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拿着抹布,擦拭书架顶层的浮灰。这是我每周六的固定功课。阳光透过窗户,给一排排旧书镀上了一层金边,空气里有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安详味道。
引子
手机“嗡”地振了一下。
我正拿着抹布,擦拭书架顶层的浮灰。这是我每周六的固定功课。阳光透过窗户,给一排排旧书镀上了一层金边,空气里有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安详味道。
我以为是学院发的会议通知,没太在意。擦完一格,才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
不是通知。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短,却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穿了我四十多年来用安稳和知足构建起来的温和外壳。
“林惠,你欠的二十万,明天再不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林惠,是我结婚二十年的妻子。
我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抹布“啪”地一声落在木地板上,激起一小团尘埃,在光柱里翻滚、飞舞,像我此刻混乱的心。
二十万?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轰然压在我心口,让我喘不过气。
我,陈立,一所二本大学的中文系老师,月薪八千。林惠在一家私企做行政,一个月五千多。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刨去房贷、儿子陈硕的大学生活费,以及日常开销,每个月能攒下的钱,不过三四千。
二十万,对我们这个家来说,是一个需要不吃不喝攒上五六年的天文数字。
林惠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
我的第一反应是诈骗短信。对,一定是诈骗。现在这种手段太多了,专门挑我们这种老实本分的中年人下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有些僵硬地划开屏幕,想把这个号码拉黑。可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像藤蔓一样从脚底爬上来,紧紧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开始回想最近林惠的种种反常。
她开始频繁地加班,有时候甚至晚上十点多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家。我问她,她只说是公司项目忙,年底冲业绩。我心疼她,还特意炖了汤等她,可她总是没什么胃口,喝两口就说累了,想睡觉。
她的手机也变得不离手。以前她的手机随手就扔在沙发上,现在,连去厨房端个菜,都要揣在兜里。有两次我无意中走近,她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按灭了屏幕。
还有,上周她生日,我发现她背了一个新包。不是什么大牌,但皮质和光泽,一看就不是我们平时会逛的商场里三五百块钱能买下的东西。我随口问了一句,她说是公司发的福利。
当时我信了。我愿意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我们是夫妻,二十年的风风雨雨,信任是最起码的基石。
可现在,这条短信像一滴滴进清油里的水,让所有被我忽略的细节都“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
【内心独白】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沉浸在“知足常乐”的哲学幻梦里,对身边最亲近的人的变化一无所知的傻子。我教学生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可我自己的生活,却被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糊住了,我甚至从来没想过去捅破它。我害怕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我把那条短信翻来覆去地看,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眼球上。号码是本地的,不像是伪基站。语气里的威胁,带着一股子市井的蛮横,让人脊背发凉。
不行,我不能自己在这儿瞎猜。
我走到客厅,林惠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锅里大概是炖着我爱吃的土豆烧排骨,浓郁的酱香味飘了出来,可我此刻闻着,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关掉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厨房里的林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探出头来问:“怎么了老陈?菜马上就好,饿了?”
她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婉笑容,眼角的细纹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柔和。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是我熟悉了二十年的眼睛,此刻却觉得有些陌生。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正对着她的脸。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凝固了。
就像一幅生动的油画,被泼上了一盆冰水,所有的色彩瞬间黯淡、龟裂,最后只剩下苍白的底色。
她的眼神慌乱起来,像被猎人盯住的小鹿,手在围裙上胡乱地擦着,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的心,随着她的沉默,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知道,这不是诈骗。
第1章 那通电话
“这是……这是谁发的?现在的骗子,真是……”
林惠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神却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
我没有收回手机,就那么举着,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觉得是骗子?”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总是异常的安静。
她不说话了,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着水渍的手上。
锅里的排骨“咕嘟咕嘟”地响着,酱汁的香气混杂着一股焦糊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锅。”我提醒她。
她如梦初醒,慌忙转身去关火,背影显得有些仓皇。
我慢慢地放下手,把手机揣回兜里。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关了火,却没有立刻转过身。我就那么站着,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我看了二十年的背影,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和遥远。
终于,她转过来了,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老陈,你别信。肯定是搞错了。”她低声说,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搞错了?”我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你的意思是,外面还有第二个叫林惠的女人,她的丈夫也叫陈立,也住在这个小区?”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她最后的伪装。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靠在了身后的橱柜上。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最怕她哭。二十年来,只要她一流眼泪,不管谁对谁错,我都会先缴械投降。可今天,我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里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内心独白】
信任这东西,就像我们家阳台上那盆君子兰。我每天浇水、擦叶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可现在,我感觉有人趁我不备,往花盆里浇了一壶开水。从根就烂了。即便它表面上还看着青翠,可我知道,它已经死了。
“我再问你一遍,这二十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字一顿地问,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不想让即将放学回家的儿子听到任何异样。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欠钱……”她还在嘴硬,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看着她哭,我心里那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林惠!”我几乎是吼了出来,“你到现在还要骗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书呆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你最近天天加班,手机不离手,你以为我都是瞎子吗?”
