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说你当了团级干部要回北京转业了？当年那事儿，现在想想，咋样？＂陈小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砸进我二十四年来平静的心湖。
＂你说你当了团级干部要回北京转业了？当年那事儿，现在想想，咋样？＂陈小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砸进我二十四年来平静的心湖。
我一时语塞，只能干笑两声，目光不自觉地躲闪着。
那是八零年的春天，戈壁深处的军营里，黄沙漫天，风呼呼地刮着，钻进衣领里，扎得人直发痒。
可我心里却是暖的，七年的汗水没白流，终于从一名普通士兵提干成了排长。
记得接到命令那天，我激动得一宿没睡，想着第二天一早就去告诉小梅这个好消息。
陈小梅是文工团的演员，是知青下乡后被招进来的，嗓子甜得像抹了蜜，唱起《绒花》来，连老兵们都红了眼眶。
我俩相识在一次慰问演出上，我负责搬道具，一不小心把她的二胡碰掉了，赔了三个月的津贴才买了把新的。
就这么认识了，又断断续续处了两年，虽然没挑明，但战友们都知道我俩的事。
谁知道，刚走到文工团宿舍附近，就听见有人叫她＂连长夫人＂。
＂恭喜啊，小梅，听说张连长上周正式向你求婚了？＂是文工团的王班长在说话。
＂是啊，下个月就办婚礼了。＂小梅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我站在拐角处，手里捏着给她买的那朵塑料花，心里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
张远山，我们连的连长，军校毕业的正规军官，比我大两岁，长得一表人才，打仗有一套，带兵有一套，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跟小梅好上了。
回到宿舍，战友们都来祝贺我提干，端着搪瓷缸子碰杯，灌我喝酒。
＂国强，以后你可就是干部了，可别忘了咱们这帮老兄弟啊！＂三班的老王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笑着跟大家碰杯，谁也没看出我的心事。
那晚，我一个人站在哨所上，对着茫茫戈壁发誓：这辈子，再不动情。
可老天爷就是爱跟人开玩笑。
提干后，团里把我分到了技术连，而张远山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李排长，欢迎加入技术连。＂他伸出手，笑容阳光得刺眼。
我硬着头皮握住了他的手：＂报告连长，保证不辜负组织期望。＂
我心里酸溜溜的，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刺。
刚开始，见了面我们都不自在，他大概也知道我和小梅的事。
戈壁滩的夏天热得要命，训练场上的石头烫得能煎鸡蛋。
有次训练，我中暑了，是张远山背我去的医务室，一路上他还不停地给我扇风，生怕我有个三长两短。
＂李排长，你小子也太拼了，训练归训练，身体要紧啊。＂他递给我一瓶藿香正气水，眼里满是关切。
那一刻，我突然恨不起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渐渐发现，张远山确实是个好连长、好战友。
他对待每个士兵都像对待自己的兄弟，严格中带着关爱。
一次演习中，我们被分到同一个战位。
戈壁滩的夜晚冷得厉害，温度骤降，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他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棉衣披在我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军装，牙齿冻得直打颤还逞强。
＂李国强，听说你小学就当过广播员，嗓门挺亮的，来，这个信号弹你来发。＂他突然说道。
＂张连长，我...＂我有些犹豫，这可是关键任务。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正色道，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小梅为啥选他不选我了。
这人有股子天生的领导气质，像块磁石，让人不自觉想跟着他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放下了心结，跟王丽结了婚。
她是团医院的护士，第一次见面就给我扎针，手法轻得像是蜻蜓点水，我就记住她了。
结婚那天，张远山和小梅是我们的证婚人。
＂国强，祝你和丽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张远山使劲拍我的肩膀，眼里是真诚的祝福。
小梅穿着一件红毛衣，笑盈盈地站在一旁，和我们碰杯，眼神里没有一丝尴尬。
那一刻，我感觉过去的心结彻底解开了。
王丽是个明白人，知道我的过去，却从不计较。
＂国强，我不在乎你以前爱过谁，我只知道现在你是我丈夫，这就够了。＂婚后，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
听着她平静的话语，我心里一阵感动，暗自发誓一定会好好待她。
张远山和陈小梅婚后不久也有了个儿子，取名张志国，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国强，来，喊声志国叔叔听听！＂每次聚会，张远山总爱逗儿子。
小家伙才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扑到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叔叔好！＂
我和王丽一直没孩子，医生说是我在部队训练太苦，落下了病根。
王丽倒是看得开：＂没事，部队这么多兵娃子，都是咱们的孩子。＂
可我心里还是有愧疚，觉得亏欠了她。
＂国强，过来喝一杯。＂八六年春节团里聚餐，张远山端着酒杯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谢谢你去年演习时救了我一命。＂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感激。
