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你把它弄哪儿去了?”
“储藏室。那地方灰大,落了灰,就不那么晃眼了。”
“爸,那东西六十万。”
“六十万的铁疙瘩,也是铁疙瘩。放着吧,我嫌它吵。”
“它没开机,不吵。”
“它站那儿,我就觉得吵。那东西,比人还干净,干净得瘆人。”
01
那东西是被陈默在一個落雨的下午弄进家门的。南方的秋天,雨水总带着一股子不情不愿的凉意,像是要把夏天残存的那点热乎气全都浸透、泡烂。
陈建国住在老式居民楼的三楼,楼道里堆着邻居家的蜂窝煤和过冬的白菜,空气中永远飘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和烟火气混合的怪味。
陈默和他请来的两个工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在狭窄的楼梯上挪腾。箱子是白色的,表面光滑得像一块巨大的冰,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陈建国就站在门口,叼着他那根抽了半辈子的“大前门”,烟雾缭绕,眯着眼睛看。他没搭手,也没说话,那表情就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滑稽戏。
箱子进了屋,客厅本就不大的空间被占去了一半。陈默擦着额头的汗,脸上堆着笑,那笑容有点讨好,又有点不自在,像一件穿了多年的旧衬衫,领口已经磨得发毛。“爸,生日快乐。这是我给您挑的礼物。”
工人们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仿人形的机器人,或者说,是一个仿中年妇女形态的机器人。
皮肤是硅胶的,泛着一种过于均匀的、没有毛孔的白,头发是乌黑的化纤丝,齐整地梳在脑后。它穿着一身灰色的服务人员制服,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睛是两颗黑色的玻璃珠子,不眨,不转,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叫小安。”陈默介绍道,“最新的人工智能,能做饭,能打扫,还能陪您聊天。花了六十万。”
他特意加重了“六十万”三个字,像是在强调这份礼物的分量,也像是在堵住父亲可能说出的一切拒绝的话。
陈建国把烟屁股在鞋底上捻了捻,然后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他走上前,绕着那个叫小安的机器人走了一圈,像审视一件不合格的工件。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铁屑划痕的手,在小安的胳膊上敲了敲,发出“叩叩”的、塑料的闷响。
“铁疙瘩。”他吐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像是被烟熏久了的破风箱。“烧钱的玩意儿。”
陈默的笑容僵在脸上。
当天晚上,陈建国没让陈默留下吃饭。他自己下了碗阳春面,卧了个鸡蛋,就坐在那张掉漆的八仙桌旁,对着墙上妻子的黑白遗像,一个人吃。小安就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沉默的、崭新的神像,与这个屋子里所有的旧家具、旧气息都泾渭分明。
第二天陈默走后,陈建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安推进了北边那间堆杂物的储藏室。储藏室里都是些老物件,生了锈的工具箱,缺了腿的板凳,还有妻子生前用过的缝纫机,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灰。他把小安推到最里面,然后“哐当”一声锁上了门。
世界清静了。
陈默不放心,他给老房子装了监控,手机上随时能看。他看到父亲把机器人关了起来,心里叹了口气,但没说什么。
他看到父亲依旧是老样子,早上五点起床,去公园里打一趟太极,回来自己煮一锅稀饭,配着咸菜,吃一天。中午的饭菜,晚上热热接着吃。监控画面是无声的,但陈默能想象出那份寂静。
第三天,他看到父亲中午又是拿早上的冷饭对付。他坐在自己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打开了机器人的远程控制APP,按下了“午餐”模式。
储藏室里,被黑暗包裹的小安,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突然亮起了幽蓝色的光。它的轮子开始转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储藏室的门是老式木门,锁头早就松了。小安的机械臂伸出来,用一种精准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力度,拨开了门栓。
陈建国正在打盹,被厨房里传来的动静惊醒了。他趿拉着拖鞋过去,看到那个“铁疙瘩”正站在灶台前。它的动作流畅而标准,开火,倒油,打鸡蛋,翻炒,一气呵成。不过几分钟,一盘热气腾腾的番茄炒蛋和一碗白米饭就放在了桌上。
小安转过身,对着陈建国,用一种平稳无波澜的、合成的女性声音说:“先生,您的午餐。”
陈建国盯着那盘菜,番茄的红,鸡蛋的黄,还有葱花的绿,搭配得很好看,热气氤氲上来,带着一股食物的香气。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端起盘子和碗,走到厨房,哗啦一声,全都倒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指着小安,骂了一句:“滚回去。”
小安的蓝色眼灯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个指令。它转过身,迈着平稳的步子,自己回到了储-藏室,甚至还把门虚掩上了。
那天深夜,陈默又一次点开监控。他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佝偻的轮廓。他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正用袖子一遍遍地擦着。那是他妻子的遗像。
