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篇 我当时做错了吗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9-02 20:29 1

摘要:春笋要带点土腥味的嫩黄,咸肉要肥瘦相间的五花,吊汤的筒骨要在冷水里浸泡三个小时。这些诀窍,她生前念叨了半辈子,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如今,我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厨房里复刻着每一个步骤,试图挽回一些早已流逝的东西。

第三十篇 我当时做错了吗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我学会了做她最拿手的腌笃鲜。

春笋要带点土腥味的嫩黄,咸肉要肥瘦相间的五花,吊汤的筒骨要在冷水里浸泡三个小时。这些诀窍,她生前念叨了半辈子,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如今,我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厨房里复刻着每一个步骤,试图挽回一些早已流逝的东西。

汤在砂锅里咕嘟着,白色的蒸汽模糊了我的眼镜。我摘下眼镜,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的天气,我坐在她养老院房间的窗边,给她拆开新买的智能手机。屏幕亮起,映出我疲惫的脸,和她茫然的眼。

“妈,你看,这个绿色的点一下,就能跟我说话了。”我指着微信图标,耐心得像教一个孩子。

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戳了一下,又飞快地缩回去,好像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她摇摇头,低声说:“太复杂了,我学不会。”

“不复杂,我多教您几次。”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机推到一边,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有一棵老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杈刺向天空,像一双双伸出却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手。

那一刻,房间里静得可怕。我心里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毫无征兆地断了。我脱口而出:“妈,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她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说:“怪你做啥?你没错。”

她说我没错。

可如果我没错,为什么这十年,我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带着愧疚的钝痛?如果我没错,为什么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反复地问自己——

我当时,真的做错了吗?

引子

十年前,父亲毫无预兆地走了。心梗,从发作到宣告死亡,不过短短四十分钟。在医院走廊尽头,我攥着那张薄薄的死亡通知单,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母亲没有哭。

从太平间出来,她异常平静,只是走路的时候,身子总是不自觉地朝我这边歪。我扶着她,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胳膊上。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发,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父亲的拖鞋摆正,和他生前习惯的位置一模一样。然后,她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淘米。

“妈,别做了,我们出去吃。”我喉咙发紧。

“人是铁,饭是钢。”她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你爸走了,日子还得过。”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桌子菜,都是父亲爱吃的。她给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说:“多吃点,你最近瘦了。”然后,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吃饭。我和妻子林岚谁也咽不下去,那顿饭,比药还苦。

丧事办完后,亲戚们陆续散去。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我提出让她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我住不惯楼房,再说,我还能动,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我知道这是她的托词。父亲在世时,她和林岚因为各种生活琐事,没少闹别扭。从坐月子时该不该喝红糖水,到给儿子小宇穿几件衣服,她们的观念,像是隔了一个世纪。林岚是城市里长大的独生女,讲究科学育儿,追求生活品质;母亲是苦日子里过来的,一辈子信奉的就是“节俭”和“经验”。她们之间没有大的对立,却有无数细小的摩擦,像鞋子里的沙,硌得所有人都难受。

我以为母亲的拒绝只是暂时的,等她从悲痛中缓过来,就会改变主意。可我错了。

第一个月,她每天给我们打电话,问我们吃了什么,小宇在学校乖不乖,话说得很琐碎,但至少,我们能感觉到她还在我们的生活里。

第二个月,电话变成两三天一次。

第三个月,她开始说:“没事就别老往我这跑了,你工作忙,小岚带孩子也辛苦。”

第四个月的某个周末,我提着菜回去,一开门,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母亲正躺在沙发上,脸色蜡黄。我冲过去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妈!你怎么了?怎么不给我们打电话!”我急得大吼。

她虚弱地摆摆手:“老毛病,睡一觉就好了。打啥电话,你们来了也帮不上忙,还跟着着急。”

我背起她就往医院跑。医生诊断是急性肺炎,再晚来一点就危险了。我在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看着她打点滴的干枯手背,心里第一次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没办法时时刻刻照顾她。

出院那天,我再次郑重地提出让她搬来和我们同住。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拒绝,只是看着我,轻声问:“阿瑾,小岚……她同意吗?”

第一章

我把母亲的问题带回了家。

那天晚上,儿子小宇睡下后,我和林岚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但谁也没看。我给她倒了杯水,酝edgingly地开了口:“小岚,你看……我妈这次病得不轻,一个人住我实在不放心。要不,还是接过来吧?”

