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借我30万不还 15年后他儿子来镇上应聘 看到我的那一刻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9 14:51 1

摘要:这不是一个舒适的音量,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每个字都像小钢珠,砸在耳膜上,有点疼。妻子林慧在厨房洗碗,碗碟碰撞的声音被新闻盖过,整个客厅只剩下一种刻意的、不容置喙的喧嚣。我靠在沙发里,盯着屏幕上闪动的画面,脑子却一片空白。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

这不是一个舒适的音量,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每个字都像小钢珠,砸在耳膜上,有点疼。妻子林慧在厨房洗碗,碗碟碰撞的声音被新闻盖过,整个客厅只剩下一种刻意的、不容置喙的喧嚣。我靠在沙发里,盯着屏幕上闪动的画面,脑子却一片空白。

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十五年前,家里还清所有外债,女儿茜茜刚上幼儿园的那年。我需要这种不大不小的噪音,来填满某些空洞的时刻,堵住一些随时可能从记忆深处冒出来的声音。

“爸,帮我看看这道题。”女儿茜茜的声音穿透新闻,把我拉回现实。

我挪了挪身子,拿起她的作业本。眼角的余光瞥见玄关柜的第二个抽屉,它的把手在灯下泛着陈旧的铜光。那里头,压着一张我和赵伟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勾肩搭背,笑得像两个傻子。照片背后,是我爸当年给我的十万块钱,准备给我开店用的。

“陈峰,你能不能把电视关小点?”林慧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吵死了,茜茜写作业呢。”她的标志性动作,就是用抹布近乎强迫性地擦拭任何她觉得不够光洁的平面,从灶台到桌角,再到我那颗不愿面对现实的心。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遥控器,把音量从35调到了15。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槽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和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慧叹了口气,坐在我对面,开始削苹果。她的刀法很好,果皮连绵不断。她总是这样,在即将爆发的争吵前,用做家务来平复情绪。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她问,眼睛却盯着手里的苹果。

“老样子。”我辅导着茜茜的数学题,心不在焉。

“上个月的款,要回来了吗?”

“在催了。”

“催?你就是嘴上说说。”她手里的刀顿了一下,一长条苹果皮“啪”地断了。她把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在茜茜面前,唯独没有给我。这是我们之间无声的战争。

她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留下一句:“要是当年那三十万还在……”

又是这句话。

十五年了,这句话就像一根扎在我喉咙里的刺,吞不下,吐不出。三十万,在十五年前的我们这个小镇上,几乎是天文数字。那是我爸的老本,是我借遍了亲戚凑的启动资金,是我和林慧新婚燕尔时对未来的全部憧憬。

然后,赵伟来了。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他跪在我面前,哭着说他爸在外面赌博欠了高利贷,再不还钱就要被砍断手。他说,只要三个月,最多半年,连本带利还给我。

我信了。我瞒着所有人,把准备开五金店的三十万,全部给了他。

然后,他就消失了。电话不通,老家房子卖了,人间蒸发。

我成了镇上的笑话。林慧陪着我,一家家地去还债,那些年,我们过得像狗一样。我爸气得住了半个月的院,从此再没给过我好脸色。

“爸,你怎么又走神了?”茜茜推了推我。

我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事,爸爸在想事情。”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公司人事小张打来的。

“陈总,今天面试的几个人里,有个特别不错的。985毕业,简历非常漂亮,做过好几个大项目。”

我嗯了一声,“那就按流程走。”

“可是……他说他想见您一面,亲自谈。”

“见我?我一个搞装修的小老板,有什么好见的。”我自嘲道。这些年,靠着当年没开成的五金店攒下的人脉,我转行做了装修,公司不大,但也算安稳。

“他说……他爸认识您。他叫……赵阳。”

赵阳。

这个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尘封十五年的记忆里,用力一拧。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陈总?陈总您还在听吗?”

“让他……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挂了电话,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林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我熟悉的、暴风雨来临前的警惕。

电视屏幕上,天气预报员正微笑着播报明日天气:晴转多云。

可我知道,我的世界,要下暴雨了。

第一章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五分。

我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性动作,每当心烦意乱时,指尖和桌面的碰撞声能让我稍微感到一丝掌控感。桌上的茶已经凉了,我却丝毫没有再续一杯的意思。

林慧早上出门前,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的领带重新系了一遍,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她没问我要见谁,也没问为什么。但我们都清楚,那个姓氏,就是我们夫妻间最大的禁忌。

十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不轻不重,很有分寸。

“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休闲装,脚上是一双半旧的运动鞋,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的长相,有七分像赵伟,但眉宇间没有赵伟那种市井的精明,反而带着一丝书卷气的怯懦和忧郁。