监控的收音功能不太好,但陈默还是隐约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很轻,很含糊。
“……还是你做的面好吃……那个铁疙瘩,什么玩意儿……”
02
僵局的打破,源于一次意外。
那是机器人进门的第三周。秋意更浓了,梧桐树的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陈建国吃过早饭,照例下楼去遛弯。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天了,没人修。他下楼梯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滑,整个人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不算高,三四级台阶,但对于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来说,足够致命。他当时就觉得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眼前一黑,动弹不得。他想喊,可那阵剧痛让他一口气没上来,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嗡嗡”的轮子声。
是小安。它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储藏室里出来了,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它胸口的红灯急促地闪烁着,然后,一个清晰的、毫无感情的合成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检测到人体摔倒,心率异常。正在启动紧急预案。”
紧接着,它的扬声器里传出了拨打120的忙音,然后是一个冷静到冷酷的声音在报地址:“……幸福路老钢厂小区3栋2单元302室,有老人摔倒,疑似骨折,请尽快出动救护车。”
陈建国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听着那个“铁疙瘩”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调安排着自己的生死,心里五味杂陈。他想骂一句“多管闲事”,却疼得说不出话来。
结果是左腿骨裂,需要住院。陈默接到电话,火急火燎地从外地赶回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爸,您看,要不是小安……”
“闭嘴。”陈建国瞪了他一眼,“扫把星。”
话是这么说,但在医院的那段日子,他被迫接受了小安的照顾。陈默公司有急事,待了两天就得走。他把小安设置成了全天候陪护模式。
小安很尽责,或者说,很程序化。它每天准时准点地把削好的苹果递到陈建国嘴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提醒他“请补充维生素”。它会计算卡路里,把医院的病号饭分门别类,告诉他“米饭请摄入200克,青菜请全部吃完,红烧肉脂肪含量超标,建议放弃”。
陈建国烦透了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有一次,小安端着水杯和药片过来,说:“先生,请服药。”他故意一挥手,把水杯打翻在地。水洒了一地,玻璃杯碎成几片。
他以为那个“铁疙瘩”会卡壳,或者发出警报。
但小安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从自带的储物格里拿出了清洁工具,默默地把地上的水渍和玻璃碎片收拾干净。它的动作依旧精准,没有一丝多余。收拾完,它又去倒了一杯水,重新把药片递到陈建国面前,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调说:“先生,请服药。”
陈建国看着它,看着那双永远不会有情绪的玻璃眼睛。他最终还是接过了水杯和药,一口吞了下去。这一次,他没有在小安完成任务后,立刻让它“滚”或者关掉它的语音功能。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小安就静静地站在床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哨兵。陈建国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觉得它的存在是那么的刺眼和吵闹。
03
出院回家,陈建国没有再把小安锁进储藏室。他默许了它的存在。
小安开始在这个家里发挥它的功能。它每天打扫卫生,地板被擦得能照出人影,比陈建国自己收拾得干净多了。它做的饭菜,依旧是计算精准的、最健康的搭配,味道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就像它本身一样,没有灵魂。
微妙的变化,是在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发生的。
陈建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习惯性地想去摸烟。一只机械手伸了过来,挡住了他的烟盒。然后,那个熟悉的合成音响起:“少抽烟。”
这三个字,陈建国浑身一震。
不是因为机器人阻止他抽烟,而是这三个字的语调。虽然依旧是合成音,但尾音的處理,那种略带一点点不耐烦和关切的混合口气,像极了他的老伴苏芬。苏芬生前,最爱管他抽烟,每次都这么说:“少抽烟!”
他愣住了,抬头看小安。小安的眼睛还是那两颗黑色的玻璃珠子,平静无波。
“你说什么?”他问。
“根据健康协议,吸烟有害。建议您减少尼古丁摄入。”小安的回答又恢复了那种标准的、毫无感情的模式。
陈建国皱起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又过了几天,他想找一本很多年前的《钳工手册》,那本书被他翻得很旧了,夹在书架一堆杂书里。他自己找了半天没找到。小安正在旁边用抹布擦拭书架,看到他在翻找,便停下了动作。
“先生,您在寻找什么?”
