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母,作为上届宅斗冠军,信誓旦旦对我说:「儿媳,你夫君在外有了野花,娘带你去撕了她,捍卫正妻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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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母,作为上届宅斗冠军,信誓旦旦对我说:「儿媳,你夫君在外有了野花,娘带你去撕了她,捍卫正妻尊严!」
我被她鼓动,千里迢迢随她奔赴边疆。
想象中的泪眼外室没见着。
开门的却是个拎着杀猪刀的女壮士,声如洪钟:
「找谁?」
我和婆母吓得一哆嗦。
秒怂。
「敲错门了!」
里头却传来夫君温柔的声音:「姣姣,谁啊?」
宅斗冠军?就这?
1
我正吃着茶点躺在贵妃榻上悠闲度日之时。
婆母破门而入,惊得我茶水洒了一身。
她满脸震惊:
「儿媳,你这是得知了消息后连茶水都端不稳了?」
什么消息?
还有,闭门不见人的婆母竟出院门了?
一时之间,我都不知该对哪件事情感到讶异。
我稳了稳心绪,一件件捋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母亲,什么消息?」
婆母满脸震惊:
「儿媳!醒醒!你夫君,我儿子在外头有了外心,看上了花一般的女子!消息都传到我这里了,你竟然不知?」
「抢了感情不打紧,可那狐媚子竟撺掇着淮洛要一万两白银!」
「算盘珠子都崩到我眼珠子里去了!」
婆母将随身携带的金丝楠木算盘重重拍在黄花梨案几上。
震得茶盏里的碧螺春泛起圈圈涟漪。
我垂首盯着案几上蜿蜒的水痕。
听着婆母一遍遍咒骂那个素未谋面的「狐媚子」。
我忽而想起。
三月前周淮洛的确递来了家书。
只是他那书信里写的却是:
「借支军饷一万两,来年必还……」
彼时婆母正在自己的小院闭关修道,这些银钱我还是有的。
便没惊动她。
我便私下拨了去。
原来婆母这才知晓?
我清了清嗓:
「母亲,这笔银钱是我拨过去的,淮洛说是军饷。」
婆母刚端起茶水喝下一口,听到我的话呛了一大口。
「一万两白银!你就这么相信他?」
「边关清苦,且军饷自有朝廷派发,说不准他是为了讨好别的狐媚子!」
「你怎知一定是军饷?」
我的确不知。
说来惭愧。
我也从未过多关注过夫君。
可周淮洛的名声在一众世家公子中算是一股清流了。
不嫖不赌,也无外室通房,还主动请缨去往边关保家卫国。
我同周淮洛是父母之命,大差不差,双方父母满意,我俩挑不出什么。
没出意外就成了婚。
说起来像别的夫妻间那般的浓情蜜意,还当真没几分。
更何况,新婚第二日他便奉命去了边关。
一去便是一年多。
我望着窗外被昨夜暴雨打落的玉兰花,忽然想起大婚那日,周淮洛掀开盖头时眼底的惊艳。
他说边关有片比红盖头更红更艳的晚霞,说以后要带我去看。
如今晚霞没见着,他倒自己给自己寻到了「晚霞」。
但这些话我不能说给婆母听。
「走,你得支棱起来!誓死捍卫正妻的尊严!你婆母我力挺你!」
等等?
去哪?去边疆?
作为上届宅斗冠军,婆母此刻把目标放在了她的儿媳——我身上。
第二日她便雷厉风行处理好内宅一应事项,带着我去往了边疆。
婆母消息无比灵通,她打听到那位女子名唤何姣姣。
她说这种展露正妻势头的事,得我亲自去,比派几个婆子丫鬟要有威势得多。
「可……那不会让对方觉得她很有威胁?更加肆无忌惮?」
我干巴巴地开口,婆母脸上露出赞赏的目光: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哇!」
去往边疆的这一路上,是我嫁人后最自在的时光。
自嫁人后,我每日便呆在四四方方的府邸里。
婆母一概不管后宅事务,全都交给我。
夫君也不在家,更得避嫌,连日常的雅集诗会我都甚少参加。
身为闺阁女子,能遇上这种出远门的机会当真罕见,也许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出远门了。
嫁人前,待在府里绣花做女红;嫁人后,待在婆家主持中馈。
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似乎压在我身上的那些重担都被卸下。
趁着婆母小憩,我偷偷掀开帘子看外头的景色。
街上人来人往,春色正浓。
郊外的小铺子里,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客商驻足歇脚饮茶。
男子在外吆喝叫卖,女子便在后厨里烧水做饭。
生活平淡,脸上却挂着满满的笑意。
炊烟袅袅中,满是烟火气息。
真好哇。
「看就光明正大看,偷偷摸摸算怎么回事?」
婆母慢悠悠睁开眼。
原来她一直知晓。
她理了理衣襟,嘴里嘟囔:
