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不歇地下了三天三夜,院子里的积水没过了鞋面。我拿着塑料袋兜着破布鞋往菜市场赶,踩在泥水里”啪嗒啪嗒”地响。
雨水不歇地下了三天三夜,院子里的积水没过了鞋面。我拿着塑料袋兜着破布鞋往菜市场赶,踩在泥水里”啪嗒啪嗒”地响。
出门太急了,连晾衣绳上那条还没干的裤子都忘了收。现在肯定是淋透了。
“刘婶,买啥菜呐?”
刚踏进菜市场,就遇上熟人张大姐,手里还提着个破了角的塑料袋,袋里装着两条黄花鱼,鱼尾巴露在外面,一甩一甩的。
“没啥特别的,就是买点青菜。”
“你儿媳妇呢?怎么这几天没见她啊?”张大姐露出八卦的表情。
我赶紧岔开话题,“大姐,听说今天黄鱼便宜,你买了几斤?”
“三斤呢,我家老头子牙口不好,就喜欢吃点鱼。”张大姐提起自家老头就一脸嫌弃,但眼角的笑意却暴露了她的口是心非,“你家小陈最近工作忙不忙啊?”
“挺忙的,整天早出晚归。”
“哎哟,那可得注意身体啊。”
我心里一阵苦涩,敷衍两句就赶紧告别。
菜场的水泥地面积着一层水,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滑倒。挑了几把青菜、一块豆腐,又顺手买了半斤排骨。
今天家里就我和儿子两个人吃饭。
自打小美怀孕以后搬回娘家,我这个婆婆就成了整个小区的笑柄。背后不知道多少闲言碎语,说我这个婆婆当得不合格,说我苛待儿媳,还有人说我儿子本事不够,才让儿媳妇回了娘家。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连村子里那个一辈子没结过婚的王老太都来劝我,“刘婶啊,你就低个头,把儿媳妇哄回来吧。”
我不愿意多说,也不敢多说。
只有我知道,小美回她娘家,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回到家,儿子陈建国已经坐在饭桌前等我了。眼睛红红的,像是没睡好。额前的碎发全贴在了脑门上,隐约能看到青筋。
茶几上放着一包皱巴巴的烟,拆了封,只少了一根。
“妈,我去打个电话。”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走到阳台上。
我把菜放在厨房的水槽里,开始择菜洗菜。儿子的声音隔着一层玻璃,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小美…我想你了…别这样…回来吧…好,我答应你…我知道了,我会跟我妈说…嗯…我爱你…”
我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择菜。
豆腐切小块,排骨过一下水去腥,青菜洗了又洗。
我记得小美刚嫁过来那会儿,最爱吃我做的这道排骨豆腐。每次总是笑眯眯地说,“妈,您这手艺比饭店里的都香!”
可现在…
我抬头望向窗外。雨势小了,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随时会再次落下泪来。
饭桌上,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
儿子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妈,我…我有话要跟您说。”
“说吧。”我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咬下去才发现自己忘了放盐。
“小美她…她想回来住。”儿子抬头看我的反应。
我点点头,“那挺好的,她是我们家的媳妇,本来就该住在这里。”
“但是…”儿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小美提的那些条件。我放下筷子,“她想让我搬出去是吗?”
儿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我苦笑一声,“这就是她的条件啊。”
“妈…我…”儿子低下头,盯着碗里的饭,“小美她怀孕了,脾气变得有点奇怪。她说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回来养胎。”
“儿子,你知道这个家是谁的吗?”我忽然问道。
“当然是爸留下的。”
“不,是我的。”我忍不住眼睛发酸,“当年你爸出事后,那套拆迁房子本来是写我名字的,后来为了给你娶媳妇,我把房本换成了你的名字。”
儿子愣住了。他应该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妈…”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我理解。”我拿起碗,不动声色地把那块没有味道的豆腐咽了下去,“我收拾收拾,这两天就搬去你大姨家住一阵子。”
儿子的眼睛红了,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
屋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哗啦啦地打在窗户上。
话说,我这幢老房子,可有些年头了。从我嫁过来,到儿子出生,再到老头子出事,差不多三十年过去了。
房子也像人一样,会老。墙皮发黄脱落,地板开裂翘起,卫生间的水龙头总是滴滴答答地漏水。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打开了床底下的木箱。那是我陪嫁过来的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红木的,上面雕着花纹,年头久了,那花纹都模糊了。
箱子里装着我和老头子的结婚照,一张泛黄的全家福,还有儿子小时候的衣物。
我轻轻摸着那张照片。照片上老头子一脸严肃,西装革履,像是要去赴什么重要场合。而我穿着红色的嫁衣,略施粉黛,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那时候的我,哪里会想到后来的事情呢?