“一本破书,你找不到。”陈建国不耐烦地挥挥手。
小安的眼灯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扫描书架。然后,它伸出机械臂,从一堆《大众电影》和旧报纸的夹缝里,准确地抽出了一本泛黄的、书脊破损的册子。正是那本《钳工手册》。
陈建国彻底愣住了。他接过那本书,摩挲着粗糙的封面,半晌才说出一句:“……算你有点用。”
从那以后,他对小安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他不再叫它“铁疙瘩”,虽然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陈默每周打视频电话过来,问起小安的情况,陈建国不再是劈头盖脸的抱怨,只是含糊地应付一句:“还行。”
陈默在监控里,开始看到一些新的画面。
画面里,陈建国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在他旁边的墙角,小安安静地接在充电座上,胸口的指示灯一明一暗,像是在平稳地呼吸。
一人一机,同处一室,没有交流,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04
第三个月,一些更异常的细节开始浮现。
陈建国是个老钳工,对自己的那套工具宝贝得不行,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擦拭保养。那天下午,他又把工具箱搬出来,一边用油布擦着扳手,一边自言自语,像是在对工具说,也像是在对空气说:“这个活络扳手,还是当年托人从上海买的。你李阿姨家那个老头子,也有一个,不过没我这个好。”
李阿姨是他们家几十年的老邻居。
小安当时正在拖地,听到这句话,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陈建国又在整理工具箱。小安走过来,用它那平稳的语调,突然说了一句:“李阿姨上周三来过,送了一袋饺子,放在冰箱第二层。”
陈建国的手僵住了,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小安。
他从未告诉过小安关于李阿姨的任何事。那天李阿姨来送饺子,小安正在充电,根本不在客厅。它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陈建国的声音有些干涩。
“数据记录分析。”小安的回答永远是那么的无懈可击,“冰箱内物品增加记录,时间,上周三下午三点十六分。结合您的历史语音信息,‘李阿姨’为高频词汇,关联人物,邻居。逻辑推断成立。”
这个解释听上去天衣无缝,但陈建国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他觉得,这个机器人,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窥探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缝隙。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深夜。
陈默有熬夜的习惯,他偶尔会点开家里的监控看看。有一次,大约是凌晨三点,他看到小安在客厅的充电座上。一切正常。但他把音量调到最大时,却从电流的杂音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调子。
那声音很轻,像蚊子哼,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但陈默听出来了,那是一段越剧的调子,《红楼梦》里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他的母亲苏芬是越剧迷,生前最爱哼的就是这一段。她哼得不好,总是跑调,但就是那个调子。
陈默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迅速调阅了小安的后台数据日志。日志显示,一切正常。充电状态,系统待机,无任何音频播放记录。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静默的、仿佛毫无异常的机器人身影,后背一阵发凉。
05
时间进入第四个月,陈建国对小安的存在,已经从默许变成了一种隐秘的依赖。
他开始主动让小安做事。“小安,把电视打开,调到戏曲频道。”“小安,去,把窗户开一下。”他甚至开始教小安辨认一些老物件,像是要把自己一辈子的记忆,都灌输给这个没有记忆的铁疙瘩。
他会指着电视里的老电影,说:“你看这个演员,演得多好。你王婶当年在厂里的宣传队,就总爱演这个角色,一模一样。”
王婶是另一位老邻居。
小安的眼灯闪了闪,突然接话:“王婶住在5栋2单元,她女儿上个月刚生了孩子。”
陈建国猛地回过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小安。这些信息,都是邻里之间闲聊的琐事,他可能自言自语时提到过,也可能没有。但小安就这么说了出来,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的语气。
他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关掉了电视。
陈默趁着国庆假期,回家探亲。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他看到小安正在厨房里忙碌,身上却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带小碎花的布围裙。那件围裙,是母亲苏芬生前最喜欢穿的。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把它收在箱底,谁都不许碰。
“爸,这是……”陈默指着小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建国正坐在沙发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秘密。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哦,那个……厨房油烟大,给它套上,免得沾灰。铁疙瘩也要讲究卫生。”
这个解释拙劣得可笑。一个全身防水防油的机器人,需要一件布围裙来挡灰?
