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监护仪规律地发出“滴滴”声,像一枚冰冷的秒表,在为我爸的生命倒计时。
父亲病房里的空气,是消毒水和死亡混杂的味道。
监护仪规律地发出“滴滴”声,像一枚冰冷的秒表,在为我爸的生命倒计时。
我坐在床边,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那只曾经能把我高高举过头顶的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布满深色的老人斑。
继母林晚坐另一侧,低着头,默默地用棉签湿润着我爸干裂的嘴唇。她一向如此,安静,本分,甚至有些卑微。
嫁给我爸十年,她没红过一次脸,没添过一件像样的首饰,把家里和我爸都照顾得妥妥帖帖。
可我依旧无法发自内心地喊她一声“妈”。
在我心里,我妈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那个陪我爸白手起家,却在公司上市前夕因病去世的女人,才是我爸生命里真正的女主角。
“江然……”我爸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立刻凑过去:“爸,我在。”
“王律师……来了吗?”他费力地转动眼球,看向门口。
林晚站起身:“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王律师,我爸公司的法律顾问,我认识他。
“江董。”王律师微微鞠躬,神情肃穆。
我爸微微点头,用尽全身力气说:“宣……宣布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律师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念:“遗嘱。立遗嘱人,江海东……”
前面的内容都是些格式化的套话,我听得心不在焉,直到最关键的部分传来。
“……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位于‘滨江壹号’的三套公寓,‘香榭里’的两套联排别墅,以及‘老城区’的三套学区房,共计八套不动产,在我身故后,全部由我的妻子林晚女士一人继承。”
“嗡”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八套房,全给林晚?
那我呢?
我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啊!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爸,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我又看向林晚,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在我看来,却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得意。
十年,她隐忍了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公司的股权,由江然继承5%,其余部分,由现任CEO团队持有……”
5%?
这简直像个笑话,这点股份连进董事会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每年拿点分红的安慰奖罢了。
那些房子,是我妈和我爸一套一套打拼下来的江山。我妈走的时候,我爸抱着我说,以后这些全都是我的。言犹在耳,他却要将这一切,拱手送给一个只出现了十年的外人。
巨大的委屈和背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
“江然小姐,”王律师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根据流程,需要您在这份‘财产赠与知情同意书’上签字,表示您已知晓并同意遗嘱内容。”
他将一份文件和一支笔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份文件,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声音颤抖地问我爸,“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爸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林晚在旁边小声说:“然然,你爸他……他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都抢走,叫为我好?林晚,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然然,别这么说……”林晚的眼圈也红了。
“咳……咳咳……”我爸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爸!”我慌了,冲过去抚他的胸口。
他抓住我的手,力气出奇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签……签了……然然,算爸求你……”
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我所有的怨恨和不甘,瞬间土崩瓦解。
我还能怎么样呢?
跟他吵吗?跟他闹吗?他已经快不行了。
我不能让他带着遗憾和不安离开。
罢了,就当是,我还他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吧。
我擦掉眼泪,拿起笔,在那份文件上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江然。
落笔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签完字,我爸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晚,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然后,他握着我们的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变成了一条刺眼的直线。
“滴——”长鸣声响彻整个病房。
我爸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处理着父亲的后事。
葬礼上,亲戚们的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围着我。
“听说了吗?老江把八套房全给了后老婆,一分都没给亲闺女。”
“啧啧,这闺女也真是傻,居然还签字同意了。”
“那个林晚,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手段这么高明!”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任由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林晚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遗像前,哭得几度昏厥。她的悲伤看起来那么真实,但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是啊,一个即将坐拥八套豪宅的寡妇,是该好好“表演”一下。
葬礼结束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没有出门。
我一遍遍地回想我爸还在时的点点滴滴,试图从记忆里找出他不再爱我的证据。
可我想起的,全是他对我的好。
是他教我骑自行车,是我考第一名时他买给我的电脑,是我创业失败时他二话不说打过来的五十万。
一个如此爱我的父亲,怎么会在临终前,做出这么绝情的事?
我想不通,越想越觉得心如刀割。
第三天下午,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来送外卖的,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西装革履,气质干练,比王律师看起来更精英。
“您好,请问是江然小姐吗?”男人礼貌地问。
我木然地点点头:“我是,你哪位?”
“我姓张,是一名律师。”他递上一张名片,“我受您父亲江海东先生的委托,在他去世三天后,来见您。”
我愣住了。
又一个律师?我爸的遗嘱不是已经宣布完了吗?
