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那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他的目光在我们俩脸上来回扫,像探照灯一样,让人无处躲藏。
引子
“你们俩是亲戚吧?”
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那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他的目光在我们俩脸上来回扫,像探照灯一样,让人无处躲藏。
我心头“咯噔”一下,手里的体检报告单差点没拿稳。那几张薄薄的纸,忽然变得有千斤重。
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江涛。
他正低着头,眼神躲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子侧面的缝线。那条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是他上班常穿的。
“不是啊,医生。”我赶紧挤出一个笑,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我们是夫妻。”
“夫妻?”医生又把我们打量了一遍,眉头拧成个疙瘩,“不像,真不像。我瞧着你们这眉眼,这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这……”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垂形状都一模一样。”
诊室里那股消毒水味儿,猛地钻进我的鼻腔,呛得我有点晕。头顶的日光灯白得刺眼,把江涛脸上细密的汗珠照得清清楚楚。
他还是没说话,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我心里那点不安,像一滴墨汁滴进了清水里,迅速地洇开,染黑了整个杯子。
我和江涛结婚二十年了。
我们住在城南的老家属院,六楼,没电梯。房子是当年单位分的,两室一厅,住了大半辈子。
儿子在外面读大学,一年也回不来几趟。平时,就是我和江涛两个人,日子过得像一杯温吞水,平淡,但也安稳。
江涛在一家快倒闭的国营汽修厂上班,是个老师傅。他不爱说话,但手艺好,人也老实。我们俩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八千块,要供儿子读书,要存钱给他将来买房娶媳生子,还要留点以备双方老人不时之需。日子过得紧巴巴,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我总觉得,我们这样平凡得掉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夫妻,这辈子最大的波澜,可能也就是菜市场的菜价涨了五毛钱。
可医生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砸进了我这潭死水里。
我从来没想过,我和江涛会长得像。
他是那种轮廓分明的长相,浓眉大眼,年轻时也算得上英俊。而我,长相平平,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可是,被医生这么一说,我再去看江涛,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是啊,那眉毛的弧度,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固执的、不爱看人的眼睛。
我心里发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医生,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我扯了扯江涛的袖子,声音有点发干。
江涛这才如梦初醒,含糊地“嗯”了一声,跟着我站起来。
走出诊室,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可我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医生那句“你们俩是亲戚吧”。
江涛一直低着头走路,步子迈得又急又乱。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那个我熟悉了二十年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像藤蔓一样,从我的脚底心,一寸一寸地,缠上了我的心脏。
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介绍人王婶就开玩笑说过一句:“哎哟,你俩还真有夫妻相。”
那时候,我只当是句客套的恭维话,心里还甜滋滋的。
现在想来,那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另有深意?
二十年的婚姻,二十年的朝夕相处,我以为我对他了如指掌。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睡觉喜欢朝左侧还是右侧;甚至他什么时候想上厕所,我都能从他坐立不安的姿态里看出来。
可我,真的了解他吗?
我了解他的过去吗?了解他的家庭吗?
我只知道,他老家在很远的山区,父母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很少提家里的事,我问起,他就沉默。时间久了,我也就不问了。
我总觉得,那是他的伤心事,我不该去揭那道疤。
可今天,这道疤,好像自己裂开了。
血淋淋的,露出了里面可能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第1章 一道裂缝
回到家,一开门,一股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客厅的窗户朝北,采光不好,白天也得开着灯。墙角那盆绿萝,叶子黄了大半,蔫头耷脑的。
江涛一进门就踢掉了鞋,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那张旧沙发,皮子都磨掉好几块了,坐下去会发出一声疲惫的“嘎吱”声,像一个老人的叹息。
我把体检报告放在饭桌上,那几张纸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涛。”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没应声,只是把头往沙发靠背里埋得更深了。
我走到他面前,挡住了电视机的光。屏幕上正放着午间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屋里回响,可我们俩谁也没心思听。
“医生的话,你听见了。”我说,这不是问句。
“听见了。”他终于出声了,声音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你没什么想说的?”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看我,“说什么?医生瞎说的。我们俩能是啥亲戚?”
他说得很快,像是急于撇清什么。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瞎说?江涛,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拔高了音量,“你今天在医院,从头到尾,魂不守舍的。医生一问话,你汗都下来了。你要是心里没鬼,你慌什么?”