我的吼声让她浑身一颤,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们结婚二十年,我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你……你跟踪我?”她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用得着跟踪吗?”我冷笑一声,“你身上的变化,就差写在脸上了!那个包!你说公司发的,哪个公司会发那么贵的包当年终福利?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我们俩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互相用最伤人的话攻击对方。那些平时被生活琐碎掩盖起来的猜疑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都暴露无遗。
突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不是短信,是电话。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客厅里瞬间死寂,只剩下手机铃声在单调地重复着。我和林惠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电话铃声像一道催命符,一声声敲在我们的心上。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且打开了免提。
“喂?”
“林惠老公是吧?”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哑的男声,带着一股子不耐烦,“钱准备好了吗?我可告诉你,明天是最后期限。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林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冲过来想抢我的手机,被我一把推开。
“你们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着电话吼道。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好心人,借钱给你们家急用。怎么,现在想赖账了?”男人在电话那头“嘿嘿”地冷笑起来,“我劝你别耍花样。我们知道你家住哪儿,也知道你儿子在哪上大学。要是明天见不到钱……”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份威胁,却像冰冷的毒蛇,顺着我的脊梁骨往上爬。
“你敢!”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我敢不敢。陈老师,教书育人的,总不希望自己家出什么新闻吧?”
说完,对方“啪”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句“陈老师”,让我瞬间明白,他们对我了如指掌。这不是简单的催债,这背后藏着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深渊。
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林惠。
“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崩塌了。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平静生活,原来只是一个笑话。我就像一个在舞台上认真表演的小丑,以为自己是主角,却不知道台下的观众,包括我最亲近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尊严、信任、安稳,这些我赖以生存的东西,被这个电话彻底击碎了。
林惠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哭声里,我听不到解释,只听到了无尽的秘密和谎言。
第2章 围裙上的油渍
林惠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我没有去扶她,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着,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动。厨房里那股排骨的焦糊味越来越重,像我们此刻的关系,烧干了所有的温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苦涩。
“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能变出二十万来吗?”我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二十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发火没有用,那个电话里的男人不是在开玩笑。他们知道我的职业,知道我儿子的学校。软肋被人家捏得死死的。
“起来。”我说。
她不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我走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她的身体很轻,没什么分量,像一片枯叶。
“去把脸洗了,像什么样子。儿子马上就回来了。”我把她推向卫生间。
她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扶着墙壁,没有回头。
我看着她走进卫生间,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然后,我走到厨房,关了抽油烟机,把那锅已经烧成黑炭的排骨倒进了垃圾桶。
铁锅的底部,留下了一层洗不掉的黑色印记,就像这件事,将在我们家里留下永远的疤痕。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一根黄瓜,准备随便做个汤,对付一下晚饭。
打鸡蛋的时候,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蛋液溅到了手背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林惠从卫生间出来了。她用冷水洗了脸,眼圈还是红肿的,但神情却镇定了许多。她默默地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碗和筷子。
“我来吧。”她说。
我没跟她争,退到了一边,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熟练地切黄瓜,打蛋花。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虚假的光晕。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往常。丈夫下班,妻子做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
可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手顿了一下,黄瓜片差点切到手指。
“我……我会想办法的。”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想办法?你怎么想办法?”我追问,“去借高利贷吗?林惠,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这二十万,你拿去干嘛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你非要逼我是不是?”