“我爸的后事都处理完了,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皱起眉。
张律师微微一笑:“江小姐,我想,您可能需要先看一下这个。”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
我迟疑地接过,拆开封口,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和一封信。
信封上,是我爸熟悉的字迹:“吾女江然亲启”。
我的手开始发抖,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请张律师进了屋,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封信。
“然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请原谅我,用那样一种方式,给了你最后的伤害。”
“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把房子都给了你林阿姨。但请你相信,爸爸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我更糊涂了。
“这件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公司刚起步,我为了拿到一笔关键的融资,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叫‘豹哥’的人。他不是正经商人,放的是高利贷。我当时被逼得没办法,从他那里借了五百万,签的是个人无限连带责任的阴阳合同。”
看到这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后来公司虽然走上正轨,但这笔债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豹哥很聪明,他不要我还钱,他说他要放长线,钓大鱼。他知道我的公司会越来越值钱,他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连本带利,吞掉我的一切。这笔债务是灰色的,见不得光,我不敢报警,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它像一条毒蛇,缠了我十五年。”
“我查出绝症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解脱。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死了,麻烦就落到了你头上。按照合同,父债子偿,豹哥一定会去找你。他会用尽一切手段,逼你交出所有的财产,甚至会威胁你的人身安全。”
我的后背冒出了冷汗,手脚冰凉。
“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我想了很久,想到了唯一的办法——金蝉脱壳。”
“我必须让你在法律意义上,变成一个‘穷光蛋’。我把所有的房产,这些最显眼、最容易被追讨的资产,全都转移到你林阿姨名下。并且,我让你亲笔签字,向所有人证明,这是你自愿放弃的。这样一来,豹哥就算找上门,你也‘一无所有’,他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至于你林阿姨,你一定在想,我这不是把她推进了火坑吗?”
“然然,你低估了你林阿姨对我的感情,也低估了她的勇敢。当我把一切都告诉她时,她没有半点犹豫,她说,‘老江,我跟你。你护着女儿,我护着你。’这个计划,是她和我一起定下的。”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震撼和愧疚。
原来,我所以为的“胜利者”的微笑,其实是赴死前的决绝。我所以为的“猫哭耗子”,其实是发自肺腑的悲痛。
“你林阿姨拿到房产后,会立刻向法院申请个人破产,用这八套房子,去抵偿那笔永远也还不清的烂账。房子会被拍卖,豹哥能拿到一部分钱,但从法律上,这笔债务就彻底了结了。你林阿姨会失去一切,背上骂名,但我们俩,都安全了。”
“然然,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林阿姨。我能留给你的,不是那些冰冷的房子,而是安全、自由的人生。张律师会交给你另一样东西,那是我瞒着所有人,为你存下的‘嫁妆’。不多,但够你安稳生活。答应爸爸,拿到东西后,带着你林阿姨,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她为了我们父女,牺牲了太多,替我好好照顾她。”
“最后,再叫我一声爸。我爱你,我的女儿。”
信纸被我的眼泪浸透,字迹变得模糊。
我泣不成声,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父亲的温度。
“爸……”我哽咽着,轻声呼唤。
张律师默默地递过来一张纸巾,又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江小姐,这是您父亲在瑞士银行给您设立的一个信托基金,里面有三百万美金。另外,这是新加坡一处公寓的房产证明,也在您名下。这些都是早期用您母亲的名义投资的,与江董后来的公司财务完全剥离,非常安全。”
我看着那些文件,心里五味杂陈。
我的父亲,到死都在为我铺路,用他最后、也是最沉重的父爱,为我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而我,却还在误解他,怨恨他。
我甚至,还恶毒地揣测那个和我父亲一起,扛起这一切的女人。
巨大的愧疚感让我坐立不安。
“张律师,林阿姨……林晚她现在在哪里?”我急切地问。
“按照计划,她应该在老宅收拾东西,准备启动破产程序。”
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我一路超速,闯了好几个红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立刻见到她,我要向她道歉。
当我冲进老宅时,林晚正蹲在地上,把父亲的书装进一个纸箱里。
偌大的客厅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冷清。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瘦小,那么孤单。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我通红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勉强地笑了笑:“然然,你怎么来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冲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林阿姨……”我一开口,就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林晚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她转过身,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妈妈安慰我那样。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她的眼圈也红了,“你都知道了?”
我用力点头,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你爸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死要面子。”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无奈,“他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总说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你和你妈。”
“他怕他走了,我一个后妈,会欺负你。所以演了这么一出戏,既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也是想让我彻底没了念想,没了跟你争的资本,以后只能依靠你。他呀,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连自己的身后事,都算计得这么清楚。”
我抬起头,看着林晚憔悴却温柔的脸,第一次发现,她的眉眼之间,竟有几分我母亲的影子。
或许,我爸娶她,不仅仅是因为她善良本分,更是因为,能在他身上看到爱人的痕迹。
“林阿姨,”我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以后,我来照顾你。”
她笑了,眼泪顺着皱纹滑落:“好,我后半辈子,就赖上你了。”
那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与芥蒂,都烟消云散。
半个月后,林晚的个人破产申请通过了,八套房子被法院查封拍卖。
消息传出,亲戚圈里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有人同情我,有人嘲笑林晚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这些,对我们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卖掉了新加坡的公寓,用那笔钱,在南方一个四季如春的海滨小城,买了一套不大但很温馨的房子。
我和林晚一起搬了过去。
我们一起种花,一起逛菜市场,一起研究菜谱,傍晚的时候,一起去海边散步。
她会给我讲我爸年轻时的糗事,我会跟她分享我工作中的趣闻。
有一天,阳光很好,我们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喝茶,看着楼下花园里追逐嬉戏的孩子。
林晚忽然对我说:“然然,你看,没有那八套房子,咱们不也过得挺好吗?”
我笑着点点头。
是啊,父亲带走了所有的债务和秘密,也带走了那八套沉重的房子。
但他留下的,是更珍贵的东西。
他让我明白,真正的财富不是资产数字,而是家人的爱与守护。
那八套房子没了,但从那一天起,我才真正拥有了一个家。
来源:于窗前安静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