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您好,是李秀珍女士吗?我是建设银行城西支行的客户经理,我姓王。”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透着一股职业化的热情。
引子
“叮铃铃——”
老式挂钟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我刚用抹布把最后一方桌面擦出光亮,电话就响了。
那声音又尖又急,像一根针,直直扎进午后昏昏欲睡的空气里。
我撂下抹布,在围裙上使劲搓了搓手,才慢吞吞地挪过去接起。
“喂,哪位?”
“您好,是李秀珍女士吗?我是建设银行城西支行的客户经理,我姓王。”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透着一股职业化的热情。
银行?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
“我没办过你们的业务。”我语气冷了下来,准备挂断。
“哎,李女士您别急!”对方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是这样的,我们银行收到一笔从沙特阿拉伯汇入的跨境款项,收款人是您,金额数目比较巨大,需要您本人来网点核实一下信息。”
沙特阿拉伯。
这五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拧开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我的女儿,张兰,七年前就嫁去了那里。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心瞬间渗出了汗。
“金额……巨大?”我声音有点发颤,“有多大?”
“这个……电话里不方便透露具体数字,但可以告诉您,是九位数。”
九位数。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谁抡了一锤。我一个退休的纺织厂女工,活了五十八年,存折上最多的时候也没超过六位数。
“你、你没搞错吧?”
“千真万确,李女士。收款账户和您的身份证信息完全一致。您看您明天方便过来一趟吗?我们需要确认这笔资金的来源和用途,这是规定。”
我握着听筒,半天没说出话来。墙上挂钟的秒针“嗒、嗒、嗒”地走着,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尖上。
挂了电话,我像被抽了筋骨,软软地瘫在沙发上。老头子张国栋正好提着一袋子青菜从外面回来,看见我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秀珍,你这是咋了?哪里不舒服?”他赶紧放下菜,过来给我拍背。
我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国栋,兰兰……兰兰好像给咱们寄钱了。”
“寄钱?好事啊。她不是每个月都寄生活费吗?”老张不以为意,转身要去厨房择菜。
“不是……这次不一样。”我一把拉住他,“银行说,九位数。”
老张择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慢慢转过身,眼睛瞪得像铜铃:“多……多少?”
“九位数!一个亿起步!”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可怕。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彼此的呼吸声都粗重得像拉风箱。
一个亿?两个亿?
我不敢想下去。这不是钱,这是个炸雷,把我们这个老旧小区里平静的家,炸得底朝天。
兰兰在那边到底做什么?她的丈夫不是说在石油公司当个小主管吗?哪来这么多钱?是干净的钱吗?
一连串的疑问像无数只蚂蚁,在我心里爬来爬去,又痒又怕。
我猛地站起来,在屋里团团转。不行,我得问问她。这钱烫手,没弄明白之前,一分都不能动。
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没有给我带来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仿佛已经看到,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撕裂,而裂缝的另一头,是我那个远在万里之外、越来越陌生的女儿。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通电话,只是一个开始。
第1章 那通电话
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身边的老张倒是没心没肺,鼾声打得山响,一声比一声高。我心里烦躁,推了他一把:“吵死了,翻个身!”
他嘟囔了两句,换了个姿势,鼾声小了点,可我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内心独白】
这叫什么事啊。平白无故冒出这么多钱,跟做梦一样。可这梦不是好梦,是噩梦。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像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没个安生时候。兰兰那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七年了,一个电话就把这么大个难题扔了回来,她当爹妈的心是铁打的吗?
我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屏幕亮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现在是凌晨两点,沙特那边应该是晚上九点。我犹豫着,还是拨通了女儿的微信视频。
等待音“嘟——嘟——”地响着,每一声都拉得很长,像是在考验我的耐心。
终于,视频接通了。屏幕里出现了张兰的脸。她瘦了些,眼窝有点深,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
“妈,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她那边背景很安静,像是在书房。
“我问你,你是不是往家里打钱了?”我开门见山,不想绕弯子。
张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是啊,您收到了?我本来想过两天再跟您说的,给您个惊喜。”
“惊喜?我看是惊吓!”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张兰,你跟妈说实话,那笔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九位数!你哪来那么多钱?你丈夫……他是不是干了什么犯法的事?”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利。老张被我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大半夜的,跟谁嚷嚷呢?”