“是我在逼你,还是你在逼我?”我提高了音量,“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你宁愿去借高利得,都不愿意跟我商量一句?在你眼里,我陈立就这么没用,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内心独白】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我一直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一个虽然不富裕但足够体面的生活。我以为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可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原来在她心里,我这个丈夫,连一个可以共同承担风雨的伙伴都算不上。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比欠了二十万更让我难受。
“我不是不信你……”她哽咽着,“我是……我是不想让你跟着。你每天上课、写论文已经够累了,我不想再拿家里的事来烦你。”
“不想烦我?”我气笑了,“现在就不烦了?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威胁我们儿子了,你觉得这叫不烦我?”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地掉眼泪。
我看着她围裙上溅到的几点油渍,突然觉得很刺眼。那油渍,就像她生活里那些我不知道的污点,平时被她巧妙地掩盖着,只有在这样撕破脸的时刻,才会暴露出来。
“吃饭吧。”我叹了口气,觉得筋疲力尽。
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这笔钱的来龙去脉,以及如何应对明天的最后期限。
饭桌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我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林惠也一样,一碗汤几乎没动。
就在这时,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儿子陈硕回来了。
“爸,妈,我回来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陈硕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阳光开朗,像一道光,瞬间刺破了屋子里的阴霾。
林惠像触电一样站了起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回来了?快去洗手,妈给你做了黄瓜鸡蛋汤。”
我看着她瞬间切换的表情,心里一阵发冷。一个女人,要经历多少事,才能把演技磨炼得如此纯熟?
陈硕换了鞋走进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你俩……吵架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林惠红肿的眼睛。
“没有没有,”林惠赶紧否认,“妈今天切洋葱了,眼睛不舒服。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我没有戳穿她。我不能让儿子卷进来。
那顿饭,吃得食不知其味。我和林惠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种刻意的轻松,反而更显沉重。陈硕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偶尔讲两个学校里的笑话,试图缓和气氛。
吃完饭,林惠抢着去洗碗,像是要用家务来逃避我的审问。
我把陈硕叫到了书房。
“儿子,最近在学校怎么样?钱够不够花?”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挺好的,爸。钱够用。”陈硕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探究,“爸,你跟妈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他还只是个学生,不能让他承担这些。
“没事。就是你妈工作压力大,我俩拌了几句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学习就行,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那个催债电话里的威胁,又在耳边响起。
不行,我必须在明天之前,把这件事弄清楚。
我走到厨房,林惠已经洗完了碗,正在用抹布擦灶台,擦得特别用力,仿佛要把灶台擦掉一层皮。
我从身后抱住她。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靠在了我怀里。
“对不起,老陈。”她在我怀里低声说。
“别说对不起。”我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也许是我的话给了她勇气,也许是她真的撑不住了。她在我怀里,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然而,她说的,却是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版本。
第3章 病历单的秘密
“我妈……我妈病了。”林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岳母住在乡下,身体一直还算硬朗,怎么会突然病了?
“什么病?严重吗?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一连串地发问。
“是……是心脏病。”她抽泣着说,“上个月突然犯的,很急。县医院说要转到市里做手术,手术费加上后期的治疗,要……要一大笔钱。”
我立刻就明白了。难怪她要借钱。
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岳母生病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女婿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林惠一个人扛着,该有多难。
“那……那也不用去借高利贷啊!”我心疼地责备她,“我们可以跟亲戚朋友凑一凑,我的公积金也能取出来一部分,总有办法的。你怎么这么傻?”
“我问了,我弟那边也拿不出多少钱。”她哽咽着,“我不想让你为难。你评职称正是关键时候,到处都需要花钱打点,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评职称的事,确实是我最近的一块心病。为了发几篇核心期刊的论文,我托了不少关系,也花了一些钱。但这和岳母的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钱重要还是人重要?”我搂紧了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她在我怀里哭得更凶了。这次的哭声里,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委屈和释放。
【内心独白】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虽然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块更沉重的石头——手术费。但我宁愿面对明确的债务,也不想面对妻子的背叛。是我错怪她了。我这个丈夫做得太不称职,连她的窘迫和无助都没有察觉,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怀疑她。
“那……这二十万,就是手术费?”我问。
她点了点头。
“钱现在在哪?”
