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端着刚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引子
老周又在检查那个帆布包了。
他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放在客厅的旧木地板上,仔细地数。
一件,两件,三件……一直数到十。
我端着刚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周明凯,你还有完没完了?”
他头也不抬,把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雨衣又塞回包里。
“我再确认一遍,免得漏了什么。”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去邻市的农家乐过个周末,开车三个小时就到。你搞得跟要去无人区探险一样,不累吗?”我把西瓜盘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
“麻烦点,总比到时候抓瞎强。这十样东西,都是有用的。”
我看着地上的那堆东西,一个老式的急救包,边角都磨破了;一张纸质地图,用塑料袋仔细包着;一个指南针,黄铜外壳擦得锃亮;还有一个小小的针线包,里面五颜六色的线缠得整整齐齐。
剩下的,还有手电筒、一小捆绳子、一个高频哨子、两块压缩饼干、一瓶水,外加那件雨衣。
整整十样,雷打不动。
每次出门,哪怕只是回趟我妈家,他都要把这个包装好,放在车子后备箱的固定位置。
我真是想不通。
现在谁手机里没个导航地图?谁出门不带个充电宝?真有点小毛病,哪个服务区没有药店?
他这些东西,像是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
“我觉得,你这不是细心,你这是不信任。不信任手机,不信任现在的服务,也不信任我。”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他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住了。
“岚岚,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结婚十五年了,你这个习惯就没改过。我说了多少次,别把日子过得这么紧张,你不听。你看看人家老李,两口子出去玩,就一个背包,多潇洒。”
老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最后一件东西装进包里,拉上拉链。
他站起来,把帆-布-包放在门边的鞋柜上。
“东西放着,以防万一。用不上最好。”他一边说,一边去洗手,准备吃饭。
我看着他的背影,宽厚,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固执。
结婚这么多年,他什么都好。
工资按时上交,家务活抢着干,对我爸妈比亲儿子还好。
可就是这一点,我怎么也受不了。
他那份小心翼翼,像一张无形的网,把生活罩得严严实实,一点意外的惊喜和随性的空间都没有。
我觉得我们之间,隔着这十件东西。
我永远走不进他那个“以防万一”的世界,他也不理解我想要的“说走就走”的轻松。
这次旅行,是女儿念念提议的。
她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了,想去山里住两天,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本来挺高兴的,可从昨天开始,老周就开始准备他那套“装备”,我的好心情全被他磨没了。
吃晚饭的时候,气氛有点闷。
念念看看我,又看看她爸,小心翼翼地夹了块排骨放进我碗里。
“妈,爸也是为了我们好。多准备点东西,总没错的。”
我心里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我们好。
可这种好,太沉了,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我想,或许这次我该把话说清楚。
要么,他把这套东西扔了,我们像正常人一样去旅行。
要么,这日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过了。
这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想到离婚?
我一定是疯了。
可那股烦躁,就像夏天午后的雷阵雨,憋在胸口,非要找个地方倾泻出来不可。
我看着老周,他正低头给念念剔鱼刺,动作熟练又耐心。
灯光照在他微微发白的鬓角上,显得那么温和。
我心里的火,又被这温情浇熄了一半。
我到底在跟他较什么劲呢?
或许,我只是想知道,在他心里,那十件冷冰冰的东西,是不是比我的感受更重要。
第一章 旧物里的秘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窗外的绿树飞快地向后倒退,女儿念念坐在后排,戴着耳机听歌,轻轻地跟着哼唱。
老周专心开着车,双手握着方向盘,姿势像个驾校的模范学员。
我坐在副驾驶,心里那股别扭劲儿还没过去。
车里的气氛有点僵。
我想,不能让这种情绪影响了孩子。
我清了清嗓子,找了个话题。
“念念,这次考试成绩不错,想要什么奖励啊?”
念念摘下一只耳机,眼睛亮晶晶的。
“妈,我想要那套《百年孤独》的精装版,可以吗?”
