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嘉兴人,去了趟辽宁锦州,不吹不黑,锦州比网上评价的还要好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3 17:55 1

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音量,是父亲陈建国和我妻子林晚多年拉锯战后达成的唯一共识,刚好盖过厨房的水流声,又不至于震得人心烦。我夹在他们中间,像那根被精准校对过的音量条,习惯了在固定的刻度上,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音量,是父亲陈建国和我妻子林晚多年拉锯战后达成的唯一共识,刚好盖过厨房的水流声,又不至于震得人心烦。我夹在他们中间,像那根被精准校对过的音量条,习惯了在固定的刻度上,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

小树在客厅地垫上拼着乐高,嘴里念念有词,那是他自己的世界。我和林晚坐在沙发两端,各自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们漠然的脸。父亲坐在他的单人沙发里,手里攥着遥控器,像攥着权杖,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屏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古装剧上。他的眼神是涣散的,透过电视,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咳……咳咳……”父亲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层薄冰。

林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划动手机的频率快了几分。我放下手机,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

“爸,喝点水。”

他接过水杯,手指有些抖,水洒了几滴在裤子上。他没在意,只是用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茶几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一个黄铜的老式指南针。那东西不知他从哪里翻出来的,最近总拿在手里盘,磨得锃亮,上面的刻度都模糊了。我问过一次,他只含糊地说,是旧物。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个来自辽宁的陌生号码。我瞥了一眼,摁灭了屏幕。这已经是这个号码这周第三次打来了。我不想接,就像我不想去触碰生活中任何可能引爆的雷区。

父亲喝完水,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电视里的皇帝正在大发雷霆,而我们家的空气,比那金銮殿还要压抑。

“默啊,”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清明……陪我去趟锦州。”

林晚的手指停在了屏幕上。

小树的乐高“哗啦”一声塌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堆塑料积木,散了一地。

锦州。一个远在两千公里外的,只在天气预报里听过的东北城市。对于我们这个典型的嘉兴家庭来说,它比月球还要遥生。

父亲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没有商量,是通知。那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固执,而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燃烧到尽头的决绝。

我知道,那个被调到35的音量,再也盖不住这个家即将到来的风暴了。

第一章:裂缝

“不可能。”

卧室的门刚关上,林晚的声音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我试图粉饰的太平。“陈默,你听听你爸说的是什么?锦州?他这辈子连上海都没去过几次,突然要去锦州?他图什么?”

我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动作放得很慢,试图用这个过程来拖延时间。“爸年纪大了,可能就是……想出去走走。”

“走走?嘉兴南湖不够他走?杭州西湖不够他走?非要去锦州?”林晚抱起双臂,站在床边,像个准备开庭的律师,“上个月体检报告你不是没看,医生怎么说的?不建议长途旅行。他的心脏,他的血压,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在我摇摇欲坠的借口上。我无力反驳,只能使出惯用伎셔俩——沉默。我一感到棘手,就下意识地摩挲无名指上的婚戒,那冰凉的金属质感能让我稍微冷静。

“你倒是说话啊!”林晚的耐心耗尽了,“每次一说到你爸,你就装哑巴。陈默,这个家不止有你爸,还有我,还有小树!清明节小树学校要开亲子运动会,你答应过他的。你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我甚至记得小树是多么期待我参加两人三足跑。

“就几天,很快就回来。”我的声音很低。

“几天?”林晚冷笑一声,“来回路上就得两天,你当是去乌镇啊?再说了,钱呢?飞机票、住宿,他那点退休金够干嘛的?还不是得我们出?我们下个月的车贷房贷谁来还?”

钱,又是钱。生活里所有的诗与远方,最后都会被这两个字碾得粉碎。

“我……”我喉咙发干,“我来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你那点工资,掰成八瓣都不够用!”她逼近一步,眼圈有些红,“陈默,我不是不孝顺。你爸来了,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他要把电视开到聋子都能听见的音量,我忍了。他半夜咳嗽得像要把肺咳出来,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也忍了。可这次不一样,这事太反常了!你必须去问清楚,他到底要去锦州干什么!”

