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爷爷躺在炕上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村医来看过,摇摇头说:“老人家这辈子操劳太多,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爸妈围在炕边神情紧张,我姑姑从城里赶回来,眼睛哭得肿了一圈,进门就抱着爷爷的手嚎啕大哭。
那是2003年的冬天,大雪压弯了院子里的石榴树枝。
爷爷躺在炕上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村医来看过,摇摇头说:“老人家这辈子操劳太多,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爸妈围在炕边神情紧张,我姑姑从城里赶回来,眼睛哭得肿了一圈,进门就抱着爷爷的手嚎啕大哭。
我那时候十四岁,正上初二。不太懂大人的悲伤,总觉得爷爷这一辈子已经够长了,村里大多数男人都没活到七十多岁。
村里的电压不稳,隔壁杨家的电视声一会大一会小,正播着《还珠格格》的重播,混着后院李叔杀鸡的声音,很奇怪地交织在一起。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雪停了,屋子里有点闷,爷爷突然坐起来示意大家出去,说是要单独跟我说会儿话。我妈不乐意,说:“爸,您有啥话咱们一起听听吧。”
爷爷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去,发黄的眼白露出一点倔强。妈叹了口气,拉着爸和姑姑出去了。
屋里只剩我和爷爷。
炕桌上的保温壶冒着热气,镶着铜边的龟裂玻璃有点浑浊。墙上挂着一张我五岁时的照片,旁边是姑姑结婚时全家福,照片边缘已经泛黄。
“娃啊。”爷爷声音很小,让我凑近点。
我坐到炕沿上,闻到他身上老人特有的那种味道,混着一股陈年樟脑丸的气息。
爷爷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手指颤巍巍地解开,掏出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比我见过的都大些,上面的字我认不全,只记得中间有个方孔,边缘有些磨损,但能感觉出年头不短。
“这是咱们老刘家的传家宝,从你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爷爷说话有点喘,“按理说该给你爸,但他…”爷爷顿了顿,抓着我的手紧了紧,“你比他们都聪明,这个给你保管。”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爷爷不把铜钱给爸爸,但也没多问。爷爷常说我像他年轻时候,性子沉,心里明白。
爷爷又说:“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把它卖了,它会保佑咱们家的。”
我点点头,把铜钱攥在手心,感觉有点沉甸甸的。
“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爷爷忽然停下来,咳嗽了几声,我赶紧给他倒水。
“老宅的后院,那棵歪脖子柳树底下,有…”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我们村的支书来看爷爷。屋子一下子又挤满了人,爷爷的话就没能说完。
我把铜钱小心地揣进口袋,用手摸了又摸。
那晚上,爷爷就走了。
葬礼过后,我爸和姑姑开始分家产。
说是家产,其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爷爷留下的老宅和几亩薄田,几件旧家具。分割过程中,我想起爷爷给我的铜钱,但没敢拿出来给大家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是爷爷只想给我一个人的东西。
我爸常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家。姑姑在县城开了个小饭馆,家里的地早就荒着没人种了。我妈说农村没出息,非要我好好读书考大学,离开这个地方。
铜钱被我藏在了书包夹层,搬家的时候,又放进了我的文具盒。上高中时,我把它挂在脖子上当护身符,高考那天也带着它。或许真有灵气,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成了村里少有的大学生。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找了份工作,成了一名建筑工地的小工程师。
老宅的事情很少再提起。爷爷走后第二年,我爸把老宅卖给了镇上一个开砖厂的老板,说是要扩建厂房。那时候我正为高考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太在意。只是听妈说,卖房的钱大部分给了姑姑,因为爸觉得欠姑姑的太多,而我们一家已经搬到县城,不需要那个破旧的农村老宅了。
一晃就是二十年,我都快忘了那枚铜钱的存在。
如果不是去年单位派我回老家负责一个工程项目,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它。
那个砖厂早就倒闭了,厂房也荒废了十几年。我们公司买下了这块地,准备建一个物流中心。
第一天进场勘测的时候,我站在曾经的老宅院子里,竟然有点恍惚。满地的杂草间,我认出了那棵已经枯死的歪脖子柳树。它还在那里,像个被遗忘的老人,孤零零地守着这片土地。
我突然想起了爷爷临终前没说完的话:“老宅的后院,那棵歪脖子柳树底下,有…”有什么呢?