“当然可以,回头就给你买。”我笑着说。
老周从后视镜里看了女儿一眼,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读点书好,比整天看手机强。”
车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开了大概一个小时,导航提示前方有段路临时封闭,需要绕行。
老周皱了皱眉,把车速放慢。
“这导航,有时候也不靠谱。”他说。
我心里一动,故意说:“没事,让它重新规划路线就行了。”
老周没说话,只是在下一个服务区停了车。
他熄了火,转身从后座拿过那个帆-布-包。
我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你干嘛?导航会带我们走的。”
他没理我,从包里拿出那张用塑料袋包好的纸质地图。
他把地图在引擎盖上摊开,又拿出那个黄铜指南针,仔细地比对着。
阳光下,他的侧脸显得很专注,眉头微微拧着。
我觉得有点丢人。
服务区里来来往往的人,都用手机导航,就他一个人,像个老古董一样摆弄着地图和指南针。
念念也下了车,好奇地凑过去。
“爸,你看得懂这个吗?”
“当然了。你爷爷当年就是地质队的,我从小就跟他学这个。”老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
他用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划着。
“你看,从这里下去,走这条省道,穿过这个镇子,再上这条县道,就能绕过封闭路段,比导航推荐的近最少二十公里。”
我撇了撇嘴。
“说得跟真的一样,万一走错了呢?”
“不会错的。”他抬头看着我,眼神很坚定,“我对地图,比对手机有信心。”
我心里堵着气,不想跟他争。
我想,就让他折腾吧。
等会儿走错了路,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重新上路,我们没按导航走,而是拐上了一条陌生的省道。
路况明显差了很多,车也少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万一开到什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可就麻烦了。
老周却显得很轻松,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调子很简单。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个男人,平时沉默寡言,像块闷木头。
可一碰到他那些老玩意儿,就好像换了个人。
车子颠簸了一下,我放在储物格里的口红掉了出来。
我弯腰去捡,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他放在旁边的那个帆布包。
我鬼使神差地,拉开了拉链。
我想看看,那个让他宝贝得不行的急救包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神丹妙药。
急救包是军绿色的,很旧了。
打开来,里面是些纱布、绷带、碘伏棉签、创可贴之类的东西。
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
我心里有点失望,没什么特别的。
就在我准备合上的时候,我发现夹层里好像有张硬硬的卡片。
我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看起来都只有二十岁出头。
他们穿着工装,站在一个巨大的车床旁边,笑得很灿烂。
其中一个,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年轻时候的老周。
虽然青涩,但眉眼间的轮廓和现在一模一样。
另一个年轻人,很面生,但眉宇间和老周有几分相似。
他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谁?
这张照片,为什么会放在急救包里?
我拿着照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觉得,我好像碰到了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老周,关于这十件东西的秘密。
我抬头看向老周,他正专心开车,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
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明明灭灭,我忽然觉得,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十五年的男人,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第二章 地图上的旧时光
车子在乡间小路上穿行。
路两边是绿油油的稻田,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一股泥土和青草的混合气息。
导航早就没了信号,手机屏幕上只剩下一个静止的箭头,周围一片空白。
我心里有点慌,但看看老周,他却很笃定。
他时不时看一眼放在旁边的地图,偶尔会让我看看窗外某个标志性的东西,比如一座小石桥,或者一棵歪脖子树。
“看到没,地图上标了,过了那棵歪脖子树,前面就是三岔口,我们往左拐。”
他说得没错,车开过去,果然有个三岔口。
我心里那点不服气,渐渐变成了好奇。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张小小的地图,在他眼里好像活了过来。
“爸,你好厉害啊。”后排的念念由衷地赞叹。
老周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这都是老手艺了。以前没有导航,出门全靠地图和问路。脑子得记,眼睛得看,心不能慌。”
我想起刚才那张照片,心里像猫爪子在挠。
我把照片捏在手心,犹豫着要不要问他。
问了,会不会揭开什么伤疤?
不问,这根刺就扎在我心里,不上不下的,难受。
我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问:
“老周,你这看地图的本事,是跟你爸学的?”