他被我吼得一愣,终于抬起头看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慌乱和……痛苦。
我们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内心独白】
我看着他这张脸,这张我看了二十年的脸。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眉毛,这鼻子……越看越心惊。二十年的夫妻,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生活就像这间老房子,虽然陈旧,但每一块砖瓦都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可现在,我感觉墙上裂开了一道缝,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让我害怕。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泄了气似的,又把头低了下去。
“惠,你别胡思乱想了。”他声音低沉,“都老夫老妻了,还信那个。赶紧做饭吧,我饿了。”
他又用这招。
每次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或者我对他有什么不满,他都用沉默和转移话题来对付我。以前,我总觉得他是不善言辞,是个闷葫芦。可今天,我只觉得他是在逃避。
“饭,饭,饭!你就知道吃!”我胸口堵得难受,一股无名火憋不住了,“江涛,我们俩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林惠,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我上了一天班,累死了。”
“我无理取闹?”我气得发笑,“你摸着良心说,今天这事,是我在无理取闹吗?”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咯吱”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行了行了,你说是就是吧。”他停下脚步,一脸疲惫地看着我,“我就是看着像亲戚,行了吧?那又怎么样?全国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是亲戚?”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愣在客厅里,手脚冰凉。
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对我。
以前,不管我怎么发脾气,他最多就是沉默,从不会这样甩门而去。
那扇关上的门,就像一道墙,把我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忽然觉得很冷。
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冻僵了。
【内心独白】
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哐当”一声关上了。我怕的不是吵架,而是他那种逃避和拒绝沟通的态度。这比吵架更伤人。就像你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落了空,只剩下自己满心的无力和委屈。我感觉我们的家,不再是那个能遮风挡雨的壳了。
我走到饭桌边,拿起那份体检报告。
我和江涛的名字并排印在上面,挨得那么近。
林惠,女,45岁。
江涛,男,47岁。
关系:夫妻。
我盯着“夫妻”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拿起笔,在那两个字上,重重地打了一个问号。
晚饭,我没做。
我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秒针一格一格地走。
卧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
这种寂静,比任何争吵都让我感到窒'息。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介绍人王婶家里。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蓝布褂子,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当时觉得,这个男人,真老实。
我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像样的婚礼,就在单位食堂摆了两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戴上那枚银戒指,手抖得厉害。他说:“惠,以后,我一定对你好。”
我想起儿子出生那天,他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看见护士抱出孩子,他一个大男人,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那些温暖的,踏实的,让我感到幸福的瞬间,此刻都像蒙上了一层灰。
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
如果,我们真的是亲戚……那我们这二十年的婚姻,算什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
【内心独-白】
回忆本来是取暖的东西,可现在,每一个温暖的片段都像一根针,扎得我生疼。我开始怀疑,他当初娶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关系,那他这二十年的“老实本分”,是不是全都是伪装?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晚上八点多,卧室的门终于开了。
江涛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
“我饿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理他。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他又拉开橱柜,只有几包挂面。
他叹了口气,拿出挂面,烧水,下面。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咕嘟咕嘟”的水声。
他端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坐在饭桌的另一头,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
吃面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男人。
可我今天,第一次觉得,我一点都不认识他。
第2章 母亲的电话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江涛还在卧室里睡着,鼾声均匀。
我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换上衣服,拿上钱包和钥匙,就出了门。
我没有去我上班的那个小超市,而是坐上了去往郊区的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大多是去赶早市的老头老太太。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大舍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平房和成片的农田。
我的目的地,是市郊的养老院。我妈就住在那里。
我爸前几年去世了,我妈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身体又不好。儿子要上学,我和江涛都要上班,实在没精力照顾。商量之后,就把她送到了这家条件还不错的养老院。
我每个周末都会去看她。但今天,不是周末。
我心里揣着事,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有些事,我必须问个清楚。
养老院里很安静,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我妈正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晒太阳,眯着眼睛,一脸惬意。看到我,她有些惊讶。
“惠啊,今天怎么来了?不是周末啊。”
“想你了,就来看看。”我把手里买的水果放在她旁边的石桌上,在她身边坐下。
“你这孩子,上班多累,还特地跑一趟。”我妈嘴上埋怨着,脸上却笑开了花。她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瘦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工作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我妈的手,干枯,温暖。被她握着,我心里那块石头,好像松动了一些。
“妈,我问你个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你……你是不是有个弟弟?”我小心翼翼地问,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妈的脸,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我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慢慢地抽回了手,眼神也变得躲闪起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好端端的,提他干嘛。”
我心里一沉。
有戏。不,应该说,有事。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我稳了稳心神,“我长这么大,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我还有个舅舅。”
“没有!”我妈的声调猛地拔高,带着一丝尖锐,“我没有弟弟!那个人,早就死了!”