林岚正在用手机看一个家居改造的视频,闻言,她划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没抬头,沉默了几秒钟,才说:“接到哪里?我们家就这么大,小宇的房间是他的,我们是我们的,就一个书房,又小又没窗户,那能住人吗?”

“可以把书房收拾出来,暂时住一下。或者……我睡书房,妈住我们房间?”

林岚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诧ip:“陈瑾,你觉得这现实吗?你妈的生活习惯你不是不知道。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八点睡觉。电视要看新闻联播和戏曲频道,做菜顿顿重油重盐。她来了,我们俩的生活节奏全都要打乱。还有小宇,他马上要小升初了,正是关键时候,家里多个人,他学习能不受影响吗?”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我用孝心包裹的幻想,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可她是我妈,她一个人,万一再出点事怎么办?”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

“我们可以给她请个保姆。”林岚立刻给出了解决方案,“找个住家的,二十四小时陪着,比我们照顾得周到。钱我来出。”

“那不一样!保姆能跟儿子比吗?”我有些激动,“她要的是家,是亲人!”

“家?”林岚冷笑一声,“陈瑾,你扪心自问,她来了,这个家还能是现在的样子吗?到时候,是我跟她吵,还是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忘了小宇刚出生那会儿了吗?为了开不开窗,她差点跟我打起来。为了辅食里能不能放盐,她背着我偷偷喂。这些事你都忘了?”

我当然没忘。那些争吵的细节,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记忆里。我痛苦地揉着眉心,那个我标志性的小动作又出现了。

林岚看着我,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是不孝顺。我只是觉得,距离产生美。住在一起,只会把最后一点情分都磨没了。我们每个周末都去看她,给她买她需要的东西,带她出去散心,这不也是孝顺吗?为什么非要捆绑在一起,让所有人都痛苦?”

她站起身,从我身后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背上:“阿瑾,我们这个小家,建立起来也不容易。我不想因为它变得鸡飞狗跳。”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带着我熟悉的馨香。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两股力量撕扯的木偶。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她正在衰老,需要依靠;另一边是爱我懂我的妻子,她构筑了我现在的世界,需要安宁。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客厅的钟摆每响一下,都像是在追问我一个答案。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在当时看来,最“理智”,最能“兼顾”所有人的决定。

我决定,送母亲去养老院。

第二章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养老院。

有的阴暗潮湿,走廊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和饭菜馊掉的混合气味,老人们木然地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有的金碧辉煌,收费高得吓人,护工们穿着笔挺的制服,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那微笑底下,是无法掩饰的冷漠和疏离。

最后,我选了一家离我们家不远,环境清幽,看起来也算专业的。院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话很得体,她带我参观了房间,单人间,朝南,有独立的卫生间,窗外就是一片小花园。

“陈先生您放心,我们这里的护工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对老人非常有爱心。我们还有定期的健康检查,有丰富的娱乐活动,保证让老人家在这里过得舒心。”院长说得天花乱坠。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它很干净,很整洁,但它没有一丝“家”的气息。它像一个高级的、临时的客房。

我交了定金,拿着宣传册,心里像揣着一块冰。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开口。我拖了三天。三天里,我每天都去医院陪她,给她削苹果,陪她聊天,但就是不敢提那三个字。

直到她出院那天,我开着车,却没有往我家的方向走。

“阿瑾,这不是回家的路吧?”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渗出了汗。我把车停在路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我给您找了个好地方。那里环境好,还有很多人陪您说话,有医生护士,比一个人在家安全。”

母亲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跪下去。车厢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我的心跳,慌乱而沉重;她的,我听不见。

“是……小岚的意思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不,是我的意思。”我立刻否认,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小岚也同意接您过去,是我……是我觉得我们家太小,怕委屈您。而且我跟小天都要上班,小宇要上学,白天家里没人,还是不放心您一个人。”

我编造着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理由,感觉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

母亲又沉默了。她转头看向窗外,那条路我们很熟悉,是通往郊区的方向。她看着那些飞速后退的建筑和树木,许久,才缓缓地说了一句:“也好。”

只有一个字,“好”。

没有质问,没有哭闹,没有我想象中的任何激烈反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可就是这一个“好”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插进了我的心脏,然后狠狠一搅。在后来的十年里,它在我心里反复地割,每一次,都带着新鲜的血肉。