他就是赵阳。

他看到我,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陈总”是这副模样,一个四十多岁、头发开始夹杂银丝、穿着普通夹克的中年男人。

我也在打量他。他的眼神很干净,像一汪清澈的潭水,但潭底深处,藏着化不开的浓雾。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简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总,您好,我是赵阳。”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紧张的沙哑。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他拘谨地坐下,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背挺得笔直。

我没有去看他的简历,我知道那上面会写满漂亮的履历,那不是我想知道的。

“你父亲,是赵伟?”我开门见山,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赵阳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抬起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那汪清潭水,一下子就被搅浑了。

“是。”隔了足足半分钟,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他……还好吗?”我问出这句话,心里五味杂陈。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再见到赵伟的场景,我可能会冲上去给他一拳,可能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也可能会像个傻子一样问他这些年死到哪里去了。

但当他的儿子就坐在我对面,我发现我所有预设的愤怒,都变成了一句苍白的“还好吗”。

赵阳没有回答。他低下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耸动。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然后,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陈叔叔……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那三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们家……对不起您!”

说完,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溅开小小的水花。一个二十多岁、名校毕业、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在我这个他素未谋面的“仇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所有的怨恨、愤怒、不甘,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冲刷得干干净净。我只觉得喉咙发紧,鼻腔一阵酸楚。我别过脸,看向窗外,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坐下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下来,重新坐下,眼睛红肿,像一只兔子。

“我爸……他……”赵阳的声音依旧哽咽,“他一直念叨您。他说,这辈子,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但最对不起的,就是陈峰。”

陈峰。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的全名了。在公司,他们叫我陈总;在家里,林慧叫我陈峰,但语气里总是带着一丝怨怼;只有赵伟,会吊儿郎当地喊我“峰子”。

“他得了……尿毒症,晚期。”赵阳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耳语,“已经透析五年了。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能借的也都借遍了。我毕业这几年挣的钱,全都填进去了。”

我愣住了。我设想过无数种赵伟的现状,他可能拿着我的钱去南方做生意发了财,可能赌博输光了在哪个角落里苟延残喘,甚至可能早就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但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需要用钱来续命的结局。

“所以,你来这儿,是他让你来的?”我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意。这是我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不是!”赵阳猛地抬头,激动地辩解,“他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来找您,他会打死我的!他有一次跟我妈说,他宁愿死,也再没脸见您。”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我查的。我知道您是干装修的,就在网上搜我们市的装修公司,一个个地看法人代表……然后就看到了您的名字。”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愧疚,“陈叔叔,我不是来求您什么的。我只是……真的需要一份工作。我查了,您的公司在我们市口碑最好,也最正规。我需要钱,给我爸治病。”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一种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恳求。

我沉默了。

理智告诉我,把他赶出去,永不相见,是对我自己、对林慧、对这个家最好的选择。他父亲的债,不应该由我这个受害者来背负。

但情感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我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为了父亲跪在我面前的赵伟。父债子偿,这四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又荒谬。

“你就不怕我……为难你?”我问。

“怕。”他坦诚道,“但我更怕我爸没钱做下一次透析。陈叔叔,您如果恨我爸,您怎么对我,我都认。只要……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凭自己的本事挣钱。”

他把那份简历,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

最终,我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给了人事小张。

“小张,那个赵阳,让他明天来办入职吧。职位……就定项目助理,试用期三个月,工资按公司的标准来。”

电话那头的小张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应道:“好的,陈总。”

挂了电话,赵阳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别谢我。”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我不是在帮你,也不是在原谅你爸。我只是在招一个我的公司需要的员工。你能不能留下来,看你自己的本事。”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和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解脱的深呼吸。

那天中午,我没有回家吃饭。我不知道该如何跟林慧解释这一切。我只是把车开到了江边,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江风吹在脸上,很冷。

十五年前,赵伟拿走我的三十万,毁了我的生活。

十五年后,他的儿子,走进了我的公司,带着那笔债的沉重影子。

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我只知道,从赵阳走进我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我苦心经营了十五年的平静生活,已经被彻底打碎了。

大约两千字左右,我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扎心金句”。

“人有时候不是原谅了谁,只是被时间磨得没了脾气。”我对着江水,喃喃自语。

下午,我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我爸。他很少来我家,尤其是在我妈去世后。他正笨拙地拿着我的平板电脑,对着屏幕戳来戳去。

“爸,你怎么来了?”我走过去。

“茜茜说你这个……这个什么派,能看以前的老电视剧。我过来让她教教我。”我爸头也不抬,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他老了,手指粗大僵硬,在光滑的屏幕上显得格外笨拙。

“我来吧。”我接过平板,找到他想看的《渴望》,点开播放。

“你看你,点两下就好了,我戳了半天,它就是不听话。”我爸抱怨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看我,“今天上午,是不是有人来找你了?”

