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条件反射地攥紧了手里的抹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又酸又胀。
引子
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我条件反射地攥紧了手里的抹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又酸又胀。
他回来了。
王建军,我的丈夫,像个精准的钟摆,隔天晚上九点整,准时出现在这个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没开灯,熟练地换上那双摆在门口的旧拖鞋,鞋底摩擦着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没回头,继续擦着那张用了二十年的木质饭桌。桌面的清漆早就磨掉了,露出木头本身的纹路,像我脸上的皱纹,每一道都刻着岁月的痕迹。
他径直走向客厅角落,那里摆着一台红灯牌的老式收音机,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绒布,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收音机的每一个旋钮,每一寸机身。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结了冰的河,看得见彼此,却听不见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这就是我们这三个月来的相处模式。他隔天来我家一次,擦完收音机,再用带来的暖水瓶续满家里的两个热水壶,然后转身就走。从进门到出门,不超过十五分钟。
我含泪默认了这一切。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争吵、质问、哭闹,我都试过了。换来的,是他更深的沉默,和他搬出去住的决绝。他说,让我给他一点时间,给他留点体面。
体面?一个男人,把家当成旅馆,把妻子当成空气,这算什么体面?
我的内心独白:这日子就像一碗熬过头的粥,黏糊糊的,看不清米粒,也尝不出香味。我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守着一个不回家的丈夫,守着一份名存实亡的婚姻。邻居们怎么看我?儿子怎么想我?我林秀珍活了半辈子,到头来,竟成了街坊邻里嘴里的笑话。
擦完收音机,他拧开开关。一阵“刺啦”的电流声后,评弹的调子悠悠地飘了出来,是那首他父亲生前最爱听的《蝶恋花》。吴侬软语,咿咿呀呀,唱的是别人的悲欢离合,听在我耳朵里,却全是我自己的凄凉。
他靠在墙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挤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比三个月前更深了,鬓角的白发也多得扎眼。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疼了一下。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关掉收音机,拎起他的暖水瓶,走向门口。
“建军,”我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今晚留下吗?”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不了,那边还有事。”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那边”是哪里?“有事”又是什么事?我问不出口。我怕答案是我承受不起的。
门又“咔哒”一声,关上了。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空气里那一点点没有散尽的评弹余韵,和我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走到收音机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红木外壳。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底。
突然,我注意到收音机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我的心猛地一跳。
是给我的吗?他终于愿意解释了?
我颤抖着手,拿起纸条,展开。上面不是字,而是一串数字,像个电话号码,旁边还潦草地写着一个字:“药”。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药?什么药?给谁的药?这三个月来所有的委屈、猜疑和恐惧,在这一刻,汇成了一个最可怕的念头。
他在外面,是不是真的有人了?那个女人,生病了?
我捏着纸条,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第1章 那通电话
第二天,我揣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魂不守舍地去厂里上班。
我是服装厂的一名缝纫工,干这行快三十年了。手里的缝纫机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闭着眼睛都能把线走得笔直。可今天,我的手抖得厉害,一不留神,针尖就扎进了手指。
“哎哟!”我低呼一声,鲜红的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秀珍嫂,你这是怎么了?一早上都心不在焉的。”旁边工位的李梅探过头来,一脸关切。
我赶紧把手指含进嘴里,摇了摇头:“没事,走了下神。”
李梅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还在为你家老王的事闹心呢?”
我们这个老厂区,巴掌大的地方,谁家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就能传遍。王建军三个月不回家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
我的脸一阵发烫,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瞎说什么呢,他……他单位派他去外地学习了。”我嘴硬地辩解着,声音却虚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李梅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在我面前还嘴硬。男人啊,都一个样。你可得看紧点,别到头来人财两空。”
人财两空。
这四个字像四根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我的内心独白:我跟王建军结婚二十五年,从一头青丝到两鬓斑白。我们一起熬过最穷的日子,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就像这缝纫机,虽然旧了,但只要上点油,还能咔嗒咔嗒地响。可现在,这机器好像卡壳了,任我怎么踩,它都动不了了。
一整天,那串数字就像烙铁一样,在我的脑子里烙下一个又一个问号。
我不敢打。我怕,怕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怕我苦心经营了半辈子的家,就这么被一通电话彻底打碎。
可不打,这根刺就会永远扎在我心里,日日夜夜地折磨我。
傍晚下班,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厂区门口的公共电话亭。这种老掉牙的东西,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亭子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攥着手里的硬币,手心全是汗。
拨,还是不拨?我的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林秀珍,你要点脸,别自取其辱。另一个说,林秀珍,你要活得明白,不能当个糊涂鬼。
最终,求个明白的念头占了上风。
我深吸一口气,投进硬币,颤抖着按下了那串数字。
电话“嘟嘟”地响了很久,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那边接了。
“喂?哪位?”
