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我出轨了两次,丈夫都假装不知情,如今我瘫痪了,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9-04 06:02 1

摘要:我躺在床上,窗外的梧桐叶子被风拨弄得哗啦作响,像有人在轻手轻脚掀动旧账。我的身体没有疼痛,仿佛拆了电源的机器,只剩下嗡嗡的背景声。我能动的地方很少,眼睛算一个,心算一个。

引子

我躺在床上,窗外的梧桐叶子被风拨弄得哗啦作响,像有人在轻手轻脚掀动旧账。我的身体没有疼痛,仿佛拆了电源的机器,只剩下嗡嗡的背景声。我能动的地方很少,眼睛算一个,心算一个。

年轻的时候我出轨了两次,丈夫都假装不知情,如今我瘫痪了。

我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小块水渍,那是前年雨季留下的,形状像一条躺着的狗,尾巴翘起来,又有点像我年轻时那个不合时宜的笑。

第1章 春天里的薄光

那年春天,我二十六岁,在镇上的车缝厂里做组长,每天把布料捆得牢牢,围着一帮年轻姑娘和两个脾气各异的机器修理工转。我叫邢雪,镇上人念起来有时候把“雪”拖得长长的,像冬天里拉长的炊烟。

春天里,厂房最亮,一早阳光斜着从破旧的玻璃窗射进来,工人们衣服上都浮着一层细细的金粉。我总觉得那样的光会把人照轻,把肩上的担子照薄。

我和周海是相亲认识的。我们结婚的时候,厂房里还在吊顶,风扇脏得像几只挂在屋顶的乌鸦。他把婚期定在收麦后,说那时好借亲戚家的车。我们婚礼简单,宾客吃完面条就散了,我站在院里,看他把烟一根一根分给来道喜的叔伯,笑得腼腆。

他是个老实人,在水泥厂上班,皮肤晒得黑里透红,眼睛像黄昏里的两点灯,定定的,却不懂得释放热。这样的男人,适合做丈夫。那时候我信这个。

我们很快有了孩子,儿子叫周星,星星的星。我的婆婆喜欢这个字,说夜里抬头看见星,多,亮,吉祥。我那时还年轻,总觉得这些话是农村的浪漫,简单得像地头儿的野花。

孩子两岁时,厂里来了个新修理工,姓钟,钟正。他和周海不一样,他会拿手指轻轻弹打坏了的螺丝,像哄小孩,也会用琐碎的笑话把一群围观的工人逗笑。他来厂里没多久,就把老板不舍得换的两台老机器调得服服帖帖。

春天里,他穿一件浅灰的外套,袖口有油污,却被他卷得利落。给我组的机器调完,他问我:“你们这台压脚总是松,谁手重?”他说话时眼睛不躲不闪,有点调皮,却不过界,像一只掂量着落点的小鸟。

我指了指最角落里一个心细的小姑娘,“她出活快,手也快。”

他笑,嘴角压着,像怕笑声碍着别人,“出活快,出事也快。慢一点,能走得远。”

这话我记在心里。那时我的丈夫周海在水泥厂上大夜,回来时身上有一股粉尘味,洗澡洗不掉,像某种依附在皮肤上的生活。我们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又像在各自的木筏上飘,碰在一起的只有浪花。

周海不善言辞,挣钱很勤快。家里修屋顶,他说:“先拿胶,糊一下。”孩子发烧,他背起就走,到卫生院里帮忙排队交钱。做饭他也做,烧的菜不像样,但确实能吃。生活因此被分割得整齐,一条条像车缝线,不偏不倚。

钟正会在午休时把旧机器拆开,摆在一块油布上,把零件照太阳。他说:“机器跟人一样,闷着不见光,就爱犯毛病。”他会给我们讲他在沿海打工的见闻,讲大城市的地铁像河一样流,讲人群挤在一起却不相互看一眼,讲有一次他差点被倒退的门夹了脚,幸亏腿快。听的人都笑,大多数时候我也笑,有时低下头,让笑走得慢一点。