“已经……已经交到医院了。”她说。
我松了口气。钱虽然是借的,但好歹是花在了正道上。只要岳母能好起来,债我们可以慢慢还。
“那个放贷的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用那种口气说话?”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正规的借贷公司,不至于用威胁家人的手段。
“我……我也不清楚。”林惠的眼神又开始躲闪,“当时急着用钱,找了个朋友介绍的,说是利息低,放款快。我没想那么多。”
我皱了皱眉。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好了,别哭了。”我帮她擦干眼泪,“明天我请个假,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妈。顺便,把那个借钱的合同找出来我看看,我来处理。”
听我这么说,她明显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
那一晚,我们分床睡的。虽然误会看似解开了,但我们之间那道裂痕,并没有那么容易愈合。我躺在书房的折叠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岳母病倒的样子,一会儿是那个催债电话里的凶狠声音。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盘算着家里所有的积蓄,东拼西凑,大概能拿出五六万。剩下的十几万缺口,该去哪里补?
找同事借?我这人好面子,一辈子没开口跟人借过钱。
找银行贷款?我的工资流水,能贷出多少来?
我越想越烦躁,索性坐了起来,打开电脑,开始查市里几家大医院心脏手术的费用。查来查去,发现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根据不同的病情和手术方案,费用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林惠说的二十万,倒也在这个区间内。
第二天一早,我跟学院教务处请了假,说家里有急事。林惠也跟公司请了假。
我们俩一路无话,打车去了市中心医院。
在车上,我问她:“妈住哪个病房?”
她报了一个病房号。
到了医院,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让我心里一阵发紧。我们直接上了心胸外科的住院部。
走廊里人来人往,充满了焦虑和压抑的气氛。
我按照林惠说的病房号找过去,却在病房门口愣住了。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陌生的老太太。
“你……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回头问林惠。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可能……可能是转病房了。我去护士站问问。”她说着,就要转身走。
我一把拉住她:“一起去。”
在护士站,林惠支支吾吾地报出岳母的名字。护士在电脑上查了半天,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系统里查不到这个病人的住院信息。你们确定是在我们医院吗?”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我死死地盯着林惠。她的眼神慌乱得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四处乱撞,却找不到出口。
“林惠!”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我……”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把她拽到楼梯间,这里没人。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压低了声音,但怒火已经快要从胸腔里喷涌而出,“你妈根本就没住院,对不对?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不是的!我妈真的病了!”她哭着辩解,“只是……只是没在这家医院。”
“那在哪家?”
“在……在县医院。”
“县医院需要二十万手术费?”我冷笑,“你当我是白痴吗?县医院做不了心脏搭桥!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我教了二十年书,别的本事没有,查资料、做研究的严谨性还是有的。昨晚我查了一夜,把心脏病手术的各种情况都摸了个底掉。
她被我问住了,只是一个劲地哭。
我彻底失望了。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她已经陷得太深了。
我转身就走。我不想再看到她,不想再听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刚走两步,我看到她随身带的包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口红,钥匙,纸巾……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鬼使神差地弯腰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医院的化验单。
我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不是岳母的,也不是林惠的。
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名字:林强。
而在诊断结果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尿毒症。
【内心独白】
尿毒症。这三个字像晴天霹雳,把我整个人都劈傻了。我瞬间明白了。每周需要数次透析,费用高昂,这才是真正需要大笔钱的无底洞。林强是谁?为什么林惠要为他借这么多钱,甚至不惜编造如此离谱的谎言来骗我?我们的婚姻,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回头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林惠,心里第一次涌起了离婚的念头。
这个家,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沙滩上的。
第4章 沉默的午餐
我拿着那张化验单,走回到林惠面前。
她看到我手里的纸,哭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尽褪,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林强,是谁?”我把化验单递到她眼前,声音冷得像冰。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是谁?”我又问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他……他是我弟。”她终于开口,声音细若游丝。
“你弟?”我愣住了。林惠是有一个弟弟,叫林伟,在老家一个镇上当公务员,生活安稳。我们逢年过节还会通电话,他前年结婚的时候,我还包了一个大红包。
“你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叫林强的弟弟?”我简直觉得荒谬。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惠垂下眼帘,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羞耻,“我爸……在我妈去世后,又娶了一个。这是那个女人带过来的儿子,比我小几岁。”
这件事,我闻所未闻。
岳父再婚的事我知道,但林惠从未提过还有一个“弟弟”。我们结婚二十年,她把这个秘密藏得滴水不漏。
“所以,这二十万,是给他治病的?”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
她点了点头。
“因为他,你骗我说妈病了。因为他,你借了高利贷,让整个家都不得安宁?”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怒火再次升腾,“林惠,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的丈夫,你的儿子,还比不上一个你从来没提过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不是外人!他也是我爸的儿子!”林惠突然激动起来,冲我喊道,“他才二十多岁,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我爸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他!”
