着我的腿,仰着小脸:“妈妈,你今天还没给我讲故事。”
“等妈妈洗完碗。”我柔声说。
我在厨房里,听着哗哗的水流声,感觉自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从早上睁眼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下来过。买菜,做饭,工作,带娃,做家务……一环扣一环,密不透风。
而陈锋,就是那个坐在旁边看陀螺旋转的人。偶尔,他会伸出手指,拨一下,评价一句:“你这个陀g螺,转得好像有点慢了。”
洗完碗,擦干手,我走出厨房。陈锋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机滑落在一旁,屏幕还亮着。我走过去,想给他盖上毯子,却在他微张的领口处,看到了一点不属于我们家的颜色。
那是一抹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口红印。
很浅,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抹红色,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厨房的水龙头好像没关紧,一滴一滴地,砸在不锈钢水槽上。
“滴答,滴答。”
像我心里,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第一章:沉默的战争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比平时更早。天还没亮,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我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那抹口红印,像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里。我试图告诉自己,是我想多了。或许是饭局上不小心碰到的,或许是哪个喝多了的女同事开的玩笑。我找了一万个理由,但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
陈锋还在熟睡,呼吸均匀。我看着他的侧脸,这张我看了八年的脸,突然变得有些陌生。我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我们之间,只剩下功能性的对话:该交水电费了,孩子要开家长会了,我晚上不回来吃饭。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煎蛋,热牛奶,烤两片吐司。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在餐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安安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抱着我的腿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早。”
我心里一暖,蹲下来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是复一日的疲惫生活里,唯一的光。
陈锋起床的时候,早餐已经摆好了。他看了一眼桌子,又看了一眼我,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或许,他也感觉到了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
“今天怎么了?起这么早。”他一边系领带一边问。
“没什么,醒了就睡不着了。”我把一杯温水递给他。
他接过水,手指不经意地碰了我的指尖。我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他的手很凉。
早餐桌上,依旧是沉默。我没有胃口,只是小口地喝着牛奶。安安是唯一活跃气氛的人,他叽叽喳喳地讲着幼儿园里的趣事。陈锋偶尔“嗯”一声,眼睛却盯着手机上的新闻推送。
我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杯子,看着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你昨天……饭局上都跟谁一起?”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一下,抬起头看我,眉头微皱:“怎么突然问这个?就公司那几个同事呗,项目部的张总,李经理他们。”
“有女同事吗?”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把手机往桌上一扣:“林晚,你什么意思?大清早的查户口啊?”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问问?你这叫问问?”他声调高了一些,“我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地应酬,为了这个家,你倒好,在家里当起了福尔摩斯!有意思吗?”
“累死累活?”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陈锋,你觉得这个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在累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刺破了我们之间那层脆弱的和平。
他愣住了,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反驳。
“我每天六点起床,买菜做饭,送孩子上学。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回甲方邮件,改设计图。下午四点去接孩子,带他去公园玩,回来做晚饭,辅导他写作业,给他洗澡讲故事,哄他睡觉。等他睡了,我还要把白天没做完的工作做完,通常都要到凌晨。你呢?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
我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些话,在我心里积压了太久太久。
陈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我赚钱养家,还不够吗?”
“赚钱养家?”我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陈锋,我一个月的设计费,不比你的工资低。这个家的房贷,我们一人一半。我没有花过你一分钱,我甚至还在用我自己的钱,给你买衣服,给这个家添置东西。你凭什么说,是你在养我?”
这就是我们婚姻的真相。在外人眼里,他事业有成,我是在家工作的“清闲”主妇。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活成了一支军队。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安安被我们的争吵吓到了,扁着嘴,小声地哭了起来。
陈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站起身,拿起公文包:“不可理喻!”