……

我怎么问?我们父子之间,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过一次真正的谈话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只剩下“吃饭了”、“多穿点”、“药吃了没”这些干巴巴的指令。

争吵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林晚背对着我躺下,被子拉过头顶,形成一个拒绝沟通的堡垒。我站在原地,房间狭小得让人窒息。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却没有一束光能照进这间屋子。

深夜,我被客厅的异响惊醒。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看到父亲的房门虚掩着,一缕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走近,看到他正坐在书桌前,戴着老花镜,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用他那双抖得厉害的手,在一张泛黄的信纸上写着什么。

他的背影佝偻着,像一座即将被风蚀尽的孤山。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开口,父亲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喘不过气,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我跟林晚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医院。

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医生拿着CT片,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肺部阴影,情况不太好。建议马上住院,做进一步检查。”

林晚的脸“唰”地白了。

我扶着父亲,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枯叶。在等待病床的间隙,他抓住我的手,力气出奇地大。

“默啊,先去锦州。”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不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旅行,而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我教父亲用手机支付住院押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几次都输错密码。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他烦躁地把手机推给我,“没用!”

我接过手机,指尖冰凉。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是他手把手教我写字,教我骑自行车。而现在,我却连教他使用这个时代的工具的耐心,都快要消磨殆尽了。

鼻子猛地一酸,我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涩意压了回去。

我对林晚说:“我陪他去。”

林晚看着我,又看看虚弱的父亲,眼神复杂。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去办理住院手续。我知道,这是她无声的妥协,也是我们之间裂缝扩大的声音。

第二章:北上的列车

我们终究没有住院。父亲用一种近乎撒泼的方式拒绝了所有检查,他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死也要死在外面,不能死在医院里。

拗不过他,我只能签下拒绝治疗的责任书,给他办了出院。

回家的路上,林晚一言不发,车里的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我知道,她心里憋着一团火。回到家,她把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密码是小树生日。我不管你们去锦州干什么,照顾好他。还有,”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完,她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拿起那张卡,感觉有千斤重。

两天后,我带着父亲,登上了开往锦州的G字头列车。

八个小时的车程,像一个漫长的世纪。窗外的景物从江南水乡的秀丽,逐渐变为华北平原的辽阔,最后染上了一层北方的苍茫。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靠着窗,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每一根都像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他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个黄铜指南针,指针的方向,坚定地指向北方。

我几次想开口问他,关于锦州,关于那个地址,关于那个叫“李振海”的人。他说,那是他的老战友。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每次话到嘴边,看着他疲惫的侧脸,我又咽了回去。

或许,有些秘密,就该让它随着时间,永远地埋葬。

“饿不饿?吃点东西吧。”我拿出准备好的面包和牛奶。

他摇摇头,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已经冷掉的粽子。嘉兴肉粽,是他一辈子的最爱。他小心翼翼地剥开一个,递给我。

“吃吧,你妈以前包的。”

我愣住了。母亲已经去世五年了。这两个粽子,他竟然在冰箱里冻了这么久。

我接过粽子,咬了一口,又冷又硬,糯米粘在牙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陈腐味道。可我却用力地咀嚼着,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点母亲的味道。

“你妈……是个好女人。”父亲忽然说,眼睛依旧看着窗外。“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我的心一沉。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

列车驶入一片陌生的土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父亲似乎是睡着了,头歪在一边,呼吸微弱。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能把我举过头顶的男人,如今瘦小得像个孩子。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发高烧,他背着我,在冬夜里走了十几里山路去镇上的卫生院。他的后背宽厚而温暖,是我童年最坚固的港湾。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只剩下了沉默和隔阂?

是因为我长大了,还是因为他老了?

