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又到了春雨淅沥的季节,村口那条路还是老样子,坑坑洼洼的,雨水积在坑里,像一面面小镜子。
又到了春雨淅沥的季节,村口那条路还是老样子,坑坑洼洼的,雨水积在坑里,像一面面小镜子。
弟弟回来那天,村里人都围着他那辆黑色大奔议论纷纷。十年了,他第一次回来,车轮卷起的泥水溅了好远。
“那是谁家的娃?”
“老刘家的小儿子吧,当年欠下一屁股债就跑了。”
“嚯,现在混得挺好啊。”
我站在自家门前,手里捏着已经冷掉的烟头,看着那辆车慢慢驶近,在我家门口停下。
弟弟小时候就是个倔脾气。从小爹妈偏疼他,觉得他聪明,将来有出息。我比他大六岁,从初中开始就帮家里干农活,高中没考上,就直接去了镇上的砖厂。
他大学毕业那年,爹走了。临终前,爹拉着我的手说:“小强,你看着点你弟弟。”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这不是我一直在做的事吗?
大学毕业后,弟弟不愿回县城,说是要去南方闯一闯。妈不放心,塞给他两万块钱,那是她这些年来攒的养老钱。
“没事,妈,有大哥在呢。”弟弟拍着胸脯保证。
他走后,寄回来的信越来越少,打电话也总说忙。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电话打到了家里。
“你是刘小军的哥哥吗?你弟弟欠我们二十万,限他三天内还清,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妈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老人家一直念叨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我联系上弟弟,电话那头他支支吾吾,说是做生意赔了,还说自己被骗了。
“你回来吧,我们一起想办法。”我说。
“哥,我回不去了,那些人…很凶的。”他声音发抖,“你能不能先帮我顶着?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挂了电话,看着妈憔悴的脸。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田埂。
那年,我刚结婚不久,媳妇小丽怀了孩子。我们住在镇上的小楼房里,房贷还有二十年。
二十万,对我们来说是天文数字。
“你疯了吗?那是你弟弟欠的债,又不是你欠的!”小丽在厨房里切菜的手一抖,刀差点划到手指。
“可那是我弟弟…”
“你弟弟!你弟弟!他小时候吃你的,穿你的,上学你出钱,现在他欠债了,又来找你?你难道要我们的孩子也跟着受苦吗?”
厨房里的油烟呛得我眼睛发酸。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邻居家的狗叫了一夜。
第二天,我去了镇上的几个亲戚家借钱,又到砖厂跟老板预支了半年工资,最后去银行贷了款。三天后,我把二十万交给了那些人。
他们收了钱,丢下一句”以后管好你弟弟”就走了。我站在马路边,口袋里只剩下几张零钱和一张公交卡。
妈病倒了,医生说是操心过度。躺在病床上,她握着我的手,眼泪顺着皱纹流进鬓角的白发里:“小强,对不起,妈没用…”
“妈,别这么说。”
“你弟弟他…”
“他会回来的。”我打断妈的话,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
弟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不通,发的信息也没有回音。妈病了一个多月才好转。回家后,她常常坐在门口,望着村口的路发呆。
小丽怀着孕,也不好跟她多计较,但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闷。我加班加点地干活,努力还债。
儿子出生那天,医院走廊的灯一闪一闪的。护士抱出来一个小小的生命,红红的,皱巴巴的,大声哭着。我手足无措地接过他,眼泪就下来了。
“小丽,谢谢你。”我趴在妻子耳边说。
她闭着眼睛,脸上还挂着汗珠,轻轻说:“是个男孩,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就叫刘一帆吧,希望他一帆风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还债,照顾妈和孩子,农忙时还要回村里帮忙种地。小丽很能干,在家带孩子的同时,还在网上开了个小店卖些手工艺品。
我们很少提起弟弟,仿佛他从来没存在过。只有妈,有时会在饭桌上突然说一句:“不知道小军在外面吃得好不好…”
小丽会默默地给妈夹菜,然后低头吃饭。
最艰难的两年过去后,日子慢慢有了起色。我在砖厂当上了小组长,工资涨了一些。小丽的网店也有了固定客户。一帆上了幼儿园,是个懂事的孩子。
七年后,我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那天晚上,我买了两瓶啤酒,坐在阳台上,望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第一次感到轻松。
小丽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在我旁边坐下:“还在想他吗?”
我没说话,仰头喝了口啤酒。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轻轻靠在我肩上,“我们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妈去年走了,安安静静的。她走前,还念叨着弟弟的名字。我们把她葬在村里,和爹挨着。
弟弟连妈的葬礼都没回来参加。我给他发了信息,还是没有回音。
我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直到今天,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我家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我几乎认不出他就是我弟弟。
“哥。”他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村里人远远地围观,指指点点。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进屋坐吧。”最后我说。
屋里还是老样子,简陋却干净。弟弟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墙上妈的照片上。
“妈…走了?”他问。
“去年的事了。”我简短地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破旧的信封,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
“你当年帮我还的钱,还有利息。”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有伸手去拿。
“哥,对不起。”他低下头,“当年我太年轻,做事不计后果…”
“妈等了你十年。”我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发抖,“她走的时候,还在念叨你的名字。”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电线杆上,叫了两声。
弟弟的眼圈红了:“我不敢回来…我怕面对你们…”
“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感到一股怒火从胸口升起,“你知道妈每天坐在门口望着村口的路吗?你知道我儿子出生那天,我都没钱买个像样的礼物吗?”