他摔门而去。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婚纱照都晃了一下。照片里,我们笑得那么甜。
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抱住哭泣的儿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安安用小手帮我擦眼泪,抽噎着说:“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我把脸埋在儿子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味,心里一片冰凉。
我知道,战争开始了。一场沉默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第二章:褪色的婚纱照
冷战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陈锋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他不再发消息告知,只是在深夜,带着一身更浓的酒气和疲惫,悄无声息地回来。他睡在客房,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墙,也隔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我没有再问过关于口红印的事。那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我害怕打开它,看到我无法承受的真相。我宁愿让它成为一个悬案,一个让我心存侥幸的谜题。
我的生活节奏没有变,依旧像个陀螺一样旋转。只是心里,空了一大块。晚上哄安安睡着后,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黑暗里,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我开始回忆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我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我们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我们把所有能盖的被子都盖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却觉得无比温暖。他会把我的脚捂在他的肚子上,说:“老婆,等我以后赚大钱了,给你买个带地暖的大房子。”
后来,我们真的有了大房子,三室两厅,带一个朝南的大阳台。可这个房子里,却越来越冷。
我想起我怀孕的时候,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他急得团团转,半夜三更跑出去给我买酸梅。他笨手笨脚地学着煲汤,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端出来的汤却是我喝过最美味的东西。
安安出生后,他也是个合格的奶爸。换尿布,喂奶,样样都学得很快。他会抱着小小的安安,用很傻的语气说:“宝宝,快快长大,以后跟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口中的“保护妈妈”,变成了“你妈怎么又……”?
我想,大概是从我重新开始工作,并且收入越来越高开始的。
我的设计能力得到了业内的认可,找我的人越来越多。我忙碌,但充实,经济上的独立让我更有底气。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但我错了。我赚的钱,没有换来他的尊重,反而让他找到了“退路”。他渐渐地把家里的事情,孩子的事情,都推给了我。他的理由很充分:“你时间自由,你来弄吧。”“你比我细心,还是你来吧。”“这点小事,你自己搞定就行了。”
我一步步地退让,他一步步地紧逼。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个家,已经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战场。而他,成了那个偶尔回来视察的将军。
周五下午,我接到了安安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安安跟小朋友打架了。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幼儿园。安安脸上挂了彩,嘴角青了一块,正倔强地抿着嘴,一言不发。另一个小男孩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师告诉我,是那个小男孩先说安安没有爸爸,说从来没见过他爸爸来接他。安安就冲上去打了他。
我蹲下来,摸着安安脸上的伤口,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安安,告诉妈妈,为什么要打人?”
安安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他说我没有爸爸!我有爸爸!我爸爸叫陈锋!”
我抱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给陈锋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很吵,有音乐声,有男男女女的笑闹声。
“喂?什么事?我正忙着呢。”他的声音很不耐烦。
“安安在幼儿园跟人打架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打架?多大点事儿?小孩子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吗?你处理一下就行了,我这边走不开。”
“陈锋,”我打断他,“对方家长要求我们一起去道歉。而且,你知道他为什么打架吗?因为别的小朋友说他没有爸爸!”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听到他那边嘈杂的背景音,和他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这边……我这边尽快结束就过去。”
“尽快是多快?”我追问。
“你催什么催!我不要应酬的吗?我不要工作的吗?”他不耐烦地吼了回来,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幼儿园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我却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那天,陈锋最终还是没有来。我一个人,带着安安,向对方家长和孩子道了歉。对方家长看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态度也软了下来,只是说以后要多管教。
回家的路上,安安一直很沉默。他靠在我怀里,小声地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到家,我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照片里的我们笑靥如花,幸福得刺眼。八年前,我以为嫁给了爱情。八年后,我才发现,爱情这东西,比蒲公英还容易散。
我踩上凳子,费力地把那幅婚纱照取了下来。
相框后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就像我们的婚姻,表面光鲜,内里早已尘埃遍布。
我把它搬到储藏室,和那些过时的旧家具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我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空了的地方,不那么疼了。
第三章:一碗面的距离
婚纱照被我收起来之后,这个家显得更空旷了。陈锋回来后,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光秃秃的墙。
他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他大概以为,这只是我表达不满的又一种方式。
他错了。这一次,不是表达不满,是表达放弃。
我们的冷战在无声中升级。他依旧睡在客房,我们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是关于孩子。而且,通常是以我发微信通知他,他回复一个“好”或者“收到”结束。
周末,我接了一个急活,需要连夜赶稿。我提前一天告诉陈锋,让他周六带一天安安。
他在微信里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周六早上,我把自己关进书房前,又叮嘱了他一遍:“安安中午要睡午觉,下午可以带他去楼下公园玩滑梯,晚饭我已经叫了外卖,七点会送到。”
“知道了,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他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头也没抬。
我叹了口气,关上了书房的门。
我投入到工作中,时间过得飞快。甲方要求很高,我一遍遍地修改细节,力求完美。当我终于完成初稿,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半。
我走出书房,客厅里静悄悄的。陈锋和安安都不在。餐桌上空空如也,没有外卖的痕迹。
我心里一沉,立刻给陈锋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他那边的声音有些含糊:“喂?”