列D车广播响起了即将到达锦州南站的提示音。我推了推父亲。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有一丝茫然,随即变得清明。他坐直身体,整了整衣领,像是要去赴一个极为重要的约会。

“到了。”他说,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解脱。

走出车站,一股与嘉兴截然不同的空气扑面而来。干燥,凛冽,带着北方特有的粗粝感。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但精神却似乎好了很多。

我们按照地址,打车去了一个叫“凌南”的老城区。出租车在狭窄的街道里穿行,两旁是斑驳的红砖楼房,很有年代感。

父亲报的地址是凌南一区16号楼。我们找到那栋楼,单元门开着,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我们爬上三楼,找到了302室。门是那种老式的绿色防盗门,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

父亲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反复几次。我看到他的手在抖,比在医院时抖得更厉害。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敲响了那扇门。

咚,咚,咚。

三声之后,门里传来脚步声。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朴素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她看到我们,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当她的目光落在父亲脸上时,那疑惑瞬间变成了震惊,然后是不可思议。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看着她,嘴唇哆嗦着,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闯入了一段我完全不了解的,被尘封了四五十年的往事。

【第三人称视角】

李雪打开门的时候,以为是楼下漏水上来找的邻居。可当她看清门外那个老人的脸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父亲李振海留下的那本旧相册里。有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有两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一个是她的父亲,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老人年轻时的模样。

父亲临终前,把她叫到床边,交给她一个铁盒子。他说:“雪啊,如果有一天,照片上这个叫陈建国的人来找你,你就把这个盒子交给他。他是我过命的兄弟,当年要不是他,我早就死在冰天雪地里了。我欠他一条命。”

父亲还说:“他当年……有个相好的,叫苏琴。后来他回城了,就断了联系。苏琴就是你妈的闺蜜,后来嫁了人,命不好,早早就去了。你陈叔这个人,重情重义,心里肯定一直惦念着。他要是来了,替我好好招待他。”

李雪一直以为,这个人永远不会出现了。毕竟,已经过去快五十年了。

可今天,他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家门口。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明亮,执拗。

她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侧过身,声音有些干涩:“……陈叔?快,快请进。”

第三章:铁盒里的往事

李雪的家很整洁,但处处透着一股拮据。老旧的家具,洗得发白的沙发巾,墙上贴着小孩子的奖状。

她给我们倒了茶,动作有些拘谨。

“陈叔,您……您怎么找到这儿的?”

父亲捧着茶杯,手还在抖。“我……我找李振海,我的老战友。”

李雪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爸……他走了十年了。”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茶杯险些掉在地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走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怎么就……走了呢?”

“肝癌。”李雪低下头,擦了擦眼角。

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我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我终于明白,父亲执意要来的,不是一场故地重游,而是一场迟到了十年的告别。

“他对不起你,陈叔。”李雪从卧室里捧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饼干盒,放在茶几上。“这是我爸临走前让我交给您的。”

父亲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那个铁盒,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那个锈迹斑斑的锁扣。

我走过去,帮他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沓厚厚的、用牛皮筋捆着的信。信封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收信人:苏琴。

寄信人:陈建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炸开了。

苏琴,是谁?

父亲没有理会我的震惊,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戴上老花镜,借着窗外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起来。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温柔。

李雪轻声对我说:“苏琴阿姨,是我妈最好的朋友。当年……她跟陈叔,是这里人人都羡慕的一对。”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几乎无法呼吸。我母亲叫王秀莲,不叫苏琴。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父亲还有另一段人生。一段属于锦州,属于一个叫苏琴的女人的,我从未参与过的人生。

【第三人称视角】

陈建国读着信,眼前浮现出四十多年前的场景。

那年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嘉兴小伙,响应号召,来到这片黑土地插队。他遇见了苏琴,一个像向日葵一样明朗的东北姑娘。他们一起在田里劳动,在篝火旁唱歌,在白桦林里散步。他教她说嘉兴话,她教他唱二人转。