“你别管!”我冲他吼了一句,又对着手机逼问,“你说啊!这钱到底干不干净?”
视频那头,张兰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妈,您就这么想我的?就这么想法伊萨的?”
法伊萨,我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洋女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语气软了下来,心里也有些后悔。毕竟七年没见,一开口就是质问。
【内心独白】
我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就不能好好说。可我这心里急啊,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那不是两千块,是两个多亿!这钱要是来路不明,兰兰下半辈子就毁了。我宁可她一辈子普普通通,也不想她走错一步路。当妈的,操心还操出错来了吗?
“妈,钱的来路很正,您放心。”张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疲惫,“具体的,等我回去了再跟您和爸细说。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
“回去?你要回来?”我心里一动,这才是今晚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嗯。”张兰点点头,“下个星期,我跟法伊萨一起回去。这也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回国。”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个陌生的女婿,也要来?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电视里看到的那些中东富豪的形象:白袍子,大胡子,身边跟着好几个老婆。我们这五十平米的老破小,能招待得了人家吗?
“他……他也来?”我有点结巴。
“对。他一直想来看看您和爸。”张兰顿了顿,又补充道,“妈,钱的事您先别声张,也别乱想。等我们到了,一切就都清楚了。”
没等我再问,她就说那边还有事,匆匆挂了视频。
我握着手机,愣愣地坐在黑暗里。老张给我披了件衣服,小声问:“兰兰要回来了?”
“嗯,还带那个洋女婿一起。”
“好事啊。”老张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人回来了,什么事都能当面说清了。”
他话说得轻松,可我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七年的隔阂,突然冒出来的巨款,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异国女婿。这一切搅和在一起,就像一锅煮沸了的粥,粘稠,滚烫,不知道会熬出个什么结果来。
【内心独-白】
回来就好。老张说得轻巧。可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呢?七年了,她从一个刚出大学校门的小姑娘,变成了别人的妻子。那个叫法伊萨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我的兰兰好不好?我们家这小庙,能容得下他那尊大佛吗?我这心里啊,一半是盼,一半是怕。
窗外,天色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我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2章 邻里的风声
不知道是银行的人嘴不严,还是老张买菜时跟哪个老伙计多说了两句,总之,我们家一夜暴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出两天,就在整个小区里传开了。
这天早上,我刚打开门准备去倒垃圾,就跟对门的王婶撞了个满怀。
王婶是我们这楼的“广播站”,嗓门大,爱串门,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哎哟,秀珍呐,买菜去啊?”她笑得一脸热情,眼睛却不住地往我屋里瞟。
“倒个垃圾。”我淡淡地应了一句,侧身想出去。
她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秀珍,我可听说了啊,你家兰兰出息了,在国外发了大财,给你寄了好几个亿回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楼道里几个早起买菜的邻居都齐刷刷地朝我们这边看来。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又气又急。
“王婶你瞎说什么呢?哪有的事!”我甩开她的手,心里又乱又慌。
“还瞒着我们呢?”王婶撇撇嘴,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老李家的儿媳妇在银行上班,都传开了。说是一笔巨款,从沙特打过来的。啧啧,你家兰兰真是嫁对人了,找了个金龟婿啊!”
她那声“金龟婿”说得又酸又亮,刺得我耳朵疼。
我懒得跟她掰扯,提着垃圾袋快步下了楼。身后,我还能听到她跟别的邻居添油加醋地议论着。
“看见没,还不承认呢,这是怕我们借钱!”
“可不是嘛,一下子有钱了,尾巴都翘上天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小刺,扎得我后背生疼。我把垃圾袋狠狠地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要把心里的烦闷也一起扔掉。
【内心独-白】
这人言可畏,真是一点不假。钱还没捂热呢,风言风语就先来了。以前穷的时候,大家见面还都客客气气,现在倒好,一个个都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这钱,怎么就成了个惹事的根苗了?我这心里啊,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
回到家,我把门一关,靠在门板上直喘气。老张正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和面,准备做手擀面。
“咋了?跟吃了枪药似的。”他探出头来问。
“还不是你!”我没好气地说,“是不是你跟老刘头他们吹牛了?”