「女儿家都是这样过来的,瞧你,跟撒了欢一样,也罢也罢,前途任务艰巨,总归你好好放松放松。」
得了她的话头,我便畅快了许多。
自嫁过来,我同婆母交际不多,她也不过多干涉我,我倒过得也自在。
比之在家做女儿时,竟要畅快许多。
自父母皆逝去后,我便好似没了主心骨。
幸而婆母不是那般不好相与的。
我的日子才渐渐缓了过来。
每逢下马车歇脚之时,我总会贪婪地大喘一口气。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我没来由地心情舒畅。
途经野花遍布之处。
我总会蹲下身子慢慢采花。
婆母也不催我。
我便编成花环戴在头上。
我一顶,婆母一顶。
野花香气扑鼻,令我更加怡然自乐。
越往西走,愈发荒凉。
西北的风也大,黄沙飞舞。
就好似我颤抖的心,愉快的时光渐渐溜走。
历经半月有余,我们终是抵达了边疆。
当年斗垮三房姨娘,熬死两任通房的宅斗冠军的我的婆母,在先一日抵达边疆之时,便在摇晃的马车上卸下了繁复的翡翠步摇,简单一只木簪绾了发。
她说:「轻装上阵!」
此刻她正扒在篱笆缝上,踮着脚尖探着身子往小院里瞧。
「凝霜!你别拉我!」
「让我瞧瞧是个怎么样的狐狸精!」
她听了半天里面也没动静。
反倒是她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累了累了。」
我往院子里看了眼,索性鼓足了勇气。
抬手便敲了敲门。
「凝霜!」
婆母眼底满是震惊,随即又露出满意的表情。
「不错不错,很上道!」
「我们占理怕什么!」
我心里其实紧张极了。
只是天色实在太晚了,若婆母再扒着门缝往里瞧,只怕天黑了更瞧不见。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院门打开。
漫天黄沙里走出一位女子。
那女子尤为魁梧,身材高大,单手提着一柄九环大刀。
刀刃还在往下滴血。
离得近了,我才看清她竟穿着件褪色的石榴裙。
只是裙摆早被利刃裁去。
她嗓门大极了:
「找谁?」
她发间的红绸与夕阳共舞。
说不出的违和。
我和婆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异口同声:
「敲错门了!」
我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母亲,您确定是落柳巷第五户?」
婆母看了看一侧的牌子,眯了眯眼。
「绝对错不了!我的线人情报可不会出错……」
可下一瞬,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姣姣,是谁呀?」
婆母气得咬牙切齿。
「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是你夫君!」
「咱找对了!」
2
话音未落。
小院突然传来刺耳的猪嚎。
只见那魁梧女子来不及关门,便飞快朝着猪圈跑去。
反手抽出腰间短刀,血雾喷溅的瞬间。
整头肥猪已在她膝下断气。
先头还精神头十足的婆母忽而两眼发直。
嘴唇瞬间没了血色。
血腥气扑面而来。
那女子竟拎着还在滴血的猪后腿朝我们走来。
夕阳映照着她红润的脸庞。
「两位夫人,可是要买肉?现杀的,新鲜得很!」
婆母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而我由于蹲的时间太久,我的小腿忽而拧了筋,疼得快要掉下眼泪。
婆母晕了过去,无法帮我。
我疼得快要哭出来。
直到我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抱到一侧的石头上,她抬着我的腿就往上扳去。
不出片刻,小腿的疼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小身板,得多加锻炼。」
我被说得羞臊无比。
「多……多谢!」
整日在府上吃完就睡,也不出门,体格还能好到哪里去。
因着婆母晕了过去,我俩被请到了小院里。
面前魁梧的女子把沾着麦壳的茶碗往案上一墩。
震得上头的物件哗啦作响。
她歪头打量缩在圈椅里的婆母,突然噗嗤笑出声。
「大婶子方才晕得蹊跷,莫不是被猪吓着了?」
我不知怎么回她,婆母在她院前晕厥,此刻倒成了这魁梧的女子厢房里的不速之客。
窗外飘来烤饼香气。
混着兵器碰撞的铮鸣。
与我熟悉的深宅熏香截然不同。
婆母悠悠转醒。
睁眼瞧见何姣姣仍是心有余悸。
「姣姣,来客人了吗?」
来了来了,是一年多不见的夫君周淮洛。
终于要见面了。
饶是进来前已做好了心理建设,可见他在这里仍是叫我同婆母有些难以置信。
我看向婆母,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惊涛骇浪。
这声「姣姣」腻得都要掐出水。
可方才为我扳腿的姑娘只怕能将我那夫君拎起来当柴劈!
