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4月10日,国家卫生健康委联合国家中医药局印发《关于做好体重管理门诊设置与管理工作的通知》,鼓励有条件的三级综合医院、儿童医院、中医医院设置体重管理门诊。其中明确提出,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中医药局属(管)、省(区、市)属综合医院、儿童医院、中医医院要在2025
据报道,4月10日,国家卫生健康委联合国家中医药局印发《关于做好体重管理门诊设置与管理工作的通知》,鼓励有条件的三级综合医院、儿童医院、中医医院设置体重管理门诊。其中明确提出,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中医药局属(管)、省(区、市)属综合医院、儿童医院、中医医院要在2025年6月底前基本实现体重管理门诊设置全覆盖。
2025年3月15日,浙江省德清县洛舍镇卫生院儿童体重管理门诊正式运行。图为医护人员在登记儿童诊疗信息。 新华社发(谢尚国 摄)
数据显示,我国成年人超重率已达34.3%,肥胖率16.4%,这意味着每三个成年人中就有一个超重,每六个人中就有一个达到肥胖标准。
何时起,胖从“福气”变成了“健康隐患”?如今,国家出手喊你减肥,背后是怎样的考虑?到底什么样的体重算健康,什么样的体重需要减肥?今天,我们就来聊聊关于肥胖的事,看看怎么才能“胖瘦适宜”地跟自己的身体好好相处。
文|李怡霏 首都医科大学基础医学院谷晓阳 首都医科大学医学人文学院杨亚端 知乎平台
编辑|王乙雯 瞭望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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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胖,从美到疾病
丰满甚至肥胖的体型曾是全球统一的审美趋势,象征着富足、健康和女性生育能力。早在旧石器时代,肥胖的形象就已经出现在人类艺术中。最著名的例子是于奥地利境内威伦多夫洞穴被发现、距今约2.5万年前的“威伦多夫的维纳斯”,这尊石灰岩雕像以其夸张的臀部、腹部和乳房闻名,目测与当前的“肥胖”标准相契合。
类似的女性雕像在欧洲多地均有发现,考古学家推测,这些雕像可能与生育崇拜有关。在食物匮乏的狩猎采集社会,能够储存脂肪的女性更有可能在饥荒中存活并成功繁衍后代。因此,丰满、肥胖的体型被视为生命力和生育力的象征,这一女性形象被神化为“母神”或“大地女神”。另外,在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文物及中美洲的印加、玛雅文化中,都发现了体态丰满的人像,这都是一定时期内丰腴之美受到认可的见证。
伴随着历史发展,世界各地对肥胖的态度不仅受到医学界的关注,也成为了社会问题。
如古希腊时期的医学家认为肥胖(polysarkia,意为多肉)是粘液过多的结果,可以通过改变饮食进行治疗。古罗马时期,医生们开始有意区分胖的程度,并认为只有肥胖过度才是疾病。在中世纪的很长时间里,与瘦削相对的适度肥胖都是人们食物充足、生活宽裕、健康富有的象征,只有过度肥胖会被诟病。在12世纪崇尚自然的名医迈蒙尼德(Moses Maimonides)的著作中,肥胖甚至都没被看作是医学问题。
17世纪,用以指代过度肥胖、肥胖症的单词Obesity被引入英语。医生们将食物区分出“健康”和“不健康”的属性,肥胖、肥胖症不再被完全归咎于个人的自控能力。17世纪晚期至19世纪早期,在物理、化学等现代科学学科发展的背景下,人的身体也越来越多地被视为一台机器、一系列化学反应的集合体。肥胖症也成为医生在破解人体奥秘的过程中必须面对的疾病之一。
在这一时期,医学家们通过长期的临床观察或病理学研究等,总结了关于肥胖与健康的一些规律。1757年,荷兰医生弗莱明(Malcolm Flemyng)提出肥胖具有遗传特性。1761年,现代解剖病理学创始人莫干尼(Giovanne Morgagni)明确指出,脂肪尤其是肠道内脂肪是疾病的重要危险因素。苏格兰名医卡伦(William Cullen)总结:肥胖者常伴有疲劳、痛风、呼吸困难等问题。1796年,德国名医霍夫兰德(Christoph Hufeland)在他流传甚广的著作《长寿的艺术》(The Art of Prolonging Life)中,将脂肪直接归为完全不利的身体成分,还把过多、过精致的饮食等作为使寿命缩短的原因之一。