有一天他把一个拧得过紧的螺丝拿在手里,走过来给我看,“看,谁这么用力?像憋着气。”他把螺丝放在掌心,一边旋,一边说,“拧得太紧容易断,也不好松,得刚刚好。”

那天我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很轻的想法,像春天里的薄光:如果我的生活也能刚刚好就好了。

这个念头让我在一个晚饭后,看了钟正一眼,慢了一步走到楼梯口。下班之后,厂里空了,楼梯间潮气重,手扶着铁扶手会被凉到。钟正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他刚换下来的压脚。我问他:“你这东西拿回去干吗?”他说:“回去擦,能多用两年。”

我们就这么站着,楼梯间的窗透进来一格光,光打在他的脸上,把他的不规矩染得柔软。我说:“你这人,心细。”他说:“你也不粗。”他笑的时候,牙齿洁白,像五金店里摆着的老鹰嘴钳子,硬,却漂亮。

我那天掉下去了一点点。不是突然,是像风吹动衣角,先是一角,轻轻地,慢慢地整件衣服就松了。

我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回家时,周海在厨房切青椒,他切得慢,刀子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看见我回来,他头都没抬,只说:“回来了。”我答:“嗯。”我跟他讲厂里机器老毛病,他说:“慢慢修,不着急。”他的语气像平地上的一块石头,不会滚动,只在那儿,给你一个靠的地方。

那晚,孩子睡得早,呼吸均匀,像田野里一排排秧苗。周海趿拉着拖鞋去阳台,叼着烟,烟火在夜里一闪一闪。我躺在床上,灯没关,光刺眼。我的手不知放哪儿,一会儿按在肚子上,一会儿摸枕头的边。我也不知道那叫不安还是期待,像潮水涌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比窗外嘈杂的虫鸣还要响。

我知道自己在滑,知道这样的滑是不对的,可我的腿像被抹了油,稳不住。

第2章 潮湿的台阶

我和钟正的第一次,是厂房后面那条老巷子里,一堵半塌的砖墙旁。那天雨后天晴,地面湿湿的,砖缝里冒着青苔的芽。我们站得很近,近得能看见彼此鼻翼的微动。他问我:“你怕吗?”我说:“怕。”他说:“那算了。”我说:“不,过来。”

那时我全身发热,但脑子里却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像站在站台上的广播:“列车即将进站,请注意安全。”我注意了,却还是让列车从我身体里穿过去。

事后我们背对着靠在墙上,一人一根烟,他递我那根的时候手指轻轻碰到我的指尖,像没什么,像又什么都有了。他说:“我们算什么?”我说:“什么也不是。”他说:“我怕人说你。”我说:“我怕我自己。”

回家的路上,我从水洼边走过,低着头看自己的影子被风吹散又被我拉长。周海那天早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剧里婆婆拿着菜刀追媳妇。我一进门,他“哟”了一声,“今天怎么这么晚?”我脱下鞋,换上拖鞋,心跳得像敲桌面,我说:“机器坏了。”他说:“哦。”他把电视声音按小,问:“吃什么?”我说:“随便。”他说:“那我做方便面?”我点头。那一刻,方便面在热水里泡开,发出软塌塌的声音,像我的自尊。

之后的日子像潮湿的台阶,我一步一步往下走,每一阶都是滑的。我在厂里尽量不和他单独说话,不看他。但他会在群嘈里朝我眨眼,会在换针的时候把盒子推到我手边,会在午饭时碰我的脚背一下,像提醒我我们共有某个小小秘密。这些小动作让我心里发胀,又空。

有时候我看他俯身修机器,腰线好看,衣服鼓鼓,里面是热的。我会转身走到窗边,盯着外面的小卖部,老板在门口打哈欠。我的世界两边都在拉扯,一边是他,一边是家。我是那根被拉得细细的皮筋,一弹就会断。