“你们在哪儿?”
“在外面……吃饭呢。”
“吃饭?我不是订了外卖吗?安安呢?”
“安安在啊。”他顿了顿,似乎在跟旁边的人说话,“别闹,跟你林阿姨打个招呼。”
电话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笑意:“嫂子好呀。”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这个声音,我有点耳熟。我想起来了,是他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叫什么……小雅。上次公司年会,我见过一面,年轻,漂亮,眼睛像小鹿一样。
“你们在一起吃饭?”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啊,是啊,今天带安安出来玩,正好碰到小雅他们,就一起吃个饭。”他解释道,语气里透着一丝慌乱。
“陈锋,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安安的睡觉时间早就过了!”我几乎是在嘶吼。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周末嘛,偶尔晚点没关系。马上就回去了,挂了啊。”
他匆忙地挂了电话。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我信任他,把孩子交给他,他就是这么对我的?带着我的儿子,去跟年轻的女同事约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他们回来的。
九点半,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起。这一次,我没有迎上去。我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门口。
陈锋抱着已经睡着的安安走进来。他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这副表情。”他把安安轻轻放到卧室的床上。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发毛,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试图拉我的手:“怎么了老婆?生气了?我就是跟同事吃个饭,你别多想。”
“我多想?”我甩开他的手,“陈锋,你带着安安去见她,经过我同意了吗?你把安安当成什么了?你约会的道具吗?”
“什么约会!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他也被激怒了,“就是普通同事吃个饭!你至于吗?”
“至于吗?”我冷笑,“那个女孩,就是上次你领口上口红印的主人吧?”
他脸色大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晚,我发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简直是!”
“?”我站起身,与他对视,“对,我就是!我一个,辛辛苦苦地工作,带孩子,操持这个家!而你呢?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还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风花雪月!你告诉我,我们俩到底谁是?”
我们的争吵声惊醒了安安。他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陈锋看着哭泣的儿子,眼里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没有再跟我吵,只是走过去抱起安安,轻声哄着。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们之间,连吵架都吵不出一个结果了。孩子,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连接,也成了我们休战的信号。
等安安再次睡着,陈锋走出房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饿了,给我煮碗面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一次我跟他吵架,我哭着跑了出去。他在外面找了我很久,找到我的时候,第一句话也是:“我饿了,我们去吃碗面吧。”
那一次,我们在路边的小摊上,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他把碗里的牛肉都给了我,说:“老婆,别生气了,我错了。”
我们和好了。一碗面,是我们和解的仪式。
可是现在,时过境迁。同样的一句话,听在我耳朵里,却只剩下讽刺。
他以为,一碗面,就能抹平所有的背叛和伤害吗?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只要他服个软,就会心软的林晚吗?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面在厨房,锅在灶台,水在龙头。想吃,自己煮。”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书房,反锁了门。
我听到他在客厅里站了很久,然后,传来了客房关门的声音。
那一晚,我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
我知道,我们之间,连那一碗面的距离,都走不回去了。
第四章:第三人称的独白
那一晚,陈锋没有回家。
这是他们冷战以来,他第一次夜不归宿。
他坐在车里,在离家只有一个拐角的小区外,抽了半包烟。车窗开着一条缝,晚风灌进来,吹得他有些冷。
手机屏幕上,是林晚的朋友圈。她很少发动态,最新的一条,是三天前,一张安安在公园里大笑的照片,配文是:“我的小太阳。”