“我哪有!”老张一脸无辜,“我就说兰兰要回来了,别的啥也没说啊。”
“那现在整个小区都知道了!王婶刚才堵着我门口问,就差直接开口借钱了!”我越说越气,“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以后这门还出不出了?”
老张听了也沉默了,手里的面团也不揉了。他擦了擦手,走过来给我倒了杯水。
“别气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住。”他叹了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一没偷二没抢,怕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接下来几天,麻烦事还是接踵而至。
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打来电话,嘘寒问暖半天,最后绕到自己儿子要买房结婚,想“周转”一下。
然后是楼下卖水果的小贩,见了我热情得不得了,非要塞给我两个最贵的进口芒果,说“邻里邻居的,尝个鲜”,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连我退休前纺织厂的老领导都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我的电话,说他孙子想出国留学,问我女儿在国外有没有什么“路子”。
我每天应付这些事情,焦头烂额。我和老张商量了一下,干脆把家里的座机电话线拔了,手机也调成静音。除了买菜,基本不出门。
【内心-独白】
这日子过的,跟做贼一样。以前盼着有钱,觉得有钱能解决一切烦恼。现在钱来了,烦恼也跟着来了,还更多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呐,还是得过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日子,有多大碗吃多少饭。这从天而降的富贵,咱们普通人,还真不一定接得住。
一天晚上,老张看着电视里一个讲鉴宝的节目,突然冒出一句:“秀珍,你说……这钱,咱们要不就别要了?”
我心里一惊,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挠了挠头,有点笨拙地解释,“等兰兰和她对象回来了,咱们问清楚情况。这钱要是他们自己挣的辛苦钱,咱们就让他们自己留着。要是……要是真像他们说的,是什么项目资金,那咱们更不能动。咱们把房子拾掇干净,好好招待人家,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是图他的钱。”
我看着老张布满皱纹的脸,他眼神很认真,没有一丝贪婪。
我心里的那团火,突然就灭了。是啊,我们是穷,可我们穷得有骨气。我们盼女儿过得好,但不是盼着她拿钱来砸我们。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办。这钱,在没弄清楚之前,咱们一分都不动。”
这个决定一做出来,我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轻了一点。
我们把银行卡收好,锁进了最里面的抽屉。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空气里多了一丝等待的焦灼和期盼。我们等的,不是那笔巨款的解释,而是我们七年未见的女儿,和那个即将走进我们生活的,陌生的家人。
【内心独-白】
老张这话说到了我心坎里。钱是好东西,可情义比钱更重。我们养兰兰一场,不是为了让她当摇钱树的。只要她平平安安,过得顺心,比给我们金山银山都强。等他们回来,我要做的不是问钱,而是好好看看我的女儿,看看那个男人,对她到底好不好。
第3章 尘封的旧物
离女儿回来的日子越近,我心里就越是没底,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总得给人家准备个住的地方。我和老张商量着,把家里那间堆杂物的小北屋给收拾出来。那原本是兰兰的房间。
一打开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阳光从窄小的窗户里挤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写字台,一个老式的大衣柜。自从兰兰走了以后,这里就成了储藏室,堆满了过冬的棉被、不用的旧家电,还有我攒下的各种瓶瓶罐罐。
我和老张吭哧吭哧地把杂物一件件往外搬。老张负责搬重物,我负责擦拭。
擦到写字台的时候,我的动作慢了下来。这书桌是兰兰上高中的时候,老张托木工朋友给打的,刷着一层蓝色的漆,现在边角都磨得露出了木头本色。桌面的玻璃板下,还压着几张泛黄的照片。
一张是她大学毕业,穿着学士服,笑得一脸灿烂。一张是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园的合影,那时候她才十几岁,扎着马尾辫,被我和老张夹在中间,脸上还带着点不情愿的稚气。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女儿的脸,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内心独-白】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照片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现在都要带着丈夫回家了。我这个当妈的,好像错过了她好多好多的时光。她什么时候学会了独立生活,什么时候爱上了一个人,什么时候决定远嫁他乡,我好像都只是一个被通知的局外人。我总以为她还是那个需要我照顾的小孩子,却忘了她早就长大了。
我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想找块干净的布擦擦里面。抽屉里,静静地躺着几本旧日记,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拿起那个信封,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收信人地址,只写着“给爸爸妈妈”。字迹是兰兰的,清秀又带着一丝倔强。看样子,是她出国前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交给我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老张正好搬完东西进来,看见我手里的信,问:“这是什么?”