我的心一沉。

“林慧给你打电话了?”

“你别管谁给我打的电话。”我爸的脸色严肃起来,“我问你,是不是姓赵的?”

我沉默了。

“你把他留下了?”我爸的声音陡然拔高。

“爸,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我爸猛地一拍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身体都在发抖,“他爹是骗子,他就是小骗子!陈峰,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十五年前的教训你忘了?!我们家为了那三十万,过了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忘了?!”

“我没忘!”我也提高了声音,“我一天都没忘!”

“那你还把他留下?!你是想让林慧跟你离婚,想把我活活气死吗?!”

“他爸得了尿毒症,快死了!他来只是想找份工作挣钱救他爸的命!”

“报应!这就是报应!”我爸吼道,眼睛通红,“他爹当年拿走你的救命钱时,怎么没想过我们家的死活!你给我听着,马上把他给我辞了!不然,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我爸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我的手,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爸。一个固执、要强的中国式父亲。他爱我,但他的方式,就是用他认为对的方式来命令我的人生。

而我的核心缺陷,我那该死的“仁义”,让我无法对我爸说一个“不”字,也无法对跪在地上哭泣的赵阳说一个“滚”字。我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第二章

赵阳入职的第一天,整个公司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小张把我招了个985高材生当项目助理的事传了出去,同事们看赵阳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一个能去大公司拿高薪的人,为什么会来我们这个小庙?

赵阳似乎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他沉默地领了办公用品,沉默地熟悉工作流程,沉默地跟着项目经理跑工地。他话很少,但交代给他的事,总能办得妥妥当帖。他会提前把第二天要用的资料整理好,会把杂乱的工地现场拍下照片分门别类归档,甚至连我办公室里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换了新土,浇了水。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烦躁。

这种烦躁,在回到家后达到了顶点。

林慧开始了冷战。她不跟我说话,不给我盛饭,晚上睡觉背对着我,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家里那台电视机的音量,又被我调回了35,甚至更高。我们用巨大的噪音来掩盖彼此之间巨大的沉默。

我知道她在等我一个解释,或者说,等我一个决定。

这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推开门,家里一片漆黑,只有茜茜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林慧正坐在女儿床边,给她掖被子。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似乎察觉到了我,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默默地退回客厅,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桌上放着一杯水,还是温的。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茜茜的字迹:爸爸,妈妈给你留了饭在锅里,记得吃。

我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却暖不了冰冷的心。

这就是林慧。即使在最激烈的冷战中,她也会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她的关怀。她不是不爱我,她只是太怕了,怕我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再次被那个姓赵的拖入深渊。

第二天,我照常去公司。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刚下车,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赵阳。

“陈叔叔。”他看起来有些憔斯,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什么事?”我锁上车门,语气冷淡。

“这是我整理的几个在建项目的进度报告,还有一些潜在的风险点,我都标出来了。”他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我接过来,随手翻了翻。不得不承认,他做得非常专业,比我的项目经理还要细致。有些我都没注意到的细节问题,他都列了出来,并给出了解决方案。

“放我办公室吧。”我合上文件夹,准备上楼。

“陈叔叔!”他叫住我,“我……我能预支一个月工资吗?”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我爸……昨天晚上情况不太好,进抢救室了。医院催着交钱。”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急切。

我盯着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预支工资?这熟悉的戏码。当年他爸也是这样,从一开始的借钱,到后来的跪地哀求,一步步地把我拖下水。

“公司有规定,试用期员工不能预支工资。”我冷冷地拒绝了。这是我的理智在说话,它在尖叫着提醒我,不要再犯同一个错误。

赵阳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蜡烛。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再争取一下,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对不起,陈叔叔,给您添麻烦了。”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仿佛随时会被生活的重压压垮。

我站在原地,心里堵得难受。我那该死的“仁义”又在作祟。我告诉自己,这是他自找的,是他父亲欠下的债。我没有义务去帮他。

我上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在狭小的空间里,我看到了自己映在镜面上的脸,疲惫、矛盾、挣扎。

回到办公室,我把赵阳给我的那份报告扔在桌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那句“医院催着交钱”。

我烦躁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一次比一次重。

大约四千字左右,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矛盾撕裂了。我拿起手机,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人最可笑的,就是用一把锁锁住自己,却把钥匙交给了别人。”我对着空气,狠狠地说道。

最终,我还是没忍住,给财务打了个电话。

“小李,你从我个人账上,支一万块钱现金出来。”

“好的,陈总。需要做什么用途备注吗?”