众多医生的作品中都传达了这样一种理念:胖人身体更容易出现问题,脂肪太多对人体健康和长寿无益。1830年,比利时统计学家阿方斯·奎特莱(Alphonse Quetelet)在研究军队成员身高体重的数据时,提出了体重(公斤)除以身高(米)平方的计算公式,就是后来广为人知的体质指数(BMI)。这为体重评估提供了量化标准,后来被广泛应用于体重管理。
19世纪晚期,医生们陆续在世界各地报道了因肥胖而影响日常生活的病例。如印度从2岁起就“被裹在大量脂肪中”的12岁“胖男孩”,美国在吃饭时常常无端睡着的肥胖士兵等。有医生指出,生理学、生物化学的进展已提供了足够证据支持人们将肥胖视为一种可治疗的疾病。
20世纪初,美国大都会保险公司(Metropolitan Life Company,MetLife)首次将数百万参保人员的体重与死亡率、疾病进行关联计算,从人群的角度展示了肥胖对健康的不良影响,为体重管理敲响了警钟。死亡的威胁驱动着人们对体重采取更深入、广泛的研究。人们对于肥胖症的原因和分类提出了多种推论,激素分泌异常、心理原因转为旺盛食欲的躯体化表现,甚至病毒感染都曾纳入肥胖原因。针对肥胖的疗法也随推测病因的不同而发生变化。
20世纪40年代末到50年代开始的弗雷明汉心脏研究(Framingham Heart Study)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式工作。彼时心血管疾病已成为美国人的主要死亡原因之一,但医学界对于心血管疾病的病因、预防和治疗还知之甚少。在美国公共卫生服务署(Public Health Service,PHS)推动下,人们通过对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郊的弗雷明汉社区同一批人群的长期随访观察,研究心血管病及其影响因素。
我们如今所知的心血管疾病和心脑血管意外的危险因素中相当大一部分都来自于弗雷明汉心脏研究,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发现就是有关血液胆固醇水平和心脏病之间的联系。1961 年,研究者指出血液胆固醇水平升高与心脏疾病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关联性。他们注意到,男性的胆固醇水平如果超过 244 mg/dl,则其冠心病的发病率比胆固醇水平低于 210 mg/dl 的人高 3 倍。随着同类研究的不断发表和积累,医学界意识到早期发现和干预可以防止慢性病的发生,人们可以通过改变生活方式来控制血压、血脂等指标,减少发病风险,而肥胖就是需要控制的危险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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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胖问题正以
惊人速度在我国“蔓延”
肥胖问题作为多种疾病的危险因素,受到了全球多个国家的关注。1948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在修订《国际疾病分类》(ICD)中首次将肥胖症(obesity)列为独立疾病条目。1977年美国《膳食目标》报告首次强调高脂饮食会引发肥胖、将肥胖防治纳入国家政策,这也引起许多人的“脂肪恐慌”。1997年,多国联合成立的世界肥胖联盟汇总了全球研究数据,最终形成共识:肥胖与42种疾病相关,包括2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等。2013年6月,美国医学会(AMA)正式通过决议,承认肥胖症是一种需要长期干预的慢性疾病,这一决定受到美国心脏协会(AHA)、美国肥胖医学会(ASMBS)的支持。
