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面钝刀,一下下刮着我的耳膜,而我爸,李建军,坐在他那张磨出包浆的藤椅里,纹丝不动,仿佛那声音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我妈在厨房里洗碗,哗哗的水声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能与电视抗衡的音源。这就是我的家,一个由固定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面钝刀,一下下刮着我的耳膜,而我爸,李建军,坐在他那张磨出包浆的藤椅里,纹丝不动,仿佛那声音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我妈在厨房里洗碗,哗哗的水声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能与电视抗衡的音源。这就是我的家,一个由固定分贝和固定沉默构成的,精确到秒的钟表。
引子
我叫李伟,今年三十二岁,一家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中层,活得不好不坏。我人生中最大的难题,不是KPI,不是房贷,而是我爸李建军。
他是个沉默的、固执的、几乎和我没有任何有效沟通的男人。我们的交流,通常由我妈张桂兰转译。比如,“你爸让你天冷加衣服”,或者“你爸问你那车什么时候去做保养”。他本人,则永远是一张紧绷的,像被风干了的橘子皮一样的脸。
今晚的沉默有些不同寻d常。新闻联播进行到一半,我爸的老人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山东枣庄”的一个陌生号码。他瞥了一眼,没有接,而是拿起遥控器,把音量从35调到了38。那声音瞬间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整个客厅。我妈从厨房探出头,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是惯常的息事宁人。
电话不屈不挠地响着,直到自动挂断。
我爸拿起他那个紫砂茶杯,手指在杯壁上缓缓摩挲,这是他心烦意乱时的标志性动作。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字正腔圆的播报声,和我心里越来越响的鼓点。
我起身回房,路过书房时,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我爸的书桌上,台灯还亮着。他那本翻烂了的《新华字典》摊开着,里面夹着一张东西。我走进去,轻轻拿起,那是一张褪了色的火车票,绿色的硬纸壳,目的地是——山东枣庄。日期是三十三年前的秋天。
这张票,我从未见过。
回到客厅,我爸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遥控器,却对着黑掉的电视屏幕。他像一尊雕塑,站了很久,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混合着疲惫与决绝的语气,对我和我妈说:“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去一趟枣庄。”
没有商量,没有解释,就是通知。
我妈愣住了,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我看着我爸的背影,那个永远挺得笔直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它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弯了。
“就那样吧。”他丢下这句话,走进了卧室。这是他的口头禅,可以表示同意,可以表示无奈,也可以表示谈话结束。
今晚,我听出了第四种意思:尘埃落定。
第一章:沉默的旅途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家的老大众就被发动了。我妈在后座塞满了热水瓶、点心和水果,像一场仓促的逃难。我爸坐在副驾,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仿佛前方的道路能通向时间的尽头。
车内空间狭小,沉默被无限放大,像抽走了空气的真空袋,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试图打破这该死的寂静。“爸,枣庄那边天气怎么样?要不要提前订个酒店?”
他没看我,眼睛依旧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不用。”
“我们去枣庄干什么?是……去看亲戚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开车。”他吐出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这是我说谎或者心虚时的小动作。但这次,我只是觉得无力和挫败。我打开车载导航,林志玲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前方五百米,请靠右行驶……”
“关掉!”我爸突然低吼一声,把我吓了一跳。“吵死了,这点路我还能不认识?”
“爸,这是去山东,不是去楼下菜市场。”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导航能省不少事。”
“我说关掉!”他几乎是咆哮着,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妈在后座赶紧打圆场:“小伟,听你爸的,你爸年轻时候跑过长途,记性好。”
我心里一阵烦躁,但还是关掉了导航。车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我妈,她正焦虑地用纸巾反复擦拭着一个已经很干净的苹果。
【金句一】:成年人的家庭,很多时候不是一个港湾,而是一艘在沉默的海洋里,小心翼翼躲避着彼此冰山的船。
大概行驶了两个小时,在高速服务区休息时,我爸去了洗手间。我妈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小伟,别跟你爸犟。他心里有事。”
“他心里有事,他倒是说啊!就这么折腾我们,他到底想干嘛?”我的火气压不住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妈叹了口气,眼神躲闪,“有些事,埋在心里太久,会烂掉的。”
我爸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我妈。这是一个与他刚才暴躁形象完全不符的温柔细节。他自己却没喝水,只是重新坐回副驾,继续他雕塑般的姿势。
我忽然觉得,我对他一无所知。这个养育了我三十二年的男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叫做“父亲”的,遥远又模糊的符号。
车子重新上路,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我爸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走了车里所有的氧气。我感到一阵眩晕,就在这时,一辆大货车突然从右侧变道,巨大的车身几乎是擦着我们的车头过去的。
我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惯性把我死死地按在座椅上。
“你会不会开车!”我爸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我,眼睛里布满血丝。
积压了一路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爆发了。“是我不会开车吗?是你!你从上车开始就跟个火药桶一样!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死别拉着我们娘俩!”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爸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猛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站在高速公路的应急车道上,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我妈在后面小声地啜泣。
我趴在方向盘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知道我们即将面对什么。我只知道,我们这个家,这艘沉默的船,好像马上就要撞上那座看不见的冰山了。
第二章:荒芜的庭院
我们没有进枣庄市区,而是根据我爸断断续续的指示,拐进了一条越来越偏僻的乡间小路。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最终,车子停在了一个破败的村落前。村口的大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坐着闲聊,看到我们的车,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爸下了车,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往村子深处走去。我和我妈跟在后面,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他停在一座几乎已经坍塌的土坯房前。院墙倒了一半,露出里面长满荒草的院子。一扇木门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这里……是哪儿?