“兰兰留下的。”
我展开信纸,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熟悉的字迹仿佛有了生命。
“爸,妈: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去往另一个国家的飞机上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知道,你们一直希望我安安稳稳地考个公务员,或者进个事业单位,然后在家附近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嫁了,过一辈子。妈,您总说,女孩子家,安稳是福。
可我不想。我不想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看到六十岁的生活。我读了四年阿拉伯语,我喜欢那片古老的土地,喜欢那些神秘的传说,我想亲眼去看看,去感受。法伊萨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他让我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觉得我嫁那么远,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你们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的国家。妈,您那天说的话很重,说我为了一个男人,连父母都不要了。我听了心里很难过。我去那里,不全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的梦想。我想做文化交流的工作,我想建一座桥,让更多像我们一样的人,能真正了解彼此,而不是靠想象和偏见。
请相信我,也请相信你们的女儿。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也会努力证明给你们看,我的选择没有错。
爱你们的,兰兰。”
信不长,我却看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小针,密密地扎在我的心上。酸楚,愧疚,还有一丝我从未有过的理解,在我心里翻腾。
原来,她走,不只是为了爱情。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梦。而我,这个当妈的,七年前,只看到了她的叛逆和固执,却从未想过去理解她心里的那片天空。
【内心-独白】
我真是个糊涂的妈。我总想着把她拴在身边,以为是为她好,却差点折断了她的翅膀。她信里说的那个梦,建一座桥,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我能感觉到,那是她真心想做的事。我当年要是能静下心来听她说说这些,她是不是就不用以那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
“哎……”老张在我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显然也看完了信。他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眼圈也红了。
“这孩子,心里藏着这么多事,也不跟我们说。”他声音沙哑。
“是我们没给她机会说。”我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信封里,“我们总觉得我们是对的,从来没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那天下午,我和老张谁也没再说话。我们默默地把那个小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还在床头柜上摆了一瓶刚从楼下花园里摘的栀子花。
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充满了栀子花的香气。
我突然觉得,那个即将到来的女婿,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能让我女儿下定决心追随,并且支持她实现梦想的男人,应该不会太差。
【内心独-白】
这屋子空了七年,现在终于要迎回它的主人了。把这里打扫干净,好像也把我自己心里的那些疙瘩和灰尘给扫掉了一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只想,等她回来,好好地跟她说一句:兰兰,妈错了。只要你过得好,妈就放心了。
第4章 丈夫的沉默
自从那天发现了女儿的信,老张就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
他不像我,心里有事就爱叨叨。他就是闷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半天,手里拿着个遥控器,电视屏幕换来换去,眼神却是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当年反对兰兰最激烈的人是他。老张是个老派的父亲,思想传统,总觉得女儿就该在身边,嫁个外地他都觉得远,更别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一个不同信仰的男人。
那天,兰兰宣布要嫁给法伊萨的时候,老张气得把茶杯都摔了,指着兰兰的鼻子说:“你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就永远别再回来!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这话,像一把刀子,伤了兰兰,也伤了他自己。七年来,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比谁都想女儿。每次我跟兰兰视频,他都借口去上厕所或者去阳台抽烟,却竖着耳朵在旁边偷听。
这天晚上,我做好饭,他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半天没夹一口菜。
“想什么呢?”我给他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跟我还藏着掖着?”我没好气地说。