弟弟跪了下来:“哥,打我骂我都行,是我不孝,是我混蛋…”
我转过身,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壁钟的滴答声。那是妈生前最喜欢的一个老式壁钟,走得不太准,但她舍不得换。
不知过了多久,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起来吧,你这样,妈在天上看到会心疼的。”
他慢慢站起来,脸上挂着泪痕。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问。
弟弟擦了擦眼泪,说他这些年在深圳做电子产品贸易,开始很艰难,后来慢慢有了起色。他说他试过很多次想回来,但每次都在村口停下了车,没有勇气进来。
“我给妈写过信,寄过钱,但都被退回来了。”他说,“后来我打听到你们搬去了镇上,但不知道具体地址…”
我有些惊讶:“我们从来没收到过你的信和钱。”
“可能是地址写错了吧。”他苦笑了一下。
我想起村里的老张头,他有时会帮忙送信。老张头眼神不好,有时会把信送错地方。
弟弟继续说着这些年的经历,说他结婚了,有个三岁的女儿。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他女儿的照片。
小女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像极了小时候的弟弟。
“叫什么名字?”我问。
“刘小雨。”
“挺好的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哥,我想…把爸妈的坟迁到深圳那边。我在那里买了块墓地,环境很好…”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如果你不同意…”
“让我考虑考虑。”我打断了他。
那天晚上,弟弟住在了村里的小旅馆。我回到镇上,把事情告诉了小丽。
“他倒是会挑时间回来。”小丽冷笑了一声,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桌上弟弟给的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远不止二十万。
“钱我不会要的。”我说,“至于爸妈的坟…”
小丽坐到我旁边:“你还在怪他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十年了,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但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又…”
“时间会解决一切的。”小丽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你们是亲兄弟啊。”
是啊,亲兄弟。无论如何,血脉相连。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了村里。弟弟已经在爸妈坟前站了很久,手里拿着几束鲜花。
我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哥,我决定不迁坟了。”他说,“爸妈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应该也愿意长眠于此。”
我点点头。
“至于那笔钱…”
“我不要。”我打断他,“我帮你还债,是因为你是我弟弟。现在你回来了,平安就好。钱,你留着给小雨上学用吧。”
弟弟的眼睛又红了:“哥…”
“不过有件事,你得跟我一起去做。”
“什么事?”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下午,我带着弟弟去了镇上的新房子。
一帆放学回来,看到陌生的叔叔,怯生生地躲在小丽身后。
“这是你小叔叔。”我说。
弟弟蹲下来,从包里掏出一个机器人玩具:“送给你的,小侄子。”
一帆看了看我,在我点头后,才接过玩具,小声说了句谢谢。
晚饭是小丽精心准备的。桌上摆着好几个菜,有弟弟小时候爱吃的红烧肉,还有妈生前常做的土豆丝。
一开始气氛有些尴尬,但随着酒过三巡,大家渐渐放松下来。弟弟讲起他在深圳的见闻,一帆听得津津有味。
“叔叔,你能带我去深圳玩吗?”一帆突然问。
弟弟看了看我,然后对一帆说:“当然可以,不过得经过你爸爸妈妈同意。”
“爸爸,妈妈,我可以去吗?”一帆转向我们。
小丽笑了:“等你放假了再说吧。”
饭后,弟弟主动帮忙洗碗。我站在阳台上抽烟,看着楼下的街道。天色已晚,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弟弟走过来,递给我一根烟。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我问。
“工作后吧,应酬多了,就学会了。”他点燃烟,吸了一口,“哥,你这些年辛苦了。”
我摇摇头:“人总要经历些什么才会成长。”
“我…我能经常回来看你们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他的眼睛又湿润了。我们兄弟俩并排站着,静静地抽着烟,看着夜色中的小镇。
弟弟离开那天,他邀请我们一家去深圳玩。
“嫂子,一帆,我家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临走前,他郑重地说。
小丽点点头:“有机会一定去。”
目送弟弟的车远去,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既释然,又有些失落。
回家路上,一帆一直在问关于叔叔的事。小丽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个破旧的信封,我最终还是没有收下。但我知道,失去的十年找不回来了,重要的是往后的日子。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爸妈站在老家的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我和弟弟一起走回家。弟弟还是那个毛头小子的样子,我的肩上扛着锄头,像小时候一样。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我轻轻起身,站在窗前,想起弟弟临走时塞给我的名片。
上面写着他公司的地址和电话,背面是他手写的一行字:
“哥,对不起,也谢谢你。我们还是一家人。”
是啊,我们还是一家人。无论经历了什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