他以为,他会在这里扎根,一辈子守着她。

可一封来自家乡的电报,打碎了所有的美梦。父亲病危,他是家中独子,必须回去。

临走前,他对苏琴说:“等我,我处理完家里的事,一定回来娶你。”

苏琴哭着点头,把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囊塞进他手里。

他回了嘉兴,父亲的病拖了很久。等他终于能脱开身时,时代变了,政策也变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开始写信,一封接一封,把所有的思念和无奈都写在纸上。可所有的信,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苏琴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牵连,早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他的信,她一封也没收到。

后来,在父母的安排下,他娶了邻村的王秀莲,也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善良、本分的女人。他把对苏琴的爱恋和愧疚深深埋在心底,努力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这些信,是他唯一的情感出口。他写了整整五年,直到听说苏琴嫁了人,才彻底断了念想。他把这些无法寄出的信锁进箱底,也锁住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以为,这个秘密会跟他一起烂进棺材里。

没想到,他的老战友李振海,一直默默地替他收藏着这段记忆。李振海辗转找到了苏琴,得知她过得并不好,丈夫早逝,自己拉扯着孩子,一身是病。李振海想帮她,可苏琴是个要强的女人,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

李振海能做的,就是替陈建国,守着这些信,守着这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第四章:一辈子的债

父亲一封一封地看完了那些信。当他放下最后一封信时,天已经黑了。

他没有哭,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了半辈子的郁结都吐出来。

“一辈子,就一眨眼。”他喃喃地说。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我看着父亲苍老的脸,第一次感觉,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平凡、甚至有些乏味的父亲,没想到在他沉默的外表下,藏着这样惊涛骇浪的往事。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有震惊,有心酸,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我觉得他背叛了母亲。

晚饭是李雪做的,简单的四菜一汤。饭桌上,她跟我们讲了苏琴阿姨后来的事。嫁的男人酗酒家暴,没几年就出意外死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吃了很多苦,十几年前就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了。

“苏阿姨临走前,还念叨着一个名字。”李雪看着我父亲,“她说,她不怪他,只怪命。”

父亲端着饭碗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猛地扭过头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排山倒海的悲伤。

那一刻,我的愤怒,忽然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悲悯。他不是背叛,他只是那个身不由己的时代里,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饭后,李雪坚持让我们在家里住下,说外面旅馆贵。她把唯一的一间卧室让给了我们,自己去客厅睡沙发。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久久无法入睡。隔壁床的父亲,也一样。黑暗中,我能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爸。”我轻声叫他。

“嗯。”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黑暗中,是长久的沉默。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忽然开口了。

“告诉你,有什么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让你跟你妈一样,跟着我一起苦?”

“妈……她知道吗?”

“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的声音更低了,“她只是不说。她把委屈都咽进了肚子里,把这辈子都给了我,给了这个家。默啊,我欠你妈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是啊,我怎么忘了。母亲那么敏感细腻的一个人,怎么会察觉不到丈夫心里藏着另一个人。她只是选择了隐忍和成全。

这个夜晚,我终于读懂了母亲常年锁着的眉头,和她临终前看着父亲那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有爱,有不舍,更有原谅。

我们用半生疏远,却在最后几天,读懂了彼此的一生。

第二天,父亲的精神好了很多。他说,要去苏琴的坟上看一看。

李雪带着我们去了郊区的公墓。苏琴的墓碑很小,很不起眼,照片上的她,笑得依然像一朵向日葵。

父亲在墓前站了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他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个黄铜指南针,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

“我来晚了。”他说。

然后,他转头对李雪说:“丫头,你爸临走前,有没有跟你说,我欠他什么?”