有一次,我把刚缝好的布料交给仓库,小哥问:“邢姐,最近怎么老走神?”我勉强笑,“可能春困。”他笑:“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干脆一年困过去算了。”我说:“那你还不如辞工去睡觉。”我们都笑,笑声里有一种疲倦。

周海对我没有怀疑,至少表面上没有。他照旧按时上班,下班回来用迷你扳手修家里那台旧电风扇,一边修一边用牙咬着螺丝,像孩子。他会问我孩子的尿不湿是不是该买了,会问水电费有没有交,会问我妈在不在家里需要不需要带点水果。他把这些琐事串成一串串,搭成我们的生活。这样的男人,我该珍惜,可我没有。

第二次是那个夏天快到的时候。厂里要出一批急活,加班连夜。夜里一点,机器声音像潮水,咚咚咚地敲打着我的心。我的手尖发麻,眼睛干涩,我到水房去洗脸,水房里只有一盏黄色的灯,灯下的水面看起来像一片油。钟正站在门口,没说话,只是凑近来,帮我把额头边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他的手热,动作轻。

我没有退。那一晚我们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压着呼吸在一间堆满废布的仓库里,把身体交给了对方。外面有人在走动,鞋子踩过地板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响。我觉得自己像在悬崖边跳舞,舞步不稳,脚下是看不见底的黑。但我不想收。

后来我才知道,人心里那点软,不是一次两次能硬起来的。你以为自己在掌控,其实走在一个看不见尽头的坡上,越走越快,直到跌倒。

我和钟正没有说过“爱”。我们用一些小心翼翼的话绕着这个字:“你小心点。”“今天早一点回家。”“别太累。”这些话在夜里很像爱,在白天就成了灰。

天很快热起来的时候,有一天我从厂里出来,看见周海骑着电动车在门口等我。他戴着安全帽,安全帽的下沿留下宽宽的汗印。他说:“我顺路。”他的衣服背后湿了一大片,像某种沉默的努力。我心里一紧,仿佛被谁轻轻掐了一下。我坐上车,他把安全帽递给我,“你戴。”我谢绝,他坚持,“那风把你的眼睛吹得红红的。”我没说什么,戴上了。那一路上,我的心一直揪着。夏天的风热,带着厂房里的粉尘味,吹到我脸上,我突然想哭。

第3章 他知道吗

我不知道周海知不知道。有一天晚上,我手机放在茶几上,他拿去看时间,屏幕突然亮了,是钟正的一条消息:“那条红色的线,别忘了。”那是机器上的一条标记线,我们约定第二天按那条线换位置。周海把手机递给我,说:“你们最近忙。”我“嗯”了一声,尽量让声音平缓。

他转身去厨房,我看着他的背影,宽,静,像一堵墙。我突然觉得羞耻。那一晚我主动靠近他,像第一次结婚那天的夜里。他愣了一下,随即伸手环住我,我们很安静地在床上完成了该完成的。他努力,却笨拙,好几次险些把我的头发压到。那样的笨拙让我想笑,又想哭。

第二天,他拿了一袋豆浆粉回来,说同事的姐姐给的,叫我试试。我泡了一杯,味道淡淡的,带点糊。我问他:“你喜欢吗?”他说:“你喜欢就行。”我心里一绞。喜欢这个词在我们之间少,少得发干。我把那袋豆浆粉装进了最里面的柜子里,再也没拿出来。

我开始躲着钟正。躲着他的眼睛和他下班后偶尔提议的“喝杯茶吧”。他有些不解,有一次拉住我的袖子,问:“怎么了?”我说:“没怎么。”他说:“你怕什么?”我说:“我怕有一天,别人伤心。”他说:“别人是谁?”我没有答。

他其实聪明,他知道我说的是周海。他松了手,苦笑,“果然,男人总是最后一个被考虑的。”我回他一个眼神,“不,是最先。”我们都沉默。那天之后,他开始跟我保持距离,像两条曾经擦肩过的河,各自回到各自的河道里。偶尔我们在厂房的一角相遇,会点点头,像没发生过什么。