“……不用。”

半小时后,我拿着那个装满现金的信封,走出了办公室。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把这钱给谁。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会疯掉。

我在公司楼下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把信封塞进了口袋,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

就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无意中一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赵阳。

他正蹲在路边的ATM机前,把一张银行卡插进去,查询,然后又退出来。接着,他又换了一张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的脸上,是越来越深的绝望。

红灯跳转,我却忘了踩油门。后面的车疯狂地按着喇叭。

我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靠边停下,然后推开车门,朝他走了过去。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直到我站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我,一脸的错愕和慌张,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几张银行卡藏起来。

“卡里……没钱了?”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眼圈又红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递到他面前。

“拿着。”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信封,又看看我,拼命地摇头,“不,陈叔叔,我不能要您的钱!我不能……”

“这不是给你的。”我打断他,“也不是给你爸的。这是我借给你的,要写借条,要算利息。等你转正了,每个月从你工资里扣。”

我的语气生硬,像是在谈一笔冷冰冰的生意。

赵阳看着我,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混着街边的尘土,划过他年轻而憔-悴的脸。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吸着鼻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没有接。

我直接把信封塞进他的怀里,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陈叔叔!”他在我身后哽咽着喊道,“谢谢您!我……我赵阳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我没有回头。我怕一回头,我那伪装的坚硬就会瞬间崩塌。

回到车里,我趴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动弹。

我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个宿命般的轮回。十五年前,我把钱给了他父亲;十五年后,我又把钱给了他。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晚上回到家,林慧依然没有理我。茜茜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写完作业就乖乖回房了。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音量35。新闻里正在报道一个商业诈骗案,主犯携款潜逃,受害者血本无归。

林慧突然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客厅里瞬间陷入死寂。

“陈峰,”她开口了,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又把钱给他了?”

我心里一咯噔。

“你怎么知道?”

“我下午去银行办事,看到你取了一万块现金。”她的声音很平静,但这种平静比歇斯底里更让我害怕。

我无法辩解。

“你就是心太软。”她又说了这句口头禅,但这一次,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十五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赵伟毁了我们一次,你现在是想让他的儿子再来毁我们一次吗?”

“林慧,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她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我,“你告诉我,那是哪样?是不是等他下次再开口,你就准备把房子卖了给他爸治病?陈峰,你清醒一点!我们不是圣人!”

争吵,最终还是爆发了。在狭小的客厅里,我们像两只困兽,用最伤人的话语互相攻击。

“那是我爸的救命钱!”

“他爸的命是命,我们一家人的日子就不是日子吗?!”

“我写了借条,会从他工资里扣!”

“借条?哈!”林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峰,你忘了赵伟当年也给你写了借条吗?那张纸,现在在哪儿?能换回一分钱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那张借条,就在玄关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和那张合影压在一起。它就像一个耻辱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愚蠢。

第三章

“爸爸,赵叔叔的儿子为什么要来我们公司打工啊?他家很穷吗?”

周末的早上,我开车送茜茜去上补习班。女儿坐在后座,冷不丁地问出这句话。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车子在路上划出一个微小的弧线。

“茜茜,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昨天我听楼下的王奶奶跟李奶奶说,说我们家请了个仇人的儿子来上班,还说爸爸你……你脑子进水了。”茜茜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爸爸,仇人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流言蜚语,已经传到了这种地步。我的“仁义”之举,在邻居们的嘴里,变成了“愚蠢”和“犯贱”。

“茜-茜,大人之间的事情很复杂,你还小,不懂。”我只能如此苍白地解释。

“哦。”茜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可是妈妈昨天晚上哭了。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她一个人在阳台上掉眼泪。”

我的心又是一沉。

把茜茜送到补习班,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公司。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我感到了片刻的安宁。

我打开了玄关柜的那个抽屉。

那张泛黄的合影上,我和赵伟笑得没心没肺。照片下面,是那张同样泛黄的借条。白纸黑字,三十万,借款人赵伟,龙飞凤舞的签名,还有一个红色的手印。

我把借条拿出来,看了很久。然后,我拿出打火机。

蓝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的边缘,慢慢地,把它吞噬成一团黑色的灰烬。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斩断过去。或许,是想告诉自己,我帮赵阳,不是为了这笔旧债。

但当那张借条化为灰烬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有一种更深的空虚。

晚上,林慧回来了。她一进门,就看到我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头。

“你今天没出去?”她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嗯。”

她没再说话,换了鞋,径直走进卧室,然后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行李箱。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干什么?”