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疲惫。
我的心稍微松了一点,不是女人。
“我……我找人。”我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你找谁?打错了吧?”对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我捡到一张纸条,上面是这个号码,还写着一个‘药’字……”我结结巴巴地解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哦,是你啊。”男人的声音突然缓和下来,“你是……建军的爱人吧?”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认识建军!
“对,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他朋友,姓刘。这号码是我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建军他……最近还好吗?”
这叫什么话?他是我丈夫,好不好,你不该问我吗?
一股无名火涌上我的心头:“他好不好,你问我?他天天不回家,我上哪儿知道他好不好?”
“大嫂,你别误会。”老刘急忙解释,“建军他……他有苦衷的。他是个要强的人,很多事不愿意跟家里说,怕你们担心。”
苦衷?一个男人,能有什么苦衷,需要抛妻弃子,三个月不回家?
“刘师傅,我不跟你绕弯子。”我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个‘药’字,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病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无奈和同情,“大嫂,有些事,你还是当面问建军吧。我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你只要知道,建军他……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他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有情有义?
我的内心独白:情义这东西,就像我们做衣服用的里子,平时看不见,但它撑着整件衣服的版型。王建军对朋友讲情义,我是知道的。可他的情义,难道就可以大过对老婆孩子的责任吗?如果为了外人,就能把家扔下不管,这种情义,我宁可他没有。
没等我再问,老刘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握着冰凉的话筒,站在昏暗的电话亭里,晚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我浑身发冷。
老刘的话,不但没有解开我的疑惑,反而让我的心更乱了。
他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如果不是因为别的女人,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路过小区门口的菜市场,昏黄的灯光下,小贩们的叫卖声,夫妻们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孩子们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人间烟火里的一份子。王建军会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我,我坐在后座,手里拎着刚买的菜,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家。
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回到家,屋子里冷冷清清。儿子王涛在大学住校,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我简单地热了点剩饭剩菜,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味同嚼蜡。
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今晚,他不会来了。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我突然发现,我竟然开始盼着他隔天一次的“回家”。哪怕他只是回来擦一擦收音机,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但至少,这个家,还有他的一点气息。
我真是没出息。
我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2章 那个仓库
第二天,是王建军“回家”的日子。
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我想当面问他,把那张纸条拍在他面前,问他那个姓刘的是谁,那个“药”字又是怎么回事。
可是,我不敢。
我怕我们之间最后这点脆弱的联系,会因为我的追问而彻底断裂。他要是连这隔天的十五分钟都不肯给了,我该怎么办?
晚上八点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跟踪他。
我要亲眼看看,他离开这个家之后,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我换上一身深色的衣服,把头发用帽子包起来,悄悄地等在楼下的拐角处。心脏“怦怦”直跳,像揣了只兔子,紧张又刺激,感觉自己像个抓丈夫出轨的蹩脚侦探。
九点整,王建军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单元门口。
他还是那副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背着一个帆布包,步履匆匆。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朝着小区外面走去。
我赶紧跟了上去,远远地坠在后面,利用路边的树木和车辆做掩护。
他没有坐公交,也没有打车,而是一路步行。他走得很快,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我们穿过熟悉的街道,走过喧闹的夜市,一直往城郊的方向走。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灯光也越来越暗。
我的心里越来越沉。这么晚了,他要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他拐进了一条小路。路两边都是高大的围墙,看起来像是什么工厂区。
他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停了下来。铁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宏发仓储物流中心”。
仓库?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躲在一堵墙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偷偷观察。
只见王建军跟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就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我愣住了。
难道,他在这里找了份工作?
可他明明在一家私企开车,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还算稳定。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壮着胆子,走到大门前。保安室的灯亮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我敲了敲窗户。
大爷被惊醒了,不耐烦地问:“干什么的?”