他放下筷子,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秀珍,你说……那个法伊萨,他……他会说中国话吗?”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兰兰没提过。”
“那……那他来了,咱们怎么跟他说话?跟个木头似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多尴尬。”他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我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这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头子,终于开始着急了。
【内心独-白】
老张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当年话说得那么绝,现在心里比谁都慌。他不是怕别的,是怕到时候冷落了人家,让兰兰没面子。说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这当爹的心啊,就像那陈年的老酒,入口辛辣,回味起来,却全是醇厚的牵挂。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老张变得神神秘秘的。他每天吃完晚饭就钻进小书房,把门关上,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什么。有时候我半夜起夜,还能看见他书房的门缝里透出光来。
我好奇,有一次趁他出去买烟,偷偷溜进书房。
书房里,他的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个教阿拉伯语的入门网站。旁边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着一些中文谐音和奇怪的符号。
“你好——安塞俩目尔来库木。”
“谢谢——舒克兰。”
“欢迎——爱嗨兰。”
……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这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老头子,竟然在偷偷地学阿拉伯语。他那双因为常年做钳工而变得粗糙笨拙的手,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画着那些他自己都看不懂的“天书”。
我赶紧退了出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老张又钻进了书房。我端了一杯热茶进去。
他吓了一跳,慌忙想把本子合上,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把茶杯放到他桌上,指着那个本子,故意问:“这是写的啥?鬼画符似的。”
老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说:“没……没啥,随便写写。”
“行了,别藏了,我都看见了。”我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你这是何苦呢?就为了见那一面,学这个干嘛?到时候有兰兰在旁边翻译呢。”
他低着头,小声说:“那不一样。人家大老远来了,是客。咱们当主人的,总得表示表示。我学两句,哪怕说得不好,也让他知道,我们是欢迎他的。不能……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不待见他,让兰兰在中间为难。”
【内心-独白】
听着老张这笨拙的解释,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就是我的丈夫,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工人。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在维护着一个父亲的尊严,和一个家庭的体面。他学的那几句蹩脚的外国话,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更能表达他的心意。
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那笔巨款的事。
我跟老张说:“国栋,兰兰在电话里提了一句,说那笔钱是用来做一个项目的。我看了她那封信,她说她想建一座桥,做文化交流。我猜,这钱可能跟这个有关。这钱不是给咱们俩养老的,是兰-兰和她丈夫,想为家乡做点事。”
老张抬起头,眼神里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骄傲。
“要是真这样,那可是大好事!”他一拍大腿,“咱女儿有出息!这事,咱们得支持!”
“嗯。”我点点头,“所以,等他们回来,咱们什么都别提钱的事。就好好地,给他们做一顿饭。把这个家,弄得暖暖和和的。”
“对!就这么办!”老张像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又拿起了笔,指着本子上的一个词,认真地问我:“秀珍,你帮我听听,这个‘我爱你女儿’,是不是念‘五黑不可一泊那提’?”
窗外夜色正浓,屋里灯光温暖。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我们没有亿万家产,但我们有这份沉甸甸的、想为孩子做得更好的心。这份心,比什么都贵重。
【内心独-白】
家是什么?家不是金碧辉煌的房子,也不是堆积如山的钞票。家是这盏温暖的灯,是饭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是两个人坐在一起,笨拙地,却又无比真诚地,为远方的孩子学一句听不懂的外国话。钱的事,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心要往一处想,劲要往一处使。
第5章 机场的等待
女儿回来的那天,是个阴天。
天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纱,有点闷。我和老张一大早就起来了,心里都跟这天气似的,有点压抑,又有点说不出的焦躁。
我特意穿上了前年过年才买的暗红色外套,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头发是不是太白了?脸上的皱纹是不是太深了?会不会给女儿丢脸?