“我带茜茜回我妈那儿住几天。”她平静地收拾着东西,“陈峰,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我累了。”

“林慧……”

“你别说了。”她打断我,“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知道这个家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再来找我们。”

她拉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茜茜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妈妈……”

“茜茜,跟爸爸再见。”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电视机没有开,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沉重而缓慢。

我那被邻居嘲笑的“仁义”,我那自以为是的“善良”,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妻女的离开。这是我的性格缺陷,给我带来的第一个、也是最沉重的一个惩罚。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白天在公司强打精神,晚上回到家就对着一屋子的清冷发呆。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这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

赵阳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工作更加卖力,几乎包揽了所有项目最苦最累的活。他几次想跟我说话,都被我用冷漠的眼神逼了回去。

我把对林慧的愧疚,对自己的愤怒,都迁怒到了他身上。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我控制不住。

这天下班,我在楼梯间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王工。他是我们这个行业的老前辈,当年我刚入行时,他没少指点我。后来他自己单干,我们就很少联系了。

“王工?您怎么在这儿?”

“陈峰?”王工也有些意外,“我来这边一个朋友公司有点事。你公司在这楼上?”

“是啊。”

我们寒暄了几句,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我:“陈峰,我问你个事,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赵伟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怎么了?”

“唉,别提了。”王工叹了口气,“我那个朋友,当年就是被这个赵伟给坑惨了。他们合伙做生意,赵伟卷了所有的钱跑了,还留下了一屁股高利贷的债。我那朋友被逼得没办法,房子都卖了,现在还在外面躲着呢。”

“高利贷?”我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是啊!听说那个赵伟胆子也大,借了不止一家的钱。后来资金链断了,就拆东墙补西墙,最后窟窿越来越大,只能跑路了。”王工摇了摇头,“这种人,真是害人精。你怎么会问起他?”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我掩饰道。

和王工告别后,我一个人在楼梯间站了很久。

原来,是这样。

赵伟当年跟我说的,他父亲赌博欠了高利-贷,是假的。真正借高利贷的,是他自己。他不是单纯的骗子,他是一个被欲望和现实逼入绝境的赌徒。

我当年那三十万,或许根本不是他跑路的资本,而只是他填补那个巨大窟窿的其中一块砖,一块无足轻重的砖。

这个秘密的揭露,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长达十五年的迷雾。

我一直以为,我是唯一的、最大的受害者。但现在看来,我只是他那张巨大债务网上的一个节点。

我的愤怒,我的怨恨,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可笑。

我回到家,第一次没有开电视。我坐在黑暗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慧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林慧疲惫的声音。

“……对不起。”我开口,声音沙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林慧,你回来吧。”

第四章

林慧没有立刻答应。

电话那头的沉默,像一根拉紧的弦,绷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陈峰,”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一句对不起,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坦诚道,“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和茜茜。”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她示弱。过去的我,总喜欢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用沉默和固执来掩盖内心的脆弱。

“我明天……回去拿点东西。”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没有承诺,也没有拒绝。但这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我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擦掉了每一粒灰尘,就像林慧在家时那样。然后,我去菜市场,买了她和茜茜最喜欢吃的菜。

我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锅里升腾起的热气,让这个冰冷了几天的家,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这或许,也是一种和解的仪式。

下午,林慧带着茜茜回来了。

她看到焕然一新的家,和厨房里系着围裙的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妈妈,爸爸做饭了!”茜茜欢呼着跑过来抱住我的腿。

我摸了摸女儿的头,看着林慧,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随便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林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放下手里的包,走进厨房,极其自然地开始帮我洗菜、切菜。

我们没有交流,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默契。就像一对合作多年的舞伴,即使有过争执和分离,身体的记忆依然存在。

晚饭时,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

“妈妈,你还走吗?”茜茜小心翼翼地问。

林慧夹了一筷子菜到女儿碗里,柔声说:“不走了。”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吃完饭,茜茜回房做作业。我和林慧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电视。

“我今天,碰到王工了。”我先开了口。

我把从王工那里听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慧。包括赵伟借高利贷,以及他可能坑了不止我一个人的事。

林慧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所以呢?”她问。

“所以……我好像,没有那么恨他了。”我苦笑道,“我一直以为,他是处心积虑地骗我。现在才知道,他可能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我恨了十五年的人,可能只是一个被欲望吞噬的可怜虫。”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林慧冷冷地说,“这不能成为他伤害我们的理由。”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我不是在为他开脱。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林慧,这些年,委屈你了。”

林慧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别过脸去,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脆弱。

“你知道就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电话,“喂,你好。”

“是陈峰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哑的男人声音。

“我是,请问你是?”