照片里的安安,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笑得没心没肺。他看着照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他想起了幼儿园老师打来的那个电话。他在一个饭局上,身边坐着重要的客户,还有年轻活泼的小雅。当他听到林晚在电话那头说“别的小朋友说他没有爸爸”时,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想立刻冲回去,抱住他的儿子,告诉他,爸爸在这里。
可是,他没有。
客户的酒杯已经举到了他面前,小雅在一旁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说着“陈哥真厉害”。那种被需要,被仰望的感觉,是他很久没有在家里感受到的了。
在家里,林晚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孩子,一个需要被安排,被指责的“室友”。她越来越能干,越来越独立,也越来越……不需要他。
他承认,他和小雅走得很近。小雅年轻,漂亮,像一张白纸。她会在他开会时,提前准备好热茶;会在他烦躁时,说一些俏皮话逗他开心;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依恋。
这种感觉,让他上瘾。
那天带着安安,在商场里碰到小雅,并非偶然。是他提前约好的。他想让小雅看看他的儿子,想在她面前,建立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他甚至有一种隐秘的快感:你看,我不仅事业有成,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但他没想到,这会彻底激怒林晚。
他记得林晚质问他时,那双通红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决绝的悲伤。
当她说出“面在厨房,锅在灶台,水在龙头。想吃,自己煮”时,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是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的林晚,无论吵得多凶,只要他一示弱,说一句“我饿了”,她就会心软。她会一边骂他,一边走进厨房,为他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里面还会卧一个完美的荷包蛋。
那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他的“杀手锏”。
可现在,这个“杀手锏”失灵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脚下的土地正在一点点崩塌。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小雅的聊天框。小雅刚刚发来一条消息:“陈哥,到家了吗?嫂子没生气吧?都怪我不好。”
他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一阵烦躁。他回了一句:“没事,睡了。”然后关掉了手机。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回家吗?回去面对林晚那张冰冷的脸,和那个空荡荡的家?他没有勇气。
他发动了车子,漫无目的地在深夜的城市里游荡。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像一个个巨大的,没有感情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
他突然很想念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想念那个冬天,林晚把冰凉的脚塞进他怀里时,那种真实的温暖。
他一直以为,他努力赚钱,让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就是爱。可他好像忘了,家不是酒店,不是一个只提供食宿的地方。
他把车停在江边,看着漆黑的江面,心里一片茫然。
他以为自己握住了一切,事业,家庭,还有婚外那一点点暧昧的刺激。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可能,就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
而最让他恐慌的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它找回来。
第五章:一封未寄出的信
陈锋夜不归宿的那个晚上,我也没有睡。
我坐在书房里,打开了电脑,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他和那个叫小雅的女孩在一起的画面。
愤怒过后,是巨大的悲伤和疲惫。
我好像一个笑话。我以为我守住了家,守住了孩子,守住了我一手打造的安稳生活。到头来,却发现那座我引以为傲的城堡,地基早就被蛀空了。
我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文件夹,里面是我从大学时代开始写的日记。我一页页地翻看,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文字,感觉像在看一部别人的电影。
“今天,陈锋在图书馆占座的时候,用书本给我摆了一个心形。全自习室的人都在看,我脸都红了,心里却甜得冒泡。”
“毕业了,他说,林晚,留在这个城市吧,为了我。我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我们领证了!没有钻戒,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有两本红色的证书。我看着他,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
