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南来景明一才僧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5-16 17:00 2

摘要:漫步苏堤,桃花正盛,沿堤的一排绿意里,透出一团团欢喜的红。取道乌龟潭,远远望见晚樱开在枝头,更衬得这幽静的去处,如一方临水天堂。若是望向那一汪碧蓝的湖水,春日银光洒落。一阵微风带过,泛起丝绸般的波纹。三两只明艳的鸳鸯,与嘴上带一抹黄的野鸭,一道轻盈浮游,来去自

潮新闻客户端 杨帆

四月天,春和景明。现下的西湖,到处是乱花迷人、嫩绿抽条,颇受游人的青睐。

漫步苏堤,桃花正盛,沿堤的一排绿意里,透出一团团欢喜的红。取道乌龟潭,远远望见晚樱开在枝头,更衬得这幽静的去处,如一方临水天堂。若是望向那一汪碧蓝的湖水,春日银光洒落。一阵微风带过,泛起丝绸般的波纹。三两只明艳的鸳鸯,与嘴上带一抹黄的野鸭,一道轻盈浮游,来去自在。

江南入春,总遥想起苏东坡的传世名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一首《惠崇春江晚景》共两组,写于神宗元丰八年,是苏轼在僧人慧崇画作上挥笔写就的题画诗。第一组让食客东坡跃然纸上,道出河豚佳肴。第二组邀北飞的雁群入诗,以朔漠风雪,衬江南之春。“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尽管画作佚失,后人仍能从字里行间一览江南之春。

慧崇,福建建阳人,位居北宋九诗僧之首。他写诗,以光影为意象。作画,关照日常小景,自成一派澄明舒朗的绘画风格,受时人推崇。这位生于闽北的僧人,深受南方山水、佛理的影响,以胸中的才气、笔下的诗情,踏出了一条与山林为友的清逸之路。

一、山林为友

慧崇乃释门中人,其诗画中,鲜有士大夫的苦闷,而多自然的写意。尽管有关慧崇生平的文献,屈指可数,甚至无人为其著书立传。但推及宋时僧人的情状,他的佛门生活,也应大同小异。

宋时,市民生活繁荣,僧尼亦不拘泥于古刹清修,而多世俗的做派。

僧人成为商人,娶妻成家,已是不新鲜的常事。宋人庄绰《鸡肋编》载:“广南风俗,市井坐估,多僧人为之,率皆致富,又例有家室。故其妇女多嫁于僧。”

也有僧人入得佛堂,进得庖厨,有一手叫绝的厨艺。宋人张舜民《画墁录》记下一位厨僧:“相国寺旧日有僧惠明,善庖,炙猪肉尤佳……杨大年与之往还,多率同舍具飱。”

僧舍规模大,不光供本寺僧人起居,还可收留读书人。司马光《涑水记闻》载:“(李择)少读书于庐山五老峰白石庵之僧舍,书几万卷。”

这佛国的生活,如乱花入眼,选择哪一种生活,全凭个人好恶。慧崇没有自我阐述性的文本,单就画作来看,他喜好山水,钟情野趣,闲来便往那没有天花板的大自然,信步走去。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绢本设色的《溪山春晓图》。董其昌题词,将惠崇与巨然并论,称其二人画作“皆画家之神品也”。慧崇在这一宏大的山水佳作中,采用平视的姿态,勾勒出对岸的数重远山。山坡生长的桃柳正盛,高低错落,如骏马的鬃毛。树旁的山石,用墨极深,十分吸睛,仿佛宣纸之上的镇纸石。溪边不仅有蓬勃丛草,更有老树干如行书那般遒劲,倒卧于碧水。不远处,白衣渔人正离了岸边的别业,泛舟而行,一览山溪春晓之美。

惠崇《溪山春晓图》。

一千年前的一个春日,慧崇唤上三五友人,一道登山,观溪,赏树,好不惬意。春鸟的鸣啼,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干,传至画家耳畔。溪水的声响轻,划过水中的石块,几不可闻,永是那样流淌。

慧崇的心,全然沉潜于一方青山翠水,提笔即是阔大的自然景致。这与他的家乡,无不关系。建阳位于武夷南麓,境内溪流纵横,建溪及其支流麻阳溪、崇阳溪穿行于群峰之间。慧崇笔下“河来天上阔,云度月边轻”的意境,正源于此间山水相依的壮阔。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慧崇离开后的七十五年,朱熹在此筑室,创建“竹林精舍”,后因求学之人增多,扩建并更名为“沧州精舍”。自然山水之于人文,历来便是精神修炼的绝妙之地。

一个人的生命底色,大半来自故乡。于慧崇而言,生于斯,长于斯,一生与山林为友。山水不仅是风景,更是心灵的归宿,引他达到山水即道的生命境界。

二、澄明小景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浸润在山水之间的慧崇,自然也会放眼于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他擅长画小景,于细微处见真章。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载:“建阳僧惠崇,工画鹅雁鹭鸶,尤工小景。善为寒汀远渚、潇洒虚旷之象,人所难到也。”