我爸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那串钥匙我从未见过,上面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他走上前,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那把看起来已经腐朽的锁,竟然“咔哒”一声,开了。
他推开门,一股尘封多年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走了进去,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院子里有一口枯井,井边长着一棵不知名的野树。他走到树下,用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像在抚摸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
我妈站在我身边,低声说:“这是你爸……以前的家。”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爸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哪来的家?
【第三人称上帝视角切换】
三十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日。
年轻的李建军站在这扇门前,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他对门里的女人说:“娟,我去南方闯荡,等我挣到钱,就回来盖新房,给你和娃过好日子。”
门里的女人叫秀娟,是他刚过门的妻子。她抱着孩子,眼睛红红的:“建军,你路上小心。我和娃在家等你。”
李建军摸了摸孩子的脸,孩子睡得正香。他咬咬牙,转身走了。他不知道,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
【切换回第一人称】
我看着我爸的背影,他缓缓地蹲下身,从荒草丛里拨开什么东西。那是一块小小的,用水泥砌的平地,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但已经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块水泥地,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我妈的眼圈红了,她拉着我,退到了院子外面。“让你爸……一个人待会儿。”
我们站在院墙外,阳光有些刺眼。我问我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爸不是孤儿吗?”
我妈靠在斑驳的土墙上,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院子里的什么。“你爸……骗了你。他不全是孤儿。他有过家,也有过……另一个家。”
我的心沉了下去。
“那个女人,是你爸的第一个媳妇。院子里那棵树,是他们结婚那年一起种的。”我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酸楚和怜悯,“后来……后来你爸出去打工,她和孩子……都没了。”
我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我爸,那个沉默寡言,对我严厉到近乎苛刻的男人,他的生命里,竟然埋藏着这样一段我闻所未闻的过去。
院子里,我爸依旧蹲在那里,他的肩膀开始耸动。没有声音,但在那寂静的、长满荒草的院子里,我却仿佛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哭声。
【金句二】:原来,每个父亲坚硬的外壳下,都可能藏着一个从未愈合的伤口,和一个他永远回不去的家。
第三章:墓碑上的名字
我爸在那个荒芜的院子里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是肿的,但脸上却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领着我们,穿过村子,往后山走去。
山路很窄,两旁是半人高的杂草。我妈有些跟不上,我伸手扶着她。我爸在前面走着,步子不大,但很稳,似乎对这条路熟悉到了骨子里。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眼前出现一片小小的坟地。大部分是黄土堆成的坟包,零星有几座立了碑。
我爸在一座最矮小,也最不起眼的坟前停了下来。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坟,只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前面插着一块简陋的水泥碑。
碑上刻着两个字:李川。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生于1988年冬,卒于1989年春。
李川。
和我一个姓。
我爸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土。然后,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放在碑前。
我妈也走过去,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我站在原地,双脚像灌了铅。我看着碑上那个陌生的名字,和那个短得只有一季的生命,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升起。
“爸……”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他是谁?”