“体重管理门诊”,医生为前来就诊的儿童做人体成分分析。图源:北京儿童医院
2023年《柳叶刀》最新研究显示,中国成人超重率已达34.3%,肥胖率16.4%。2024年,国家卫生健康委将肥胖症正式列入我国慢性病管理目录。
现代医学研究揭示,肥胖并非只是“体重超标”。脂肪组织不仅是能量储存的仓库,更是一个活跃的内分泌器官,能够分泌40余种炎症因子,这些因子会引发胰岛素抵抗、代谢紊乱,并进一步增加多种慢性病的风险。《肥胖症诊疗指南(2024年版)》中也特别强调,肥胖会引发脂肪组织慢性炎症反应,进而导致胰岛素抵抗等代谢异常。
在我国,肥胖问题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最新的调查数据显示,我国成年人超重率已达34.3%,肥胖率16.4%,这意味着每三个成年人中就有一个超重,每六个人中就有一个达到肥胖标准。与此同时,青少年肥胖率也在快速上升,6至17岁人群的超重肥胖率接近20%,部分经济发达城市甚至超过30%。与西方国家相比,我国肥胖人群更倾向于中心型肥胖,即脂肪主要堆积在腹部内脏周围,这种类型的肥胖对代谢健康的危害更大。
在我国,男性腰围超过90厘米、女性超过85厘米的比例高达46.9%,在5项同时评估腰围和BMI的研究中,中心型肥胖者患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病的风险是非肥胖者3.14倍,而全身型肥胖是2.85倍。也就是说,中心型肥胖的危害高于全身性肥胖。更值得注意的是,中心型肥胖一大特点就是其隐蔽性。2021年在陕西进行的一项调研显示,2312名BMI值正常的成年居民中,男性中心型肥胖的患病率为50.3%,女性为63.7%,可见就算BMI正常,中心型肥胖也可能偷偷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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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健康管理体重?
根据《肥胖症诊疗指南(2024年版)》,肥胖症的诊断可以基于三个通用标准,即体质指数(BMI)、体型特征和体脂比:
体质指数(BMI)是评估全身性肥胖的通用标准,其标准如下图所示:
BMI可能是最常用的肥胖评估指标,但存在一定局限性。例如,一个BMI略高但肌肉量充足、血糖血脂正常的人,可能比BMI正常但体脂超标、缺乏运动的人更健康。
腰围是反映中心型肥胖的常用指标,男性腰围≥90cm,女性≥85cm即可诊断为中心性肥胖。另外,腰围/臀围比也可以反映中心型肥胖。
体脂比可以反映人体内的脂肪含量,目前将男性体脂比超过25%或者女性超过30%定为体脂过多,但这个方法较难全面反映体内脂肪的分布。
三个指标“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可以参考这些指标进行自我评估。但是,最终是否能够诊断为肥胖症,或者说,我们自我认知中的“胖了”是不是需要医疗干预,仍需要结合医院的进一步检查,医生会基于病因评估、精神心理评估、体格检查、实验室检查、体脂和内脏脂肪含量测定、是否患有相关疾病等来综合评估,做出诊断。
如果诊断为肥胖症,要如何健康管理体重呢?2024版指南提到了行为心理干预、运动干预、临床营养治疗、药物治疗、外科手术治疗以及中医药物治疗等方式。针对不同程度的肥胖症及其合并的代谢疾病“对症下药”。
一些指南推荐肥胖患者参加6个月以上的综合生活方式干预计划,并保证干预的频度足够高。许多指南还给出了具体生活方式干预的细节,例如长期控制热量的摄入量,增加运动量和制订完善的行为改变计划等。对于青少年和老年人来说,综合生活方式的干预尤为重要。
当这些基础措施效果不够理想时,特别是对于超重且已经有并发症的患者,需要使用药物辅助治疗。目前在我国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的用于成年原发性肥胖症患者治疗的减肥药物有5种,包括奥利司他、利拉鲁肽、贝那鲁肽、司美格鲁肽和替尔泊肽。在使用中要严格把握适应证,规范使用。