“嗯,主要是我师傅教的。”他很自然地回答。
“师傅?”我愣了一下,“就是你以前在工厂的那个师傅?”
“对。”他点点头,“我刚进厂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全是我师傅手把手教的。不光教技术,还教怎么做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很深的敬意。
我很少听他提起工厂的事。
他下岗很多年了,现在自己开个小小的五金店,修修补补,勉强糊口。
我一直以为,那段经历对他来说,是不愿意触碰的。
“你师傅……对你很好吧?”我试探着问。
“那当然。”老周的眼睛望着前方,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时候我年轻,性子急,老想走捷径。师傅就跟我说,做手艺活,跟走路一样,一步一个脚印,不能跳。跳一步,就容易摔跤。”
我心里一动。
一步一个脚印,不能跳。
这不就是他现在的生活哲学吗?
他做事,永远都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
小到出门前检查门窗,大到给家里换个电器,他都要做足功课,列出个一二三来。
以前我总觉得他墨迹,现在想来,这或许就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那……你师傅现在怎么样了?”我小心地问。
老周沉默了。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发动机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可能问错了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
“师傅他……走得早。”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爸,前面好像有家小店,我们买点水喝吧。”念念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老周点点头,把车靠边停下。
那是一家很小的路边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守着。
我和念念去买水,老周留在车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眉头紧锁。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好像用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划了一下。
买完水回来,我看到老周正拿着那张照片发呆。
我心里一惊,他发现我动他东西了。
我坐进车里,不敢看他。
“岚岚。”他忽然叫我。
“嗯?”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这张照片,你看到了。”他说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赶紧解释。
他摇了摇头。
“没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把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另一个人,是我师兄,叫林建军。我师傅的儿子。”
林建军?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
“嗯。”老周打断了我,“他胳at-arm's length,就是在那次事故里,为了护着我,伤了胳膊。”
他的声音很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事故?什么事故?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年轻人灿烂的笑脸,和他胳膊上厚厚的绷带,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所以,那个急救包……”
“是我师傅当年用的那个。师兄受伤后,师傅就把它给了我。他说,手艺人,手上没个准头,就等于断了半条命。出门在外,工具要带齐,心也要放细。”
我终于明白了。
那个破旧的急救包,对他来说,不是一件普通的东西。
它是一份沉甸甸的教训,一份抹不去的记忆。
我看着老周,他已经重新发动了车子。
他的侧脸,还是那么平静。
但我知道,在他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而我,今天才刚刚看到海边的一块礁石。
第三章 针线里的匠心
车子终于在傍晚时分,开到了预定的农家乐。
那是一个建在半山腰的小院子,青瓦白墙,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看起来很雅致。
老板娘很热情,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带小阳台的房间。
从阳台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竹林,风景很好。
旅途的疲惫,加上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一点,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晚饭就在院子里吃。
老板娘的手艺不错,地道的农家菜,一只土鸡炖的汤,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念念吃得很开心,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老周话不多,但一直在给我和念念夹菜,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
晚风习习,吹散了白天的暑气。
院子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我看着身边的一大一小,心里忽然觉得很安宁。
或许,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普普通通的饭。
吃完饭,我们回房间休息。
我准备洗澡,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的衣服。
是一条我新买的棉布裙子,浅蓝色的,上面有白色的小碎花。
我正要拿去浴室,忽然发现裙子的侧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大概有五六厘米长。
“哎呀,我的裙子!”我心疼地叫了一声。
这裙子我才穿了一次,还挺贵的。
念念凑过来看。
“妈,怎么破了呀?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勾到了?”
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是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被车门上的什么东西给挂住了。
“这可怎么办,明天还想穿着拍照呢。”我有点沮丧。
“没事,妈,我帮你缝缝。”
老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回头一看,他正拿着那个小小的针线包,朝我走过来。
我愣住了。
“你……会缝衣服?”
在我印象里,他是个标准的“直男”,连自己掉了颗扣子都得我来钉。
他居然说要帮我缝裙子?