「不是……我们不认识什么周……将军……」
婆母瞬间变了脸,拽着我就要往屋外跑。
不过跑得太快,刚到院子里,婆母一只鞋陷进了黄沙里,她也顾不得。
「母亲,你的鞋子……」
「你说过的,我可是正室……」
婆母有些蔫吧,她刚想说些什么。
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那位强壮的女子竟跑到我们面前,走到了小院门口,徒手掰断了碗口粗的门闩。
「留步!既是周将军的娘和媳妇,方才周将军做了羹汤,一起喝一喝?」
我们脚步顿在那里,她倒是也不客气,拎着我同婆母就像拎两只鹌鹑,大步流星把我们往屋里带。
屋里炭火噼啪响起。
周淮洛见到被拎进来的我们,稳了心绪。
「你们怎么会来此?……」
强壮的姣姣出去了。
婆母也不回答夫君的话。
倒是四处打量,不时冲我低声开口。
「凝霜你看!」
婆母死死拽着我,指着院中晾晒的玄铁铠甲,满是震惊。
「这尺寸都能装下两个淮洛了!」
「好……壮硕!」
「我儿子莫非被精怪迷了眼?眼光竟……如此独特……」
她渐渐咬牙切齿。
「竟敢把外室养在军营边上!还过起了日子?你还亲手做了汤?这是要效仿前朝那位被舞姬刺死在榻上的骠骑将军?」
我偷偷瞥了一眼离得不远的夫君,他有些失笑。
「母亲,戏多了!戏多了!」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作响。
那唤作姣姣的女子扛着半扇野猪肉从屋外走进来。
嗓门清亮。
「周将军的娘和媳妇是吧!」
「边境苦寒,唯有清水供以解渴,二位将就将就……」
何姣姣说这话时突然转身。
杏眼如电扫过我们。
「只是,夫人们,若再让我听见背后议论我,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哆哆嗦嗦拿起桌上的茶盏,
转头恰好对上婆母意味深长的目光。
趁着何姣姣出去。
婆母变了脸色。
「别怂!你可是正室!她可是你夫君的外室!最为人不齿的!就算她力气大又如何!你仍是她的当家主母!」
「更何况,她还要了你的嫁妆钱!」
我浑身打了个寒颤。
自幼时起,我便只知绣花做茶,这般魁梧的女子,我从未见过。
女子竟也如男子般飒爽,真好。
恰在此时,我的夫君周淮洛为婆母续上一杯清水,颇有些头大。
「母亲!你怎的带凝霜来此地胡闹?」
「边境苦寒!快些收拾收拾回京吧。」
「那些银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末了,他瞧向我。
「凝霜,你是我的妻子,待我回京,我自会细细同你解释,回去吧。」
这是我同周淮洛成婚后第二次搭话。
第一句话,是洞房花烛夜那晚。
他只说了句:
「来日方长,睡吧。」
第二日我还没起身他便赴往边关,一句话也没留给我。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嗫嚅着嘴唇。
婆母来了精神:
「你这孽障!凝霜才是你的妻子!你的这些风流韵事都传到京城去了!你要旁人如何看凝霜!」
说罢,她作势就朝着夫君的后背打去。
明明是轻轻的一拳,周淮洛却没站稳,倒了下去。
顺带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何姣姣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将周淮洛一下拎了起来放到了榻上。
婆母和我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我儿怎如此弱不禁风了?」
当着我和婆母的面,何姣姣解开周淮洛的衣衫,背上狰狞的伤口惊得婆母和我倒抽冷气。
她拿出一侧的医药箱,有条不紊地进行包扎。
「上月苍云山护送军饷,小将军亲自压阵,却突遭袭击,中了箭。」
「那伙黑心肝的,竟在箭簇上抹了毒药,如今……」
榻上夫君虚弱开口。
「幸得姣姣姑娘有祖传的解毒药,这才……今日在此处,也是为了准备……」
「准备纳妾之礼?」
婆母没有预想的心疼,反倒是拍案而起。
声音很大,也不知道她的手疼不疼。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竟还拿了自己妻子的嫁妆钱来讨好新欢?」
「真真是一桩风流韵事!」
婆母一顿噼里啪啦。
那叫姣姣的姑娘突然大笑出声,一点儿也不似京中那些稳重的姑娘们。
「大婶子误会了!周将军在此处养伤,假装与我私会,实则是要引蛇出洞……」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面前的姣姣虽体格健硕,身手却灵敏。
几步便跃到窗下。
警惕万分。
抄起墙头的红缨枪时刻准备着。
我和婆母哪见过这样的阵势。
眼底的震惊快要溢出来。
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直到外头声音渐歇。
姣姣松下了精神,我大着胆子,走到窗前。
只余黄沙被风卷起,在空中飞舞。
「胆子挺大。」
我讪讪一笑,婆母一把将我扯到一侧。
「你……就算你救了淮洛,凝霜仍是他的正妻!」
「更何况,那银钱是凝霜的!还来!」
她要我挺直腰板。
我也照她说的做了。
面对姣姣的压迫,我浑似一只哆嗦的小兔子。
「娘!看见没?」
夫君裹紧裘衣苦笑。
「北狄细作以为我耽于美色,这半月他们很是嚣张。」
他拿出枕头下的舆图,指尖划过蜿蜒粮道。
「云州存着我们三成军粮,姣姣姑娘只能白日扮作屠户,夜里扮作更夫,全为守住这条粮道命脉。」
何娇娇起身将盆里的血水倒掉,洗了洗手来到桌前。
她的声音仍旧嘹亮,却还是听得出压低了不少。