老头子走得早,才45岁,心梗,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就没了呼吸。
那时候儿子才十六岁,正是叛逆的年纪。我一个女人,既当爹又当妈,供他上学、找工作,再到结婚生子。
我把照片放回箱子里,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布包。轻轻解开,里面是一块翡翠吊坠,碧绿通透,是我娘家陪嫁的传家宝。
原本是要给儿媳妇的,但小美嫌它老气,从来没戴过。
一件一件地收拾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忽然,门被推开了。
儿子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眼睛红得像兔子。
“妈…”他的声音哽咽着。
我吓了一跳,“这么大雨,你怎么不打伞?”
他没回答,直直地走到我面前,“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妈,对不起…”他的眼泪掉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我不该这样对你。”
我慌了神,赶紧去扶他,“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妈…我知道当年你受的委屈了。”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小美她爸今天来找我,说了您这些年的不容易。”
原来是老王头。他是镇上的老支书,和我老头子是发小,关系很铁。他女儿小美嫁给我儿子,我们两家就亲上加亲了。
“小美她不是故意的,妈。她不知道这房子本来是您的,她以为…”儿子抽泣着,“她刚知道怀孕,情绪不稳定。她爸打了她一巴掌,说她不孝顺,现在她哭着要回来给您道歉。”
我叹了口气,把儿子扶起来。
“傻孩子,妈不怪你们。年轻人嘛,都有年轻人的想法。再说了,儿媳妇怀孕了,心情不好很正常。”
“不,妈,是我不对。我应该早点和您商量,而不是这样逼您。”儿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房产证复印件,我和小美商量好了,回去就把您的名字加上去。”
我没接那张纸,只是摇摇头,“不用了,房子给你们小两口住就行。我呀,就想好好看着我的外孙长大。”
“妈…”儿子又哭了。
那天晚上,外面的雨下个不停。
隔壁李大姐家的狗叫了几声,又安静下来。
电视里正播着什么家庭伦理剧,男女主角吵得不可开交。我随手换了个台,是个做菜的节目。
正巧厨房里有点声响,我走过去一看,是儿子在张罗着做夜宵。
“妈,您饿不饿?我煮了碗面。”
灶台上的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味飘了出来。儿子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笨拙地往锅里打。蛋清顺着锅边流下来,变成了蛋花。
“这孩子,从小没进过厨房,现在倒是学会关心人了。”我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一早,小美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穿着一条宽松的连衣裙,小腹已经有些微微隆起。
“妈…”她红着眼睛叫我。
我笑了笑,拍拍她的手,“快进来吧,外面太阳大。”
小美进门后,二话不说就给我跪下了,“妈,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赶紧把她扶起来,“傻孩子,你现在怀着宝宝,可不能这样。”
她却抱住我的腰,哭得更厉害了,“妈,我不应该那样对您说话,我不知道这房子是您的,我以为…”
“行了行了,都过去了。”我拍拍她的背,“你好好养胎要紧。”
小美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妈,我爸告诉我了,当年您为了给我们准备婚房,把自己的退休金都拿出来装修,还把名字从房产证上去掉,就怕我们有顾虑…”
我没想到老王头把这事也告诉了小美。说实话,当时换名字也不全是为了儿子结婚,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怕自己走了以后,房子产权不清晰,让儿子为难。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笑着岔开话题,“你这几天在娘家吃得还习惯吗?”
“还好…”小美擦擦眼泪,“就是我妈做的菜没有您做的好吃。”
“是吗?那今天中午我给你做排骨豆腐吃,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小美点点头,像个小姑娘一样,“嗯!妈,我帮您一起做。”
我笑着摇摇头,“你现在可是咱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快去沙发上坐着吧。”
厨房里,我哼着歌切着排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地洒在案板上。
其实我这辈子,说不上有多大的委屈。
年轻时嫁给了一个还算靠谱的男人,虽然他的脾气不太好,却也疼我;虽然他走得早,让我一个人拉扯儿子,却也给我留下了这套房子,让我们娘俩不至于流落街头。
单位里的姐妹们常说我心太软,孩子大了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可我想,血浓于水,亲生的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不管我。再说了,我把房子给了儿子,他总归是要成家立业的,将来还不是我老刘家的根基?