“试试看。”他没多说,接过我手里的裙子,走到灯下。
他戴上老花镜,从针线包里选了一卷和裙子颜色最接近的浅蓝色线,熟练地穿针引线。
他的手指很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那是常年跟五金零件打交道留下的痕迹。
可他捏着那根细细的绣花针,动作却出奇地稳定和灵巧。
他没有用常见的平针缝法,而是用一种很细密的针法,一针一针,把裂开的布料对齐,从反面缝合。
灯光下,他的表情很专注,就像在修理一件精密的仪器。
我和念念都看呆了。
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手绝活。
“爸,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呀?”念念忍不住问。
“跟我师傅学的。”老周头也不抬地说。
“你师傅还教你这个?”我更惊讶了。
“嗯。”他应了一声,“师傅说,我们做钳工的,手上功夫要细。心要静,手要稳。他说,缝衣服和锉零件,道理是相通的。都是要把不平整的地方,弄得平整。把有缺口的地方,补得没有痕。这叫‘匠心’。”
匠心。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朴素而厚重的力量。
我看着他低头缝补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这些年,我只看到他开店挣钱养家,却忽略了,他曾经也是个有手艺、有传承的匠人。
他身上那些我不理解的固执和坚持,或许,都源于这份刻在骨子里的“匠心”。
他要求自己做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是完美的,经得起推敲的。
他对生活的态度,也是如此。
他要确保万无一失,不允许有任何“缺口”和“不平整”。
那十件装备,就是他用来“缝补”生活里可能出现的意外的针和线。
大概十几分钟后,他缝好了。
他把裙子递给我。
“你看看,行不行。”
我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那道口子,几乎看不出来了。
针脚细密均匀,像机器缝的一样。
如果不仔细找,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曾经破过。
“老周,你太厉害了!”我由衷地赞叹。
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
“能穿就行。”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不快和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我拿着那条被缝补好的裙子,就像拿着一颗被他小心翼翼呵护起来的心。
我以前总觉得他不浪漫,不懂情调。
现在我明白了。
他的浪漫,不-在-花-前-月-下,而在这一针一线里。
他的爱,不说出口,却都做在了实处。
我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他。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
“谢谢你,老周。”我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轻声说。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第四章 沉默背后的伤痕
第二天,天气很好。
我们按照计划,去爬附近的一座小山。
山路不陡,铺着青石板,两边是茂密的竹林。
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有股清新的竹子味儿。
我穿着那条被老周补好的裙子,心情格外好。
念念在前面蹦蹦跳跳,像只快乐的小鸟。
老周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装着水和食物,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
“慢点走,别急。”他总是在后面叮嘱我。
我笑着回头看他。
“知道了,管家公。”
他憨厚地笑了笑。
爬到半山腰,有个小亭子。
我们决定休息一下,喝点水。
念念大概是跑累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结果没坐稳,身子一歪,手肘在石凳的边角上擦了一下。
“哎哟!”她叫了一声。
我赶紧跑过去。
“怎么了念念?摔到哪了?”
她举起胳膊,白嫩的手肘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血珠。
“妈,我没事,就是有点疼。”小丫头很坚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掉下来。
我心疼坏了。
“都怪这凳子,怎么这么不平。”我一边埋怨,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找点什么给她擦擦。
“别动!”
老周沉稳的声音传来。
他快步走过来,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那个帆布包。
又是那个帆布包。
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反感。
他打开包,熟练地取出那个军绿色的急救包。
他让念念把胳膊伸平,先是用碘伏棉签,从伤口的中心开始,一圈一圈地向外消毒。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业。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他对念念说。
念念点点头,咬着嘴唇,没吭声。
消毒完,他又用无菌纱布把伤口盖上,再用绷带仔细地包扎好。
整个过程,不过三四分钟,一气呵成。
他处理伤口时那份冷静和专注,让我有点心惊。
这不像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反应。
倒像个经验丰富的医生,或者……经常处理伤口的人。
包扎好后,他摸了摸念念的头。
“好了,不疼了。就是有点丑,过几天就好了。”
念念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胳膊,破涕为笑。
“爸,你好专业啊。”
老周笑了笑,开始收拾东西。
我看着他把用过的棉签和包装袋都收进一个塑料袋里,准备带下山扔掉,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到他身边,低声问:
“老周,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受伤?”