我把她送到养老院,帮她把东西都安顿好。房间虽小,但我买齐了所有她可能需要的东西。临走时,她送我到门口,手里攥着我刚给她买的崭新智能手机的包装盒。

“阿瑾,”她叫住我,“以后……别跟小岚为我吵架。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娇气了点。”

我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嗯”了一声,狼狈地转身逃离。

我不敢回头。我怕看到她的眼神。

那一年,我三十五岁。我以为我做了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保全了我的小家,也给了母亲一个“安稳”的晚年。

我以为,这就是所谓的“两全之法”。

第三章

“新常态”就这样开始了。

母亲住进养老院后,我和林岚的生活确实恢复了平静。我们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平衡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家里又回到了那种轻松、有序的氛围。林岚脸上的笑容多了,她会兴致勃勃地跟我讨论周末去哪里郊游,或者给家里添置一个新的烤箱。儿子小宇的成绩也稳定地排在班级前列。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正轨。

我升了职,更忙了。但我坚持每周去看母亲一次,通常是周六的下午。

我每次去,都会给她带很多东西。新上市的水果,她爱吃的点心,柔软的羊毛衫,防滑的棉拖鞋。我试图用物质填满我内心的亏欠。

她总是说:“别买了,这里什么都有,吃不完,用不掉,浪费。”

她的房间总是很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一块豆腐干。桌上的水杯永远是满的。她会给我泡一杯茶,然后我们就坐在那里,相对无言。

我们的话题很有限。

“最近身体怎么样?”

“都好,都好。”这是她新的口头禅。

“吃饭还习惯吗?”

“都好。”

“跟这里的老人处得来吗?”

“都好。”

她的“都好”,像一扇关上的门,我进不去,也看不到门后的风景。我只能看到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和越来越深的皱纹。

那部智能手机,一直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崭新如初,屏幕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我每次去,都会拿起它,擦干净,再教她一遍怎么用。

“妈,你看,按这里,就能看到小宇了。”我打开视频通话,屏幕里出现小宇的脸。

“奶奶!”小宇在那头兴奋地喊。

母亲凑近屏幕,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胆怯和疏离。她对着手机挥挥手,嘴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通话常常在尴尬的沉默中结束。

后来,她干脆说:“眼睛花了,看不清。”

有一次,我提前去了,没有通知她。走到她房间门口,门虚掩着,我听到里面有声音。我悄悄从门缝里看进去。

她戴着老花镜,正颤巍巍地举着那个手机,用一根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地在屏幕上戳着。屏幕上是我发给她的全家福照片。她想把照片放大,却怎么也弄不对,急得额头都冒了汗。她把手机放下,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没有进去。我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突然明白,我给她的,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我以为我为她搭建了一个安全的城堡,实际上,我只是为她建造了一座华丽的监牢。

【视角转换:第三人称】

陈瑾走后,李秀英(母亲)又拿起了手机。她看着屏幕上儿子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很开心,旁边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她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屏幕上儿子的脸,就像他小时候,她抚摸他的额头一样。

隔壁房间的张阿姨走进来,看到她又在摆弄那个“高级玩意儿”。

“秀英,又在想儿子啦?”

李秀英慌忙把手机放下,用她标志性的动作抚了抚身上并无褶皱的衣角,笑了笑:“没,随便看看。”

“你儿子真孝顺,每周都来看你,还给你买这么好的手机。”张阿姨羡慕地说,“我那两个儿子,一个月都不见得来一次。”

李秀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忙。男人嘛,事业为重。”

“也是。”张阿姨坐到她床边,“不过说真的,住在这里,啥都好,就是……冷清。有时候夜里醒了,看着这白墙,心里就发慌。还是家里好啊。”

李秀英没有接话。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黑漆漆的,映出她苍老的、孤独的倒影。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家……哪里还是家哦……”

第四章

平静的日子,被儿子小宇的一句话彻底打碎。

那是一个周日的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看电视,一部家庭剧,演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的场景。

小宇突然转过头,一脸天真地问我:“爸爸,奶奶为什么不住我们家?电视里,奶奶不都是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的吗?”

空气瞬间凝固。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林岚已经拿过遥控器,换了个台,笑着对小宇说:“因为奶奶在养老院里有很多老爷爷老奶奶陪她玩啊,比在家里热闹。好了,动画片时间到了。”

小宇“哦”了一声,很快被动画片吸引了过去。

可我却再也无法平静。小宇的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个锁了很久的潘多拉魔盒,所有被压抑的愧疚、自责和愤怒,在一瞬间全都涌了出来。

小宇睡下后,我关了电视。

“林岚,我们谈谈。”我的声音很冷。

“谈什么?”她正在敷面膜,漫不经心地问。

“我们把我妈接回来吧。”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林岚揭下面膜,转过头,眼神锐利:“陈瑾,你又发什么疯?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好好的?哪里好了?”我终于爆发了,“我妈一个人在养老院,我儿子问我奶奶为什么不能回家!你管这叫好好的?林岚,你有没有心?”

