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下得很大,我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躲雨,树叶间的水滴断断续续地滴在我的肩膀上。远处,父亲的老宅已经看不清轮廓,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我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双喜,抽出一根,却发现打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雨下得很大,我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躲雨,树叶间的水滴断断续续地滴在我的肩膀上。远处,父亲的老宅已经看不清轮廓,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我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双喜,抽出一根,却发现打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这是父亲去世后的第四十九天,人们常说,这一天,死者的魂魄会回家看看。
“大哥,你还在这儿啊?”
二弟打着伞,从村道上走来。他的伞是那种便宜货,几根伞骨已经歪了,中间还漏着水,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径直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打火机。
“你手抖成这样,要不要先回去?”他看着我颤抖的手说。
“没事,就是有点冷。”我知道他看出来了,但还是嘴硬。
三个礼拜前,我们三兄弟因为父亲留下的老宅吵得脸红脖子粗。大家都不差钱,但都想要那座破败的老房子。二弟说要拆了重建养老,三弟说要卖掉分钱各自安好,我则坚持要原样保留。
那天,我们的争吵被赶来上坟的隔壁王婶听见了。她摇着头走开,嘴里念叨着:“老宋家的后人,争这破房子做什么?有什么好争的?”
是啊,有什么好争的?
那座老宅,确实破败不堪。瓦片缺了好几块,墙面斑驳,院子里杂草丛生。父亲在世时就不让我们修缮,每次提起,他总是摆摆手说:“还能住,省点钱。”
可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老宅,却成了我们三兄弟的心结。
“三弟来了吗?”我问二弟。
“来了,在村委会那头等着呢。说是叫了个测量的来,今天要把房子丈量一下,看值多少钱。”
我叹了口气。
其实说白了,我们都不差那几个钱。我在县医院当医生,二弟在镇上开了个五金店,三弟更是早早下海,现在在沿海城市有个小厂。但就是这样破旧的老宅,却成了我们争执的焦点。
三弟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父亲总是偏爱他几分,我和二弟都心知肚明,从来没有计较过。但父亲去世后,三弟却第一个提出要卖掉老宅,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雨小了一些,我掐灭烟头,和二弟一起朝老宅走去。
老宅的大门虚掩着,一只黄色的土狗趴在门口,见我们走来,摇了摇尾巴,却没有起身。那是邻居家的狗,不知为何总喜欢趴在我家门口。父亲在世时常喂它些剩饭,现在人都走了,狗还守在这里。
院子里,三弟正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着什么。见我们进来,他抬头招呼道:“大哥,二哥,来得正好。这是从县城请来的房产评估师,帮咱们看看这老宅到底值多少钱。”
那年轻人朝我们点点头,掏出一把卷尺,开始在院子里量这量那。
“评估个屁,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我没好气地说。
“大哥,你这是何必呢?”三弟皱眉道,“这老宅又破又旧,留着有什么用?咱们都不住这儿了,卖了分钱,大家各得其所,多好?”
“就是,大哥。”二弟也帮腔道,“要不就按我说的,拆了重建。这地方虽然偏,但风水好啊,重建成养老院,肯定有人来。”
我看了看他们俩,没说话,径直走进了堂屋。
堂屋里,父亲的牌位还摆在正中央,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张父亲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的,已经泛黄,但父亲的眼神依旧炯炯有神。
“爸,你看看你的好儿子们,”我小声嘀咕,“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想卖了你的房子。”
“大哥又在和爸说话呢。”三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嘲讽,“大哥,咱能不能别这么迷信?爸已经走了,这房子就是一堆砖头瓦片,留着有什么用?”
我转过身,看着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这个当年瘦弱的小弟弟,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精明干练的生意人,说话办事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头。
“三弟,你还记得小时候爸是怎么把这房子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吗?”我问。
三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记不清了,那时我太小。”
“我记得。”我说,“爸一个人,靠着种几亩薄田,省吃俭用,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建好这房子。那时候他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晚上回来还要去帮人家挑水抬煤,就为了多挣点钱买砖买瓦。妈去世早,爸一个人把咱们仨拉扯大,不容易。”
我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二弟低着头,不说话。
三弟叹了口气:“大哥,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但人都走了,房子留着又有什么用?与其让它空在这里破败,不如卖了也算个念想。”
“是啊,大哥。”二弟抬起头,“要不这样,咱们今天先把房子丈量一下,值多少钱心里有个数。至于卖不卖,回头再说,行不?”