晚上回到酒店,我翻出随身带的皮夹,摸出那枚已经有些发黑的铜钱。二十年了,它见证了我的成长,我的挣扎,我的每一步选择。
我拿着铜钱,坐在窗边想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我给工地放了假,借了工具,独自回到老宅。站在那棵枯死的柳树前,我开始挖掘。
挖了约莫一米深的时候,铁锹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我蹲下来,用手刨开泥土,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我的心怦怦直跳。
铁盒不太大,有些沉。我找来一块石头,敲开了已经腐蚀的锁扣。
里面是一个上漆的木匣子,还算完好。
木匣子里面垫着一块红布,上面躺着几枚和我手中那枚一模一样的铜钱,旁边是一本发黄的册子,还有一封信。
信封已经泛黄,但我一眼就认出了爷爷的笔迹。
“孙儿啊,如果你能找到这个盒子,说明你没有忘记爷爷的话。这几枚铜钱是咱们刘家的传家宝,据说是康熙年间你祖上做官时得到的赏赐。这本册子记录了咱们刘家的族谱和一些往事。我这辈子没出息,没能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价值。你比我聪明,希望你能找到它们真正的用处。无论如何,记住,它们是咱家的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放弃。”
我打开那本册子,第一页就是咱们家族的族谱,从清朝一直记到了我这一辈。翻到后面,是一些家族往事的记载。
当我看到其中一页时,我几乎惊呆了。
原来,这些铜钱不仅仅是康熙年间的物件,而是更早的明朝崇祯年间铸造的”天启通宝”,是非常罕见的收藏品。册子上记载,我们家族曾经出过一位进士,后来做了小官,因为保护了一位落难的王爷,获赐了这几枚铜钱作为信物。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爷爷临终前要把铜钱给我而不是给爸爸。爸爸性急,如果知道这铜钱的价值,可能早就卖了。而他看出我这个孙子性子像他,沉稳,会把家族的东西当回事。
盒子的底层还有一份已经泛黄的地契,是清朝时期的文书,上面盖着红印,记载着我们家族在这一带曾经拥有的土地。
旁边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标注着几处地点,其中就包括我们的老宅,还有周边的几块地。
我拿着地图,对照现在的地形,心跳加速。这些地方,现在有一部分正是我们公司要建物流中心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我请了假,一边研究族谱和地图,一边查阅当地的历史资料。
在县志馆里,我发现了一些线索。清末民初的时候,我们刘家确实是当地的小地主,拥有不少田产。后来经历了战乱和土改,大部分财产都散了。爷爷那一辈,家道已经中落,只剩下那点薄田和老宅。
但是,地图上标注的一处地点引起了我的注意。那里现在已经成了镇上的一片荒地,据说下面有煤矿,但因为储量不大,一直没人开采。
我联系了几个大学时的地质专业朋友,请他们帮忙勘测了那块地。
结果让所有人都震惊了——那里不是煤矿,而是一处优质的稀土矿藏!