“我没心?”林岚的声音也高了起来,“陈瑾,你讲点道理!当初送妈去养老院,是你做的决定!我只是分析了利弊,是你自己点头同意的!怎么现在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了?是我逼你了吗?”

“你没逼我,但如果不是你,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我口不择言,“从一开始你就不同意我妈过来,你嫌她土,嫌她啰嗦,嫌她碍着你的眼!”

“对!我就是嫌!”林岚也豁出去了,眼眶通红,“我就是想过几天清净日子,我有什么错?我每天上班累得像条狗,回家还要看婆婆的脸色,我凭什么?陈瑾,你只想到你妈,你想过我吗?这个家是我跟你两个人的,不是你用来表演孝顺的舞台!”

“表演孝顺?”我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我妈!生我养我的妈!她现在老了,病了,我让她住养老院,我他妈就是个不孝子!”

我吼出最后一句话时,带上了浓重的家乡口音,那是只有在极度愤怒时才会出现的腔调。

“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不孝子了?早干嘛去了!”林岚也哭了,眼泪混着没擦干的精华液,满脸狼狈,“决定是你做的,现在又来怪我!你是不是男人!”

我们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伤害,把这几年积攒的所有不满和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最后,我们都累了,瘫在沙发上,谁也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林岚默默地站起来,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厨房里传来熟悉的、煮面的声音。

没多久,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面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几粒翠绿的葱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看着那碗面,热气氤氲了我的双眼。我突然觉得无比悲哀。我们明明还爱着彼此,却被现实的枷锁捆绑着,互相折磨。这场战争里,没有赢家。

我端起碗,吃了一口面。面条很烫,一直烫到我的胃里。

我当时做错了吗?

这个问题,在那个深夜,变得更加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第五章

那次争吵后,我和林岚冷战了半个月。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直到养老院的一个电话,打破了这死一样的沉寂。

“是陈瑾先生吗?您母亲摔倒了,现在已经送到市三院了,您赶紧过来一趟!”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林岚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只问了一句:“哪个医院?”

我告诉她地址,她说了声“我马上到”,就挂了电话。

我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我在走廊里焦急地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雨夜,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映着来来往往神色凝重的脸,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林岚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她没化妆,头发随便扎在脑后,脸上还带着倦容,但眼神却异常镇定。

“情况怎么样?”她问。

“还在里面,不知道。”我的声音发抖。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冰冷的手。她的手很暖,很用力。那一刻,所有的冷战和争吵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们是夫妻,在灾难面前,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医生出来了,诊断是股骨颈骨折。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很严重。

“我们建议手术治疗。”医生说,“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手术有风险。你们家属商量一下。”

我六神无主,脑子里一片空白。

“医生,”林岚开口了,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手术的成功率有多高?术后恢复需要注意什么?如果不手术,保守治疗的后果是什么?”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关键问题,然后拉着我,跟医生详细地讨论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她对我说:“阿瑾,做手术吧。风险我们一起承担,但至少还有希望。如果卧床,妈很快就垮了。”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忙碌。办住院手续,联系专家,术前准备,术后护理……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林岚在安排。她像一个高效的指挥官,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她请了长假,每天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炖汤、送饭、跟护工交接。

我反而像个局外人,只能做一些端茶倒水、帮母亲翻身的杂事。

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她清醒的时候,看到林岚在床边忙碌,眼神很复杂。有一次,林岚给她擦身,她突然抓住林岚的手,低声说:“小岚……辛苦你了。”

林岚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笑了笑:“妈,说这个干嘛。您快点好起来才是正事。”

那一幕,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既感激林岚的付出,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我觉得,我作为儿子的角色,正在被她取代。她不是在“表演”,她是在用行动,承担起一个儿媳的责任。而这份责任,恰恰是我当初亲手推开的。

母亲的恢复很慢。手术后,她的话更少了。有时候,我坐在她床边,一坐就是一下午,我们俩一句话也不说。房间里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和她微弱的呼吸声。