她情绪很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被她吓了一跳。
我妈虽然脾气有点急,但很少会这样失态。
“妈,你别激动。”我赶紧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我不问了,不问了还不行吗?”
【内心独-白】
妈妈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得不正常。她说那个人“死了”,用的不是“去世”,而是“死了”,带着一股子恨意。这反而让我更加确信,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秘密。一个能让她记恨几十年,连提都不能提的弟弟,到底做了什么?这和我,和江涛,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心乱成一团麻。
我妈喘了半天,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转过头,不再看我,目光投向远处,空洞而悠远。
“惠啊,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她幽幽地说,“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像被猫抓一样。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吧。”我拉着她的胳膊,近乎哀求,“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我妈沉默了。
院子里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我们。
过了很久,我妈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作孽啊……”
她说,她确实有个弟弟,叫林建国。
姐弟俩从小感情很好。后来,林建国长大了,不学好,跟着一帮人去南方倒腾什么电子表,结果被人骗了,欠了一大笔钱。
为了还债,他偷偷拿了家里的房契去抵押。那时候,我外公外婆都还在世,知道后,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
我外公一气之下,登报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把他赶出了家门,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从那以后,林建国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
“他走的时候,你才五岁。”我妈说,眼圈红了,“你外公临死前,还念叨着他的名字。可那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他连你外公的葬礼都没回来。”
我听得目瞪口呆。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那……那他后来去哪儿了?他结婚了吗?有孩子吗?”我急切地问,心跳得厉害。
“不知道。”我妈摇了摇头,“断了关系,就再也没联系过。听人说,他后来去了北边一个很偏的山沟里,给人当了上门女婿,改了姓。谁知道呢,是死是活,都跟我们家没关系了。”
改了姓……
上门女婿……
北方的山沟……
这几个词,像一道道闪电,劈在我的脑子里。
江涛,他不就是从北方的山沟里出来的吗?
他也说过,他是上门女趣,所以跟了母姓,姓江。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
【内心独-白】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摸到了一扇门。我既害怕推开它,又按捺不住那股想要知道真相的冲动。如果江涛的父亲就是我那个被赶出家门的舅舅林建国,那江涛就是我的……表哥?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我从养老院出来的时候,魂不守舍。
公交车坐过了站都不知道。
等我回到家,天已经快黑了。
屋里亮着灯,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炒菜声,还飘出一阵饭菜的香味。
我推开门,看见江涛系着我那条粉色的围裙,正在灶台前忙活。
他听见开门声,回过头,看见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回来了?”他说,“我做了你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马上就好。”
他笨拙地用锅铲翻着锅里的菜,热油溅到他手上,他“嘶”地一声,缩了下手,但还是继续炒着。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条显得有些滑稽的粉色围裙,我的心,忽然软了一下。
但随即,又硬了起来。
我走到他身后,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江涛,你爸……是不是叫林建国?”
他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3章 旧照片的秘密
锅铲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江涛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石像,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嗡嗡”的轰鸣声,和锅里西红柿炒蛋被热油炙烤的“滋啦”声。
那香味,此刻闻起来,却让人有点反胃。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过了好半天,他才转过身来。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看到他这个反应,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我猜对了。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的声音在发抖,但我努力控制着,“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他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身后的冰箱,才勉强站稳。
“所以……所以我们是……”我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两个字,太沉重,太肮脏,我不敢去触碰。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涛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惠,你听我解释!”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甩开他的手,连连后退,“江涛,你骗得我好苦啊!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表兄妹!”
“我……”他语塞了,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把我儿子当什么了?”
一想到我们的儿子,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剜一样疼。
如果我们的关系不合法,那我们的婚姻算什么?我们的儿子又算什么?