「一万两军饷换来的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我向周将军讨要的……」
何姣姣拿出怀中的账册,推到我面前,指尖点着某处墨迹。
「三月前,敌军火烧邻郡粮仓,这些粮食……」
她喉头微动,「是周将军带人从火场抢出来的。」
我指尖抚过焦黑的账册边缘。
细细看向账簿。
忽然注意到某处蹊跷。
三日前入库的小麦竟比市价低三成,运粮路线更是绕开所有官道。
一切都显得那么违和。
很不对劲。
我想了又想,仍是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
「有人在倒卖军粮。」
我脱口而出时,姣姣眼底闪过寒芒。
婆母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账簿注视良久。
突然转头问我。
「凝霜,咱周府库房里的银钱可买得起两千石陈粮?」
我点头。
她有些期待地搓了搓手。
「立马飞鸽传书!立马运来!我倒要看看,咱们三个女人能不能把这局棋下得更热闹些!」
榻上的周淮洛瞪大了眼睛。
「娘!你这是?」
「既然遇上了,保家卫国,自有我们女子的一份力!」
「我看那些宵小,能比后宅的女子难缠?」
3
婆母同我留了下来。
周淮洛愈发阻拦,婆母更是坚定要留下来。
「凝霜!我们才不走!我们是正室!若离开了让他们二人在此处过起小日子来?」
「凝霜!拿出你当家主母的威势来。」
「你瞧我那儿子,一听我们要留下那般紧张,一定有情况!」
若说来之前,我仍有几分信心,可自从见过何姑娘,我那微弱的信心都被彻底埋葬。
婆母听不到我的回应有些急了,看向我的目光好似在说:
「烂泥扶不上墙!」
至于周淮洛。
我同他就算被婆母关到一处。
他却也是同我客气非凡。
我被推出房门之时,婆母叹了口气。
「你……你……」
「你说你可怎么办才好?」
婆母捏着帕子的手直颤,忽而冷笑。
「倒是个会装模作样的。凝霜,你且放心,婆母我是向着你的!」
我倒是还好,毕竟同周淮洛交际也不多。
只是我嗅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铁锈味,突然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何姣姣腰间挂了枚玉牌。
那是阵亡将士的遗物。
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还没怎么样,婆母反倒坐不住了。
是夜,我隔着帐帘听见婆母辗转反侧。
直到第二日清晨。
她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擦了又擦。
最后轻轻放在妆台上。
「凝霜,你去给她这个,就说救命之恩抵了,莫再纠缠……」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听到了外头有声音。
外面传来何姣姣清亮的嗓音:
「小六子!把西营伤兵的药换了!李婶子家的羊羔抱来给我!」
婆母长叹口气:「我那儿子一定是被勾了魂去,一定是!」
4
婆母自从留下后,也不闲着。
说要证明女子亦能保家卫国。
周家不养闲人。
苦了被她拉上的我。
我握着算筹在沙盘前画圈时。
婆母正踩着梯子往粮垛插小旗。
她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倒是灵敏。
把三十六座粮仓编成「梅兰竹菊」四组。
说是要效仿后宅姨娘们的居所布局。
她才得心应手。
何姣姣徒手扛着三袋粮食经过时,噗嗤笑出声。
「大婶子,您这是要把北狄细作当通房妾室防啊?」
婆母没理她,只哼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干。
婆母扶着我的肩膀颤巍巍爬下来。
「小丫头懂什么?当年将军带回来的西域舞姬手段那么高,不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捉奸细就得比耐心,我在这后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面对那些美人,我的耐心自是无人可比……」
当晚,我们便展开了行动。
周淮洛的伤还未好。
我们趁他入睡偷偷溜了出来。
婆母说今日是女子战队。
子时,我们埋伏在粮仓阴影里。
等着有人上钩。
果然有情况!
一辆接一辆的牛车慢慢朝着外头走去。
当第六辆可疑的牛车驶出后巷后。
姣姣突然攥住我的手腕,朝身后的树望去。
「会爬树吗?」
不等我回答,她一下揽着我的腰跃上身后的榆树。
月光淌过她紧抿的唇角,我才发现她左臂有道狰狞的旧疤。
我心下一沉,心里竟是在想,这样的伤疤,她身上还有多少呢。
反应过来,婆母还在树下面。
「婆母!」
「放心,你瞧!」
我低头望去。
婆母撅着屁股,紧紧扒着树梢,毫无美观可言。
「你们瞧那是什么?」
最后一辆牛车没绑结实。
袋子里露出了花白的东西。
竟然不是粮食?
何姣姣一下从树上跃到地面上。
红缨枪一下抵住对方咽喉。
「若想活命便低声些!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这些私盐为何掺在粮队里?背后是谁指使?」
是了,月光照耀下,袋子里的东西分外明显。
白花花的,是私盐啊。
对方被长枪抵着,不敢有半分动作。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这私盐的主意,是……周将军跟前的副将想到的!」
我在树上仔细回想。
副将顾玉笙?
竟是他?