“照顾?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拿我们这个家去填一个无底洞?”我指着化验单,“尿毒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这二十万只是个开始!以后呢?还要多少个二十万?你准备把我和陈硕都卖了吗?”
我的话可能太重了,林惠的脸上一片惨白。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楼梯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愤怒、背叛、失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是透明的,可现在我发现,它就像一个暗箱,里面藏着太多我不知道的过去和秘密。
“走吧。”我最后说,声音嘶哑。
“去哪?”
“回家。这里太丢人了。”
我们俩像两个游魂一样走出医院,打车回家。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阳光明媚,却照不进我心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陈硕上学去了。
我把自己关进书房,不想再看到林惠。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秋天要来了。我的婚姻,似乎也要进入秋天了。
【内心独白】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它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信任和家庭观念的根本冲突。在她看来,为那个所谓的“弟弟”付出一切是“情义”,可在我看来,这是对我们这个小家庭的背叛和不负责任。我们的价值观,从根上就是不一样的。
中午,林惠敲了敲书房的门。
“老陈,出来吃饭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祈求。
我没有理她。
过了一会儿,她又敲了敲:“我煮了你爱吃的粥。”
我还是没动。
门外安静了。我以为她放弃了。可没过多久,一股淡淡的粥香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打开门,看到她正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一碟小咸菜。
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脸上带着讨好的、卑微的笑容。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大半,取而代de的是一阵酸楚。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默默地接过托盘,走到餐桌前坐下。
她也跟着坐下,却没有给自己盛粥。
我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却没有一点胃口。
“对不起。”她又开始道歉。
“别说了。”我打断她,“吃饭吧。”
“老陈,你听我解释。”她急切地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爸走的时候,那个家就散了。后妈拿着我爸的抚恤金回了老家,根本不管林强。他一个人在外面打工,过得很苦。去年查出这个病,他给我打电话,哭着说他不想死。我能怎么办?我也是他姐啊!”
我沉默地听着。
“我一开始只是想帮他凑点透析的钱。可他的病越来越重,医生说最好是换肾,但是肾源难等,而且费用更高。他不想拖累我,好几次都想放弃治疗。我只能骗他说钱都准备好了,让他安心治病。”
“所以你就去借了高利贷?”
她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找遍了所有能借钱的亲戚,都说家里困难。我实在没办法了。那个放贷的人说,只要我签个字,马上就能拿到钱。我当时……当时脑子一热就……”
我放下勺子,看着她。
“利息多少?”
“他们说……说一个月一分利。”
“一分利?”我冷笑,“你信吗?二十万,一个月就是两千块。听起来不多。但这种钱,滚起来比雪球还快。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让你永远还不清,最后连本带利吞掉你的一切。”
我的话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那……那怎么办?”她慌了。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我说,“我们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只有……只有不到三万。”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万对二十万,杯水车薪。
“你那个弟弟,现在在哪?”
“在……在城中村租了个小房子。”
“下午,带我去找他。”我说。
林惠愣住了,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你……你见他干什么?”