中午饭桌上,小美破天荒地坐在我旁边,不时给我夹菜。
“妈,您尝尝这个豆腐,我特意放了你爱吃的葱花。”
我笑着点点头,“好吃,比我做的还香呢。”
饭后,小美执意要洗碗。我不让,她却坚持。
“妈,您每天忙里忙外的,也该歇歇了。我虽然怀孕了,但洗个碗还是没问题的。”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傍晚,儿子下班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妈,这是送您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翡翠手链,碧绿通透,和我那块传家的翡翠吊坠很是相配。
“这…这得多少钱啊?”我心疼地问。
“不贵,您就收下吧。”儿子笑着说,“算是我给您的一点心意。”
小美在旁边笑着说,“妈,这是我和建国一起挑的,您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链戴在了手腕上。
“妈,您戴这个真好看。”小美由衷地赞叹道。
晚上睡觉前,我又打开了那个木箱,把那块传家的翡翠吊坠拿了出来。
明天,就把它送给小美吧。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床边的木箱上。
忽然,门被轻轻敲响。
“妈,您睡了吗?”是小美的声音。
“没呢,进来吧。”
小美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妈,您喝点牛奶,对睡眠好。”
我接过牛奶,笑了笑,“谢谢你,孩子。”
小美坐在床边,忽然注意到我手里的翡翠吊坠,“妈,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我把吊坠递给她,“这是我娘家传下来的,原本想在你结婚那天就送给你的,但看你好像不太喜欢这种老物件…”
“怎么会!”小美急忙说,“我只是不太懂这些,没想到这么漂亮。”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翡翠,眼睛亮晶晶的,“妈,我可以戴上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你的。”
小美戴上吊坠,对着房间里的小镜子照了照,“妈,太谢谢您了,我会好好珍惜的。”
她转过身,忽然俯下身子,轻轻抱住了我,“妈,对不起,我之前真的不懂事。”
我拍拍她的背,“傻孩子,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
后来的日子,小美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变得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懂事。
每天早上,她都会帮我准备好早餐;中午,她会陪我去菜场买菜;晚上,她会和我一起看电视剧,有时还会靠在我肩上撒娇。
儿子也变了。每天下班回来,总会带些小礼物;周末在家,主动帮我收拾房间、洗衣服;有时还会拉着我的手,叫我”妈妈”,像小时候那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美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
今天是个艳阳天,我和小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医生说再有两周就该生了。
“妈,您说我生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小美抚摸着肚子问我。
“男孩女孩都好,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我笑着回答。
“我希望是个女孩,像您一样温柔善良。”小美靠在我肩上说。
我心里一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忽然,小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宝宝…宝宝踢了我一下。”小美笑了,抓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您感觉到了吗?”
我的手掌下,一个小生命正在轻轻律动。那感觉奇妙极了,像是一朵花在绽放,又像是一颗星星在闪烁。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世上的恩怨情仇,在一个新生命面前,似乎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妈,您哭什么呀?”小美疑惑地问。
我擦擦眼泪,笑了,“没什么,就是太开心了。”
小美笑着靠在我肩上,“妈,等宝宝出生了,我要让他每天都叫您’奶奶’,让您天天开心。”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这辈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老头子从村口走来,身上还穿着那件他最爱的蓝色衬衫,头发乌黑,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他冲我笑了笑,说:“老太婆,你做得很好。”
然后转身走了,背影渐行渐远。
我在梦中哭着醒来,发现枕头是湿的。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起床,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准备给一家人做早餐。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妈,您起这么早啊?”是儿子。
我转过身,笑了笑,“是啊,想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儿子走过来,忽然伸手抱住了我,“妈,有您真好。”
我拍拍他的背,心里无比踏实。
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到头来,不就是图个安稳和快乐吗?
我这个当婆婆的,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看着儿子成家立业,抱上孙子孙女吗?
至于那些委屈,那些辛酸,早就随风而去了。
毕竟,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而对我来说,儿子的笑脸,儿媳的体贴,还有即将出生的小生命,就是我的诗和远方。
“妈,我帮您一起做早餐吧。”儿子挽起袖子说。
“好啊。”我笑着点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母子俩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外面的院子里,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欢迎崭新的一天。
或许,这就是幸福吧。
一种平凡而真实的幸福。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