可生活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悔意就转向。外面会刮风,家里会漏雨,孩子会突然发烧,婆婆会打电话说尿频,手机会按坏,灯泡会爆。每一件事都在提醒你,你要过日子。

秋天到了,厂里换了订单,布料颜色暗了,蓝灰黑,一片沉。我的心也这么沉。我偶尔会在路过后门的小巷子时停一停,看那堵半塌的墙,又长了一层青苔。我想起自己在那儿靠着墙点烟,把烟按灭在鞋底的样子,气味像某种未遂的逃离。

那天周海回来说,厂里要减人,他可能要轮岗,工资会少一些。我心里一紧,问:“要多久?”他说:“不知道,看安排。”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像在说明天可能下雨,我得去收衣服。我突然觉得亏欠像落在心口的一块砖,越来越重。

我开始努力在家里做更多事,帮婆婆剪脚趾甲,夏天给她扇扇子,教孩子认字,虽然他常常分不清“车”和“东”。周末我会做一桌菜,虽然手艺一般。周海回家会夸:“好吃。”他咀嚼的慢,好像害怕把词嚼碎了。我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不问?

一种猜测像苦味在喉咙里上下翻:他大概是知道的,只是假装不知。

那个冬至我们包饺子,家里热闹一点,面粉飞扬,我的鼻梁上都带了一点白。周海把饺子包得像小船,边上波浪形。他笑说:“我这个像吗?”孩子笑得打跌。“像,像沉船。”婆婆在一旁批评:“馅太多,容易破。”我突然觉得安心。这安心有点像自欺,可它确实让我活下去。

第4章 冬至后的雪

冬至后,真的下雪了。雪很细,飘了两天,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白,像被谁悄悄撒了一层盐。厂里的窗把雪挡在外头,机器声还是重重地敲在空气里。

那年冬天,我发了烧,烧到浑身疼,眼睛一闭一睁像在火里。我在家里躺了两天,周海请假照顾我。他把毛巾一遍遍在水里拧干又敷在我额头上。他总是那么笨拙,毛巾老是搭不到点,他手忙脚乱,嘴里还念叨:“别吓我。”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我?”他愣了愣,低头换了一条毛巾,“问什么?”我嗓子里像有刀,“算了。”

我不敢问,也不希望听见。我知道他可能知道,也知道他的沉默里有一种努力,这种努力叫“维持”。有时候维持比原谅更难。原谅是说出来,维持是把话噎在喉咙里,日复一日地演。我那时有点恨他的维持,恨他不喊不闹,让我无所适从。又有一点感激,感激他把我们家挂在悬崖边上时那种“装没看见”的手。

春节前,钟正辞职了。老板站在办公室门口挽留,他笑着摆手,说要去远点的地方。他来跟我道别时把手插在棉衣口袋里,眼睛里有风,他说:“保重。”我点头,“你也是。”我们两人的眼神一瞬间像架好的桥,桥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风。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扑过去说些不该说的话,想告诉他:如果我们在另一个时代,在另一个地方,我会怎么样。但那都没有意义。我们站了几秒,像站在冬天的站台上,等不来的车。

他走后,厂里很快来了另一个修理工,手脚也利索,但不爱说话。厂里的人慢慢就把钟正忘了,像忘了一个出过力的扳手。我没有忘。我在晚上烧菜的时候,有时会切到手指,血一滴一滴地冒出来,我看着它掉在砧板上,第一反应不是疼,是记起他指尖碰我时的温度。这样的记忆让我厌恶,也让我无力。

年过完了,日子照常往前拱。孩子上了小学,回来把头低得很低,说老师说他写字像蚯蚓爬。我笑,“蚯蚓也有它的用处,松土。”他抬头看我,眼睛里有点亮起来的东西。周海在一旁说:“写好一点,蚯蚓也要练。”我们一家人的话题从厂里的机器转到了孩子的作业,从油污转到了铅屑,这种转移让生活有了新的支点。