那次演习我们小分队被落在了后头，突然遇上了可怕的沙尘暴。
能见度几乎为零，风沙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睁不开眼。
他为了救一名新兵，差点被坍塌的沙坡活埋。
我拼了命把他拉出来，两人抱在一起，浑身是沙，咳得喘不过气，笑得像疯子。
＂咱战友之间，这些都是应该的。＂我一口干了杯中酒，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小子，这些年在技术上确实有两下子，听说要提副营了？＂他眨眨眼，一脸神秘。
＂别瞎说，那都是团领导提携。＂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心里美滋滋的。
张远山拍拍我肩膀：＂踏实干，别看我当年先你一步当了连长，指不定哪天你就超过我了。＂
谁能想到，那次聊天竟成了我们之间最后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九二年的那场演习，天气异常恶劣，风沙大得能把人吹倒。
张远山为掩护一个排的战士，被意外爆炸的信号弹击中胸口。
接到消息时，我正在指挥部值班，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冲。
路上，军车颠簸得厉害，我的心也跟着一起颠簸。
到了医院，他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小梅站在走廊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我走过去，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小梅，别担心，远山命硬，没事的。＂
可我心里清楚，情况恐怕不妙。
三个小时后，医生出来了，脸上的表情让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冲进病房，看到张远山躺在那里，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
他看到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我按住。
＂国强，兄弟...＂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答应我...小梅和志国...你得帮我照顾着点...＂
我红着眼睛点头：＂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笑了笑，眼睛慢慢闭上，松开了我的手。
就这么走了，走得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他走的那天，戈壁滩上刮起了大风，黄沙漫天，像是送他最后一程。
陈小梅抱着才七岁的儿子，站在墓前，没掉一滴泪，倔强得让人心疼。
小志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一直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下葬仪式结束后，我走到小梅身边：＂小梅，有啥困难尽管说，你们娘俩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摇摇头：＂国强，谢谢你。远山经常跟我说，你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不过我们娘俩能行，你放心。＂
看着她带着儿子离开军营回城里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
当年我以为失去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可现在才知道，看着她失去幸福，更让我揪心。
回到家，王丽已经做好了饭等我，看我眼睛红肿，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碗热汤。
＂丽子，我答应远山，要照顾好小梅和志国。＂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王丽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咱们一起照顾他们。＂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从来不跟我计较，总是默默支持我的决定。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小梅回城里当了中学老师，志国在当地最好的小学上学。
我和王丽隔三差五就送些东西过去，有时候是新鲜的蔬菜水果，有时候是志国需要的学习用品。
王丽还经常帮小梅带孩子，从不张扬。
一个冬天，志国得了肺炎，高烧不退。
医院人多床位紧张，是王丽托了关系才让他住进了最好的病房。
我在医院陪了三天三夜，看着小家伙从高烧糊涂到慢慢退烧，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小梅端着一碗面走进来，看到我熬得通红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面放到我手里。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无言的感激。
张志国是个倔小子，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从小就爱看军事杂志，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叔叔，我想当兵。＂九七年的一天，张志国突然来找我，那时他已经是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了，嗓音变得低沉，眉眼间越来越像他父亲。