他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他没看我,只是说:
“做我们这行的,磕磕碰碰,难免的。”
“不是磕碰那么简单吧?”我追问。
我忘不了他处理伤口时,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
那不是技术上的熟练,而是一种习惯了伤痛的麻木。
他沉默了。
山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念念在一旁看着我们,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老周才把那个帆布包的拉链拉上。
他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山。
“岚岚,有些事,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悲伤。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越是靠近那个秘密,就越是感到一种不安。
那张照片,那个受伤的师兄,这个熟练处理伤口的老周……
这些碎片,在我脑子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背后,一定是一个很痛,很深的故事。
一个他藏了十五年,不愿对我说的故事。
下山的路上,我们三个都没怎么说话。
念念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乖乖地跟在我们身边。
我看着老周走在前面的背影,还是那么宽厚,那么让人安心。
可我心里清楚,这个背影,也曾扛过我不知道的重担,也曾有过我无法想象的伤痕。
我以前总抱怨他固执,抱怨他不懂我。
可我,又何曾真正地去懂过他呢?
我只看到了他摆出来的十件东西,却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摆出这十件东西。
回到农家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山里的夜晚,来得特别早。
晚饭的时候,老板娘告诉我们,晚上可能会有雷阵雨,让我们关好门窗。
果然,我们刚吃完饭,外面就刮起了大风,乌云很快就遮住了月亮。
一场山雨,即将来临。
第五章 雨夜里的依靠
闪电像一把利剑,猛地劈开夜空。
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炸雷仿佛就在头顶滚过。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的瓦片上,瞬间就连成了一片雨幕。
房间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啊!”念念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雷声吓了一跳,心跳得厉害。
“别怕。”
老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还是那么沉稳。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摸索声,很快,一束光亮了起来。
是老周打开了手电筒。
那束光不是很亮,但足以驱散房间里的恐慌。
他把手电筒放在桌上,让光线照向天花板,整个房间都柔和地亮了起来。
“爸,你真有先见之明。”念念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
老周笑了笑。
“山里天气多变,停电是常有的事。有备无患嘛。”
窗外,风雨交加,树枝被吹得疯狂摇摆,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我走到窗边,看到院子里老板娘种的花,都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
我不禁有些担心。
“这雨也太大了,不会有事吧?”
“没事,我们在山上,房子地基高,淹不着。”老周安慰我。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板娘打来的。
她的声音很焦急。
“周大哥,不好了!后山好像有小规模的滑坡,把下山的路给堵了!村里的电线杆也倒了,电和信号估计一时半会儿都恢复不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路被堵了?
没电没信号?
那我们不是被困在这里了?
我把情况跟老周和念念说了。
念念的小脸一下子白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
老周皱起了眉头,但没有慌乱。
他走到窗边,用手电筒朝外面照了照。
雨太大了,什么都看不清。
“别急,先看看情况。这种天气,救援队也上不来。我们待在房间里,是最安全的。”
他说着,又从那个帆布包里拿出了两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放在桌上。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知道要困多久,得省着点吃。”
我看着那两块干巴巴的饼干,一点胃口都没有。
心里又怕又乱。
老周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
他走过来,握住我冰凉的手。
“岚岚,别怕,有我呢。”
他的手掌很粗糙,但很温暖。
那份暖意,顺着我的手臂,一直传到心里。
我看着他,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让人信赖。
我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是啊,有他在。
这个男人,虽然不善言辞,虽然固执得像头牛。
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们的主心骨。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抓门。
“谁?”我紧张地问。
没有人回答。
只有“嘶嘶”的抓挠声,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念念吓得躲到了老周身后。
老周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他拿起手电筒,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门口。
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然后,他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一道闪电划过。
我们看到,一只半大不小的流浪狗,浑身湿透,正蜷缩在我们的屋檐下,冷得瑟瑟发抖。
刚才抓门的,就是它。