何姣姣暴脾气却一下子爆了起来。
「天杀的顾玉笙!竟干这种贩卖私盐的事!他这是在拿整个周家军的性命开玩笑!」
「去!把你们顾小将军找来!」
顾玉笙来得很快,纵然是在半夜,不肯低头的小将军挺直着脊背。
「我有错罚我便是!和我手下的兵无关!」
周淮洛静静看着他,拿出身后架子里的皮鞭。
厉声道:
「你可知罪?」
顾玉笙仍旧一脸坚毅。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都是被我逼迫的!」
周淮洛紧紧攥着手里的皮鞭,鞭子即将落在他的背上之时。
婆母从门外气喘吁吁地赶来。
「周淮洛!你不能打玉笙!」
「他父母可是救过你啊!」
出嫁前,我就听闻,周淮洛身侧有个小跟班。
父母皆因在战场上救下周淮洛而死,却仍旧一片赤诚之心。
原来就是他啊。
他应当不会做出这般杀头的大罪。
夜半时分,门外传来整整齐齐的求见声。
「求将军恕罪!顾小将军有隐情!」
周淮洛目光紧紧盯着地上的顾玉笙。
「如实说来!」
顾玉笙嗤笑一声,腰板挺得笔直。
「说什么?说朝廷不给我们派发军饷,你用自己的家底贴补了个遍还是不够将士们的吃穿?」
「还是说你自己一个人大义,我们全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倒卖私盐是来银子最快的法子!」
「只要将士们能吃饱!只要你不再花自己的银子!我就乐意!」
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周淮洛先头借我的一万两,是为军饷,如今顾玉笙以身犯险倒卖私盐,亦是为了军饷。
「皇帝昏庸!却要为他守护边疆的战士吃不上饭!我不服!」
「慎言!」
终究是周淮洛手里的皮鞭没打在他身上。
「罢了,只这一次,军饷我会想办法,你必得受罚。」
「就抄写五十遍清心咒静静自己的心!」
婆母也是明白了那一万两的用处。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
5
顾小将军不情不愿地被关在了房间里写起了清心咒。
婆母在屋里义愤填膺。
茶沫子喷了半幅绢帛。
「荒唐!我周家世代清流……竟要这样筹集军饷!」
「清流家的老夫人倒是懂行。」
姣姣突然俯身,衣角险些撞翻茶盏。
她指尖掠过舆图上崎岖的山道。
不似京中贵女的纤纤玉手,反倒是磨起了厚厚茧子的双手在狼牙寨位置重重一摁。
「土匪专劫官粮,但从不碰秦楼楚馆的车驾。」
「你说稀奇不稀奇?」
「眼下我们先得除去内忧,方能解决外患。」
周淮洛披着衣帛。
「那便先把那些山匪解决了。」
「姣姣,你随我去!」
婆母一听这话来劲了。
她一个劲蹭我的胳膊。
生怕让姣姣姑娘和周淮洛独处。
我终是在她的再三提醒下自荐起来。
「我……我想和姣姣姑娘一起去,夫君你的伤还没好,就留在此处安定军心。」
「再者说,我们佯装秦楼楚馆的马车更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
婆母眼珠子一转,立马迎合。
「是是是,别看凝霜是闺阁女子,凝霜说得在理,你可别瞧不起女子!」
「这样,我也跟着何姑娘一道去,她武功高强,儿啊,你总该放心了吧。」
周淮洛自是不放心。
转头望向何姣姣。
我和婆母无比祈盼地看向她。
姣姣姑娘终是不负所望,声音嘹亮。
「我答应了。」
6
三更天,一辆装扮成秦楼楚馆的香车悄然出城。
我缩在马车的流苏锦帐里小心翼翼地观察。
一侧忽而传来婆母气急败坏的低语。
抬头一看,姣姣正往她发间簪了朵拳头大的绢花。
「大婶子这般姿容,当个鸨母倒是合适。」
「瞧瞧,多像呐!」
我看着婆母白了她一眼,硬是没说出别的话。
姣姣憋着笑给我系上面纱。
忽地正色几分,压低声音。
「西北方向二里外有马蹄声,二十人轻骑。」
她将浸过火油的箭矢塞进我袖中。
「数到三百下,掀帘点火。」
啊??
这就开始了?
外头打击声阵阵,我和婆母就缩在香车轿子里。
当山匪挑开轿帘那刻。
我终于明白姣姣为何要我临出发前和婆母足足熏了两个时辰的香。
满脸横肉的匪首被马车里的香气呛得连打三个喷嚏。
「小……小娘子……」
我趁机掀翻妆奁。
恰在此时数满三百下。
我拿出袖中的箭矢,极力稳住哆嗦的手,点了火便扔出去。
「着火了!」
山匪的惊呼与破空箭鸣同时炸响。
现场一片混乱。
我抬头便望见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挽弓的何姣姣。
月光映照下让她的身形格外坚毅又格外柔和。
好似自带光芒。
她银枪上的红绸飘带,随着微风飘啊飘,在夜色里格外耀眼。
山匪们忙着灭火,不再关注我们的举动。
现场一片混乱。
趁他们薄弱的时刻,我们的人马悄悄围了上来。
山匪们被团团围了起来。
见势不对,他们也没立马求饶。
为首的匪徒反倒是啐出一口血沫,朝着地上呸了一声:
「我呸!就是几个小娘们?」
「我们这是中了计!否则怎会被你们这些小娘们困住?」
「女子又如何?」
婆母拔下发间的木簪抵在他喉头。
「能放火烧你们,亦能保家卫国!」
「你难不成不是从你娘的肚子里出来的?你娘不是女子?」
「说,边关战士还等着粮草,为何要做这匪徒的勾当!」
匪首仍是嗤笑不已。
何姣姣俯下身子,照着匪首的脸就是哐哐一顿扇。
先头的嚣张早就被掐灭。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我说,我说!」
匪首被扇得鼻青脸肿,其余的人更不敢造次,安安静静缩在那处。
「为何只劫官粮?」
「我们兄弟也快吃不上饭了……总得活下去!」
「那为何秦楼楚馆的香车你们不敢动?」
「也是动了的……只是我们动的是人……既得了别的好处,银两和粮食就不动了……我们很有原则的……」
……
话音刚落,可把婆母气得要命。
「你们还好意思说!即便是风月场所的女子,你们也得问愿不愿意,这要放到战场上,你们是头一拨投降的奸细!」
何姣姣明白过来了是何意。
又走上前扇了几巴掌。
「凝霜,你也扇一扇!替那些女子出出恶气!」
我?