“你别管我是谁。”男人的语气很不客气,“我警告你,离赵阳那小子远一点!他老子的债,跟他没完!你要是敢掺和进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们是谁?”

“哼,我们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记住,赵伟欠我们的,他儿子得还。天经地义!”男人说完,就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手心一片冰凉。

高利贷的人,找上门了。他们不仅找到了赵阳,甚至查到了我这里。

林慧显然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峰……”

“别怕。”我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还在微微发抖。

我那该死的“仁义”,再一次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我本可以置身事外,但因为我收留了赵阳,现在,我被动地卷入了这场风波。这是我的性格缺陷,带来的第二个恶果。

“报警!”林慧颤抖着说。

“不行。”我摇了摇头,“报警,只会把赵阳推到更危险的境地。这些人是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等着他们找上门来吗?”林慧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来处理。”

大约六千字左右,我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家人的担忧。

“有些债,躲是躲不掉的,只能扛。”我对自己说。

那一晚,我和林慧都没有睡。我们坐在关了灯的卧室里,窗外的月光洒在地板上,一片清冷。

我们聊了很多,聊起了刚结婚时的窘迫,聊起了茜茜出生时的喜悦,聊起了这些年我们一起吃过的苦,一起走过的路。

在黑暗中,我们反而更能坦诚地面对彼此。

“陈峰,我不是真的恨你心软。”林慧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我只是怕。我怕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又没了。”

“我知道。”我搂住她,“对不起,以前我总觉得一个人扛着就是担当,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明天去找赵阳谈谈,先把事情弄清楚。”我说,“你和茜茜,先回娘家住几天,等我把事情处理好。”

“不。”林慧却摇了摇头,“我不走。这次,我陪你一起。”

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到了公司,在地下车库等着赵阳。

他来的时候,脸色比前几天更差了,走路都有些飘。

“陈叔叔。”看到我,他有些意外。

“上车说。”我打开车门。

在密闭的车内,我把昨天接到的那个电话,告诉了他。

赵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他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出声。

“他们……还是找来了。”

“他们是谁?你爸到底欠了多少钱?”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赵阳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地,开始讲述那个被他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第五章

(以下部分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赵阳的记忆,是从无尽的搬家和转学开始的。

他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们总是在深夜,像做贼一样,悄悄地搬离一个又一个出租屋。母亲总是在哭,而父亲,则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那个曾经会把他举过头顶的男人,背影一天比一天佝偻。

“爸,我们为什么总要搬家?”年幼的赵阳问。

“因为……爸爸在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赵伟勉强笑着,笑容里满是苦涩。

直到他上了初中,才从邻居的闲言碎语和父母偶尔的争吵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父亲赵伟,当年做生意失败,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为了躲债,他们一家人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那个他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笑容灿烂的“陈叔叔”,和那笔“三十万”的巨款,是父亲每次喝醉后,都会反复念叨的、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醉酒的赵伟,会狠狠地抽自己耳光,“我把峰子给我的救命钱,都填了那个无底洞!我还不起啊……”

母亲则会抱着他哭,“别说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这辈子都过不去!”

这些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了赵阳的心里。他恨父亲的懦弱和无能,也恨那些像吸血鬼一样追着他们不放的债主。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是那份对“陈叔叔”一家人的愧疚。

五年前,赵伟被查出尿毒症。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彻底塌了。

躲不了了,也跑不动了。他们只能在现在这个小城市安定下来,靠着赵阳母亲打零工的微薄收入和赵伟微薄的病退工资,艰难地维持着透析。

赵阳大学毕业后,所有的工资,除了最基本的生活费,全部用来支付父亲高昂的医疗费。

但那些债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一次找上了门。

他们没有为难病床上的赵伟,而是把所有的压力,都施加在了赵阳身上。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爸还不起,你来还。”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把烟头按在他家的桌子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们逼着赵阳写下了新的欠条,利滚利,当年几十万的债务,已经滚成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每个月,至少给我们这个数。”刀疤脸伸出五根手指,“不然,我们就去你爸的医院‘坐坐’,去你妈打工的地方‘看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赵阳只能答应。他拼命地工作,打好几份工,但挣来的钱,依然是杯水车薪。

他走投无路了。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只存在于父亲醉话里的名字——陈峰。

他怀着赎罪和最后一丝希望,找到了陈峰的公司。他甚至做好了被当场打出去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陈峰会留下他。

更没想到,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陈峰会递给他那个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封。

那一刻,赵阳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了。这个被他父亲深深伤害过的男人,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这份恩情,比那笔旧债,更让他感到沉重。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我”)

听完赵阳的讲述,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我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我以为的“麻烦”,对赵阳来说,却是日复一日、不见天日的绝望。

“他们让你每个月还多少?”我问。

“……五万。”赵阳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五万!