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房产评估师拿着卷尺走来走去,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我们三兄弟站在院子里,各自沉默。
午后,天气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老旧的瓦片上,竟然显出几分温暖来。
“我说,这墙是不是有点歪?”评估师指着西边的一面墙问道。
我们走过去一看,果然,那面墙上有一块明显向内凹陷。
“这墙得推倒重砌。”评估师专业地说,“不过这样会影响整体价值评估,我建议你们先修好再卖。”
“这墙以前不是这样的。”二弟皱眉道,“是不是地基沉了?”
三弟走过去,用手敲了敲墙面:“里面好像是空的。”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砸开看看?”三弟提议。
二弟点点头,转身去车上拿工具。没多久,他拎着一把铁锤回来,二话不说,对着那块凹陷的墙就是一锤。
“咚”的一声闷响,墙面裂开一道缝。
三弟凑过去,用手扒开一些碎砖,惊讶地叫道:“里面真的是空的!”
我们急忙围上去。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到墙内确实有一个空腔,大约一个小手提箱那么大。
二弟又是几锤,把洞口扩大。三弟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铁盒子。
那是一个普通的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已经看不清的花纹,锈迹斑斑。
“打开看看?”三弟问。
我点点头。
三弟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叠已经泛黄的纸。最上面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留给我的三个儿子”。
我的手有些颤抖,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是父亲写的,日期是五年前,也就是他查出肺癌的那一年。
“我的三个儿子: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希望你们不要为我难过,我已经活得够长,也算无憾了。
这房子是我一砖一瓦亲手建起来的,虽然简陋,但承载了我一生的心血和回忆。你们妈妈在这里生下了你们,也在这里离开了我们。这些墙壁见证了我们一家人的悲欢离合。
我知道你们长大后各自有了更好的生活,或许不会再回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子住。但我希望这座老宅能成为你们心中永远的牵挂,不管走到哪里,心里都有一个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做过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让我后悔了很久…”
信的这一段很长,讲述了父亲年轻时的一段经历。原来,父亲年轻时曾经救过一个落水的女孩,那女孩的父亲是当地一个富商,为了报恩,想把女儿许配给父亲。但父亲已经和我们的母亲相爱,便婉拒了。
那富商不死心,给了父亲一大笔钱,说是报恩,不收不行。父亲拗不过,收下了钱,却一直没敢告诉母亲。后来,母亲生下我们三兄弟,身体每况愈下,父亲用那笔钱给母亲治病,但终究没能留住她。
母亲走后,父亲用剩下的钱买了地,建了这座老宅,同时开始拼命工作,供我们三兄弟读书。
“…这笔钱,是我一生的愧疚。也许在别人看来,我做得没错。但我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一关。所以,我决定把剩下的钱全部捐给村里的希望小学,作为困难学生的助学金。
至于这座老宅,我希望你们三兄弟能够共同保管,不要卖掉它。这不仅是为了纪念你们的母亲,也是为了给你们留一个根。无论将来你们走得多远,总有一个地方让你们记得自己从哪里来。
当然,最终决定权在你们手中。我只是一个老人的一点心愿罢了。”
信的最后,父亲写道:“铁盒里还有一些我的日记和照片,那是留给你们的回忆。还有几张存单,是我这些年来的积蓄,不多,你们三个平分吧。记住,兄弟情比金钱重要。”
落款是:“永远爱你们的父亲,宋建国。”
我读完信,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二弟和三弟也红了眼眶。
我们从铁盒里取出父亲的日记本和照片。那些照片大多是我们小时候的,有我们在院子里玩耍的,有母亲抱着小时候的三弟的,还有父亲站在半盖好的老宅前骄傲微笑的。
最让我们吃惊的是那几张存单。虽然面额不大,加起来也就三十多万,但对于一个靠种地为生的老人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爸这些年来一直节衣缩食,就为了给我们攒这些钱…”二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三弟拿起一张照片,那是我们三兄弟小时候并排站在老宅门前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但我们稚嫩的笑脸依然清晰可见。