“你觉得这好玩吗?江涛!”我指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二十年,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不是的!惠!”他上前一步,想要抱我,被我一把推开。
“别碰我!”我尖叫道。
我觉得他脏。
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我想起我们之间那层不伦的关系,让我恶心。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二十年的相濡以沫,二十年的柴米油盐,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我曾经以为的幸福和安稳,原来只是建立在一个肮脏的秘密之上。他不是我老实本分的丈夫,他是一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的心,碎了,碎得捡都捡不起来。
那晚,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我把心里积攒了二十年的委屈、愤怒、恐慌,全都吼了出来。
他一开始还试图解释,后来就只是沉默地听着,任由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扎在他心上。
最后,我吵累了,哭累了,声音都哑了。
我把他所有的东西,枕头,被子,全都扔出了卧室。
“你睡沙发。”我冷冷地说,“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被子,去了客厅。
我反锁了卧室的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所有人都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儿子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哭着问我:“妈妈,为什么我要有这样的爸爸妈妈?”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天还没亮,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落了灰的木盒子。
里面,是我和江涛的旧照片。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有我们刚结婚时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青涩又甜蜜。
有儿子满月时的照片,他抱着小小的儿子,笑得一脸褶子。
有我们一家三口去公园玩的照片,背景是盛开的桃花,灿烂得晃眼。
这些曾经让我觉得无比珍贵的照片,此刻看起来,却充满了讽刺。
我翻到最后,看到一张压在最底下的,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那是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她梳着两条大辫子,笑得很灿烂。她身边,站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旧军装,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笑意。
他长得,和江涛的父亲,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和江涛,有七八分相像。
我记得江涛给我看过他父亲唯一的照片,也是穿着旧军装,只是神情更沧桑一些。
我妈说过,这张照片是她和一个“战友”的合影。
可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战友”,分明就是她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弟弟——林建国。
照片的右下角,被人撕掉了一块,显得很不自然。
我盯着那块残缺的地方,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内心独白】
这张照片,妈妈骗了我。她嘴上说着恨,却把弟弟的照片珍藏了这么多年。那个被撕掉的角落,是不是藏着什么更深的秘密?是写了日期,还是写了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话?我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我的心也越来越沉。我怕那个真相,是我无法承受的。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被动地接受这一切。
我要自己去查。
我要把这二十年的谜团,彻彻底底地解开。
哪怕结果,是万劫不复。
我穿好衣服,走出卧室。
江涛正蜷缩在狭小的沙发上,身上盖着那床薄被子。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什么。
我没有叫醒他。
我拿起桌上的那张老照片,走出了家门。
天刚蒙蒙亮,街道上空无一人。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火车站。”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林惠走后,江涛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其实,他一夜没睡。
林惠在卧室里的哭声,压抑又绝望,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几次想去敲门,想去安慰她,可手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在介绍人王婶家见到林惠的情景。
那天,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他的心,就被这个姑娘填满了。
他知道她是谁。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终日酗酒的男人,曾经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告诉他:“这是你姑姑,你唯一的亲人。但我们家,对不起她。”
照片上的姑娘,和眼前的林惠,渐渐重合。
他当时又惊又喜,又怕。
喜的是,他居然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父亲念叨了一辈子的亲人。
怕的是,上一辈的恩怨,会不会成为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挣扎了很久。
最终,爱意战胜了恐惧。
他决定隐瞒这个秘密。他想,只要他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用尽全力去爱她,去补偿她,那些陈年旧事,就让它永远烂在过去吧。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守护着这个家,一守就是二十年。
他以为,这个秘密会跟他一起,带进坟墓里。
却没想到,一张小小的体检报告,就让这个他用二十年时间筑起的堡垒,轰然倒塌。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
眼泪,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内心独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为隐瞒是保护,现在才知道,那是最大的伤害。我像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偷,每天提心吊胆,怕被发现。二十年了,我累了。也许,是时候该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可是,惠她……她还会原谅我吗?我们的家,还能回去吗?我不敢想。
他掐灭了烟头,走进厨房,看到灶台上那盘已经冷掉的西红柿炒鸡蛋。
那是他唯一会做的,像样一点的菜。
他记得,林惠第一次吃他做的这道菜时,说:“真好吃,以后你要天天做给我吃。”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
又冷,又酸,又涩。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第4章 北上的列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载着我一路向北。
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味道,吵吵嚷嚷,让人心烦。
我买的是硬座,靠窗的位置。
我把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一片茫然。
我的目的地,是江涛的老家,一个我只在地图上见过名字的偏远县城——黑石县。
我不知道去了能找到什么,也不知道见了江涛的家人该说什么。
我只是凭着一股执念。
我要去看看,那个让他守了二十年秘密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要去问问,他的家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切。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老照片,照片的边角已经被我的手汗浸得有些发软。
这是我唯一的线索。
火车要开一天一夜。
我身边坐着一个要去东北打工的大叔,很健谈。他跟我聊他的老婆孩子,聊家里的收成,聊对未来的打算。
我只是偶尔“嗯”一声,没什么心思说话。
大叔看我脸色不好,关心地问:“妹子,你这是咋了?看着像有心事。”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晕车。”
“那你睡会儿吧。”大叔热心地说,“到了饭点我叫你。”
我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江涛那张痛苦的脸,和我妈激动的神情。
还有医生那句,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的话:“你们俩是亲戚吧?”