我倒吸一口凉气。以赵阳的工资,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还了多久了?”

“三个月……这个月,我实在凑不齐了。”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急切地想要预支工资,为什么会在ATM机前那么绝望。

我那该死的“仁义”,让我仅仅因为同情,就一脚踏入了这片泥潭。现在,我知道了全部真相,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抽身。如果我不管,赵阳很可能会被逼上绝路,他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这是我的性格缺陷,带来的第三个恶果。

“陈叔叔,这件事跟您没关系,您千万不要管!”赵阳突然激动起来,他抓着我的胳A膊,恳求道,“我会辞职,我会带着我爸妈离开这里。我不能再连累您了!”

“离开?你能去哪儿?”我反问他,“你爸的病经得起折腾吗?这些人能放过你吗?”

赵阳说不出话来,只是痛苦地摇着头。

我看着他,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年轻人,心里突然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这件事,我管了。”

“不行!陈叔叔!”

“你闭嘴!”我呵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是我公司的员工,我不能看着我的员工被人欺负。”

我知道这个理由很蹩脚,但这是我唯一能说服自己的借口。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陌生号码,拨了回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还是那个粗哑的声音。

“我是陈峰。”我说,“你们要谈,就找我谈。别去为难一个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阵冷笑,“呵,陈老板,果然够义气。行啊,既然你愿意替他还,那我们就跟你谈。明天中午十二点,城西废车场,你自己一个人来。”

“好。”我没有丝毫犹豫。

挂了电话,赵阳已经面无人色。

“陈叔叔,您疯了!您不能去!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

“我心里有数。”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上班,照顾好你爸。剩下的事,交给我。”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底气说这句话。我只是一个做点小本生意的普通人,我凭什么去跟一群亡命之徒叫板?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晚上回到家,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林慧。

我原以为她会暴跳如雷,或者哭着阻止我。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急救包,开始检查里面的纱布、酒精和创可贴。

“你就是心太软。”她一边检查,一边说。

这句我听了十五年的口头禅,这一次,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味道。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认命。

“陈峰,”她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我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

“平安回来。”

大约八千字左右,我感觉到了夫妻之间那种超越言语的羁绊。

“有时候,一个女人最大的勇敢,不是阻止她的男人去做危险的事,而是在他身后,把回家的路灯点亮。”

那一晚,我给几个道上的朋友打了电话。我不是要找人火并,我只是需要一些筹码,一些能让我和对方平等对话的筹-码。

第二天中午,我独自一人,开着车,驶向了那个约定的地点。

第六章

城西废车场,堆满了生锈报废的汽车,像一座钢铁坟场。

我把车停在入口,按照约定,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废车场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七八个男人。为首的,是一个光头,脖子上有一条狰狞的龙形纹身,正是我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他旁边,站着一个瘦高的刀疤脸。

他们看到我一个人来了,脸上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呵,陈老板,胆子不小啊。”光头男朝我走过来。

我站定,看着他,“我来了。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爽快!”光头男拍了拍手,“赵伟欠我们连本带利,一共一百二十万。你替他还了,这事就算了了。”

一百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不可能。”我摇了摇头,“当年他借的本金是多少,我可以按银行利息的四倍还给你们。至于利滚利,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

“操!你他妈跟谁俩呢?”刀疤脸冲上来,就要动手。

光头男拦住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陈老板,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们说了算。”

“是吗?”我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录音里,是我昨晚和朋友的通话。

“……黑龙哥是吧?我知道他,以前在南城放贷的,后来因为伤人进去蹲了几年。他手底下那个刀疤,是他的外甥……他们最近在搞一个地下赌场,就在……”

光头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他妈调查我?”