“大爷,我找人。”我陪着笑脸,“我找王建军,刚才进去的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
“王建军?”大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爱人。”
大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哦,原来是王哥的媳妇啊。他刚换班,这会儿正在里面巡逻呢。你找他有事?”
“他……他在这里上班?”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干了快三个月了。”大爷喝了口茶,打开了话匣子,“王哥这人,真是个实在人。干活卖力,话不多,从不偷懒。我们这儿是夜班,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八点,又累又熬人,好多年轻人都干不下来,他一个五十岁的人,愣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夜班?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八点?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
他白天的班怎么办?他不用睡觉的吗?
我的内心独白:我一直以为,夫妻就像一辆协力车,两个人一起用力,朝着一个方向骑。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建军自己下了车,推着另一辆车,默默地走在另一条路上。他累得满头大汗,却不肯让我帮他扶一把,甚至不肯告诉我,他那辆车上到底装着什么。
“大爷,”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他为什么要做两份工啊?他原来的工作不好吗?”
大爷摇了摇头:“这我哪知道。不过看他那拼命的劲儿,家里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前两天我还看他躲在角落里啃干馒头呢,连瓶水都舍不得买。唉,这年头,谁活得都不容易啊。”
啃干馒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那个在我面前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冷酷的男人,那个我以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的丈夫,竟然在这里,为了一个我不知道的理由,拼了命地做两份工,累到只能啃干馒头。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在这里自怨自艾,怀疑他,埋怨他,可我对他真正的处境,一无所知。
我没脸再待下去,跟大爷道了声谢,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事,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是儿子王涛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吗?可我们还有些积蓄,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是家里老人生病了吗?我父母身体还好,他父母早就过世了。
我想不通。
这个男人,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里,筑起一堵高墙,把我隔绝在外。
回到家,我看着那个被他擦得一尘不染的收音机,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他隔天回来擦收音机,是一种冷漠的仪式,一种对我的无声抗议。
现在我才明白,这或许是他支撑下去的唯一方式。
这个收音机,是他父亲留下的,是他和过去唯一的连接。他每天晚上听着评弹,或许是在思念他的父亲,或许是在从那些古老的故事里,汲取一点面对现实的力量。
而我,却一直误解他。
我的内心独白:婚姻是什么?以前我觉得是柴米油盐,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现在我才明白,婚姻更像是一场寻宝游戏。你以为你已经了解了枕边人的一切,可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让你发现一张新的藏宝图,上面画着你从未见过的山川和河流,藏着你一无所知的痛苦和秘密。
我决定,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我必须找到那张藏宝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看看他到底背负着什么。
无论那是什么,我们是夫妻,我都要和他一起扛。
第3章 抽屉里的秘密
自从知道王建军在仓库上夜班后,我的心就乱成了一锅粥。
心疼、自责、疑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变着法地给他留饭。晚上他“回家”的时候,我会把热好的饭菜放在桌上,然后自己躲进卧室。可每次我出来,饭菜都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他还是不肯对我敞开心扉。
这种看得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隔阂,比争吵更伤人。
这天,儿子王涛从学校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摆着两副碗筷,菜还是热的。
“妈,他回来了?”王涛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王建军。
我点了点头:“嗯,刚走。”
“你还给他做饭?”王涛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把书包往沙发上重重一扔,“妈,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上赶着伺候他?”
“小涛,别这么说你爸。”我疲惫地解释,“他……他有难处。”
“难处?他有什么难处?是在外面的女人难缠,还是私生子难养?”王涛的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戳在我心窝子上。
“你胡说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你爸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王涛冷笑一声,“那你说,他为什么三个月不回家?他钱都花哪儿去了?上个月我管他要生活费,他磨蹭了半个星期才给我,还说让我省着点花。他以前什么时候这样过?”
我愣住了。这件事我竟然不知道。
王建军竟然连儿子的生活费都给得那么艰难。
“妈,你醒醒吧!”王涛走到我面前,眼睛通红,“这个家,早就散了!你守着这个空壳子有什么意思?跟他离了算了!”
“不许说‘离婚’这两个字!”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
我和王建涛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他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泪流满面。
儿子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我。
是啊,钱都去哪儿了?