我小心地走到那些人跟前,撸起袖子,咬了咬牙,用尽力气甩在那人脸上。
「无耻!」
「下流!」
「龌龊!」
婆母震惊了,何姣姣却是笑着看着我。
「哟呵,脾气不小。」
「我们实话实说了,饶了我们吧!」
匪徒哭丧着开口。
「不是没饭吃?走,吃牢饭去!」
「全都押走!」
如此一番,顺利解决内忧。
只是何姣姣却在胜利之时骤然倒地,我连忙跑过去,摸向她后背的手满是温热。
是血。
她受伤了。
婆母捧着地上碎成八瓣的翡翠佛头哭嚎时。
我正在给姣姣后背的刀伤敷金疮药。
她伏在榻上看着一侧的婆母闷笑。
震得刚敷上的药粉簌簌往下落。
「大婶子这嗓门,倒比我们胜利的牛角号还嘹亮。」
如此情境下。
我忽然想起大婚次日。
周淮洛去了战场,而我则一个人也得给婆母敬茶。
周家的人都在,按照规矩,我得当着婆家人的面背诵《女诫》,以此表示新妇的恭谨。
背了一半,婆母就捂着耳朵把我拉起来。
「别背了,头疼!」
那时不懂为何「柔顺」二字就像是浸水的绸缎,缠得人窒息。
此刻看着姣姣一侧枪尖的寒光连同此刻她嘴角的笑意。
突然明白女子本可以是百炼钢。
亦可作绕指柔。
这样的女子才鲜活。
7
第二日,我醒来去到房间外面,便见昨夜受伤的姣姣此刻正用匕首片着鹿肉。
刀尖有意无意地指着粮仓西南角的瞭望塔。
我突然想起昨夜替姣姣包扎时。
她喃喃自语。
「明日,该祭阵亡将士了。」
她喃喃自语:
我心里一咯噔,今日是三年前苍云山大战,也是我方将士死伤惨重的三周年。
她突然开口,睫毛在日光下投出颤动的影。
那场大战,她失去了至亲吗?
我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她随身带的红缨长枪换了新的红绸穗。
昨夜那枚沾了血,被她换了下来。
只是那枪底下却仍是坠着颗刻有「昭」字的银铃。
「醒啦?」
她一见我,嘴角便荡起一抹笑,丝毫没有昨夜那抹隐隐存在的忧伤。
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想起昨夜她刚受过伤。
「你的伤口如何了?我……给你瞧瞧吧。」
何姣姣随即摆了摆手。
「害,不是什么大事,小伤小伤。」
「喏,鹿肉,吃不吃?」
大清早吃鹿肉?可我看向她亮晶晶满含期待的眸子,伸手便接了过来。
婆母恰好从房里走出来,看着我手上的鹿肉有些失笑。
「凝霜!你可是正室,莫被这些小利迷了眼!昨夜她可是摔碎了我的好几副头面!还险些令我身陷险境!」
「凝霜,我才是和你并肩作战之人!」
何姣姣闻言忽而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婆母面前,一下塞进婆母嘴里一块鹿肉。
「大婶子,快些吃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我不是?」
婆母眼珠子瞪得溜圆。
「你你!」
末了,她砸吧了下嘴。
小声嘟囔。
「还怪好吃的……」
婆母别的不硬,就嘴硬。
周淮洛派了人来,说今日允战士们休息一日,一来是为祭奠苍云山大战中牺牲的同胞,二来是蓄足精力,解决剩下的内忧。
何姣姣整理了下衣襟,抬步朝着教场而去。今日是祭奠阵亡将士的日子,她应当藏起了思念之情吧。
婆母也没多说,只是静静看向将士们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打仗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今日的天好似格外蓝,就连日日刮得黄沙满天的风,竟也停了下来。
将士们在天有灵,定能保佑此战胜利。
但还是得加以谋划。
经过昨夜,粮草方面的内忧解决了大半。
可我方将士面临的内忧不仅有山匪劫粮草,更有临郡的官员参与。
临郡的那些蛀虫,是该办一办了。
周淮洛饶是忠君爱国正直之人,竟也心思活泛起来。
也是想起了损招。
五更天时,我们蹲在灶房伪造书信,意欲引蛇出洞!