所谓小景,非是减少体量,而是在同样的画布中,锚定顶要紧的景物,保留意境,修建冗余部分,做到景小境不小,于有限画面,营造无限意境。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铺舒为宏图而无余,消缩为小景而不少。”《宣和画谱》提到,画小景更需“布景运思,不盈咫尺而万里可论”。

在《沙汀烟树图》中,慧崇于一方画布,呈现迷蒙春景。近处,河畔间植柔柳,深色调的树干,衬得柳枝更显茂盛。水鸟在侧,像是感知春江的暖意。远处,曲水之隔,是丛树与云烟。丛树的模样,叫人看不清楚,似有一层横生的轻纱,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幅小景曾为乾隆收藏,印有“太上皇帝之宝”,并题诗:“小景由来称惠崇,沙汀烟树望无穷。不知何处吹渔笛,惊起水禽飞破空。”

惠崇《沙汀烟树图》。

佚失的《春江晚景》,神似《秋浦双鸳图》,一如慧崇在某个早春的午后,观照那水上的闲散鸭客。《秋浦双鸳图》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乃纸本浅设色图。一见此画,胸中对于秋景的肃穆荡然无存。浅黄的底本,带来一丝暖意,让枯荷、茅草不再凄楚兀立。一对机俏的鸳鸯,于岸边休憩。一站一立,一只头颈朱红,整个身子前倾,似是张望远方,另一只安然端坐,回首顾盼,眼神流连于同伴身上。“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如果说刘禹锡写的是秋日胜春朝的半空美景,那惠崇画的便是岸渚之上的秋日暖景。这静谧的一角,贮藏了秋日无限的生命活力。小景,自有大境界。

惠崇《秋浦双鸳图》。

慧崇的诗同样充满生活情趣,不乏小景的描摹。“扇声犹泛暑,井气忽生秋”(《晚夏》)以“扇声”“井气”这类日常琐碎之物,暗示夏秋交替的瞬间,读来极为亲切。“露下牛羊静,河明桑柘空”(《田家秋夕》)则通过露水凝结、牛羊归栏的田家细节,勾勒出秋夕的空寂。

“暝鹤栖金刹,秋僧过石桥。”惠崇曾至浙江省台州市天台山,访名胜石梁。石梁连两山,形似桥,得名石桥。梅尧臣《寄天台梵才上人》诗云:“常观月从东方出,想照石桥旁畔人。”在惠崇笔下,鹤栖、僧行,静动相宜,衬出寺庙与石桥之静。惠崇也访问天台古刹国清寺。在《国清寺秋居》中,他写“惊蝉移古柳,斗雀堕寒庭”。“移”“堕”二字,似工笔,描鸟虫,又以瞬间的喧闹反衬古寺的恒静,暗含“动中求静”的禅理。惠崇画作中的飞鸟、落雪,亦以简笔勾画动态,留白处尽显空灵。

牛羊鸟虫,入诗化境,野鸭鸳鸯,居画布主位,是惠崇久居自然的偏好。对日常生活的如此敏锐的观察,与宋代文化转向息息相关,亦是宋诗走向日常化的佐证。

宋代,市民经济蓬勃发展。张高评曾写道:“魏晋至盛唐,为士族文化构型,乃文学之自觉时代;中唐至北宋,为庶民文化构型,乃形式的自觉时代,两种文化构型的嬗变,科举制度的影响是一大关键。庶民由科举而任官,俗气犹存便进入文坛。”大唐的盛世气度,过渡到有宋一代,小事小景,亦入文人墨客的眼。正如学者缪钺在《论宋诗》中提到:“凡唐人以为不能入诗或不宜入诗之材料,宋人皆写入诗中,且往往喜于琐事微物逞其才技。”能发现日常的惊喜,发而为诗,也是一大本领。

慧崇曾选出满意的百句作品,逐一作画,刻石立于长安。尽管《百句图》刻碑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但仅凭慧崇留下的诗画,便能品出他的南方小景之韵,一探千年之前的风物。

暮春的西湖畔,杨公堤的碧水倒映着天光云影,几位青年正对着三两只戏水的野鸭写生。画板上,墨色氤氲间渐次晕染出桃红柳绿的层次,让人恍然想起溪畔挥毫的慧崇——他笔下的一抹春色,穿越时空,落在今人的宣纸上,竟这般鲜活如初。

远处,山岚流转处,清风掠过溪面,惊起三两只翠鸟,翅尖扫过的水纹荡开层层墨色,恰似一幅流动的《春江晚景》。千年光阴流转,这位与山林为友的画僧早已化作江南春色的一部分。真正的艺术从不是现实的复刻,而是心灵与自然的深情对话,于笔尖自然流淌。他的艺术魂魄,仍在每一片新发的柳叶、每一道涟漪的波光里,续写着“山水即道”的永恒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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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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