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这些年也攒下了一些钱,都存在一张存折上,由我保管着。王建军的工资卡,也一直在我这里。
我突然想起,那张存折,我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我擦干眼泪,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存折就放在最里面,用一个牛皮纸袋装着。
我拿出存折,手有些抖。
我有一种预感,这个家里最大的秘密,可能就藏在这本薄薄的存折里。
我翻开存折,一行行数字看下去。
最后一笔交易记录,是在三个月前。
那天,王建军从存折里取走了十万块钱。
十万!
这是我们家几乎所有的积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拿这笔钱去干什么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买房?不可能,我们买不起。投资?他不是那样的人。
难道……真的是为了别的女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疯了一样地翻箱倒柜,想从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衣柜里,他换季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挂着。
书桌上,他看了一半的《平凡的世界》还夹着书签。
阳台上,他养的那盆君子兰,叶子绿得发亮。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可他的人,却离我那么远。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这个盒子我很眼熟,是王建军放他那些宝贝的地方。里面装着他当兵时的奖章,他父亲留下的几张老照片,还有我们年轻时的通信。
钥匙,就挂在他的钥匙串上。
可他不在家。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锁孔,心里像有只猫在挠。
鬼使神差地,我从工具箱里找来一根铁丝。我以前看电视里学过,用铁丝开这种简单的锁。
我把铁丝插进锁孔,胡乱地捅了几下。
“咔哒”一声,锁竟然开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打开盒子,里面还是那些熟悉的东西。奖章,照片,信件……
等等。
在信件下面,压着一张叠起来的单子。
我拿出来,展开一看,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缴费金额,十万元整。
缴费时间,就是他取钱的那一天。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患者姓名”那一栏。
那上面,写着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名字:李卫国。
我的内心独白:那一刻,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茫然。我就像一个在浓雾里行走了很久的人,以为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看到出口,结果雾散了,我才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前面是万丈深渊。这个叫李卫国的人,到底是谁?
我捏着那张缴费单,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李卫国。
这个名字,像一个幽灵,盘旋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到底是谁?
和王建军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王建军要为他付出我们家所有的积蓄?
无数个问题,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我的心。
我突然想起那个姓刘的电话。
也许,他知道答案。
我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第4章 雨夜的真相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里传来嘈杂的机器轰鸣声。
“喂?大嫂?”老刘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
“刘师傅,我是林秀珍。”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我想问你,李卫国是谁?”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连机器的轰鸣声都好像消失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刘才叹了口气:“大嫂,你……都知道了?”
“我只知道这个名字。”我说,“其他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唉……建军这个犟驴,我早就劝他跟你说了,他就是不听。”老刘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大嫂,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家。”
“行,你等我。我下了班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前奏。
一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一个身材微胖、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浑身都湿透了,裤脚上还沾着泥点。他就是老刘。
“大嫂,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老刘局促地搓着手。
我把他让进屋,给他倒了杯热水。
他捧着杯子,暖着手,却没有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刘师傅,你说吧。”我看着他,“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承受。”
老刘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李卫国,是我们以前在国棉厂的老班长,也是建军的师父。”
师父?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我记得王建军刚进厂的时候,确实有个姓李的老师傅很照顾他。但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师父怎么了?”我追问。
“师父他……得了重病,尿毒症,一直在住院。医生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可肾源难找,光是透析和各种治疗,就已经花光了他一辈子的积蓄。”
我的心,猛地一沉。
“师父他……无儿无女,老伴也走得早,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老刘的声音哽咽了,“建军知道后,二话不说,就把你们家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师父交了住院费。”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
那十万块钱,不是给了什么别的女人,而是给了他病重的师父。
“那……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哭着问,“我们是夫妻啊,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说,他没脸告诉你。”老刘叹了口气,“他说,那钱是你们俩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准备给小涛娶媳妇用的。他一声不吭就拿去救了外人,他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
“他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我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心疼得无法呼吸。
我的内心独白:王建军,王建军,你怎么就这么傻?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什么?就是不管遇到多大的风浪,都要在一条船上。你宁愿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风吹雨淋,也不肯让我上船为你撑一把伞。在你心里,我林秀珍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他为了给师父凑后续的治疗费,白天在公司开车,晚上就跑到宏发仓库去上夜班。他怕你知道了会拦着他,怕你担心,所以才搬出去住,骗你说单位派他去学习。”