李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爸只说,您是他过命的兄弟。”

“不。”父亲摇摇头,眼神无比坚定,“我欠他一条命。当年在北大荒,要不是他把最后一个馒头给了我,把我从雪堆里背出来,我早就冻死在那了。这笔账,我记了一辈子。”

他看着李雪,说:“丫头,叔知道你现在日子过得难。你儿子要上大学了吧?这笔钱,你拿着。这是我还给你爸的,你必须收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存折,塞到李雪手里。

我瞥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几乎是父亲毕生的积蓄。

第五章:父亲的“义气”

李雪当然不肯收。她把存折推回来,眼圈红了:“陈叔,这不行!我爸救您,是兄弟情分,不是为了图报答。这钱我不能要!”

“你必须拿着!”父亲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强势,“这不是报答,这是还债!我陈建国一辈子不欠人情,尤其不欠救命之恩!你爸不在了,这债,就得你来收!”

他抓着李雪的手,把存折死死地按在她手里。“你爸救了我,我才有机会成家立业,才有我儿子陈默。这钱,不光是我给的,也是我儿子给的!对不对,默?”

他突然转向我,眼神灼灼地看着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理智告诉我,这笔钱是父亲的养老钱,是我们的家庭财产,林晚知道了,这个家会天翻地覆。

可看着父亲那双充满期盼和恳求的眼睛,看着李雪那张写满窘迫和坚强的脸,我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下意识地摩挲着婚戒,心里天人交战。

父亲见我犹豫,眼神暗淡了下去。他松开李雪的手,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一个老头子,凭什么替儿子做主……”

他话没说完,我却猛地开口:“对!爸说得对!李阿姨,这钱您必须收下!这是我们陈家,欠李叔的!”

我说出这句话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我知道,我做了一个可能会毁掉我小家庭的决定。但我不后悔。

如果说,父亲来锦州是为了偿还一生的“情债”,那么现在,他是在践行刻在他骨子里的“义气”。我不能让他带着遗憾走。

李雪最终还是收下了存折,她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阳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种神圣的光辉。

回程的路上,父亲的话多了起来。他给我讲了很多当年在北大荒的事,讲他和李振海怎么一起扛木头,怎么一起挨饿,怎么在零下四十度的冬夜里背靠背取暖。

他说,人这一辈子,能交下一个过命的兄弟,值了。

我静静地听着,感觉自己正在重新认识我的父亲。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把电视音量开到35的固执老头,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

我给他看了小树的照片,他戴上老花镜,看了很久,脸上露出了柔软的笑容。

“这小子,长得像你,也像你妈。”他说,“回去以后,好好跟林晚说。她是个好媳妇,别让她受委屈。”

我点了点头,喉咙哽住了。

,我们明天回去。有件事,我想当面跟你说。

她回得很快:好。注意安全。

没有质问,没有抱怨。我看着这四个字,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在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为我准备了路上吃的晕车药;在我做出“离经叛道”的决定后,她默默地选择了等待。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

第六章:无声的和解

回到嘉兴,正是清明时节,烟雨蒙蒙。

家里的气氛,比我想象中要平静。林晚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在我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后,沉默了很久。

小树似乎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乖巧地在房间里写作业,没有出来打扰。

客厅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钱,都给她了?”林晚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一分没留?”

“……留了回来的路费。”

又是一阵沉默。我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陈默,”林晚忽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你觉得你这么做,对得起谁?”

我抬起头,看到她通红的眼眶。“我知道,对不起你,对不起小树。可是林晚,我爸……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能让他带着遗憾走。”

“所以,你就让他带着我的遗憾走?带着小树的遗憾走?”她声音发抖,“那笔钱,我们存了多久?我们说好要给小树上最好的辅导班,说好等他上大学了要给他买套小公寓……现在,什么都没了!”