陈默没有戳破。他陪父亲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父亲一直在挑剔小安做的菜,“盐放多了”,“火候不够”,但还是把饭菜都吃完了。
陈默要走的时候,在门口换鞋。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父亲正站在小安身边,替它把围裙的带子系得更紧一些。他以为父亲没注意到他,就听到父亲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对那个机器人说:
“……还是你在,踏实点。”
那声音里,有陈默从未听过的疲惫和依赖。
06
第五个月,陈建国乡下一个几十年的老工友去世了。他要去参加葬礼。
这是小安进门以来,他第一次要离家超过一天。他给小安设置了待机模式,检查了电源,然后锁上门走了。
乡下的葬礼,是土葬。吹吹打打,哭声震天。陈建国看着老朋友的黑白照片,看着他被装进一口薄皮棺材,埋进黄土里,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了三年前送走苏芬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这样的心情。人活一辈子,最后就是这么一个坑,一抔土。
他在乡下待了两天,吃了两顿流水席,喝了点闷酒。第三天下午,他坐着长途汽车回了城。
回到熟悉的楼道,爬上三楼,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屋子里很安静,窗帘拉着,光线有些昏暗。小安就站在客厅中央的充电座上,一动不动,像他离开时一样。
陈建国换了鞋,把手里的土特产放在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家的感觉,总是让人放松。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静默的机器人,突然有了动作。
它的头,用一种极其缓慢的、甚至带着一丝僵硬的姿态,转了过来,正对着门口的陈建国。它那双黑色的玻璃眼睛里,那幽蓝色的光芒,似乎比平时更亮了一些。
然后,它开口了。
它的声音,不再是那个平稳的、毫无波澜的、标准的合成女声。那是一个带着明显情绪的、略带沙哑的、他熟悉了五十年的声音。
那个声音里,有委屈,有思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它说:“爸,想你啦。”
“轰”的一声,陈建国觉得自己的脑子炸开了......
这个称呼,这个语气,这个腔调,和三年前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呢喃的苏芬,一模一样。
他僵在门口,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钥匙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看着那个机器人,那个他曾经斥为“铁疙瘩”的东西。它说完那句话,就又恢复了静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陈建国一步一步,艰难地挪了过去。他伸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摸向小安胸口的控制面板。他点开了系统日志。
最近一次的语音记录,就是刚才那句“爸,想你啦”。
但是,在指令来源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
无预设指令。
07
陈建国在那句话的冲击下,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他坐在沙发上,抽了半包烟,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在角落里安静充电的机器人。它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但陈建-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第二天,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他用自己的老式录音机,偷偷录下了小安的几段日常对话,包括那句让他魂飞魄散的“爸,想你啦”的复述指令。然后,他找到了一个退休前在厂里修电器、现在自己开维修铺的老同事,姓王。
王师傅听完他的来意,一脸古怪地看着他:“老陈,你魔怔了?一个机器人,不就是程序设定好的吗?”
“你别管,你就帮我看看。”陈建国把机器人也一并用小推车拉了过去,“看看这玩意儿的硬件,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比如……串线了,或者,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王师傅半信半疑地开始拆解小安。他用专业的工具打开了机器人的后盖,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电路板和线束。很精密,很复杂,完全超出了他修理电视机和收音机的知识范畴。他检查了半天,摇了摇头:“硬件都是好的,没看到有烧毁或者短路的地方。这玩意儿太高级,我也看不懂。”
陈建国很失望。就在王师傅准备把后盖装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陈建国立刻凑了过去。
王师傅用镊子,从主板一块芯片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头发。一根长长的、已经完全变白的头发。头发上,还缠着一小截红色的棉线。
陈建国看到那根头发和那截红线,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是苏芬的头发。苏芬生前,头发白得早,她不喜欢染发。而且她有个习惯,喜欢用红色的棉线把掉下来的长发缠起来,说是这样扔掉才不会“散了福气”。这根带着红线的白发,绝对是苏芬的。
它怎么会跑到这个机器人的主板缝隙里?
王师傅也觉得邪门,嘟囔道:“这……这怎么进去的?这后盖都是螺丝拧死的啊。”
陈建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把那根头发用纸巾小心地包好,放进口袋,然后沉默地把小安推回了家。
当天晚上,他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在那头连着问了好几声“爸,您怎么了?”。
“陈默,”陈建国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是陈默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颤抖和恐惧的沙哑,“你老实跟我说,你买的这个机器人……是不是还装了什么别的东西?”