我爸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墓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是我儿子。是你……哥哥。”
哥哥。
这个词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三十二年来对这个家庭的所有认知。我有一个哥哥?一个我从未听过,从未见过,甚至不知道他存在过的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爸终于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和紧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伤和疲惫。“怎么说?告诉你,我曾经有过一个家,但被我弄丢了?告诉你,你有个哥哥,但他出生没几个月就发高烧,我却在外面打工,没钱给他看病,眼睁睁看着他没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你妈……你哥哥的妈妈,受不了这个打击,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他指了指旁边那个更大的土包,“他们娘俩,就埋在这儿。”
我看向我妈,她早已别过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原来,这就是他沉默的根源。这就是他对我如此严厉的原因。他不是不爱我,他是害怕。害怕再次失去。他把所有的爱,都变成了最严苛的管束和最高的要求,因为他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牢牢地拴在安全的轨道上。
我教他用智能手机,他学不会就发火,说这些东西没用。我现在才明白,他不是抵触新科技,他是抵斥那个让他错过儿子最后一面的,通讯不发达的时代。
我给他买新衣服,他总说浪费钱,旧的还能穿。我现在才明白,他不是节俭,他是愧疚,愧疚于当年连给儿子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
我猛地扭过头去,用力地眨了眨眼,想把涌上来的热意逼回去。鼻子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爸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走过来,在我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那是我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用如此温和的方式,碰触我。
第四章:旅馆里的长夜
我们没有回村子,而是在枣庄市区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房间很小,只有两张床。我爸一进来就躺下了,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我妈则开始忙碌起来,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放整齐。她把那个被她擦得锃亮的大苹果,放在了我爸的床头柜上。
没有人说话。
白天的冲击太大,我们三个人都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情感漩涡里,谁也没有力气挣扎出来。
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夜景。霓虹灯闪烁,车流不息,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的世界,在今天下午那座荒凉的山坡上,彻底颠覆了。
我拿出手机,想给我老婆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很好。但我划开屏幕,却看到了女儿的照片。她笑得天真烂漫,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如果……如果当年那个叫李川的孩子没有夭折,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会和我一样,也已经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吗?他会和我爸,是怎样一种相处模式?
我不敢想下去。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这种窒息,比在家里听着38分贝的电视声,还要难熬一百倍。
【金句三】:有些家庭的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不能说。一旦开口,涌出来的不是话语,而是会淹没所有人的,积压了半生的洪水。
深夜,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我睁开眼,看到我妈正蹑手蹑脚地起来,她走到我爸床边,帮他把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她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自己的床上,轻轻躺下。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这对夫妻,他们之间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浪漫的仪式,甚至连日常的交流都少得可怜。但他们却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相互支撑着,走过了这沉重的半生。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妈叫张桂兰,她和我爸是在一个工厂里认识的。我一直以为他们的结合是那个年代最普通的模式。但我现在才意识到,一个女人,得有多大的勇气和爱,才会嫁给一个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死去的孩子的男人?
她不仅嫁了,还为他生儿育女,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一点点粘合起来。她承受了多少委屈,咽下了多少心酸?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喉咙里哽咽得厉害。
这一夜,我们三个人,三个清醒的灵魂,躺在两张床上,各自守着各自的心事,假装已经沉睡。窗外的城市,也渐渐安静下来。
第五章:运河边的烟
第二天,我爸的精神好了很多。他说,想去台儿庄古城看看。
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他祭拜完了,就会立刻打道回府。
“来都来了,就转转吧。”他说这话时,竟然带了一丝不易察可觉的轻松。仿佛昨天在山上,他不仅是祭拜了故人,也卸下了一副扛了三十多年的沉重枷锁。
台儿庄的天气很好,不冷不热。我们沿着古运河慢慢地走。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两岸是古色古香的建筑。
我爸和我,一前一后地走着,依然没有太多交流。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空气,不再是凝固的了,它开始流动了。
走到一座石桥上,我爸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是他平时抽的那种,五块钱一包的红梅。他抽出一根,递给我。
我愣住了。他一直很反感我抽烟,见了就要骂我。
“拿着。”他语气平淡。
我接过来,他用打火机帮我点上。我们父子俩,就这样并排站着,靠在石桥的栏杆上,对着运河,默默地抽烟。
烟雾缭绕中,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小伟,爸对不起你。”
我鼻子一酸,猛吸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
“我这辈子……活得挺失败的。”他看着远处的河面,眼神悠远,“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出去挣大钱,让你哥和你……你娟姨过上好日子。结果钱没挣到,家没了。”
“后来有了你,我就魔怔了。我怕啊,怕养不好你,怕你学坏,怕你出一点点差错。我总觉得,是我亏欠了你哥,所以要把双倍的,不,十倍的力气都用在你身上。我把你管得那么严,逼你考大学,逼你找好工作……我以为这是对你好,其实,是我自私。”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头在风中忽明忽暗。
“我没当好一个爹。对你哥,我没尽到责任。对你,我没给过好脸色。”他转过头,看着我,“你个熊孩子,心里肯定怨我吧?”