我以为那两次出轨会成为我生命里暗下去的一段,不会再翻出来。可是有些事就像埋在地里的铁,总有一天会被铁锈的味道出卖。

第二个春天我又发烧了,烧得比第一次还厉害,后来去了市里医院做检查。医生的白大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像一朵朵白花。周海在旁边紧张得说话都变慢,问:“严不严重?”医生推了推眼镜,说:“需要进一步观察。”我躺在病床上,天花板上那些荧光灯像插在天空的钉,冷。孩子趴在床边看我,眼睛亮晶晶,问:“妈妈,你会死吗?”我笑他,“胡说什么。”我的笑并没有安慰我自己。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结果会把我推到多少年后的一张床上。我只是觉得累,想回家,想回到那个有油烟味的厨房,有周海笨拙的手,有孩子扑过来的身体的地方。

医生说:“血压偏高,血脂也不太好,你要注意。”我点头,像听到一条新规矩。我从那天开始少盐少油,多走路。周海陪着我,他会提醒:“别吃太咸。”我会翻个白眼,“知道了,医生。”他说:“我不是医生,我是你男人。”久违的这句话让我脸上一热,像有一道春风拂过。

第5章 碰撞和静默

日子有时候像两辆缓慢的车,彼此靠近,再靠近,最终不可避免地轻轻碰一下。我以为我和周海那两辆车,一直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事实是,距离一直存在,但某种影响已经穿过空气,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摩擦出火。

孩子上了四年级,开始学英语,回家捧着课本读:“This is a book。”读得像唱戏。周海笑得摇头,孩子嘟囔:“你也不会。”周海摆手,“我当然不会,我没上过几天学。”他转头看我,“你教教他。”我教,孩子学得慢,我们三个人围在一张小桌子旁,纸片,写字板,橡皮擦,生活变得具体。

某一次饭桌上,婆婆说起邻村那个女人,“你们知道吗?她让人抓了包,跟一个货车司机。”周海夹菜的筷子停了一秒,很快又继续,“别说别人了,吃饭。”婆婆还要说:“她男人还在家里老老实实,真是……”周海抬眼看她,眼神里有一种闷着的锋,“妈,吃饭。”婆婆把话咽回去,嘟囔:“我是随口说说。”我手心出汗,热油在锅里发出“呲”的一声,我听见自己的心也“呲”了一下。

夜里,我躺在床上,转身对他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第一次这么直白。他半晌没说话,像在找词。终于他叹了一口气,“雪,知道,不知道,有区别吗?”我心里蓦地一空,“有。”他侧过身背对着我,“对你有,对我没有。我只知道,我不想散。”

他的“我不想散”,像一块石头扔进我心里的井。波纹慢慢开去,碰到井壁,回来,再开去。

“你为什么不骂我?”我问。他说:“骂了你就轻了,我呢?”他声音很平静,却像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要过日子,我也要过。孩子要过。咱家这房,这桌,这碗,这些你看得见摸得着的,都要过。我骂你,能改变什么?改变不了。”他停了一下,“你也不是坏人。”

我闭上眼,让自己从那句“你也不是坏人”里跌出来。这句话一点也不温柔,它像一个冷静的鉴定书:你不是坏人,但你做了坏事。你还要继续做一个不是坏人的人。

那一夜我们都没睡好。他起来去阳台抽烟,我跟过去,想着说些什么,最终只伸手,按灭了他手里的烟。他回头看我,用一种近乎疲倦的目光,说:“别再伤我了。”这次,我听见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像一个认真修补旧衣服的人,一针一线去补我造成的破洞。我不再和厂里的任何男工说太多笑话,不再加班后去走那条小巷,不再丢手里的活。周海没再提那个话题,他把家里那个老掉链子的抽屉修了,把厨房的水龙头换了个新的。他把所有能修的地方都修了一遍,他修东西的样子,像在修我们。