二十年的婚姻,像一栋我亲手盖起来的房子,我以为它坚固无比,可以为我遮风挡雨一辈子。
可现在,我发现,这栋房子的地基,从一开始就是歪的。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塌。
【内心独-白】
这趟列车,就像我的人生,不知道要开往哪里。以前,我觉得我的生活轨道是清晰的,和江涛一起,把儿子抚养成人,然后慢慢变老。可现在,轨道断了。我不知道前面是悬崖,还是会有新的转机。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下来,我必须往前走,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
火车晚点了一个小时。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黑石县火车站时,天已经擦黑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县城,火车站破旧不堪,站前广场上停着几辆等着拉客的三轮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煤的味道。
我按照江涛身份证上的地址,找了一辆三轮车。
“师傅,去红旗镇,前进村。”
“那地方可远呐。”三轮车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天都黑了,山路不好走。得加钱。”
“加多少?”
“五十。”
“行。”我没有讨价还价。
三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路越来越窄,两边是黑漆漆的山林,偶尔能听到几声不知名的鸟叫,让人心里发毛。
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师傅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妹子,前面车进不去了,得自己走进去。”他指着一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泥泞小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
我付了钱,下了车。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月亮,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了灯光。
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子,稀稀拉拉地散落着几十户人家,大多是土坯房。
我按照门牌号,找到了江涛家。
那是一座比周围邻居家更破败的院子,土墙已经塌了半边,院门只剩下了一扇,斜斜地挂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院子里,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我该怎么开口?
说我是你儿媳妇,但我怀疑你儿子是我表哥?
这话说出来,不被人当成疯子才怪。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紧接着,是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水……水……”
我心里一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院门,快步走了进去。
我推开房门。
屋里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
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嘴唇干裂,正挣扎着想从床头柜上拿一个水杯。
可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试了几次,都没能够到。
“大爷,您要喝水吗?”我走过去,拿起水杯,递到他嘴边。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你……你是?”
“我……我是江涛的朋友。”我撒了个谎,“路过这里,来看看您。”
老人喝了几口水,缓过劲来。
他靠在床头,喘着粗气,仔细地打量着我。
“江涛那孩子……让你来的?”
“嗯。”我点了点头。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泪光。
“他……他还好吗?”
“挺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糊地应着。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喃喃地说,眼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我这个当爹的,没用,没本事,连累了他……”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把我妈那张老照片,从包里拿了出来,递到他面前。
“大爷,您……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吗?”
老人眯着眼睛,凑近了看。
当他看清照片上的人时,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一把抢过照片,用那双枯树枝一样的手,死死地攥着,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姐……是阿姐……”
他嘴唇哆嗦着,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内心独-白】
他喊出“阿姐”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现实。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穷困潦倒的老人,就是我那个传说中“死”了的舅舅,林建国。而我,嫁给了他的儿子。我们这个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第5章 被撕掉的真相
老人,也就是我的舅舅林建国,情绪激动了很久才平复下来。
他捧着那张照片,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用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照片上我母亲年轻的脸。
“她……她还好吗?”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喉咙发堵,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里一块千斤巨石。
“那就好,那就好……”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孩子,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林建国沙哑地问。
我把在医院体检,医生说我们长得像,以及我回家后和江涛争吵,后来又去问我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跟他说了。
当然,我隐瞒了我是他外甥女这件事。我只说,我是江涛的妻子。
林建国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晦暗不明。
等我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报应啊……这都是报应……”他喃喃地说,眼角又湿润了。
“当年,我年轻不懂事,在外面闯了祸,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人要跟我断绝关系,把我赶了出来。”
“我一个人,身无分文,到处流浪,最后流落到了这个山沟里。是江涛他妈,不嫌弃我,收留了我。为了能在这里活下去,我入赘到了他们家,改了姓。”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阿姐,还有我爹妈。我走的时候,江涛他外婆,也就是你外婆,塞给了我这张照片。她说,想家的时候,就看看照片,别忘了家里还有个姐姐。”
他指着照片那个被撕掉的角落。
“这里,本来写着我俩的名字。我怕被人看见,惹麻烦,就给撕了。”
我心里一动,追问道:“那……江涛知道这些事吗?他知道您和我妈是姐弟吗?”
