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枣树终于倒了，围墙砸出一个口子，露出邻居家的粉墙。倒也好，夏天不用扫那满地的枣子，也省得我爬上去摘了。枣树是跟着这老房子一起买的，听街坊说，有六十多年的树龄了。

我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枣树终于倒了，围墙砸出一个口子，露出邻居家的粉墙。倒也好，夏天不用扫那满地的枣子，也省得我爬上去摘了。枣树是跟着这老房子一起买的，听街坊说，有六十多年的树龄了。

这消息要是让远在昆山的表弟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惋惜。小时候，他总是爬上这棵树，往我家的院子里扔枣子，惹得我满院子追着他骂。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好笑，当年就是在这棵树下，表弟开口跟我借了十五万。

那是前年夏天，我刚拿到单位分的福利房，手头还算宽裕，平时也没什么大的消费。表弟来县城找我，说是昆山那边的朋友介绍了个跑滴滴的好路子，只要有辆车，每个月保底六七千净收入。

“哥，你也知道我爸妈身体都不好，家里那点地根本养不活人。”表弟坐在院子里的塑料凳上，抬头望着枣树，手指不停地扣着凳子边缘的裂缝。我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还带着黑泥，看来是刚从田里回来。

我不太会拒绝人，尤其是亲戚。老太太临终前一再叮嘱，要我照顾好这个表弟，说他命苦，父母身体都不好，还是独生子。都是一家人，我心想，伸手递给他一支烟，他摆摆手。

“我这儿有点存款，不过是给孩子上大学留的。”我喝了口茶，犹豫了一下，“你要多少？”

“十五万。”表弟看着我的眼睛，“买辆新车，再加上各种保险和手续费。”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隔壁王婶在喊她家孙子吃饭。我没想到数目这么大。

“我…先跟媳妇商量一下。”

表弟马上说：“嫂子要是不同意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晚上我跟媳妇提起这事，她直接拒绝了：“他之前借了你姐家两万块上网培训什么技术，到现在一分没还，这又来借？”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表弟确实有点爱折腾，之前做过网店，卖过保健品，还去深圳修过手机，没一个坚持下来的。但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想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表弟敲门进来，带着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和收益表，画得工工整整的，还找人算过账。我从没见他这么认真过。

“哥，我保证，最多两年，一定把钱还上。”

桌上放着媳妇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汁水丰盈。表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又放下，显然心思不在吃上面。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没告诉媳妇具体数目，只说借了一点给表弟应急。当天下午，我就从银行取了十五万，交到了表弟手里。

表弟拿到钱的那一刻，眼圈红了，声音都有点发抖：“哥，你放心，我一定…”

“行了，都是自家人。”我打断他，有点不好意思，“记得按时还就行。”

表弟走后，我才发现家里电视柜上的那个存钱罐不见了。那是女儿小学时做的手工，里面攒了三年的硬币，说是要攒够一千块钱去看海。我四处找了一圈，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搬家整理时，不小心碰翻了，摔碎了。

钱已经借出去了，我也就没再多想，日子照样过。每个月表弟会发来几张照片，有时候是他站在车前的样子，有时候是手机上的收入记录，看起来生意确实不错。偶尔还会问我要不要去昆山玩，说是免费接送。我都笑着回绝了，县城这点事情已经够我忙的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半年，表弟的信息渐渐少了，我也不好意思主动问钱的事。直到去年春节，全家人在老家吃团圆饭，我才又见到他。

表弟看起来精神不错，衣服鞋子都是名牌，还给长辈们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饭桌上他滔滔不绝地讲昆山的繁华和他跑车的见闻，说认识不少当地的老板。只是提到还钱的事时，他有点吞吞吐吐。

“哥，今年行情不太好，平台抽成又高…”他给我倒了一杯酒，“再给我点时间。”

我笑着点头，也没多问。但席间听父亲说，表弟前段时间又找他借了五万，说是要扩大生意规模。这事他没跟我提过。

春节后，表弟的联系又断了。我偶尔发个信息问候，他要么不回，要么就简单应付几句。到了去年年底，我家里要装修，手头有点紧，就委婉地提了一下借款的事。

“哥，我最近投资了一个项目，资金都卡在里面了。”表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失真，“等我回笼了一定还你。”

我没再追问，只是觉得有些失落。装修的事只好放缓，先把客厅和孩子的房间弄好，其他的等手头宽裕些再说。

就在上个月，表弟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来县城一趟。我问他有什么事，他支支吾吾地说想跟我商量点事情。那天下着小雨，天气闷热，院子里的枣树叶子被雨水打得直往下掉。

表弟到家时，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潮气。他脱下看起来很贵的皮鞋，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我注意到鞋底已经磨得很薄了。

坐下后，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最近的困难：平台新规则导致收入锐减，车子出了点事故需要大修，房东又涨了房租…

我心里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果然，说了半天，他终于说出了来意：“哥，我想再跟你借点钱，二十万，投资一个新项目，保证半年就有回报…”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不愿意帮他，而是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房子装修、孩子上学、老人看病，每一样都是不小的开支。更何况，之前的十五万至今未还，我心里多少有些芥蒂。