我握着她那只没有打针的手,那只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像干枯的树皮。我多想跟她说一句“妈,对不起”,可这三个字,像被灌了铅,沉沉地坠在我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些话,错过了说的时机,就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第六章

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后,母亲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并发症,感染,她的各项器官都在衰竭。医生找我们谈话,表情凝重,话里的意思是,时间不多了,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守在病房。林岚被我劝回家休息了,她也快熬不住了。

深夜,母亲突然醒了。

她睁开眼,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阿瑾……”她叫我,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赶紧俯下身,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妈,我在这儿。”

“我想……回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这三个字。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了堤。我背过身,不敢让她看见,胡乱地用手背抹去眼泪。我哽咽着说:“好,妈,我们回家。等天亮了,我就办手续,我们回家。”

她好像笑了笑,脸上露出一种解脱的表情。

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说的都是我小时候的事。说我三岁时怎么掉进水缸里,她吓得魂飞魄散;说我七岁时第一次撒谎,把邻居家的玻璃打碎了却不敢承认,她是怎么又气又心疼地揍了我一顿;说我考上大学那天,她高兴得一晚上没睡,把我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

她说的每一件小事,都像电影的慢镜头,在我脑海里回放。

我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妈,别说了,您会好起来的。”

她摇了摇头,喘息着,目光却异常明亮。她看着我,就像十年前我把她送去养老院时那样,看了很久。

“阿瑾……你没错。”她又重复了那句话,“妈知道……你难。”

我再也忍不住,伏在她的床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妈,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送您去养老院!我对不起您!”

我把这十年里所有的悔恨和歉疚,都哭喊了出来。

她抬起唯一能动的手,颤颤巍巍地,想摸我的头,却中途无力地垂落。

我赶紧握住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那只手,已经没有了温度。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着,最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她这一生中,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都好……阿瑾……都好……”

她的口头禅,在不同的情境下,传达着不同的情感。这一次,是原谅,是释怀,也是告别。

她走了。在那个凌晨,在那个下着冷雨的窗外,在她终于等到儿子一句“我错了”之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看到她闭眼的那一刻。因为我的眼睛里全是泪,我什么也看不清。我只感觉到,我手里的那只手,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第七章

母亲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林岚为她选了一块很好的墓地,朝阳,安静,旁边种着一棵松树。下葬那天,天气出奇地好,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墓碑上。墓碑上是母亲的黑白照片,她微笑着,眼神温和,仿佛在看着我们。

小宇站在我身边,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了。他牵着我的手,轻声问:“爸爸,你还难过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家。那个曾经因为要不要接母亲同住而爆发过激烈争吵的家,此刻安静得可怕。我走进书房,那个曾经被我考虑过用来安置母亲的房间,如今摆满了我的专业书籍和电脑。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好像缺了点什么。

林岚走进来,递给我一杯水。我们谁也没说话。良久,她开口了:“阿瑾,对不起。”

我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们都错了,又或者,我们都没错。我们只是在各自的立场上,做出了自认为最正确的选择。生活不是一道简单的对错题,它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网,我们每个人都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我们用半生疏离,换来她最后一句“都好”,又用后半生,去琢磨那一句“都好”里,到底藏了多少“不好”。

这就是我们付出的代价。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我终于学会了做那道腌笃鲜。

我把汤盛在白瓷碗里,端到桌上。林岚和小宇都说好吃,有奶奶的味道。

我尝了一口。咸肉的咸香,鲜肉的醇厚,春笋的清甜,筒骨的浓郁,都恰到好处。味道,几乎和母亲做的一模一样。

可我知道,不一样。

我做的汤里,少了一味最重要的调料。

那味调料,叫“时间”。是母亲在灶台前,为我花费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是她看着我狼吞虎咽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无限爱意。

我永远也做不出那个味道了。因为那个为我做汤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端着碗,看着窗外。阳光很好,楼下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我的小家,安宁、幸福,一如林岚当初所期望的那样。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可我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我慢慢地喝着汤,热汤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很暖。可我的眼睛,却有点酸。

我当时做错了吗?

这个问题,也许会伴随我一生。它不再是一个需要答案的疑问句,而是刻在我生命里的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在每一个看似两全其美的选择背后,都可能藏着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朋友们,这是一个沉重的故事。生活中有太多这样无奈的选择,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为人夫妻,我们常常被各种角色拉扯。如果你是故事里的“我”,在当时的处境下,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评论区聊聊吧。

来源:俊俏扑克t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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