这个发现让我激动不已。我立即向公司汇报,同时申请了采矿权。经过一番周折,公司决定投资开发这处矿藏,并让我担任项目负责人。
物流中心开工那天,我站在老宅的废墟上,望着那棵已经被移走的歪脖子柳树原来的位置,心里五味杂陈。
“爷爷,您看见了吗?您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枚铜钱,而是整个家族的历史和财富。”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县里的文物部门对这些铜钱很感兴趣,鉴定后确认它们确实是明代崇祯年间的珍稀钱币,价值不菲。他们希望我能捐赠给博物馆,但我只捐了一枚,其余的和族谱一起,我打算好好保存,将来传给我的孩子。
爷爷给我的那枚,我一直戴在身上,它已经见证了我生命中太多重要的时刻。
去年冬天,我回老家祭拜爷爷。新修的墓前,我点上三炷香,倒了一杯他生前爱喝的白酒。
“爷爷,您放心,家族的传家宝我会一直守护着。”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香灰飘落,恰好落在我胸前挂着的那枚铜钱上。
我擦去香灰,铜钱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仿佛爷爷在冥冥中回应我。
晚上回到镇上的新房子,我把那套铜钱和族谱摆在了客厅的展示柜里。妻子正在厨房忙活,五岁的儿子好奇地看着那些古物。
“爸爸,这是什么啊?”他指着铜钱问。
我蹲下来,揽住他的肩膀:“这是咱们刘家的传家宝,是你太爷爷传给我的。”
“它很值钱吗?”儿子眨着大眼睛。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它的价值不只是钱能衡量的。它承载着咱们家族的历史和记忆。等你长大一点,爸爸会把爷爷的故事都讲给你听。”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去玩他的玩具车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二十年前,我还是个懵懂的少年,不懂爷爷临终托付的深意。如今,我已是两鬓微霜,带着儿子重新建立起家族的根基。
一枚小小的铜钱,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串起了一个家族的命运。
“爷爷,您放心,我们家的传家宝,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我轻声说道。
窗外,炊烟袅袅,夕阳如血,照在那片正在建设中的新厂房上。那里将是我们家族新的起点,而这一切,都源于爷爷临终给我的那枚铜钱。
矿区开发的第五年,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姑姑一个问题,那就是爷爷为什么要把铜钱给我而不是给爸爸。
姑姑坐在她饭馆的后厨,正在择菜。她手上沾着水,听我这么问,抬起头来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你爷爷早就看出来了,你爸那个人心太软,拿不住东西。当年你爷爷的积蓄,都被你爸借给别人了,一分钱没回来过。”
她剥掉一颗大蒜的外皮,声音有点哑:“家里的那点好东西,到了你爸手里,要么给了外人,要么被骗走了。只有你,从小就像你爷爷,有主意,知道什么该放什么该留。”
我低下头,突然有点想哭。
“你知道吗,”姑姑继续说,“你爷爷其实不是一直那么穷的。他年轻时候在县里做过会计,手里是有些积蓄的。后来你奶奶生病,钱都花光了。你爷爷就靠种那几亩薄田,硬是把我和你爸拉扯大了。”
我点点头,想起爷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姑姑叹了口气:“你爷爷这辈子没少吃苦,但他从来不说。他最疼的就是你,老说你像他年轻时候。他给你那枚铜钱的时候,我在门外听见了。我知道那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我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铜钱给姑姑看:“就是这个。”
姑姑擦擦手,接过去看了看,眼泪突然掉下来:“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
我点点头:“爷爷临终的时候,给我说老宅后院有东西,但是话没说完。去年我回去挖了,找到了一盒铜钱和族谱。”
姑姑愣住了:“真的挖到了?我以为那只是老人家的糊涂话。”
我告诉她这些铜钱的来历和价值,还有我在那片地上发现的矿藏。姑姑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爷爷啊,这辈子没享过福,倒是给你们后人留下了福气。”
老旧的厨房里弥漫着炒菜的香气,墙角的收音机正播着昨天的天气预报。姑姑的饭馆已经开了二十多年,招牌掉了漆,上面还残留着早年贴过的”满20减5”的标签痕迹。
我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爷爷为什么会把铜钱给我。不是因为我有多特别,而是他看到了我身上那份不服输的倔强,那份对家族的认同感,那份愿意为了根基而付出的决心。
那天晚上,我和姑姑聊了很久,聊起了爷爷的往事,聊起了我们家族的历史。回去的路上,我摸着胸前的铜钱,仿佛能感受到它传递的温度。
那不仅仅是一枚铜钱,而是一份责任,一段记忆,一个家族的灵魂。
二十年过去了,我从懵懂少年变成了中年人,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但每当我握住这枚铜钱时,就仿佛能看见爷爷坐在老宅的炕上,对我说:“娃啊,这是咱们老刘家的传家宝…”
而我,会把这份传承继续下去,让它成为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纽带。
街角的霓虹灯闪烁着,我转身走向停车场。口袋里,那枚铜钱沉甸甸的,就像爷爷当年交到我手里时那样,有着岁月的重量和家族的温度。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