看到我们,它吓得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原来是虚惊一场。
我松了口气。
老周看着那只可怜的小狗,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侧过身,让出一条路。
“进来吧,外面雨大。”
小狗好像听懂了,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溜了进来。
老周关上门,找了块旧毛巾,给小狗擦身上的雨水。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很感动。
这个外表坚毅的男人,内心原来这么柔软。
他不仅想保护我们,也想保护这个风雨中无助的小生命。
我拿出包里的一根火腿肠,递给老周。
他接过去,撕开包装,喂给小狗。
小狗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房间里,一盏手电,三个人,一只狗。
窗外,是狂风暴雨,是未知的危险。
但我们心里,却 strangely ( strangely is an adverb, avoid it) 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稳。
我看着老周的侧影,他正温柔地抚摸着小狗的头。
我忽然明白了,他那十件装备,保护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安全。
更是在守护一种秩序,一种在混乱和意外面前,依然能够保持冷静、从容和善良的秩序。
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力量。
第六章 十件装备的真相
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雨势终于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们被困在了山上。
路不通,电不来,手机也没信号。
我们彻底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农家乐里,除了我们一家,还有老板娘和她的老母亲。
大家都有些焦虑。
只有老周,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检查了我们剩下的食物和水,做了个简单的计划。
“省着点吃,应该能撑三天。三天内,救援队肯定能到。”
他的冷静,感染了大家,所有人的情绪都稳定了不少。
白天,他帮着老板娘加固被风吹坏的篱笆,检查屋顶有没有漏雨。
他话不多,但手上的活儿很利索。
老板娘一个劲儿地夸他。
“周大哥,你真是个能人。要不是你,我们这几个女人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看着他在雨中忙碌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骄傲。
到了晚上,雨又大了起来。
我们围坐在桌边,点着蜡烛。
念念已经睡着了。
我和老周,还有老板娘,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有种压抑的安静。
“周大哥,”老板娘忽然开口,“看你处理事情这么沉稳,以前是不是当过兵啊?”
老周摇了摇头。
“不是。我以前,是在工厂里做工的。”
“那您这本事,是跟谁学的呀?不光手巧,心还定。”
老周沉默了。
他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神变得很深远。
我知道,老板娘的问题,触动了他心底最深的那根弦。
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
“老周,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
他反手握住我,摇了摇头。
“没事。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了,说出来,可能还好受点。”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然后,他缓缓地,讲述了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故事。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天。
老周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跟着师傅和师兄林建军,去一个偏远的山区,给一个水电站安装设备。
那是个大工程,工期很紧。
他们三个人,吃住都在工地上。
有一天,设备出了点问题,需要一个特殊的零件。
工地上没有,只能去县城买。
从工地到县城,要翻过一座山,路很难走。
师傅年纪大了,就让两个年轻人去。
那天,天气也像今天这样,说变就变。
他们刚走到半山腰,就下起了暴雨。
山路变得又滑又险。
他们年轻,没当回事,觉得快点走,天黑前总能赶到。
结果,意外发生了。
在一处陡坡,老周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山崖下滚去。
千钧一发之际,是师兄林建军,一把抓住了他。
但是,巨大的冲力,把林建军也带倒了。
他的胳膊,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当时,只听到“咔嚓”一声,骨头断了。
老周吓傻了。
师兄忍着剧痛,让他别慌。
可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
没有急救包,没有食物,甚至连件雨衣都没有。
两个人,在荒山野岭,淋着冰冷的雨,又冷又饿,又怕。
师兄的胳膊,疼得越来越厉害,人也开始发烧。
老周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走。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跤。
有好几次,他都觉得撑不下去了。
是师兄一直在给他打气。
“明凯,别停下。想想师傅,想想你妈。你得把我带出去。”
等他们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师兄因为伤口感染,加上失血过多,陷入了重度昏迷。
送到医院,虽然命保住了,但那条胳-膊,因为神经受损严重,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灵活。
一个前途无量的八级钳工,就这样废了。
老周讲到这里,声音哽咽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烛光下,眼圈红了。
我听得心都碎了。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我明白了那张照片的意义,明白了那个急救包的来历,明白了那十件东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固执,不是不信任。