眼泪不知不觉地打湿了键盘。
我关掉日记,新建了一个文档。我想,是时候,该为我们这八年的婚姻,写一个结尾了。
我开始打字,像是写一封信,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
【给陈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们已经分开了。或许你根本不会看到,它只会静静地躺在我的电脑里,像我们之间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一样,慢慢腐烂。】
【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安安睡得很熟,你没有回家。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婚姻最终的模样。】
【我常常在想,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想了很久,或许,从我决定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妻子和母亲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我以为,我多做一点,你就能轻松一点。我以为,我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就能安心在外面打拼。我以为,爱就是付出,就是不计较。】
【我错了。我的付出,没有换来你的体谅,只换来了你的理所当然。我的能干,没有成为你的骄傲,只成为了你逃避责任的借口。我把自己活成了一支队伍,你却心安理得地当了逃兵。】
【你还记得吗?安安出生的第一年,你也是个超级奶爸。你笨拙地给他换尿布,半夜起来冲奶粉,把他抱在怀里,唱着跑调的摇篮曲。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后来,你升职了,你越来越忙了。你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越来越重。你开始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对我的抱怨越来越不耐烦。你说,男人要在外面打拼事业,家里的琐事,女人就该多担待。】
【我担待了。我担待了所有。我一边工作,一边带娃,一边操持着这个偌大的家。我累到想哭的时候,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你知道吗?我最怕的,不是累,不是辛苦。我最怕的,是你那句“行了行了,知道了”。那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所有想与你沟通的欲望。它告诉我,我的辛苦,我的委屈,在你看来,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和“啰嗦”。】
【婚姻不是一百分的卷子,非要争个对错。它是一张白纸,两个人画着画着,一个人的笔没水了,另一个人还在拼命涂抹,最后纸也破了。】
【我们的纸,已经破了。】
【关于那个女孩,我不想再问,也不想再追究了。那只是一个结果,而不是原因。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当一个男人开始在家庭之外寻找慰藉和存在感的时候,这个家,就已经散了。】
【我累了,陈锋。不是身体的累,是心累。我不想再当那个追着陀螺跑的人了,我也不想再假装我们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安安是我的底线。当他的同学嘲笑他没有爸爸,当他哭着问我你是不是不爱他了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充满争吵和冷漠的家,对他的伤害,远比一个单亲家庭要大。】
【天快亮了。就这样吧。】
【祝你,前程似锦。】
【林晚】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按下了保存。
窗外,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我关上电脑,走出书房。我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漫长的仗,终于,可以卸甲归田了。
心里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第六章:医院的白炽灯
转折来得猝不及及。
就在我下定决心,准备和陈锋摊牌的第二天,安安病了。
半夜里,我被他滚烫的身体惊醒。我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体温计显示,39度8。
我立刻慌了神。我试图叫醒他,他却只是迷迷糊糊地哼哼。我一边用温水给他擦拭身体,一边给陈锋打电话。
他昨晚回来了,依旧睡在客房。
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起,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干嘛?”
“安安发高烧,39度8,我们得马上去医院!”我的声音因为焦急而颤抖。
“发烧?吃点退烧药不就行了?大半夜的折腾什么。”他不耐烦地说。
“吃了,但是没用!温度还在升!你快点起来!”
“行了行了,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手忙脚乱地给安安穿衣服,收拾东西。等我把一切都准备好,走出房间,却发现陈锋还躺在床上,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
“陈锋!”我冲进客房,一把掀开他的被子,“你到底起不起来!”