“我总得知道,我们这个家,到底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被拖进这个深渊的。”我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
这顿午餐,最终谁也没吃下几口。
那碗精心熬制的粥,很快就凉了。就像我们俩的心。
【内心独白】
我决定去见那个林强。我不是要去审判他,也不是要去发善心。我只是需要一个答案。我需要亲眼看看,那个让林惠不惜一切去守护的人,到底值不值得。这可能是我给自己,也给这段婚姻,最后一次寻找理由的机会。如果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或许,放手才是唯一的出路。
第5章 城中村的对峙
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我和林惠坐上了一辆颠簸的公交车,前往城市的另一端。那是我从未涉足过的区域——城中村。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破败景象,心里愈发沉重。
林惠一路都很沉默,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像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
下了车,一股潮湿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我们走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头顶上,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杂乱地缠绕着,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光。
地上满是污水,散发着馊臭。墙角堆着垃圾,几只野猫警惕地看着我们这两个外来者。
我皱着眉,跟在林惠身后,小心地躲避着脚下的水坑。
这就是她那个“弟弟”住的地方。
在一个几乎要看不见天日的角落,林惠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虚弱的男声。
“是我,姐。”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瘦得像一根竹竿,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他就是林强。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戒备。
“姐,这位是……”
“这是你姐夫。”林惠介绍道,声音干涩。
林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夫。”
我没有应声,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然后迈步走进屋里。
屋子很小,大概只有七八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占满了所有空间。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药味和方便面的味道。墙壁上,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这就是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年轻人的全部世界。
看到这番景象,我心里原本的怒火,不知为何,熄灭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悲哀。
“姐夫,你……你坐。”林强手足无措地搬过那把唯一的椅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
“不用了。”我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他床头堆着的一堆药盒上。
林惠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
“吃了,姐。我挺好的。”林强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钱还够用吗?我上次给你的……”
“够用够用!”林强连忙打断她,“姐,你别总给我钱了。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我冷眼旁观着他们姐弟情深的戏码,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你就是林强?”我终于开口。
他被我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点了点头:“是……是我,姐夫。”
“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治病,你姐借了二十万的高利贷?”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狭小的空间里,却像一颗炸雷。
林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惠:“姐?你……”
林惠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拉着我的胳膊,哀求道:“老陈,你别这样,他身体不好,经不起刺激。”
我甩开她的手。
“现在知道经不起刺激了?当初你去借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和你儿子经得起什么样的刺激?”我转向林强,目光如刀,“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就心安理得地让你姐姐去为你背上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你管她叫姐,你对得起这个称呼吗?”
林强被我骂得抬不起头,身体摇摇欲坠。
“不是的,姐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高利贷!”他急切地辩解,“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是我姐自己的积蓄……我还跟她说,不要再为我花钱了,我不想拖累她……”
说着,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林惠赶紧过去给他拍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叫林强的年轻人,看上去并不像一个无赖,他的眼神里,有的是病痛的折磨和对未来的绝望,而不是算计和贪婪。
他可能真的不知道高利贷的事。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我们家已经被拖下水的事实。
“别演戏了。”我冷冷地说,“明天,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你们打算怎么办?”
林强停止了咳嗽,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丝决绝。
“姐夫,这件事,都怪我。你放心,我不会再拖累我姐了。”
说完,他猛地推开林惠,转身就朝墙壁撞了过去!
“林强!”林惠发出凄厉的尖叫。
我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由于用力过猛,我们俩一起摔倒在地。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床沿上,一阵剧痛。
林强在我身下剧烈地挣扎着,嘶吼着:“你放开我!让我去死!我死了,就都解脱了!”
“你他妈给我清醒点!”我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他,对着他的脸吼道,“死?你以为死是解脱吗?你死了,你姐怎么办?她为你背了一身债,背了一辈子骂名,最后换来你一具尸体?你让她下半辈子怎么活?”
我的吼声似乎镇住了他。他停止了挣扎,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我,眼泪从眼角滑落,混着灰尘,在他蜡黄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林惠扑过来,抱着我们俩,放声大哭。
狭小的出租屋里,三个人的命运,因为一笔荒唐的债务,被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窗外,雷声滚滚,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压着林强,感受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和绝望的颤抖,我心里的恨意,突然就消散了。我看到的,不是一个骗子,也不是一个累赘,而是一个同样被命运逼到绝境的可怜人。我们都是小人物,在生活的重压下苦苦挣扎。或许,问题不在于他,也不在于林惠,而在于我们从未真正地站在一起,去面对生活中的风雨。
第6章 一张旧存折
大雨把我们困在了城中村。
林强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林惠坐在床边,默默地流着泪,时不时地帮他掖一下被角。
我靠在墙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和屋顶铁皮被雨点击打的“噼啪”声,心里乱成一团。
死,是最懦弱的解决方式。可活下去,又该怎么办?