那是刻骨铭心的教训,是无法弥补的悔恨,是一份沉重到让他背负了二十年的责任。
他不是在防备什么“万一”。
他是在害怕。
害怕当年的悲剧,再一次在自己最亲的人身上重演。
“后来呢?你师兄他……”我哽咽着问。
“他后来离开了工厂,回了老家。我去看过他几次。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苦。”老周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师傅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他说,是他没有教好我们,没有让我们知道,出门在外,安全是第一位的。手艺人,本事再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从那以后,师傅就整理出了这十样东西。他说,这十样东西,就是手艺人的另一套工具。不管去哪,都得带着。这是规矩。”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紧紧地抱着他。
“老周,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为自己过去十五年的不理解,感到深深的愧疚。
他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
“不怪你。是我,一直没敢说。我怕你们知道了,会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
窗外的雨,还在下。
但我的心里,却像是出了一场太阳。
那个隔在我们之间的,由十件东西组成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剩下的,只有心疼,和更深的爱。
第七章 归途上的阳光
第三天中午,路通了。
救援队开着挖掘机,清理了塌方的路段。
电力和通讯也相继恢复。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临走的时候,老板娘拉着老周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
还给我们车上装了好多山里的土特产。
老周还是那副憨厚的样子,摆着手说“没什么”。
车子重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来的时候,是阴天。
回去的时候,却是阳光灿烂。
雨后的山林,显得格外青翠,空气清新得让人想大口呼吸。
车里很安静。
念念在后排睡着了。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却不像风景那么平静。
昨晚老周说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
我侧过头,看着他开车的侧脸。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
这个男人,把最深的伤痛,一个人扛了二十年。
却把最稳妥的爱,给了我们这个家。
我心里又酸又软。
“老周。”我轻声叫他。
“嗯?”
“你师兄……现在还好吗?”我还是忍不住问。
老周沉默了一会儿。
“前年,我回去过一次。他在老家开了个小卖部,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挺平淡的。”
“他……还怪你吗?”
“他不怪我。他总说,那是意外。可我知道,要不是为了拉我,他的手不会废。”老周的声音很低沉,“这份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别这么想。你们是师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换做是你,你也会那么做的。”
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车子开进市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流。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仅仅三天,但感觉像经历了很多。
回到家,放下行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帆布包拿了出来。
我把里面的十件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擦拭干净,然后又一件件地,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急救包,地图,指南针,针线包……
每一件东西,在我眼里,都不再是累赘。
它们是护身符,是老周用半生悔恨换来的智慧,是他沉默无言的爱。
老周洗完澡出来,看到我在整理那个包,愣了一下。
“岚岚,你……”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我帮你把它们收好。下次出门,还得靠它们呢。”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满满的感动。
他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
“岚岚,谢谢你。”
“傻瓜,我们是夫妻,谢什么。”我转过身,帮他理了理微湿的头发。
“以后,不管你去哪,我都陪你一起检查这十件东西。一件都不能少。”
他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这个不善表达的男人,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眼睛里。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了。
那场山雨,冲垮了下山的路,却也冲开了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
让我们真正地走进了彼此的内心深处。
生活,或许就像一场无法预知目的地的旅行。
有阳光明媚,也难免会遇到狂风暴雨。
而婚姻,就是为这场旅行,准备的行囊。
有的人,追求轻装上阵的潇洒。
有的人,却愿意背负沉甸甸的装备,只为了一句“以防万一”。
以前,我总觉得老周太麻烦。
现在我才明白,那份“麻烦”的背后,藏着最深沉的爱和责任。
他不是不爱我,他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爱我,爱这个家。
出门旅游要带好十件装备,别嫌麻烦,以防万一。
这句话,以后会成为我们家的家训。
它提醒着我们,爱,不仅是风花雪月,更是风雨同舟,未雨绸缪。
是把对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轻松更重要。
来源:心跳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