姣姣往火盆里添炭。
看着婆母聚精会神写着东西突然笑出声:
「大婶子这手仿字功夫,年轻时可没少给老将军代写情诗吧?」
婆母老脸一红,却未反驳什么。
只是手中的朱笔在宣纸上洇开桃花般的晕痕。
晨光熹微时。
鸣金收兵。
二十只信奴带着假密信飞往不同方向。
婆母趴在桌上累得睡了过去,我替她盖上毯子。
姣姣则倚着红缨枪小憩。
枪头银铃随着她的呼吸轻晃。
我替她披上大氅时。
看见她双眸紧闭,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残破的玉佩。
稀薄的晨光下,我看得到玉佩上刻着模糊的「昭」字。
她心里有秘密啊。
8
送出去的假信效果显著。
不出三日,郡守带着官兵便要冲进粮仓,美其名曰要验一验粮草是否仍在,实则是为了查探是否藏有私盐。
而那日送出去的假密信里正是写着边境大军粮仓里存了大量私盐。
这是自投罗网来了。
婆母正在教我制作香粉。
她不紧不慢,将手里的香粉放置好。
「大人如此兴师动众不是这么简单吧?」
「若粮草不足,大人可会自贴金银补上?可别寒了将士们的心呐!」
郡守肥腻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婆母拿出那份假密信,扔到郡守脸上。
那密信背面粘着片金箔,正是他妾室最爱的花钿样式。
全郡只他府上有。
姣姣从身后走出,她的长枪适时横在他颈间。
「大人可知,叛国该处以何种极刑?」
郡守的胖脸上滚下油汗时。
姣姣的红缨枪尖一下下往他身上移去。
正挑着他的玉腰带玩。
我数着那上面镶嵌的十二颗南海珠。
突然想起三年前苍山雪崩。
户部就是用这个品相的珠子抵了将士的棉衣钱。
可真令人寒心。
「将……将军明鉴!」
郡守扑通跪在粮垛旁,脸上的肥肉哆哆嗦嗦。
压碎了两筐新麦。
「下官……下官书房上月遭了贼……」
「下官是无辜的啊!」
「是有人栽赃陷害的!」
「下官只是……只是照例来瞧瞧……」
「可不是嘛!」
婆母抚着腕间的银手镯踱步。
「老身的探子亲眼见那日贼人往大人的西跨院去了,就是种着北狄映日红的那个院子。」
她尾音刚落,郡守的第三房妾室抚着肚子从轿子里走出来。
带来一股特有的花香。
那是北狄特有的映日红的花香。
「老爷……你就招了吧,妾身腹中还有孩儿呢……」
「你得活着看孩子出生啊……」
夫君拊掌轻笑。
刀尖一下下划过郡守颤抖的脊背。
「原来大人府上,早被北狄春草蔓了满园。」
「不知陛下可否知晓,他信任的人却背叛了他?」
地上的郡守脸色惨白无比,一阵骚味传来,他竟是被吓得尿了裤子。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是陛下……陛下……陛下让我监视你……」
「下官同北狄……也只是为了生计……」
9
窗外忽有鹰唳破空。
何姣姣眼神骤变,抄起大刀凌空一劈。
血雨纷纷扬扬落下,半只断翅的雀鹰砸在婆母脚边。
另一半砸在郡守脚边。
「圣上的耳目。」
她靴尖踢了踢雀鹰金爪。
「这个月第六只了。」
婆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何……何意?」
何姣姣轻笑出声:
「大婶子还没明白?若非我们授意,你们远在京城,是如何得知周将军的桃色艳事?」
「一切的一切,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让你带着凝霜远离京城,有个正经由头!」
「咱们的陛下,盯上了周府,既想让周家为他守住他的皇位又怕周家功高震主,最后还想让周府覆灭呢。」
婆母被这些话语彻底惊到。
我忙替她抚背,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那些在京城无往不利的香粉计、苦肉计、离间计。
在这裹着风沙的女子面前,竟像打在棉花上的绣花针。
婆母后知后觉。
「凝霜,你也早知晓了?」
我点点头,其实我知晓也不算很早,在顾玉笙险些挨打那晚。
我便意外听到了事情的真相。
之所以没告诉婆母,是怕她会大声嚷叫。
就如此刻。
「天杀的皇帝小儿!当年要不是将军!哪有他稳坐皇位?」
「走!还真就造反了!」
10
姣姣一把按下无比激愤的婆母。
「大婶子!大婶子!」
「你安静下!」
「要是被皇帝的耳目瞧见了,只怕会令将军处境更加艰难。」
婆母瞬间止了话语。
良久,婆母问起了别的。
「这么说,你和我家淮洛没半点关系?」
何姣姣叹了口气。
「一开始就说了,只是你不信罢了……」
婆母嘟嘟囔囔:
「那样的情况下,谁会信!」
话毕,婆母转身看向我。
「凝霜,我儿最是端方,只你一人,这下你便放心了吧。」
我讪讪笑了笑。
可从一开始,对于周淮洛养外室这件事,我的心里好似也没多么大的波动。
大概我同他也算是点头之交吧。
就是这样。
当初随着婆母来此,也算是我小小的私心吧。
毕竟,能去看看外头的世界,我自是要看一看的。
婆母忽而想起了些什么,拉着我就问。
「凝霜啊,那周府呢,那些下人们还在府上呢!他们怎么办?」
我安抚下婆母。
「陛下盯的是夫君,那些下人于他而言,不甚重要,更何况,夫君前些时日早已秘密派了人入京,将他们一一疏散,如今周府,只怕是空壳子了。」
婆母放下心来,只是面上担忧。
「唉,我们回京后只怕又得一阵折腾了。」
「罢了罢了,我们一家人在一处,便是最好的了……」
「等得胜后,我们一起回去重新收拾……」
婆母这段时日经历了这么多,反倒变了许多。
郡守被周淮洛关了起来。
远坐京城的皇帝很快便会得到这个消息。
皇帝精心豢养的探子被关了起来,势必会大发雷霆。
可他仍不会轻举妄动,他还需要周淮洛为他守住江山。
皇帝会派探子,周淮洛也会。
鹰鸣长空。
何姣姣抬手接住猎鹰扔下的竹筒。
展开军报时瞳孔骤缩。
「苍山关大捷!」
是前线战士发来的捷报!