“姐夫,”不知过了多久,林强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
“我……我不想死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也想好好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我想找份工作,自己挣钱,把你和我姐的钱都还上。可是……可是这个病……”
他说不下去了,被子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我叹了口气。
“先把病治好再说吧。”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惠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她可能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钱……”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是被林强那句“我想好好活着”触动了,也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普通人面对命运时的那种无力和不甘。我教了一辈子书,告诉学生要有人文关怀,要同情弱者。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却只想着愤怒和逃避。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家,不能散。
雨渐渐小了。我们必须回去了。
临走前,我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掏了出来,大概有一千多块,塞到了林强的枕头下。
“先拿着吃饭。”我说,语气生硬。
他想拒绝,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雨后的城市,空气清新,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斑斓的光。
林惠一直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老陈,”她小声说,“谢谢你。”
“别谢我。”我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陈硕。”
回到家,陈硕已经睡了。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我脱掉湿透的鞋子,把自己重重地扔在沙发上,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
林惠给我倒了杯热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
“老陈,我们……我们把房子卖了吧。”她突然说。
我愣住了。
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当年结婚时单位分的房改房,虽然不大,也旧了,但却是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根。
“卖了房子,我们住哪?”
“我们可以去租房子。租个小一点的,便宜一点的。”她急切地说,“只要能把这个窟窿堵上,只要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住哪都行。”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和决心。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那个我熟悉的、愿意为这个家付出一切的林惠,又回来了。
卖房子,确实是目前看来唯一的办法了。但这套房子,不仅是我们的栖身之所,更承载了我们二十年的记忆。陈硕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林惠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快步走进卧室,在衣柜顶上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抱着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出来了。
“老陈,你看这个。”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老照片、旧信件,还有一本……蓝皮的存折。
那是我父亲去世时留下的。
我爸是个老木匠,一辈子勤勤恳恳,没什么积蓄。他去世后,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这本存折。当时我去银行查过,里面只有几百块钱。我觉得取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就当个念想,一直留着。
“拿这个干什么?里面没多少钱。”我说。
“你再看看。”林惠把存折递给我,神情有些激动,“你看看开户的银行。”
我疑惑地接过来,吹掉上面的灰尘。
开户行那一栏,写着:中国工商银行XX路储蓄所。
这个储蓄所,因为城市改造,十几年前就拆掉了。
但是,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我爸除了是木匠,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买国库券。他总说,那是支援国家建设,比存银行利息高,还稳当。
我心里猛地一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片段闪现出来。我爸好像跟我提过,他把买国库券的凭证,都夹在了这本存折里。
我的手开始发抖,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已经泛黄变脆的存折。
在存折的中间,果然夹着几张纸。
那不是国库券的凭证,而是……几张股权证!
上面印着“XX市信托投资公司”的字样,是我市最早的一批股份制企业。九十年代初,很多国企搞股份制改造,发行内部职工股。我爸当时所在的木器厂,似乎也参与了。
我看着上面的认购金额,总共是……两千股。
九十年代的两千股,在当时可能只值两千块钱。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红、配股、增发,以及后来公司的上市……
我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快!快查查这家公司现在叫什么!”我冲着林惠喊道。
林惠也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
我们在网上搜索着那家信托公司的名字。很快,我们查到,它经过多次重组和更名,现在已经是一家颇具规模的上市金融公司。
我颤抖着手,输入了股票代码。
当股价显示在屏幕上的那一刻,我和林惠都惊呆了。
经过二十多年的滚存,那最初的两千股,已经变成了……两万多股。
按照今天的收盘价,这笔股票的价值,足足有……
三十多万!