林建国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知道。我告诉他的。”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那他……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声音颤抖地问。
林建国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痛苦。
“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他说,“当年,江涛要去城里打工,我把这张照片给了他。我告诉他,照片上的女人,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姑姑。我让他到了城里,有机会就去找找她,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我……我没想到,他……他会和你……”
他说不下去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原来,江涛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不是偶然遇到我。
他是有预谋地接近我。
他拿着我母亲的照片,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
然后,他隐瞒了一切,和我恋爱,结婚,生子。
这二十年,我一直活在一个他精心编织的骗局里。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心,瞬间窜遍了全身。
我以为的命中注定,原来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
我以为的温暖港湾,原来是一个用谎言搭建的牢笼。
【内心独-白】
我恨他。在这一刻,我真的恨他。我恨他的自私,恨他的欺骗。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用来弥补他父亲过错的工具吗?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天,我会多痛苦,多绝望?
“孩子,你别怪江涛。”林建国看出了我的异样,挣扎着想坐起来,替他儿子辩解,“他……他是个好孩子。他给你写过信,想告诉你真相的。是我,是我不让他寄。我怕啊……我怕你们知道了,这个家就散了。我这辈子,已经够对不起你们林家了,我不能再毁了你们的幸福……”
“信?”我愣住了。
“是啊,好几封呢。”林建国指了指床底下一个破旧的木箱子,“都在那里面……”
我走过去,打开那个满是灰尘的木箱。
箱子里,除了几件破旧的衣服,就是一沓厚厚的信封。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是江涛的。
收信人,写着我的名字:林惠。
可是,这些信,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我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的日期,是十九年前,我们刚结婚不久。
“惠:
见信如唔。
这封信,我不知道该不该寄给你。我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已经反复了好多次。
我心里有个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惠,对不起,我骗了你。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偶然。我是特地去找你的。
我的父亲,就是你母亲的弟弟,林建国。我们,是表兄妹。
……
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怕,我一说出口,你就会离开我。我太爱你了,惠,我不能没有你。
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爱你的,江涛。”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有我们儿子出生时的。
有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
有他工作不顺心,被领导批评时的。
每一封信,都充满了他的痛苦,挣扎,和对我的爱。
他在信里,一遍又一遍地向我道歉,一遍又一遍地说他爱我。
他说,他每天都活在恐惧中,怕这个秘密被揭穿。
他说,有好几次,他都想跟我坦白,可话到嘴边,看着我和儿子幸福的笑脸,他又咽了回去。
他说,他宁愿自己一辈子背负着这个十字架,也不想破坏我们这个家。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一滴一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洇开了一片片墨迹。
原来,他不是不痛苦。
原来,他比我更痛苦。
这二十年,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个秘密的煎熬。
他不是一个高明的骗子。
他只是一个,爱得太深,又太懦弱的男人。
【内心独-白】
这些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江涛封闭了二十年的内心世界。我看到了他的挣扎,他的恐惧,和他那份深沉而卑微的爱。我的恨,在这些滚烫的文字面前,一点一点地融化了。我还是怨他,怨他的隐瞒。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他这二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拿着那些信,坐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林建国看着我,也跟着老泪纵横。
“好孩子,别哭了……”他伸出干枯的手,想替我擦眼泪,却又停在了半空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的孽……”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江涛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他焦急万分的声音。
“惠!你在哪儿?你别吓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去我老家了?”
第6章 尘埃落定
“惠,你听我解释!我现在就买票过去!你等我!”
电话里,江涛的声音又急又慌,还夹杂着风声和火车的鸣笛声,听起来,他像是在车站。
我握着手机,看着眼前这个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舅舅,又看了看手里那沓沉甸甸的信,心里乱成一团。
恨吗?当然恨。
二十年的欺骗,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
可怨吗?