“大哥,二哥,”三弟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我收回前言。这房子,不卖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
“咱们按照爸的意思,共同保管这座老宅。”三弟继续说道,“平时谁有空谁来照看,每年清明节咱们三个都回来,一起祭奠爸妈。”
二弟点点头:“那我出钱把房子修缮一下,不必大改,就保持原样,把破损的地方修好。”
“修缮费用我们平摊。”我说,“爸留下的钱,就按他的意思,平分了吧。”
三弟拿起一本日记本,随手翻开,突然笑了起来:“你们看,爸还记录了我们小时候的糗事。”
他指给我们看,上面写道:“今天小儿子尿床了,被大儿子发现,笑话了一天。晚上大儿子也尿床了,这下扯平了。”
我们三个相视一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房产评估师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好意思,我们不卖房子了。”我对他说,“今天让你白跑一趟。”
评估师点点头,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突然回头说:“其实,我觉得这房子挺好的。”
我们送走评估师,又在老宅里坐了一会儿。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墙上父亲的照片上,显得格外温暖。
“对了,”二弟突然说,“咱们一直争这房子,却没人问过王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我问。
“她说’老宋家的后人,争这破房子做什么?有什么好争的?’感觉她知道些什么。”二弟解释道。
三弟想了想:“要不去问问?”
我们三个起身,朝王婶家走去。
王婶正在院子里喂鸡,见我们来了,笑眯眯地招呼:“哟,三兄弟都来了,吃了吗?”
“王婶,我们想问问,前几天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开门见山地问。
王婶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我就是觉得你们仨争这房子没意思。你爸在世时啊,没少帮村里人。扶贫的钱一发下来,他就把自己那份全捐给了希望小学。这事村里人都知道,就你们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二弟惊讶地问。
“五年前吧,你爸生病那年。”王婶回忆道,“他当时跟我说,他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想做点好事。他说他最大的成就就是把你们三个培养成人,现在你们都有出息了,他也没什么牵挂了。”
我们三兄弟相视无言。
“你爸是个好人啊,”王婶继续说,“你们仨要和睦,别让你爸在九泉之下还操心。”
我们谢过王婶,沉默地走在回老宅的路上。
夕阳西下,老宅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暖。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座陪伴了我们一家几十年的老房子,心中百感交集。
它不再只是一堆砖瓦,而是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家。
“大哥,明天我去买些油漆和工具,咱们一起把房子修缮一下吧。”二弟提议。
“好啊,”我点点头,“就从那堵墙开始。”
我指了指那个被我们凿开的洞。
三弟笑了:“那就这么定了。对了,爸那些日记和照片,咱们做个复印件,每人一份,怎么样?”
“好主意。”二弟赞同道。
夜幕降临,我们锁上老宅的门,各自回家。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宅,总觉得从某个窗口,似乎看到了父亲慈祥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兄弟带着工具来到老宅。
院子里,那只黄色的土狗还趴在那里。见我们来了,它摇着尾巴站起来,好像在欢迎我们回家。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肉包子,掰成三份,扔给它:“来,吃点东西。”
狗儿欢快地吃了起来。
阳光照在老宅的屋顶上,显得格外温暖。我们三兄弟并肩站在院子里,看着这座承载了太多回忆的老房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他不是想留给我们一座房子,而是想留给我们一个家,一个能让我们三兄弟团聚的地方,一个让我们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地方。
我们开始了修缮工作。二弟负责修补那面墙,三弟负责油漆,我则打扫院子里的杂草。
忙碌间,我注意到墙角有一株小小的桃树,正吐露着嫩芽。那是父亲生前种下的,我记得他曾说过,希望能看到它开花结果。
“爸,你放心吧,”我在心里说,“我们会照顾好它,也会照顾好这个家。”
远处,传来村里的广播声,播报着今年的扶贫政策。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