他被我吓了一跳,坐起身,揉着眼睛:“你吼什么吼!不就是发个烧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我看着他那张睡眼惺忪、满不在乎的脸,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在这一刻,我对他,彻底死了心。
我没有再跟他废话,转身抱起安安,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哎,你去哪儿!”他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后面喊。
我没有理他。
深夜的城市,道路空旷。我开着车,手脚冰凉,心里却烧着一团火。我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曾经被我视为依靠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影子。
医院急诊室里,永远是人满为患。白炽灯惨白的光,照在每个人焦急而疲惫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孩子们的哭声。
我抱着昏昏沉沉的安安,排队,挂号,量体温,等待医生叫号。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军奋战的士兵,四周都是敌人,而我唯一的武器,就是我的双臂。我必须抱紧我的孩子,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医生诊断是急性喉炎,需要立刻做雾化,甚至可能要住院。
我一个人,抱着安安,楼上楼下地跑着去缴费,拿药。安安因为喉咙痛,哭得撕心裂肺。我把他抱在怀里,一边哄他,一边流泪。
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一个身影匆匆跑了过来。
是陈锋。
他头发凌乱,连外套都穿反了。他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看着我怀里哭闹的安安,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惊慌。
“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他伸手想去抱安安。
我侧身躲开了。
我看着他,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他语塞了,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和怀里病弱的孩子,他低下头,“对不起,我……”
“你的对不起,能让安安不那么难受吗?你的对不起,能替我排队缴费吗?”我一字一句地问他,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
他无言以对,只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做雾化的时候,安安很不配合,哭闹着挣扎。我一个人按不住他。陈锋想上来帮忙,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把他交给护士,自己走到走廊的尽头,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八年的委屈,这八年的辛酸,这八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不是超人,我也会累,我也会怕,我也会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
可是我回头,却发现,那个本该为我遮风挡雨的人,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风雨。
陈锋远远地站着,看着我颤抖的背影。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那么孤单,又那么可笑。
他想走过来,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知道,他和林晚之间,那根最后的线,就在这个冰冷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夜晚,彻底断了。
第七章:清晨的阳光
安安最终还是住院了。
我在医院陪了他三天三夜。这三天里,陈锋每天都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走个过场。他会削好苹果,切成小块,默默地放在床头。他会去买来热腾腾的饭菜,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会在安安睡着后,坐在走廊里,一坐就是一夜。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他做他的,我做我的。我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因为孩子,短暂地出现在了同一个空间里。
安安的病好了很多。出院那天,陈锋开车来接我们。
车里,依旧是沉默。安安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车子没有开往我们家的方向,而是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陈锋熄了火,转过头,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林晚,”他开口,声音沙哑,“我们……谈谈吧。”
“没什么好谈的。”我看着窗外,没有看他。
“对不起。”他说,“我知道,这三个字很苍白,但我真的……对不起。”
他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和一份辞职报告。
我愣住了。
“我和小雅,没什么。真的。”他看着我,眼神恳切,“是有那么一点动心,我承认。因为在你身上,我找不到存在感了。你太能干了,能干到……好像这个家,已经完全不需要我了。我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点被需要的感觉。我很混蛋,我知道。”
“我用安安生病那天你给我的教训,去质问我自己,我到底为这个家做了什么。我想了很久,发现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享受你的付出,还心安理得地指责你。”
“这份股权,是我所有的积蓄换来的。现在,我把它转到你名下。我的辞职报告也已经交了。我想换一份清闲点的工作,我想有更多的时间,来学着怎么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他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泪光闪动:“林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为了安安,也为了我们……曾经那么好过。”
我看着手里的文件,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这是在一年前,甚至是一个月前,我可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原谅他。
可是现在,太晚了。
我的心,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已经死了。
死过一次的心,是暖不回来的。
我把文件袋合上,递还给他。
“陈锋,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不爱我了。”我平静地说。
“我爱!”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我爱!只是我用错了方式!”
我轻轻地挣开他的手,摇了摇头:“不,你不爱。你爱的,是那个需要你保护,仰望你的林晚。而不是现在这个,能自己赚钱,自己带娃,自己修水管,自己扛起整个家的林晚。当我不符合你对‘妻子’的设定时,你的爱,就消失了。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是因为爱,是因为愧疚,是因为害怕失去。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我看着他错愕的表情,继续说:“我们回不去了。破了的镜子,就算粘起来,也还是有裂痕。我不想再过那种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错,哪个表情不对,就让你觉得我不够温柔,不够体贴的日子了。”
“我给你写的信,在我电脑里,密码是你的生日。有空,你可以看看。”
“这套房子,归我。车子归你。公司股权是你自己的,我不要。存款一人一半。安安跟我,你随时可以来看他。”
我条理清晰地说出我的决定,像是在谈一桩生意。
他呆呆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林晚……”他喃喃地说,“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我打开车门,抱着安安,下了车。
清晨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抱着我的小太阳,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能会很辛苦,可能会有风雨。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依靠。
我只是林晚。
我只是安安的妈妈。
这就够了。
来源:多才西柚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