看着这些信,看着信里他二十年如一日的挣扎和爱意,我却怎么也怨不起来了。
他也是个可怜人。
被上一辈的恩怨裹挟着,被一个沉重的秘密压迫着,小心翼翼地爱着,又时时刻刻地恐惧着。
“你不用来了。”我对着电话,平静地说,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冷静,“我在你家,和你爸在一起。”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震惊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他还好吗?”过了很久,江涛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
“不好。”我说的是实话,“他病得很重。”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
“惠……”他的声音哽咽了,“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迟了二十年才说出口。
而我,也等了二十年。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我冷冷地说。
“有用!”他急切地说,“惠,我知道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别离开我,别离开这个家。儿子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
他的话,说得语无伦次,充满了绝望的恳求。
我没有说话。
我把电话递给了床上的林建国。
“你儿子。”
林建国颤抖着手,接过电话,放在耳边。
“涛……涛娃子……”他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
父子俩在电话里,没有说太多话。
大多时候,是江涛在哭,林建国在听。
这对被命运和恩怨隔绝了半辈子的父子,用一种最笨拙的方式,宣泄着彼此的思念和愧疚。
挂了电话,林建国把手机还给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孩子,回去吧。”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别因为我们上一辈的事,毁了你们的日子。江涛他……他是个好人。”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这个家徒四壁的破屋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在这个小山村里,待了三天。
我给林建国做饭,喂他吃药,给他擦洗身子。
他一开始很抗拒,觉得我是林家的外甥女,是晚辈,不该做这些。
“舅舅,”我第一次这样叫他,“你就当,我是替我妈,来照顾你的吧。”
他听了,眼圈又红了。
这三天里,他断断续续地,跟我讲了很多过去的事。
讲了他和我妈小时候怎么一起去河里摸鱼,怎么一起被外公罚站。
讲了他当年为什么要去南方闯荡,只是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却一步错,步步错。
也讲了江涛的母亲,那个善良的山村女人,是怎么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他,给了他一个家。只可惜,红颜薄命,生江涛的时候难产,早早地就去了。
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江涛拉扯大。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三个人。”他说,“一个是你阿姐,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就是江涛他妈。”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那块被恨意冻结的冰,在这些琐碎而真实的往事中,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上一辈的恩怨,像一座大山,压垮了林建国的一生,也差点毁了我和江涛的二十年。
谁对?谁错?
现在再去追究,已经没有意义了。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江涛是在三天后的傍晚,赶到家的。
他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又转了几趟班车,整个人风尘仆仆,憔-悴不堪。
当他推开那扇熟悉的、摇摇欲坠的院门,看到院子里亮着灯,厨房里还飘出饭菜的香味时,他愣住了。
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片狼藉和林惠决绝的背影。
他推开房门,看见林惠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一口一口地喂着床上的父亲。
父亲的脸色,比他上次回来时,红润了许多。
而林惠,看到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喂粥。
那一刻,江涛一个四十七岁的大男人,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回来了?”林惠喂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淡淡地问。
“……嗯。”江涛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去洗洗吧,一身的汗味。”林惠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江涛“哦”了一声,听话地去院子里的水井边,打水洗脸。
冰凉的井水浇在脸上,他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他看着屋里那盏昏黄的灯光,看着那个在灯下忙碌的、熟悉的背影,眼眶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晚饭,是林惠做的。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方桌。
桌上,一盘炒青菜,一盘土豆丝,还有一锅白米粥。
很简单的饭菜,却是这个家,几十年来,最齐整的一顿饭。
谁也没有说话。
江涛埋着头,拼命地往嘴里扒饭,也不知吃的是什么滋味。
林建国看着儿子,又看看林惠,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饭后,林惠收拾了碗筷。
江涛局促地站在一边,想帮忙,又不敢。
“江涛。”林惠洗完碗,擦干手,转过身看着他。
“哎。”江涛赶紧应声,站得笔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明天,我们带爸去县医院看看吧。”林惠说。
江涛愣住了。
他以为,林惠会说“我们离婚吧”,或者“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他想过无数种糟糕的结局,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
她叫他“爸”。
她还说“我们”。
江涛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力地点头,一遍又一遍。
【内心独白】
当她叫出那声“爸”的时候,我知道,我没有失去她。我这个罪人,被她宽恕了。二十年的重担,在那一刻,终于卸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我只知道,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她的。我要用我的后半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去偿还她,去爱她。
那天晚上,林惠没有再让江涛睡门外。
虽然,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无法轻易跨越的距离。
但至少,那扇冰冷的门,已经打开了。
窗外,月明星稀。
这个被往事和秘密笼罩了半个世纪的小山村,终于迎来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尘埃,似乎正在慢慢落定。
第7章 一碗面条
我们带着舅舅,在县城医院住了半个月。