我以为生活会就这样慢慢往好的方向走。谁知一次意外来得没有征兆,像风一样,吹翻了我这条小船。

某年夏天,厂里搬家,新厂房在县城外,路要多走一段。我们第一天搬东西,老板催得紧,车一辆接一辆。我背着一个装满小零件的纸箱,脚下的台阶湿滑——前一天下雨,墙角的水没有干。我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台阶上滚下来,纸箱散开,零件像散落的雨珠,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我的背撞到平台的一根铁柱,眼前一黑,耳朵里只剩嗡嗡。

那一刻,我以为只是摔了一下。后来在医院里我才知道,脊椎受了伤,压迫了神经。医生说的时候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需要长期治疗,恢复会慢,有可能会影响下肢。”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灯,想起很多东西,想起春天里那条薄光,想起潮湿的台阶,想起冬至后那场雪。我想起自己从前的口红,亮红,像火,想起那两次身体的颤抖,像窃来的夏风。我突然觉得羞愧、害怕、委屈、绝望一起涌上来,像洪水。

周海在我旁边,手抓着床边的栏杆。我看着他的指节,青筋清晰,他指节的皮粗糙,我突然想起很多他手的样子,捧着孩子,拧着螺丝,端着热汤,那些手的形象像一部旧纪录片,回放。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枕头上,一片片。我想说“对不起”,嘴唇动了,却没有出来。我又想说“你走吧”,也没有勇气。

他低头靠近我,用力地把我的手握住,“不怕。”

我的心里像有人敲了一下,整个人从悬崖边往回缩了一步。“不怕。”他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那一刻比医生的声音更有力量。那之后的漫长日子,是从“不怕”这两个字开始的。

第6章 床上的四季

瘫痪这个词,一开始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词。它出现在电视里,出现在医院的走廊,出现在邻居嘴里。我从来没想过它会落在我头上。病床上的日子,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刚开始的半年,我几乎不能独立坐起来。翻身需要人帮忙,吃饭要有人端,连洗头都要靠别人。我的身体像地里一块长满了草的地,杂乱,难以整理。我的头脑却异常清醒,我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来探望的人说过的话,谁叹了气,谁握了我的手,谁说了“好好养病”,谁说了“别想太多”。

厂里领导来了,带了水果和慰问金,摆在床头柜上,沉甸甸的。领导说:“邢雪啊,好好养,事先我们没考虑周全。”我笑笑,说:“没事,厂里忙。”他叹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些果子最后都是周海带回去,给婆婆和孩子吃了。我看着那一袋袋鲜艳的颜色,心里空。

钟正给我发过一条消息,过了很久我才看到。消息很简单:“听说了,保重。”我看着那两个字,手心一阵发凉。周海坐在床边,我把手机翻过来。他说:“谁?”我说:“以前厂里的一个人。”他“哦”了一声,像一个轻微的回声。那一刻我突然很害怕那条消息会变成一把刀,于是删了。我也删了那段记忆里所有可能被他翻出来的角落。但记忆这东西,删给谁看呢?删给自己看?删不干净。

周海照顾我,照顾得笨拙,却细心。他会帮我翻身,动作不灵巧,但用力稳定;会用大盆给我泡脚,水温拿捏得刚刚好;会学着给我梳头,梳子一开始总卡在我的头发里,被他扯得生疼,后来他慢慢学会先抹一点水,先从发尾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梳。他的手在我的头皮间穿梭,像秋天里轻轻落下的风。

婆婆也来帮忙,虽然她年纪大了,背有点佝偻。她帮我擦身,嘴里念念叨叨,“你这个孩子,命啊。”我不喜欢别人说命好命坏,我以前总以为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后来才知道,命像山里的路,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断了,你得绕,得找新的路。你骂路没用,你得想办法过。