“他租了个地下室,一个月才三百块钱。每天就吃馒头咸菜,连瓶水都舍不得买。我们这些老同事看着心疼,想凑点钱帮帮他,可他那个臭脾气,死活不要,说这是他自己的事,是他欠师父的。”
“欠?”我不解地问。
老刘的眼圈红了。
“二十年前,厂里出过一次事故。一台机器的零件松了,甩了出来,正好砸向当时还是学徒的建军。是师父,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却被砸断了腿,落下个终身残疾。从那以后,师父就再也不能上一线了,只能去看大门,直到退休。”
“建军一直觉得,是他毁了师父一辈子。他说,当年如果不是师父,他早就没命了。现在师父有难,他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报答师父的救命之恩。”
雨夜里,老刘的叙述,像一把巨大的锤子,一下一下,敲碎了我心里所有的怨恨、怀疑和委屈,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
我终于明白了。
他为什么每天回来擦那台收音机。因为那是他父亲的遗物,他父亲是个一辈子讲情义的人。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不能忘了本,不能忘了恩情。
他为什么只喝自己带来的暖水瓶里的水。因为他怕花家里的钱,他觉得自己已经亏欠了这个家。
他为什么沉默,为什么躲避。因为他把所有的责任和愧疚都扛在了自己肩上,他觉得没脸面对我和儿子。
他不是不爱这个家了,他是太爱了,爱到宁愿自己承受一切,也不愿让我们跟着他受苦。
“大嫂,”老刘站起身,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建军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我见过的,最有情有义的人。你……别怪他。”
我摇着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怎么会怪他?
我只怪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他的异常,为什么没有多给他一点关心,为什么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用猜疑和冷漠,把他推得更远。
我的内心独白:我一直以为,爱是朝夕相处,是甜言蜜语。可王建军却用他那种笨拙、沉默的方式,给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课。有一种爱,叫默默担当。他像一头老黄牛,把最重的担子挑在自己肩上,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老刘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窗外的雨还在下,可我的心里,却像是雨过天晴,一片清明。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王建军的电话。
这一次,我不是要质问他,不是要审判他。
我只是想告诉他:王建军,回家吧,我们一起扛。
第5章 地下室的灯光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王建军疲惫的声音。
“喂?秀珍?”
听到我的名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建军,你在哪儿?”我的声音很平静。
“我……我在单位,值班呢。”他还在撒谎。
“哪个单位?是宏发仓库,还是你租的那个三百块钱一个月的地下室?”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震惊、错愕,还有一丝被戳穿的难堪。
“秀珍,你……”
“建军,别躲了。”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回家吧。不管多大的事,我们一起扛。我是你老婆,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第一次在我面前,带上了浓重的哽咽。这个像山一样沉默坚毅的男人,哭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说,“你只是忘了,你的肩膀,也可以靠在我的身上歇一歇。”
我问了他地下室的地址,挂了电话,撑起一把伞就冲进了雨里。
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那片老旧的居民区。所谓的地下室,其实就是居民楼下面一个储藏间,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走到一扇紧闭的铁门前,门上连个门牌号都没有,只有一个用粉笔画的“8”字。
我敲了敲门。
门开了,王建军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我。
他瘦了,也黑了,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我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很僵硬,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回抱住我。
我把脸埋在他那件潮湿的工作服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
“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我一边哭,一边捶打着他的后背。
他任由我打着,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秀珍,对不起……”
我们俩就在这狭窄的门口,相拥而泣,仿佛要把这三个月来所有的委屈、思念和痛苦,都融化在雨声和泪水里。
哭了很久,我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拉着他走进那间所谓的“家”。
房间小得可怜,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纸箱,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桌上,放着半个啃过的干馒头,旁边是一小碟咸菜。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你就住这种地方?就吃这些东西?”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王建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挺好的,能遮风挡雨就行。”
我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又冷又潮。
“你晚上就盖这个?会生病的!”
“我身体好着呢,没事。”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的内心独白:那一刻,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有热饭热菜,有温暖的床。可我的丈夫,却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我竟然还怀疑他,怨恨他。我林秀珍,真是瞎了眼,也瞎了心。
王建军也蹲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给我擦眼泪。
“别哭了,秀珍,别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粗糙,像砂纸一样。
“建军,”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李师傅的事,老刘都告诉我了。你做得对,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为你骄傲。”
王建军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别过头去,不想让我看到他脆弱的样子。
“可是,”我话锋一转,“你错了一件事。”
他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我。
“你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是我丈夫,是王涛的爸爸。这个家,有我,有儿子。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着。你凭什么一个人扛?”