“钱可以再挣……”

“说得轻巧!”她打断我,“你挣?你一个月挣多少?我一个月挣多少?我们要挣多少年,才能挣回那个数?陈默,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她哭了,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了许久,无声的流泪。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我的心上。

我走过去,想抱抱她,被她一把推开。

“别碰我!”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父亲的房门开了。他走了出来,脸色比去锦州前还要差。

“别吵了。”他看着我们,声音虚弱,“都是我的错。那笔钱,就当我……借你们的。我写个借条。”

他说着,就真的转身去找纸笔。

“爸!”我赶紧拉住他,“您这是干什么!”

林晚也愣住了。

“够了!”她忽然大喊一声,擦干眼泪,看着我们父子俩,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我不是心疼钱!我是气你们!气你爸,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气你,陈默,你永远学不会沟通,只会逃避!”

她指着我,又指着父亲,“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闷葫芦,一个锯嘴葫芦!”

骂完,她转身进了厨房。很快,里面传来了抽油烟机的轰鸣声。

我和父亲站在客厅,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林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父亲面前的茶几上。

“……酱油放少了,将就着吃吧。”她硬邦邦地说完,又回了厨房。

父亲看着那碗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慢慢地嚼着。

我看到,有两行浑浊的泪,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滑了下来。

第七章:音量35

从锦州回来后,父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他不再去公园遛弯,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那张单人沙发里,看着窗外发呆。他也不再攥着那个遥控器,电视很多时候都是关着的。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锦州的事,也没再提那笔钱。林晚依旧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只是话比以前更少了。

我知道,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扶着父亲在阳台上晒太阳。他忽然对我说:“默啊,爸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爸,别这么说。”我鼻子一酸。

“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和林晚,都是好孩子。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做好。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对她,对小树。别像我,活了一辈子,心里全是亏欠。”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说不出话。

“锦州……是个好地方。”他看着远方,眼神悠远,“天高,云淡,人心也敞亮。不吹不黑,比网上说的,还要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锦州之所以好,不是因为风景,不是因为美食,而是因为,他在那里,卸下了一辈子的包袱,找到了最终的安宁。

那天晚上,我正在给小树检查作业,林晚走过来,把手机递给我。

“你看。”

屏幕上,是李雪发来的一条长长的微信。她说,钱她收下了,用这笔钱给儿子交了大学学费,剩下的,她准备开个小吃店,好好生活,不辜负我们的情义。她还发来一张照片,是她儿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把手机拿给父亲看。

他戴上老花镜,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

那天之后,父亲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些。他开始看电视了,还是那个古装剧。

晚饭后,我们一家人又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里。

父亲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到了25。

林晚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父亲。

父亲也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

林晚什么也没说,她默默地拿起遥控器,按下了音量加号键。

26, 27, 28……一直到35。

她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对父亲笑了笑。那是我这段时间以来,见过的她最真诚的笑容。

父亲也笑了。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生活就像这个音量条。我们总在为调高还是调低而争执,却忘了,最重要的,不是那个刻度,而是愿意为对方按下按键的那颗心。

又过了一个月,父亲在一个平静的午后,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他走得很安详。

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照片。是母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照片背后,是父亲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的一行话:

“秀莲,这辈子,委屈你了。下辈子,我还你。”

旁边,还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我的名字。

“陈默,爸走了,没啥事。好好过日子。”

我攥着那张纸条,蹲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感觉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呼呼地灌着冷风。

父亲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一切尘埃落定后,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一个周末的晚上,晚饭后,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视。小树拿着遥控器,把音量调得很大,动画片的吵闹声充斥着整个客厅。

林晚皱着眉,正要发作。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遥控器,把音量,慢慢地,调回了35。

然后,我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单人沙发上,看着电视,也看着在旁边玩闹的小树,和在厨房里忙碌的林晚。

窗外,是嘉兴温柔的夜色。

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有点明白父亲了。

我是嘉兴人,去了趟辽宁锦州,不吹不黑,锦州比网上评价的还要好。因为在那里,我弄丢了一笔钱,却找回了一个父亲。

来源:俊俏扑克t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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