【内心独-白】
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感觉像在做梦。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就像是父亲在天之灵的庇佑。他一辈子省吃俭用,默默无闻,却用他最朴素的方式,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这不仅仅是钱,这是父亲的爱,是上一代人留给我们的、最厚重的遗产。
我和林惠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压在我们头顶的那座大山,终于,被移开了。
第7章 阳台上的君子兰
第二天,我揣着那几张旧纸,像揣着一个火炭,心里滚烫。
我和林惠去了证券公司。过程比想象中要复杂,需要证明继承关系,需要去公证处,需要补办各种手续。但好在,一切都有章可循。
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全部流程走完,大概需要一周时间,钱就能到账。
走出证券公司,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我眯着眼睛,看着身边车水马龙的街道,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陈,”林惠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们……我们去把那个高利贷的钱还了吧。先还本金。”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们的钱还没到账,但手里有底,心里就不慌了。
我给那个催债的男人打了电话,约在一个茶馆见面。
这次,我没有让他看到我的恐惧。我平静地告诉他,本金二十万,我们认。但是利息,一分都不会多给。如果他们继续骚扰,我就报警。
也许是我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也许是他们也知道这种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在和我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后,竟然松了口。
“行。陈老师是个爽快人。”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二十万,明天下午三点前打到账上。从此我们两清。”
解决了最大的麻烦,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回家的路上,林惠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老陈,等钱到了,我们先把家里的债都还了。然后……然后剩下的,都交给你管。”她说。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在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回到家,我没有回书房,而是走到了阳台。
那盆君子兰,因为这几天的疏于照料,叶子有些发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打来一盆清水,用柔软的湿布,一片一片地,仔细擦拭着它的叶子。
林惠默默地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也拿起另一块布,学着我的样子,擦拭另一边的叶片。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们俩身上,暖洋洋的。
谁也没有说话,但一种久违的默契,在沉默中慢慢回流。
“对不起。”林惠又说。这是她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别再说了。”我打断她,声音很轻,“这件事,我也有错。”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总以为,我给你一个安稳的家,让你衣食无忧,就是好丈夫了。”我看着君子兰油亮的叶子,缓缓地说,“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教书,看报,喝茶,我觉得这就是生活。我没有真正去关心过你,不知道你工作上的压力,不知道你娘家的难处,更不知道,你一个人扛着那么大的秘密,心里有多苦。”
我的话,让林惠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但这次,不再是恐惧和绝望的泪水,而是感动的、被理解的泪水。
“我总说知足常乐,其实,那可能只是一种逃避。”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害怕面对生活里的那些麻烦和不堪,所以把自己包裹起来。可一个家,不是一个人的。风雨来了,我们得一起撑伞,而不是一个人躲在屋檐下,看着另一个人在雨里淋着。”
林惠伸出手,握住了我正在擦拭叶子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
“老陈,”她哽咽着说,“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告诉你。我们一起扛。”
我点了点头,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一周后,钱到账了。
我们第一时间还清了高利贷,又把之前跟亲戚朋友借的钱都还上了。剩下的钱,我们给林强办了住院手续,联系了肾源移植中心,进入了排队等待的序列。
我去看过他一次。他住进了干净明亮的病房,精神状态比在城中村时好了很多。他看到我,挣扎着想下床,被我按住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红着眼圈,一遍遍地重复着:“谢谢姐夫。”
我说:“别谢我。要谢,就谢你姐。以后好好活着,别再让她操心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依然每天去学校上课,林惠依然每天上班下班。儿子陈硕也考完了期末考,回到了家里。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家里的气氛,不再有那种刻意的、紧绷的轻松。我和林惠之间,话变多了。她会跟我抱怨公司里烦人的领导,我也会跟她吐槽几个不成器的学生。我们开始真正地分享彼此的生活。
那个叫林强的年轻人,成了我们家一个公开的、需要共同面对的“负担”。但这负担,却没有压垮我们,反而像一根绳子,把我们绑得更紧了。
【内心独白】
我曾经以为,幸福就是生活无虑,一帆风顺。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幸福,不是没有风浪,而是在风浪来临时,有人愿意和你站在同一条船上,一起摇橹,一起面对。家,不是避风港,而是一艘能共同抵御风浪的船。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
我正在书房备课。林惠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
“歇会儿吧,陈老师。”她笑着说,把果盘放在我桌上。
我抬起头,看到她眼角的笑意,是那么真实和温暖。
我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清脆香甜。
“对了,”她说,“阳台那盆君子兰,好像……好像要开花了。”
我愣了一下,起身走到阳台。
那盆经历了风波的君子兰,在几片厚实的绿叶中间,竟然真的抽出了一支亭亭玉立的花葶。顶端,一个饱满的花苞,正含苞待放。
我养了它这么多年,它从未开过花。
我看着那支花苞,在夕阳的余晖里,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我知道,等它盛开的时候,一定会很美。
这个家,也一样。
来源:富足苹果Il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