＂你妈知道吗？＂我给他倒了杯水，心里却有些忐忑。
＂妈不同意，她说怕我也像爸爸一样回不来。＂他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可我就想去爸爸待过的地方看看，想穿上那身军装，想知道爸爸为什么那么热爱军营。＂
望着这孩子坚定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张远山。
那一刻，我做了个决定。
＂志国，叔叔支持你。不过先得考上大学，将来考军校，当个正规军官，比你爸爸还出色。这样，你妈也能接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叔叔，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晚上，小梅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愠怒：＂李国强，你答应志国什么了？他回来就说要考军校，还说是你支持他！＂
＂小梅，志国长大了，他有权选择自己的路，何况...＂
＂何况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每天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也收到一纸通知，说我儿子为国捐躯了！＂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沉默了片刻：＂小梅，你冷静点，志国是远山的儿子，血液里流着军人的基因。与其阻拦，不如支持他，但要让他走正规的路子，这样更安全。＂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她轻声说：＂国强，这些年真的谢谢你们。只是，我真的害怕...＂
＂我理解，不过人各有志，志国已经长大了，总要学会放手。＂
那晚，王丽看我心事重重，倒了杯热茶递给我：＂又是为志国的事发愁？＂
我点点头：＂小梅不同意他当兵，可这孩子心意已决。＂
王丽坐在我身边，轻声说：＂你觉得远山会希望儿子走什么路？＂
这个问题一下子点醒了我。
＂远山肯定希望儿子成为比他更优秀的军人。＂
＂那不就得了，顺其自然吧，咱们在背后支持就是。＂王丽的话总是这么简单直接，却又戳中要害。
转眼到了二零零四年，我已经是团级干部，面临着转业的选择。
那天，接到军区首长的电话，说是看中我这些年的工作，推荐我回北京任职。
＂李团长，考虑考虑吧，这可是个好机会。回北京了，组织上有安排，待遇肯定比在基层强。＂首长语重心长地说。
我捏着电话，心里直打鼓。
留在这里，和战友们一起守着这片戈壁滩，虽然苦点累点，但已经习惯了；回北京，物质条件好了，可总感觉像是背叛了什么。
放下电话，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远处的戈壁滩。
二十四年了，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到现在两鬓斑白，这片黄沙见证了我的青春、痛苦和成长。
白天我长出的皱纹，晚上它也长；它刮起的风沙，我顶着头皮扛过；它给的烈日，我也从不回避。
这里埋着战友的忠骨，埋着我的欢笑和泪水，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营部通讯员送来一封信，是张志国的。
信中说他已经被军校录取，九月就要入学，想在我转业前见我一面。
＂李叔叔，我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军校，就是爸爸当年读的那所。这一切都要感谢您和婶婶这些年的关心和支持。妈妈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也很骄傲...＂
读着信上的字字句句，我眼眶有些湿润。
电话响了，是小梅打来的。
＂国强，听说你要转业了？志国考上军校的事，你知道了吧？＂她的声音比以往轻快了许多。
＂知道，刚收到他的信。小梅，你...＂
＂这些年，真的谢谢你。＂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远山走后，要不是你一直在背后帮衬着，我和志国不会过得这么好。＂
＂小梅，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当年远山临走前托付过，再说...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我感觉喉咙有点发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她轻声说：＂那天，我选择远山，伤害了你。这么多年，你从没怨过我吧？＂
这个问题让我一愣，心里涌起了久违的波澜。
＂傻丫头，那都是啥时候的事了。我现在挺好，丽子待我不薄，咱们各自有各自的幸福。＂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国强，你还是那么实在。＂她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那天你走之前，我和志国一定去送你。＂
挂了电话，我走出办公室，来到当年站岗的那个哨所。
夕阳西下，戈壁滩上染上了一层金色，沙丘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想起二十四年前那个失恋的夜晚，又想起张远山临终的嘱托，再想想即将踏入军校的张志国，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命运的安排。
人生啊，就像是一盘很大的棋，你看不到全局，只能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当年如果小梅选择了我，也许我们会有不一样的生活，但张远山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战友，志国也可能不会有这样坚实的后盾。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和小梅的错过，成就了彼此不同的人生，也让我有机会兑现对战友的承诺。