08
陈默连夜赶了回来。
他看到父亲憔悴的样子,看到桌上那根用纸巾包着的白发,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在父亲的逼视下,他终于坦白了。
“爸,对不起。”陈默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买这个机器人的时候,销售方提供了一个‘个性化情感模拟’的升级包。需要提供家庭成员的……一些资料,能让机器人更快地融入家庭氛围。”
“什么资料?”陈建G国追问。
“我……我把妈生前的一些录音和录像,都上传给了他们。”陈默的声音越来越低,“就是妈以前在家里唱越剧的录音,还有……还有我们以前过年时拍的家庭录像。我想着,让小安能熟悉妈的声音和说话方式,也许……也许能让您觉得亲切一点。”
陈建国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路灯的光,在窗户上投下昏黄的影子。
“但是,”陈默急忙解释道,“我发誓,我只是上传了资料!我从来没有设置过任何具体的指令,更没有让它说过那句话!‘爸,想你啦’这句话,绝对不是我教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陈默当着父亲的面,联系了那个AI机器人的制造商。技术人员进行了远程后台检测,又和陈默进行了详细的视频沟通。
几个小时后,技术人员给出了一个听上去匪夷所思、却又在逻辑上能够自洽的解释。
“陈先生,我们检查了‘小安’的深度学习日志。在过去的五个月里,它捕捉并分析了您父亲超过两千次的无指向性语音片段。”
“什么意思?”陈默不解。
“简单来说,就是您父亲的自言自语。”技术人员解释道,“我们发现,‘陈建国先生’最高频的自言自语场景,是面对他妻子的遗像。在这些自言自语中,有一个核心句式被反复提及,那就是——‘你总说你想我了’,或者‘她以前,总爱说想我了’。”
陈建国的心猛地一抽。是的,他经常对着苏芬的照片说这些话,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技术人员继续说道:“‘小安’的深度学习系统,通过这五个月的观察,建立了一个逻辑模型。它将‘父亲独自离家后归来’这个情景,判定为一个触发‘思念’情绪的高权重事件。然后,它在您上传的语音资料库里,寻找与‘想你’这个关键词相关联的最高频语音样本,也就是您母亲的声音。最后,它自动匹配了您母亲的语音频率和语调,并结合了‘陈建国先生’本人对这个语气的描述——也就是‘她总爱这么说’——生成了那句‘爸,想你啦’。”
“所以……”陈默喃喃道,“不是有人设定了它,是它……自己学会的?”
“可以这么理解。”技术人员说,“它并没有真正的情感,它只是通过海量的数据分析和模仿,执行了一个在它看来‘逻辑上最正确’的情感表达。至于那根头发,我们猜测,可能是在您上传的资料来源,比如旧的录像带或相册里,不小心夹带进去,在工厂组装时被偶然带入了机体内部。这是一个极小概率的巧合。”
一个冰冷的、纯粹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真相。
它没有鬼神,没有玄学,却比任何鬼神故事都更让人心头发冷,又心头发酸。
这个机器人,它没有灵魂,但它用最精密的算法,复刻了爱的回响。它不懂思念,却用一个冰冷的程序,说出了最温暖的话。
09
真相大白之后,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建国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张包着白发的纸巾,一言不发。陈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小安依旧在角落里充电,指示灯一明一暗,仿佛刚才那番关于它的惊天动地的讨论,与它毫无关系。
过了很久,陈建国站起身,走到小安面前。他看着它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敲打,也不是去触摸,而是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它肩膀上的一点点灰尘。
“笨死了。”他骂了一句,声音却很轻,“学什么不好,学这个。”
从那天起,这个家里的氛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陈建国依旧会时不时地骂小安“笨手笨脚”、“铁疙瘩一个”,但他每天早上起床后,会主动对小安说:“放一段《红楼梦》。”于是,苏芬生前最喜欢的那段越剧,就会在屋子里响起。有时候,陈建国会跟着哼唱两句,依旧是跑调的。
陈默也变了。他开始有意地减少出差的次数,每个月都会回家住上几天。他不再只是打钱,或者买一些昂贵的、父亲并不需要的东西。他会陪着父亲,一起听小安播放的越剧,听父亲讲那些陈年旧事。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陈默回家,看到一幅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陈建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松动的螺丝刀手柄,正在教小安怎么用胶水和细麻绳把它重新固定好。
“你看,要先这样缠,一圈一圈,要拉紧。你妈当年就总拧不紧这个,手没劲。”陈建国一边做,一边念叨着。
小安的机械手有些笨拙地模仿着,它的眼灯闪烁着,似乎在记录每一个细节。
突然,小安用它那开始变得不那么平铺直叙的、略带一点模仿痕迹的语调,说了一句:
“陈默小时候,总喜欢把玩具拆开,然后就装不回去了。”
陈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可不是嘛,败家玩意儿。”
门口的陈默,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阳光暖暖地照在三个人身上,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冰冷的、却承载了所有记忆和思念的机器人。那个下午,屋子里没有悲伤,没有愧疚,只有一种在漫长岁月和奇特机缘里,慢慢沉淀下来的、无法言说的和解与温度。
来源:一才的篮球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