老张也换上了他那件压箱底的深蓝色中山装,平时连参加老同事的婚礼都舍不得穿。他把领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背挺得笔直,可我还是能看到他揣在口袋里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走吧,再不走就晚了。”他催促道,声音有点干。
飞机是下午三点到。我们俩一点多就到了机场。
国际到达的出口处,已经稀稀拉拉地站了一些接机的人。我们找了个靠前的位置,伸长了脖子往里看。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就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一样。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里播放着听不懂的航班信息,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吵得我心烦意乱。
【内心独-白】
这心里真是没底。一会儿要见到的,不只是七年没见的女儿,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婿。他会是什么样的人?高个子还是矮个子?胖还是瘦?会不会嫌我们家小,嫌我们老土?我这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真怕自己一会说错话,做错事,让兰兰难堪。
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不停地用手去捻我那件旧布包的带子,那根带子都被我捻得起了毛。
老张比我好不了多少。他一会儿看看出口,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手表,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他正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那几句他学了好几天的阿拉伯语。
“你说……兰兰会不会变化很大?我们还能不能一眼认出来?”我没话找话,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能。”老张回答得斩钉截铁,“自己的女儿,化成灰都认得。”
话虽这么说,可当那扇磨砂玻璃门打开,旅客们开始陆陆续续走出来的时候,我们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金发的,黑发的,包着头巾的,穿着西装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我们眼前晃过。我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是不是航班晚点了?还是他们改了航班?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老张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我,声音发颤:“秀珍,快看!那……那是不是兰兰?”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人群的末尾,一个穿着米色风衣、拉着一个大行李箱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她比七年前成熟了许多,头发烫成了微卷,脸上化着淡妆,但那眉眼,那走路时微微习惯性前倾的姿态,不是我的兰兰又是谁?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上来。
在她身边,紧跟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夹克和牛仔裤,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留着修剪得很干净的短胡子。他推着一个行李车,上面堆着好几个大箱子,另一只手,紧紧地牵着兰兰的手。
那就是法伊萨。
他和我脑海里那个穿着白袍、养尊处优的富豪形象,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一个普通的、稳重的邻家男人。
【内心独-白】
看到兰兰的那一刻,我这心里所有的担心、怨气,好像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就剩下满满的酸楚和想念。孩子瘦了,也累了,看她眼下的那点青黑就知道。而那个男人,那个我曾经在心里骂过无数次的男人,就那么自然地牵着我女儿的手,眼神一直追随着她,帮她拨开拥挤的人群。我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一点。
他们也看到了我们。
兰兰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速度,朝我们跑了过来。
“爸!妈!”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一把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我的脖颈里,也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抱着她,这个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这个我养了二十多年,又分开了七年的女儿。我拍着她的背,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跟着她一起掉眼泪。
老张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们。
那个叫法伊萨的男人,则安静地推着行李车,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没有打扰我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温和的、耐心的等待。
机场大厅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离我们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女儿身上熟悉的馨香,和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第6章 初见的泪水
我们母女俩抱头哭了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擦干眼泪,拉着兰兰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那边吃不好?”
“没有,妈,我好着呢。”兰兰也红着眼睛笑,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这时,法伊萨推着行李车,走到了我们面前。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又绷紧了。该来的总会来。我紧张地看着他,心里把准备好的客套话过了一遍,却发现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他比我想象中要高大,但眼神很温和,没有丝毫的傲慢和疏离。他看着我们,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微笑。
老张比我先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用他练了无数遍的、带着浓重口音的阿拉伯语,郑重其事地说道:“爱嗨兰!”(欢迎)
法伊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也伸出手,握住老张的手,用同样生硬的、带着奇怪腔调的中文回应道:“爸爸,你好。谢谢。”
老张的脸一下子就亮了,那是一种被认可的、纯粹的喜悦。
轮到我了。我看着法伊萨,他转过头,也对我露出了微笑,然后用那蹩脚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妈妈,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他的声音很诚恳,眼神很清澈。
就在他对我微笑的那一刻,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宽大,骨节分明,但手掌和指腹上,布满了厚厚的、发黄的老茧。几道深深的、已经愈合的划痕,像干涸的河床一样,刻在皮肤上。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洗不掉的深色印记。
这根本不是一双属于“富豪”的手。
这双手,我太熟悉了。它像我父亲那双摆弄了一辈子农具的手,像老张那双跟冰冷的钢铁零件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手,像我们纺织厂里那些姐妹们常年被纱线磨得粗糙的手。
这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一双靠自己力气吃饭的、实实在在的手。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兰兰慌了,赶紧扶住我:“妈,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老张也急了:“秀珍,你这是干啥?吓着孩子了。”
法伊萨更是一脸无措,他看看兰兰,又看看我,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紧张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我却只是摇头,说不出话,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不是难过,也不是委屈。
这眼泪,是替我女儿流的。我一直以为她嫁入豪门,过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阔太太生活。看到这双手我才明白,她的生活,或许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这双手背后的辛苦和付出,我的女儿,一定也跟着分担了不少。
这眼泪,是为我自己流的。我为我之前的那些猜忌和偏见感到羞愧。我用世俗的眼光,把金钱和身份当成了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差点就误会了一个好人,也差点把自己的女儿推得更远。我这个当妈的,太狭隘,太愚蠢了。
这眼泪,更是为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释然流的。那笔两亿五千万的巨款,一直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心里。我怕那是来路不明的脏钱,怕那是建立在投机取巧上的不义之财。可现在,这双布满老茧的手,给了我最踏实的答案。这钱,一定是他们一分一分,用血汗挣来的干净钱,辛苦钱!