医生说,是常年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引起的慢性病,没什么大碍,好好调养就行。
我和江涛都松了一口气。
这半个月,我们俩分工合作。
白天,我去医院照顾舅舅。江涛就去县城里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房子可以租。
他老家的房子,实在是不能住人了。
晚上,江涛来替我,我就回租住的小旅馆休息。
我们俩之间的交流,不多。
大多是关于舅舅的病情,或者租房子的事。
客气,疏离,像两个刚认识不久的同事。
那道裂缝,虽然在慢慢愈合,但疤痕还在。想要恢复如初,没那么容易。
江涛似乎也明白这一点。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沉默和逃避来解决问题。
他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问我累不累,吃饭了没有。
他会买我爱吃的水果,放在旅馆的桌子上。
他会把我的脏衣服,拿去默默地洗干净,晾好。
他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试图弥补他犯下的错。
我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
我的心,是一块被冻了二十年的冰。想要融化它,需要时间,也需要温度。
舅舅出院那天,江涛在县城边上,租下了一个带小院子的一居室。
房子不大,但干净明亮。
我们把舅舅安顿好,又去集市上,买了新的被褥,锅碗瓢盆,还有米和面。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点点被填满,有了家的样子,舅舅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了,你们俩也该回去了。”舅舅拉着我的手,对江涛说,“城里还有工作,还有孩子。别为我这个老头子耽误了。”
“爸,我们……”江涛想说什么。
“听我的。”舅舅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一个人能行。你们每个月给我寄点生活费就行。有空了,再回来看我。”
他顿了顿,又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慈爱和歉意。
“惠啊,好好跟江涛过日子。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就是有点犟,有点傻。”
我点了点头,眼圈有点发热。
回城的火车上,我和江涛依然是沉默的。
只是,这次的沉默,不再是尴尬和对峙。
而是一种,暴风雨后的平静。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里百感交集。
这趟离家出走,像一场漫长的手术。
虽然过程痛苦,血肉模糊,但好在,把那颗长了二十年的,给切掉了。
虽然留下了难看的疤,但至少,不会再要我的命了。
快到站的时候,江涛突然开口。
“惠。”
“嗯?”
“等回去了……我们去把证换了吧。”他声音很低,头也低着,不敢看我。
我心里一震。
换证?
他说的是……离婚证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
虽然我怨他,气他,但二十年的感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以为,我们已经雨过天晴了。
却没想到,他……
“我……我不想再让你这么委屈了。”他见我没说话,声音更低了,“我们是表兄妹,这婚姻,本来就是错的。法律上……也不允许。”
“我们分开,对你,对孩子,都好。”
“我会净身出户。房子,存款,都给你和孩子。我每个月会给抚养费,直到孩子大学毕业。”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看着他,他那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决绝。
我知道,他说这些话,心里的痛,不比我少。
他是在惩罚他自己。
也是想用这种方式,给我一个“交代”。
【内心独白】
他说要离婚的那一刻,我没有感到解脱,反而是一种巨大的恐慌。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这二十年的柴米油盐,早已把我们俩的生命,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我们可以吵,可以闹,可以冷战,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分开。原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早已原谅了他。
我没有回答他。
火车到站,我先他一步,走出了车厢。
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我再看这间屋子,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放下行李,走进厨房。
江涛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我去做饭。”他说。
“不用。”我打开冰箱,拿出面粉和鸡蛋,“我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江涛愣住了。
“惠,你……”
“快点做,我饿了。”我打断他,把西红柿和鸡蛋塞到他手里。
江涛看着我,眼睛里,慢慢地,升起了水汽。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切菜声和炒菜声。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墙上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开心。
是啊,法律上,我们是近亲。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可是,二十年的感情,是真实的。
儿子灿烂的笑容,是真实的。
他这二十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是真实的。
他为了我,愿意放弃一切,净身出户,也是真实的。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
那我们俩,大概是领了一份最难的功课。
面很快就做好了。
还是那个味道。
江涛把面端到我面前,自己却没有动筷子,只是紧张地看着我。
我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放进嘴里。
“咸了。”我说。
江涛的脸,一下子白了。
“以后,盐少放点。”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还要吃一辈子呢。”
江涛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
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我对面,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哭声里,有委屈,有释放,有悔恨,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看着他,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掉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屋子里,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裂缝,永远不会消失。
它会像一道疤,时刻提醒着我们,曾经犯下的错,和走过的弯路。
但是,没关系。
只要我们还愿意为对方,做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只要我们还愿意牵着彼此的手,继续往前走。
那这个家,就还是家。
我们,就还是我们。
至于法律,至于别人的眼光,都见鬼去吧。
我只知道,眼前这个哭得像个傻子一样的男人,是我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父亲,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
这就,足够了。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