那句熟悉的“熊孩子”,此刻听来,却像是一句最温柔的告白。
我摇了摇头,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没有。爸,我以前不懂。”
是的,以前我不懂。我不懂他的沉默,不懂他的严厉,不懂他那张永远紧绷的脸背后,藏着怎样痛彻心扉的往事。
【金句四】:我们总是在抱怨父母不够懂我们,却忘了,我们可能也从未真正读懂过他们那本,被岁月写满了沧桑和遗憾的人生之书。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苦涩。“就那样吧。都过去了。”
还是那句“就那样吧”。但这一次,我听懂了。那不是敷衍,不是无奈,而是与过去的自己,与那段沉痛的往事,达成的一种和解。
一根烟抽完,他把烟头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他说:“走吧,你妈该等急了。”
我们转身,看到我妈正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微笑地看着我们。阳光透过柳枝,在她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斑。那一刻,我觉得她美极了。
第六章:迟来的全家福
在枣庄的最后一天,我们决定去拍一张全家福。
这个提议是我妈提出来的。她说,我们家好像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拍过一张全家福。
照相馆是那种很老式的,背景布是假的蓝天白云。摄影师让我们站好,我爸和我妈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我站在他们身后。
摄影师指挥着:“叔叔阿姨,靠近一点,笑一笑。对,后面的帅哥,手搭在叔叔的肩膀上。”
我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爸的肩上。他的肩膀很瘦,但很硬,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我能感觉到,我的手放上去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了。
“来,看镜头,一,二,三!”
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我看到我爸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那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对我,对这个家,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拿到照片的时候,我妈看了又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照片上,我们三个人,表情都有些拘谨,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叫做“家”的凝聚力。
下午,我们准备返程了。在旅馆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接到了老婆的视频电话。
屏幕上,女儿正举着一幅画,兴奋地喊:“爸爸,你看,我画的全家福!”
我把手机递给我爸。“妞妞,叫爷爷。”
我爸接过手机,表情有些不自然。女儿在屏幕那头,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用稚嫩的声音问:“爷爷,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爸心里最后一扇门。
他对着屏幕,露出了一个比在照相馆里还要灿烂的笑容。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无比温柔的语气说:“爷爷没有不开心。爷爷……只是在想念一些人。妞妞画得真好看,等爷爷回去了,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在墙上,好不好?”
【第三人称上帝视角切换】
在李建军的世界里,曾经有两张无法重叠的家庭拼图。一张,遗失在了三十多年前枣庄的那个春天,上面是他、秀娟和长子李川。另一张,是他、张桂兰和次子李伟。他用了半生的时间,试图用后一张拼图的完整,去弥补前一张拼图的破碎,结果却让两张图都充满了裂痕。
直到孙女这句天真的问话,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拼图不必重叠,思念也无需隐藏。他可以同时是李川的父亲,也是李伟的父亲;可以同时怀念着秀娟,也珍惜着桂兰。爱,不是替代,而是共存。
【切换回第一人称】
挂了电话,我爸把那张刚拍的全家福,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他对我说:“小伟,开车吧,我们回家。”
第七章:音量35
回程的路,阳光明媚。
车里的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我妈在后座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我爸甚至主动和我聊起了我工作上的事。他问我累不累,领导好不好相处。那些我曾经以为他永远不会关心的话题,他都问了。
我一一回答着,感觉像在做一个不真实的梦。
快到家的时候,我爸突然说:“小伟,那个……导航,你打开吧。我有点忘了前面那个路口怎么走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打开导航,林志玲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我爸没有说“吵死了”,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还会点点头,说:“哦,原来是走这边。”
到家时,已经是傍晚。老婆和女儿都在门口等着我们。
女儿扑上来,抱住我爸的腿:“爷爷,你回来啦!”
我爸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在我女儿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我看着这一幕,眼睛有些发热。
晚饭,老婆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我爸主动给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说:“多吃点,瘦了。”
我妈在一旁笑着,眼角泛起了泪光。
晚饭后,我们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爸拿起遥-控器,熟练地按了开机键。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响起,音量不大不小,正好是20。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伟,这个声音……行吗?你要是觉得吵,我再调小点。”
我看着他,电视的光映在他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他不再是那个固执的、沉默的、遥不可及的父亲,他只是一个会老,会犯错,也会笨拙地表达爱的普通男人。
我笑了笑,从他手里拿过遥控器,按了几下,把音量调到了35。
然后,我把遥控器放回他手边的茶几上,对他说:“爸,这个声音挺好。以后,就这个音量吧。”
他愣住了,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金句五】:我们终其一生,或许都在等待父母的一句道歉,而父母终其一生,或许也都在等待我们的一句“没关系”。
窗外,夜色渐浓。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依旧是35分贝,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噪音,不再是隔阂,而是我们这个家,重新开始的心跳。
我去了趟山东枣庄,实话实说:山东枣庄,确实比网上评价的还要好。因为它不仅有运河和古城,还藏着一个父亲半生的秘密,和一个家庭迟到了三十年的和解。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