孩子那时候十岁,长得有点像我,眉眼细长。他在床边写作业,写累了就靠在我的床边睡。睡着的时候嘴唇微微张着,像小小的鱼。我看着他,心里像被小小的爪子挠,疼,又痒。我想,如果有一天他长大了,知道他的母亲曾经做过那样的事,他会怎么想我?我不敢想。

床上的日子慢慢被四季不同的光分出了层次。春天里,窗外的院子里有人在翻土,土色新鲜;夏天,窗台上的盆栽疯长,叶子一夜之间绿出一圈;秋天,风大,落叶一片片打在窗玻璃上;冬天,太阳老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斜斜地打进来,暖暖的。

我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我学会了在床上坐起来,学会了在别人的搀扶下挪几步。每向前一步都要出汗,汗沿着背脊往下流,我能感觉到每一滴汗经过肌肉的时候带走的疼。我疼的时候会咬牙,周海会在我耳边说:“慢一点,不急。”他像在教我缝衣服,针脚要细,别急。

床上的四季里,我们家也在变化。钱总是不够,周海不得不换了工作,从水泥厂到工地,再到仓库,薪水多一会少一会。他带回来的鞋底越来越硬,脸上的皱纹多了几道。孩子长了个子,他的裤子总是不合适,婆婆用旧衣服给他缝一个补一个,补丁像地图上新画的路。

有一次夜里,我突然大哭。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我梦见了年轻时候,梦见厂房里斜斜的光,梦见那个男的腰线,梦见自己像一只从笼子里飞出去又飞回来撞到了笼子上的鸟。我醒来,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周海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口,胸口起伏,我贴着他的皮肤,听到他的心跳。他说:“我在呢。”我抽噎着问:“你怎么不恨我?”他沉默很久,终于说:“我恨啊。”我抬起头看他,眼泪糊了他的脸。他说:“我恨过,很多年,恨到我自己都累了。后来我看你躺在床上,你连翻个身都得我帮,我还恨吗?恨不动了。人这辈子,能恨的时候不多,能过的时候很多。”

我那刻觉得,有些话比“我爱你”更难说,更有重量。那一夜之后,我懂了他那年在阳台上说的“我不想散”。他不是没感觉,他是用力撑着,不让我们散。

第7章 工具与手

病好了些,我开始在床上做一些小手工。邻居说她有几个钱夹的活,问我愿不愿接。我当然愿意。我把夹子,布条,扣子摆在床边按颜色分类,每天做一点。手重新开始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重新启动的机器。手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做过错事,也能做对事。握住谁,也能放开谁。我的手以前给过别人温度,现在给家一份稳定。

周海下班回来,会坐在床边帮我数完成的数量。孩子会拿着成品跑到婆婆那里去显摆,“我妈做的!”他的“我妈”,说得骄傲,让我心里一暖。“我妈”,这三个字,在很多场合下像一枚小小的勋章。我不配吗?我曾经以为不配。如今,我决定努力配得上。

周海手里那把旧扳手,他在家里也常拿。家里哪儿松了,他就拧哪儿。柜门松了拧,椅子腿吱嘎拧,床头的螺丝松了也拧。有一次他拿着扳手对我笑,说:“我这辈子的本事,可能也就这点。”我说:“这点很大。”他说:“大?”我点头,“把该拧紧的拧紧,把该松的松开,这不是本事是什么?”他笑着摇头,“你会说。”

那天晚上,我们说起了钟正。是我提的。我说,“你知道当年他走了。”周海点头,“嗯。”我问:“你怎么想?”他半天没说话,我以为他不想说了。他突然道:“他比我聪明。”我愣住,“什么意思?”他把扳手放在床头柜上,扳手发出一声轻轻的响,“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走,我一直就是不会走的人。”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酸。他没等我问,自己接下去,“我不会走,也不会赶。我唯一会的是拧。你松了,我拧拧你。家松了,我拧拧家。”他停了一下,“拧得太紧不行,会断。我尽量松紧合适。”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钟正那天在我掌心上转的那颗螺丝,他也说过“刚刚好”。世界上大概真的只有那么几条道理,到哪儿都通。