【第三人称视角】
机场的到达大厅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对着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她的女儿和丈夫焦急地围在她身边,不停地安慰,而那个外国男人,则像一尊雕塑般,带着困惑和一丝愧疚,僵在原地。周围的旅客好奇地投来目光,但没有人能读懂这位母亲眼泪里复杂的含义。那泪水里,有七年的思念,有瞬间的醒悟,有对女儿的心疼,有对自己的懊悔,更有对一种朴素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尊严”的无声敬意。
“妈,您别哭了,到底怎么了呀?”兰兰都快急哭了。
我终于止住了哭声,抽噎着,抬起手,指了指法伊萨那双无处安放的手。
“兰兰,”我声音沙哑地问,“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兰兰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然后明白了什么。她拉过法伊萨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手心里。那双手的触感,粗糙,但温暖而有力。
“妈,”兰兰看着我,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我从没跟您说过,法伊萨他家不是什么有钱人。他也不是什么公司主管。他是一名水利工程师。”
“工程师?”我和老张都愣住了。
“嗯。过去的七年,他一直在沙特南部的一个沙漠地区,做一个海水淡化和沙漠灌溉的项目。他带着团队,住在沙漠的帐篷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月。那里的风沙大,条件艰苦,手上这些伤和茧,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兰-兰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那……那笔钱?”我颤抖着问。
“那个项目,是国家级的重点工程,他们成功了,把几万公顷的沙漠变成了绿洲。这笔钱,是项目成功后,王室给整个团队的奖励。法伊萨是项目总工程师,所以分得最多。”兰兰顿了顿,看着法伊萨,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骄傲,“他说,这笔钱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所有人的血汗。他想用这笔钱,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所以我们商量,成立一个基金会,在家乡,也就是在这里,资助那些有梦想但家庭困难的学生,也做一些我们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项目。他说,他想为我的家乡,也做一点贡献。”
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是骄傲的泪,是彻底放心的泪。
我紧紧地握着女婿那双粗糙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因为我的哭泣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微笑。
第7章 一碗面条
回家的路,出乎意料的安静。
我们叫了一辆空间大一点的网约车,我和兰兰、老张挤在后排,法伊萨坐在副驾驶。一路上,兰兰简单地问了问家里的情况,邻里的近况,我都一一答了。但关于钱,关于基金会,谁都没有再提起。
有些事情,在机场那个拥抱和那些眼泪之后,已经不需要再用语言去反复确认了。
车子拐进我们那个老旧的小区,在楼下停稳。法伊萨下车,看着我们这栋墙皮斑驳的六层红砖楼,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只是好奇地打量着。
“我们家在五楼,没电梯,得辛苦你爬楼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法伊萨笑了笑,用他那依然蹩脚的中文说:“没关系,妈妈。我,有,力气。”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一个人就拎起了两个最大的行李箱,步伐稳健地往楼上走。那箱子一看就很沉,可在他手里,像是没多少分量。老张想去帮忙,都被他笑着挡了回去。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狭窄昏暗的楼道里攀爬,我心里最后的那点疑虑和不安,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进了家门,五十平米的小房子,因为堆了四个大行李箱,显得更加拥挤。
法伊萨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们这个小家。他看看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摸摸那台用了十几年的长虹电视机,最后目光落在了阳台上那几盆我养的君子兰上。
“很漂亮。”他由衷地赞叹道。
兰兰在旁边给他翻译:“他说,妈妈把花养得很好,家里很温馨。”
我的脸有点发热,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你们先坐着歇会儿,喝口水。我去做饭。”我卷起袖子,就要往厨房走。长途跋涉回来,没什么比一顿热乎乎的家常饭更能洗去疲惫了。
“妈,我来帮您。”兰兰跟着我进了厨房。
小小的厨房,我们母女俩一进来,就转不开身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肉馅和面粉,准备做一顿我们家乡最讲究的“上车饺子下车面”。他们回来了,得吃面,长寿面,接风洗尘。
“妈,对不起。”兰-兰在我身后,突然小声说。
我擀面的手一顿,没有回头:“对不起什么?”