对于严重肥胖的患者,减重与代谢手术可能是更有效的选择。通过缩小胃容积或缩短小肠有效长度,从而抑制摄食量、减少营养吸收。但这并不能一劳永逸,控制肥胖症还需要术后加强生活方式干预,防治在平时。
2025年3月21日,在中国农业大学东校区,参加减脂课的学生在操场跑步。新华社记者 陈钟昊 摄
同时,政府也在为全民体重管理构建强有力的支持体系。《肥胖症诊疗指南(2024年版)》将肥胖列为独立慢性病,要求各级医疗机构开设体重管理门诊。医保政策也在逐步调整,北京、上海等地已将部分减重药物纳入医保报销范围。在社区层面,政府推动“健康食堂”建设,要求机关单位食堂标注菜品热量,中小学校园禁止售卖高糖饮料。多个城市还启动了“智慧健身步道”建设项目,通过人脸识别技术为市民建立运动档案。
不过,正如许多专家指出的,肥胖症的临床治疗,无论采取何种办法,治疗基础都是患者行为改变,只有自己的行为改变了,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防治效果才会最大化。再完善的公共政策也离不开每个人的主动参与。当你选择少买一包薯片,当你选择今天不点外卖,当你决定每天锻炼一小时,坚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就是在为健康中国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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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忽视的另一面——针对肥胖的恶意
在注重体重管理的同时,我们还需关注肥胖的另一面——针对肥胖的恶意。影视剧里的胖子角色,似乎总是被塑造成一种刻板形象,要么是憨厚迟钝的小跟班,要么是自暴自弃的“肥宅”。这些设定,其实暗藏着人们潜意识里对体重的误解:认为肥胖者缺少智慧与魅力,或者认定他们的魅力只在于“搞笑”。
2025年4月7日,内分泌科医生为一位肥胖者开展埋线治疗。新华社记者 郭晨 摄
早在19世纪末期,著名的饮食作家莎拉·泰森·罗勒(Sarah Tyson Rorer)就曾提到“肥胖将成为最令人反感的疾病”,同时代的许多医师认为胖子“多少有点滑稽”。撰写减肥图书的医生克勒克斯顿(Ernest Claxton)就在书中提出过疑问:“为什么有人会嘲笑胖子,或看到胖子就想笑?”不过可惜的是,他也没能免俗,自己回答说:“不得不承认,胖子不分男女看起来都很滑稽。”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正是体重污名(Weight Stigma)最普遍的呈现方式之一。体重污名是指社会对超重或肥胖个体的负面评价和歧视。生活中,这种歧视无处不在。有研究证实,在学校,肥胖孩子的朋友比正常体重的同学少,且更容易受到霸凌和取笑;在职场,肥胖者的收入和职业成就明显较低;在医疗领域,医生对肥胖患者的歧视同样存在,肥胖患者就诊的时间较短,获得的医疗服务较少。
或许有人会说,毕竟肥胖对身体健康不好,这样的区别对待或许可以逼迫肥胖者减肥,但事实却恰恰相反。研究表明,这种污名化不仅无法帮助人们减重,反而会引发一系列心理和行为问题。肥胖者因为体重污名会降低个体自尊、自我认同、自我效能感、幸福感等正向心理指标,同时导致负性情绪状态增加。肥胖者因遭受歧视更容易陷入暴食、逃避运动,最终体重进一步增加的恶性循环。
与歧视肥胖伴行的,是对“瘦”的过度追捧。持续至今的以“苗条”为美的倾向在20世纪初期就已颇有影响。那时候,平胸纤细的体型极受欢迎。各种减肥食谱、减肥偏方满天飞,甚至流行过用香烟代替饮食的方法。如今,在一些社交媒体上,极端节食、过度运动甚至滥用药物等行为依然屡见不鲜,因而引发了不少饮食失调、营养不良等问题。
然而,正如钟南山院士所说:“保持健康不是医疗技术的胜利,而是生活方式的成功。”让我们从今天开始,正视体重与肥胖问题,把对健康的渴望转化为餐桌上的选择、运动场上的汗水,用千万个微小但坚定的个人行动,共同铸成维护健康的坚固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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