回到家，王丽正在收拾东西，看到我进来，笑着说：＂想好了吗？是去北京还是留在这里？＂
＂去北京吧，转业后可以离你单位近点，这么多年，亏欠你太多了。＂我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傻瓜，说啥亏欠不亏欠的，咱们是夫妻，本来就该相互扶持。＂她靠在我肩上，声音柔柔的。
＂丽子，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理解和包容。＂我轻声说。
＂行了，别肉麻了，快去帮我收拾东西。对了，我打算转业欢送会请小梅和志国一起来，你觉得怎么样？＂她突然抬头问我。
我愣了一下：＂你...不介意？＂
＂介意啥啊，都这么多年了，再说，志国可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考上军校了，正好一起庆祝庆祝。＂
看着眼前这个陪伴我二十多年的女人，我心里一阵感动。
她什么都知道，却从不计较，用她的方式爱着我，包容着我的过去。
转业欢送会那天，我惊讶地发现是王丽张罗着请来了小梅母子。
会场布置得简单而温馨，战友们都来了，带着各自的礼物和祝福。
丽子冲我眨眨眼：＂老李，别傻站着了，快招呼客人。＂
张志国穿着笔挺的西装，腰板直得像根钢枪，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张远山。
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李叔叔，我考上军校了，就是我爸当年读的那所！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官，不辜负您和我爸的期望！＂
＂好样的！你爸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骄傲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心里满是欣慰。
小梅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已经有了些许白丝，但眼神依然明亮。
＂国强，祝贺你，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她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我和志国的一点心意，希望你喜欢。＂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嵌着照片的怀表，照片上是当年我、张远山和几个战友在戈壁滩上的合影，大家笑得那么灿烂。
＂这...＂我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带着它，别忘了这里的日子。＂小梅轻声说。
欢送会上，战友们轮番上阵，讲述着和我共事的趣事和感人瞬间。
有人说起我当年冒着风沙救援战友的事迹，有人提到我为改进技术装备熬夜加班的情景，还有人回忆起我和张远山并肩作战的画面。
听着这些故事，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难忘的日子。
晚上，欢送会结束后，我独自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哨所。
戈壁滩上的风，依然那么猛烈，吹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几个年轻的战士正在站岗，挺拔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岗亭里，值班的小战士正打着瞌睡，样子跟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小伙子，打起精神来，站岗可不能睡觉。＂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战士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报告首长，没...没睡觉，就是眯了一下眼...＂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别紧张，我当年站岗时也偷偷打过盹，被连长抓住罚跑了十圈。＂
＂首长，听说您明天就要转业了？＂小战士好奇地问。
＂是啊，二十四年了，该给年轻人让位了。＂我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峦。
＂那您舍得离开这里吗？我才来一年，就觉得这地方虽然苦了点，但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他挠挠头，一脸憨厚。
。这里的风沙会磨练你的意志，这里的艰苦会造就你的品格，这里埋着无数军人的青春和热血，也包括你的。＂
小战士认真地点点头：＂首长，我记住了。＂
这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二十四年前，我以为错过了爱情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如今才明白，能陪伴战友的家人走过风雨，见证他们的成长和坚强，或许才是命运给我最好的安排。
看着眼前这片黄沙，我仿佛看到了张远山的笑脸，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感受到他拍在我肩上的有力手掌。
＂李团长，车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警卫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戈壁，轻声说：＂再见了，我的青春。＂
人生啊，有时候错过了一朵花，却等来了整个春天。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