“不该瞒着您这么久。法伊萨的工作性质,还有钱的事……我怕您知道了会更担心,也怕您觉得……觉得他没本事,给不了我好生活。”
我转过身,看着女儿眼里的忐忑。我伸出沾着面粉的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傻孩子。是妈错了。”我叹了口气,“妈以前总觉得,有钱就是好生活。现在才明白,两个人踏踏实实,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心里有奔头,那才是真正的好生活。你找的这个男人,妈放心。”
兰兰的眼圈又红了,她从背后抱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妈,他对我很好。在沙漠里的时候,他每天再累,都会想办法找信号给我打个电话。他说,我是他在沙漠里看到的,唯一的绿洲。”
【内心独-白】
抱着女儿温热的身体,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我这颗悬了七年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什么亿万富翁,什么豪门阔太,都比不上这句“唯一的绿洲”来得实在,来得暖心。我的女儿,没有嫁给钱,她嫁给了爱情,嫁给了一个懂得珍惜她的好男人。这就够了。
面条很快就煮好了。
我特意卧了两个荷包蛋,又浇上用肉末和香菇炒的香喷喷的臊子。三碗面条端上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老张把家里唯一一瓶舍不得喝的好酒也拿了出来,给法伊萨倒了一杯。
法伊萨学着我们的样子,拿起筷子。他用得很别扭,夹了几次,面条都滑了下去。兰兰要帮他,他却摆摆手,自己坚持着。最后,他总算成功地夹起一小撮面条,费劲地送进嘴里。
他眼睛一亮,冲我竖起了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赞道:“好吃!好吃!”
然后,他学着老张的样子,“吸溜”一声,把面条吸进嘴里,汤汁溅到了下巴上,他也不在意,吃得一脸满足。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和老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笑声,驱散了房间里最后一丝尴尬和陌生。
【内心独-白】
看着桌子对面,女儿在给女婿擦嘴,老张在给他夹菜,这个外国男人,正努力地用着我们的筷子,吃着我做的面条。我突然觉得,我们才是一家人。语言不通又怎么样?国家不同又怎么样?只要心是热的,情是真的,再远的距离,再大的文化差异,也抵不过这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那笔两亿五千万的巨款,后来成了我们这个城市一桩人人称道的美谈。基金会成立那天,市里的领导都来了,我和老张也作为“荣誉理事”,被请上了主席台。我看着兰兰和法伊萨站在一起,用流利的中文和英文,向大家介绍着基金会的宗旨和未来。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女儿信里写的“建一座桥”是什么意思。
我的女儿,她真的用自己的努力,建起了一座桥。
但对我而言,那一天最深刻的记忆,不是闪光灯,不是掌声,也不是银行账户上那个令人目眩的数字。
而是那天晚上,回到我们那个拥挤的小家,法伊萨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他给我和老张带的礼物——两块用沙漠里的石头,亲手打磨成的、粗糙的镇纸。
他说,这是他工作的地方,最不值钱,也最宝贵的东西。
我把那块石头握在手里,它很重,很粗糙,就像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那一刻,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最贵重的财富。
【内心独-白】
生活就像这碗面,看着普普通通,但里面的咸淡滋味,只有自己知道。钱多钱少,终究是身外之物。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一碗热乎饭,说几句贴心话,这才是千金不换的福气。我的后半辈子,什么都不求了,就求他们小两口,能像这样,一直好好的。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