“表弟啊，哥手头也紧…”我斟酌着措辞，不想伤他自尊。

他好像早有准备：“哥，我知道你手头紧，但这次机会真的很好。我已经找了不少人借，就差这最后二十万了。错过这次，可能就…”

我看着他急切的眼神，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时，岳父打来电话说要来我家吃饭。我松了口气，借口去准备晚餐暂时回避了。

晚上，岳父喝了点酒，表弟也放开了，两人居然聊得热火朝天。表弟天生会来事，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把岳父哄得很开心。饭后，趁我洗碗的功夫，表弟拉着岳父去院子里抽烟。

我站在厨房的窗户边，隐约听到表弟在向岳父诉苦，说什么”最后的机会”、“一定能成”之类的话。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加快了洗碗的速度。

等我出去时，岳父正拍着表弟的肩膀说：“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不过…”

后面的话被院子里的蝉鸣声盖住了。我走近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表弟眼神闪烁，岳父则若有所思地抽着烟。

表弟走后，岳父叫住了准备回房的我：“女婿，你表弟跟我借钱，说你手头紧帮不了他。”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

岳父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他跟我借了五万，说投资电动车充电桩，后来又说做短视频直播带货，再后来又改口说养殖小龙虾…一直没还。”

我震惊地看着岳父，没想到表弟连岳父的钱都借了。

“你之前借给他多少？”岳父问。

“十五万。”我如实回答。

岳父点点头：“我猜也差不多。”他掸了掸烟灰，“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活到这把年纪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从不借钱给说’保证’两个字的人。”岳父的眼神变得深邃，“越是拍胸脯保证的，越是还不上。”

这句话让我沉默了。是啊，表弟每次都满口”保证”，“一定”，到头来却总是有各种理由推脱。

“钱已经借出去了，就当做善事，不用再想了。”岳父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再有这种事，记得跟我商量。”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早，表弟就来敲门，眼睛红红的像是没睡好。见到我，他直奔主题：“哥，那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了决断：“表弟，之前那十五万，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他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哥，我不是说了嘛，最近资金周转不过来…”

“那你现在又要借二十万？”我直视他的眼睛，“旧账未清，又开新账，这合适吗？”

表弟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哥，你…你不信任我？”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我尽量平静地说，“我也有难处，家里装修还差一大笔钱，孩子马上要上大学…”

“我知道了。”表弟打断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是嫂子不同意吧？”

这话点燃了我心中那点火苗。几年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你别把责任推给别人。当初借你钱是我的决定，现在不借也是我的决定。”

表弟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有了媳妇忘了娘家人。当初老太太临终前怎么嘱咐的？让你照顾我！现在我有困难，你却见死不救！”

我被他这话噎住了。老太太确实这么说过，但她不可能是让我一味地付出而不顾自己家的处境。

“表弟，我…”

“算了！”他转身就要走，“我再去想别的办法。大不了去借高利贷！出了事，你别后悔！”

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或许我该再帮他一次？可是，如果这次帮了，下次呢？每一次的”最后一次”之后，是不是还会有下一个”最后一次”？

我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突然想起小时候表弟从树上摔下来，腿摔断了，是我背着他去的医院。那时他哭着说，长大了一定报答我。

一阵风吹过，几片枯黄的枣叶落在我的脚边。我弯腰捡起一片，无意中发现院子角落里有一个红色的塑料碎片。仔细一看，是女儿那个存钱罐的碎片，上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贝壳贴纸，是她从海边带回来的。

我突然明白了岳父那句话的含义。有些人，不管你怎么帮，都是填不满的黑洞；有些情，不管怎么还，都会变成无底的债务。

第二天，表弟发来信息，说找到了投资人，不用我帮忙了。我回了个”恭喜”，心里却不知该信几分。我猜他大概是又找到了新的”冤大头”。

一周后，我得知表弟向镇上的几个亲戚借了不少钱，还找了小额贷款公司。父亲打来电话，语气中带着担忧：“你表弟这是在玩火啊…”

我能做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只希望他真的能成功，不要把自己陷得太深。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装修的房子里监工，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表弟的同学，说表弟欠了一屁股债，已经躲到外地去了，让我有消息告诉他一声。

我放下电话，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枣树在风中摇晃，树干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我知道，它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前天，那棵树终于倒了。我找人把它锯成小段，准备当柴火烧。锯到树根部时，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已经被白蚁蛀空了。外表看上去还是那么健壮，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我蹲在树桩边，忽然想起岳父那句话：“因为我从不借钱给说’保证’两个字的人。”

这话让我至今难忘，也让我对金钱和亲情有了新的思考。钱借出去容易，要回来难。有时候，拒绝也是一种爱，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对方真正的帮助。

昨天，我收到表弟的一条信息：“哥，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现在在广州，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月薪六千。我会一点一点还你钱的。”

我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但我还是回了一句：“好好干，别想太多。”

今天早上，我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那片枣树叶和存钱罐的碎片埋了进去。或许明年春天，会有新的枣树从这里长出来吧。

至于那十五万，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就像岳父说的，就当做了一件善事。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有些教训，值得用一生去记住。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