“我……我怕拖累你们。”
“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拖累不拖累?”我站起身,拉起他,“现在,马上跟我回家!”
“可是,仓库那边……”
“辞了!立刻就辞了!”我的语气不容置疑,“钱没了,我们可以再挣。身体要是垮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听我的,必须辞了!”
王建军看着我,眼神里有犹豫,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动。
他点了点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听你的。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雨已经停了。
我们两个人撑着一把伞,走得很慢。谁也没有说话,但我们的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条结了冰的河,已经彻底融化了。
第6章 一顿家常饭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
儿子王涛还没睡,他房间的灯还亮着。听到开门声,他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当他看到我和王建军站在一起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爸?”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王建军看着快要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眼神里满是愧疚:“小涛,爸……回来了。”
王涛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怨怼,但更多的是一种孩子般的委屈。
“你还知道回来?”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把王涛拉到一边,把李师傅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王涛听完,沉默了。
他低着头,脚尖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看着王建军,眼睛红红的。
“爸,对不起。”他小声说,“我……我错怪你了。”
王建军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叹了口气:“傻孩子,不怪你。是爸不好,爸没跟你们说清楚。”
这个家里三个月来的冰冷和隔阂,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心里暖洋洋的。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我笑着说,“建军,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小涛,去把你爸的拖鞋拿过来。我去做点夜宵,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厨房里,我又找回了久违的快乐。
我下了三大碗面条,卧了三个荷包蛋,还切了一盘我做的卤牛肉。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那张老旧的饭桌前。
王建军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吃得很香,像是饿了很久的难民。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好吃。”他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我的眼眶也湿了。
是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一碗家常的热汤面。
王涛默默地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到了王建军的碗里。
“爸,你多吃点,你都瘦了。”
王建军看着儿子,欣慰地笑了。
一顿简单的夜宵,我们吃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聊了很多。聊李师傅的病情,聊家里的经济状况,聊未来的打算。
没有争吵,没有埋怨,只有一家人同舟共济的温暖和决心。
“钱的事,你们不用愁。”我说,“我还有几万块的私房钱,是我妈留给我的。先拿去给李师傅用。”
“那怎么行!”王建军立刻反对,“那是妈给你的念想。”
“什么念想不念想的,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救人要紧。”我态度坚决,“再说了,我们家还有这套房子。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我们租个小点的住。办法总比困难多。”
“妈说得对。”王涛也开口了,“爸,我也长大了。我下学期就不住校了,每天回家住,省点住宿费。周末我也可以去做家教,挣点生活费,给你们减轻负担。”
看着懂事的儿子,我和王建军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的内心独白:家是什么?家不是一栋房子,不是一堆家具。家是饭桌上氤氲的热气,是深夜里为你亮着的一盏灯,是遇到困难时,那句坚定的“别怕,有我呢”。只要一家人的心在一起,就算睡在马路边,那也是最温暖的港湾。
吃完饭,王建军主动去洗碗。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那个熟悉的、让我安心的背影,终于又回来了。
我走到他身边,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建军,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我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告诉我。我是你老婆,天塌下来,我陪你一起顶。”
王建军转过身,擦干手上的水,把我拥进怀里。
“好。”他郑重地承诺,“以后,再也不了。”
那天晚上,王建军睡得很沉,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躺在他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无比踏实。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虽然经历了一场风暴,但雨过天晴后,地基会更稳,墙壁会更坚固。
第7章 匠心与新生
第二天,王建军就去仓库辞了职。
仓库的主任很惋惜,说他是个难得的好员工,还想给他加工资留住他。但王建军还是坚决地走了。
他说,他不能再为了钱,丢了家,丢了自己。