她猛地转身,红绸穗子在阳光下甩出一道虹。
「周将军,这次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我托你找的三年前苍山关阵亡战士名录……」
「宋昭他……」
周淮洛突然有些不自在,我下意识去扶。
何姣姣瞬间明白了。
她手中的红缨枪轰然倒地。
银铃碎开的刹那。
我看见满地玉屑中闪着点点金光。
三年前,我见过这样的金箔。
新科状元游街之时,洒下片片金箔。
那是先帝所赐。
我心下一惊。
姣姣说的那份阵亡名录,我早就在京城时便见过。
宋昭的名字在「骁骑营」一列无比清晰。
那是夫君特意圈出来的,我印象深刻。
火光忽明忽暗。
姣姣眼底那份希冀终是化作无穷无尽的思念。
我想周淮洛之所以没把那份名单给姣姣,便是想让她存几分希冀吧。
可我想,姣姣心里早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只是,只是不想去相信罢了。
周淮洛在我耳畔轻语:
「当年苍山关大战前,宋昭同我笑语……」
夫君突然开口,火星在他眸中明明灭灭。
「他攥着这块金箔说,等打胜仗了,他要拿去融了打支金钗。」
「送给他最爱的人。」
可惜,他这一愿望,终究是没实现。
他没能从苍山关回来……
原来何姣姣红缨长枪上挂的银铃,是宋昭的「昭」。
她手中攥着的那块残缺玉上的「昭」。
亦是宋昭啊。
10
上场战役结束。
何姣姣窝在房里有几日没出门。
晨雾未散时。
婆母便亲自架起了小锅。
小火慢煮下,她看得认真。
「这血燕定要慢慢炖,再加一些红枣,最是滋补气血……」
她边盯着锅,边絮叨。
「你就说你对这里的天气不适应……」
婆母话还没说完。
门口的帘子一下被掀开。
何姣姣肩上扛着半匹新杀的猪肉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满是一脸崇拜的小将。
她把红缨长枪挂在腰间,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
「大婶子早啊!」
她气血十足,中气十足。
连一侧的树梢都有些发颤。
浑然不似昨日极力忍耐泪水的模样。
婆母手一抖,红枣全都掉进了锅中。
她脸上挂着笑意。
将她肩上的半匹猪肉搁在一侧的案板上。
震得婆母直眨眼。
「喏,大婶子,这猪肉劳烦做了给将士们吃!」
她抹了把额角的汗珠。
「给伤兵补身子最好!」
婆母直盯着案板上好似犹在颤动的猪肉,脸色瞬间变得不好了。
夫君那夜曾对我说。
何家七子皆战死沙场,唯余幺女。
当真忠义。
我心里震撼不已。
我想若她父母兄长皆在,她应当也是娇娇女郎吧。
我回过神。
「多谢何姑娘。」
炉火上的药盏好了,我小心翼翼端起来。
「听说北疆风寒伤人,这盏血燕……」
何姣姣眼睛倏地亮了。
「血燕?可是补身子的?李狗蛋家的媳妇刚生了娃,正需要!」
「欸!慢着……」
「这是婆母特意给你补气血用的!」
她愣了愣,随即摆了摆手。
「多谢大婶子好意了,我壮得跟牛一样,不用补,不用补……」
说着她便端起药盏往外跑去,婆母怎么喊也没喊住她。
她身材高大,护着那药盏却格外小心翼翼。
生怕洒出来一丝一毫。
直到她的身形彻底消失。
婆母的视线才挪开,双手紧紧捏着帕子。
末了,她叹口气。
「真真是白瞎了好东西!」
「也罢!她开心便足矣……」
我忍不住笑出声。
婆母刀子嘴豆腐心。
只不过想不动声色送出去,反倒没达成目的。
次日,边疆竟飘起了雪花。
细雪飞舞之时,何姣姣给婆母送来件银狐裘。
婆母抚着
小说名称:《婆母战外室》
来源:图聊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