后来我又做了更多手工,手指麻的时候就停一停。婆婆发给我看手机里的一个视频,讲一个匠人怎么把十几年不响的钟修好了。视频里那人年纪一大把,眼镜后面眼睛很亮,手指像在抚摸一个老朋友。我看完,想起了钟正,也想起了周海。我想,社会要向前走,这些手,技术和良心,就在这些手里传。

孩子也开始喜欢动手。他把废纸折成小飞机,问我飞不飞。我说飞,他吹一下,小飞机在屋里绕了一个圈,落在我被子上。我们都笑了,笑得像回到很久之前,回到那些错事还没发生的时候。

第8章 椅子上的风

我终于坐上了轮椅。那天阳光很好,像是专门等我准备好了才出门。我坐在椅子上,手抚着扶手,周海在后面推,孩子在前面跑,婆婆在楼下等。楼下的小区里有老人坐在石凳上晒太阳,看到我,点点头说:“出来走走好。”我点头,笑,“得出来。”

风从脸上掠过,带着桂花的香。我一直以为坐在车里风会小,没想到坐在轮椅上风更大,那风是直接走到人心里的风,不隔。周海问:“冷吗?”我说:“不冷。”其实有一点,但那种微微的冷让我觉得自己是活的。

我们在小区里慢慢走,小路上有孩子骑滑板车,呼啦啦地过去,留下一串笑声。我看着那些孩子,心里一软,觉得自己也像他们一样轻了。走到一棵老梧桐下,地上有光影交错,像水波。我抬头看那树,想起了很多年前春天里的光。我突然说:“对不起。”周海停下脚步,轮椅轻轻晃了一下。我以为他会把我推到边上,让我自己在那里说。他没有。他绕到前面,蹲下来,和我平视。他说:“我听过千遍,也不会比第一次轻。”我眼泪又要下来,他抬手,笨笨地帮我擦,“别哭,别人看笑话。”我笑着哭,“笑吧,我认。”

婆婆在不远处招手,“回家吃饭了。”孩子跑来推我的椅子,推得快,周海在后面喊:“慢一点!”孩子停了一下,回头冲我笑,“妈妈,你看,我推你飞!”我也笑,“飞吧。”

回到家,桌上是婆婆做的红烧茄子,油亮。我吃了一块,味道是小时候的味道。婆婆说:“出门走走,人就精神。”我说:“嗯。”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人啊,不是为了走到哪儿,是为了能一直走。”我没说出来,这是我在心里给自己刻的碑。

夜里,风进来,窗帘轻轻动。我坐在床边,轮椅在旁边。周海坐在床尾,用手机看一个修理视频,里面一个年轻人拆开一个坏掉的洗衣机,非常熟练。周海看得认真,我看着他的眼睛里的光。我突然想跟他说起那个春天,那个巷子,那个仓库,我想把我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他,让他完整地恨我一次,然后彻底过。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合上。我知道,这样的完整对他不公平,对我也不善。我们之间的东西,已经长成现在这副样子,去剥,就会流血。

第二天,他给我买了一个新的发夹,黄色的,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向日葵。我说:“孩子气。”他笑:“你也可以当一回孩子。”我戴上,照镜子,觉得自己真的年轻了一点。这一点点年轻,是靠彼此给的。

后来的日子里,我跟着社区做了志愿者,坐着轮椅去给比我更不方便的人送东西。我在别人房间里看见比我更艰难的床,在他们眼里看见我自己的眼睛。有人对我说:“你还有家人,挺好的。”我回去看周海,觉得他说得对。家人这两个字,是我摔倒前不舍得认真品的,现在一口一口嚼,觉得甜。

我有时会做梦。梦里我跑起来了,飞快,像小时候追着公共汽车跑,会笑出声。我醒来后看着天花板,觉着很安。日子没那么糟,也不是那么好,它介于两者之间,像风,不冷不热,刚刚好。

来源:朝雾拂面去登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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