之后,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开始慢慢回到正轨,但又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我们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我压箱底的金首饰,王建军收藏的几瓶好酒,还有一些不常用的家电。凑了三万多块钱,加上我的私房钱,暂时缓解了李师傅的治疗费用压力。
王涛也说到做到,真的找了份家教的兼职。每周有两天晚上要去给一个初中生补习数学。虽然辛苦,但他从没抱怨过。他说,他现在才明白,挣钱有多不容易。
而王建军,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沉默寡言,话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他会主动跟我聊厂里的趣事,会关心王涛的学习,会抢着做家务。
他白天的司机工作还在继续。下班后,他不再去仓库,而是去医院照顾李师傅。喂饭、擦身、按摩,比亲儿子还周到。
李师傅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他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说,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收了建军这么个好徒弟。
我看着王建军在病床前忙碌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敬佩。
这个男人,平时看着不起眼,就像路边一块普通的石头。可在他心里,却藏着最宝贵的情义和担当。
这天,我下班回家,发现王建军正坐在客厅里,摆弄那台老式收音机。
他把收音机的后盖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线路和零件。他拿着一个小烙铁,戴着老花镜,正在小心翼翼地焊接一个断掉的线头。
他的动作很专注,很认真,仿佛不是在修理一台旧收音机,而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这收音机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拆了?”我好奇地问。
“有点杂音。”王建军头也不抬地说,“我把它里面的线路重新理一理,零件也擦一擦,上了年纪的东西,得好好保养。”
我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在那些精密的零件间穿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我的内心独白:这就是匠心精神吧。无论是对待一台旧机器,还是对待一份沉甸甸的恩情,他都用尽自己全部的耐心和真诚。这个世界很浮躁,很多人都在追求更新、更快的东西。可王建军却用他的行动告诉我,懂得珍惜和守护旧物、旧情的人,才是最富有的。
他修了整整一个晚上。
当他把后盖重新装上,拧开开关,收音机里传出的评弹声,比以前清晰、圆润了许多。
他满意地笑了,像个完成了得意作品的工匠。
“秀珍,你听,是不是没杂音了?”
我点点头,笑着说:“你这手艺,不去开个修理铺都可惜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建军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几天后,他郑重地跟我说,他想辞掉现在的工作,自己开个小电器修理铺。
“开车虽然稳定,但挣的是死工资。师父后续的治疗,还有换肾,都是一大笔钱,光靠我们俩的工资和孩子打工,根本不够。”他说,“我这点手艺,是以前在厂里跟老师傅学的。现在用的人少了,但还是有市场的。我想试试。”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意味着我们要放弃稳定的收入,去面对一个未知的未来。
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支持你。”我握着他的手说,“你放心大胆地去做。赔了,大不了我养你。我们从头再来。”
王建军的眼圈红了。
一个月后,在我们家小区门口,一家名为“建军电器修理”的小铺子开张了。
铺面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但被王建军收拾得干干净净,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开始,生意很冷清。
但王建军不急不躁。每一个上门的顾客,无论生意大小,他都热情接待,认真修理。修不好,绝不收钱。修好了,收费也公道。
渐渐地,靠着过硬的手艺和实在的为人,他的口碑在街坊邻里间传开了。
“老王师傅手艺好,人实在。”
“我家用了二十年的电视机,都说没得修了,老王给修好了。”
生意越来越好,从修收音机、电风扇,到修电视机、洗衣机,甚至还有人拿着手机和电脑来找他。
王建军白天守着铺子,晚上就自学新知识。五十岁的人了,抱着一本本厚厚的电路图,看得比王涛高考时还认真。
看着他忙碌而充实的身影,我知道,那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王建军,真的回来了。
半年后,医院传来好消息,李师傅等到了合适的肾源。
手术很成功。
手术那天,我们一家三口都守在手术室外。当医生说“手术成功”的那一刻,王建军这个五十岁的汉子,靠在墙上,哭得像个孩子。
所有的付出和坚持,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好的回报。
又过了一年,王涛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家里换了一台新的大彩电。
王建军的修理铺,也从一个小铺面,换成了一个大点的店面,还收了个小徒弟。
生活,就像那台被他修好的老收音机,虽然经历过杂音和破损,但只要用心去修复和守护,就总能重新奏出清晰、悠扬的乐章。
一个寻常的傍晚,我做好了饭,王建军也刚好收了铺子回家。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屋子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安详。
王涛在看新电视,王建军习惯性地走到角落,拧开了那台老收音机。
评弹的调子悠悠响起。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独自站着,而是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正在盛饭的我。
“秀珍,”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谢谢你。”
我回过头,笑着说:“傻瓜,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谢。”
是啊,一家人。
这三个字,就是我们普通人,在这平凡琐碎的生活里,所能拥有的,最坚实的依靠,和最珍贵的宝藏。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