“我只是想知道,我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我关掉录音,平静地看着他,“黑龙哥,一百二十万,我拿不出来。我也不会拿。但是,赵伟当年借你们的本金,二十万,我可以马上给你。从此以后,你们和赵家的恩怨,一笔勾销。这个条件,你考虑一下。”

黑龙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没想到我会有备而来。

“二十万?你打发叫花子呢?”刀疤脸在一旁叫嚣。

“或者,”我话锋一转,“我把这段录音,还有我朋友给我的其他一些关于你们‘生意’的资料,交给警察。让警察来跟你们谈。”

“你敢!”黑龙的眼睛眯了起来,透出危险的光芒。

“你看我敢不敢。”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知道我在赌。赌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大,赌他们那个所谓的“地下赌场”是他们的软肋。

我们对峙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许久,黑龙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有种!陈峰,我记住你了。”他朝我伸出手,“二十万,现金。今天之内给我。从此,我们两清。”

我没有去握他的手。

“钱,我会让赵阳给你。我不会再跟你们有任何瓜葛。”

说完,我转身就走。

身后,是黑龙那帮人复杂的目光。

我能感觉到,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离开废车场,我把车开到无人的江边,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赢了。但赢得侥幸,赢得心惊胆战。

我那该死的“仁义”,为了一个几乎和我无关的人,让我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这是它带来的第四个,也是最惊险的一个恶果。

我给赵阳打了电话,告诉他事情解决了,让他准备二十万,和对方做个了断。

“陈叔叔……二十万……我没有……”赵阳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我知道你没有。”我说,“这笔钱,我先帮你垫上。还是那句话,写借条,算利息,从你工资里慢慢扣。”

“陈叔叔……”电话那头,传来了赵阳压抑的哭声。

“别哭了。”我有些不耐烦,“是个男人,就想办法挣钱,把债还上。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大约一万字左右,我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救赎,不仅是救赎赵阳,也是救赎我自己。

“真正的强大,不是永不畏惧,而是在恐惧中,依然选择前行。”

处理完这件事,我感觉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回到家,林慧和茜茜都在。看到我平安无事地回来,林慧那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我握着那杯水,感受着掌心的温暖,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几天后,赵阳拿着他母亲凑来的五万块钱,和我垫付的十五万,跟黑龙他们做了了断。

事情,似乎终于告一段落。

赵阳的工作状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眼神忧郁的年轻人,他变得开朗、自信,工作上更有干劲了。他身上的才华和潜力,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公司的几个大项目,在他的协助下,都进行得非常顺利。连最挑剔的几个甲方,都对他赞不绝口。

我开始慢慢地放权给他,让他独立负责一些项目。

林慧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不说,但对我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家里的电视机,音量也从35,慢慢地调回了正常的20。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赵阳的电话。

“陈叔叔,我爸……他想见您一面。”

第七章

去医院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

见赵伟,这个在我生命中消失了十五年,却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名字。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赵阳在医院门口等我。他带我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双人病房。

病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他瘦得脱了形,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头发花白稀疏,如果不是赵阳指着他叫了一声“爸”,我根本认不出,他就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赵伟。

岁月和病痛,已经把他彻底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我快步上前按住了。

“别动。”

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架破旧的风箱。眼泪,顺着他干瘪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峰……峰子……”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我没有应声。

病房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单调的“滴滴”声。

“我对不起你……”赵伟的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线,“那笔钱……我……我不是人……”

他说得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上半天的气。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心中,只是一片空茫。

原来,再深的怨恨,在死亡面前,也会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都过去了。”我终于开口。

“过不去……”赵伟激动起来,开始剧烈地咳嗽,“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骗了你……我死……都闭不上眼……”

赵阳在一旁,不停地给他顺着气,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些荒诞。十五年前,他为了救自己,跪在我面前。十五年后,他的儿子为了救他,站在我面前。而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向我忏悔。

这一场跨越了十五年的恩怨,到底是谁欠了谁,似乎已经说不清了。

“赵伟,”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当年的事,我不怪你了。你好好养病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在看到他被病痛折磨成这副模样之后,我心里的那点恨,真的已经烟消云散了。

赵伟愣住了。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怔怔地看了我很久,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谢谢你,峰子……”

说完这两个字,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精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再多留,转身走出了病房。

赵阳跟了出来。

“陈叔叔,谢谢您。”他在我身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好照顾你爸。”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回头。

回家的路上,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余晖。

我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原谅了赵伟,或许,也是原谅了那个固执、愚蠢了十五年的自己。

回到家,林慧正在厨房做饭。茜茜在客厅里看动画片。

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回来了?”林慧回头看了我一眼。

“嗯。”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

林慧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我抱着。

“都解决了?”她问。

“嗯,都解决了。”

大约一万两千字左右,我感觉自己的人生,终于翻过了沉重的一页。

“原谅,有时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

从那以后,赵伟的病情,时好时坏。赵阳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虽然辛苦,但眼里有了光。

半年后,赵阳凭借出色的业绩,被我破格提拔为项目部经理。他主动提出,要用未来三年的工资和分红,来偿还我垫付的那十五万,以及当年他父亲欠下的那笔旧债。

我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我只是告诉他:“等你什么时候,能凭自己的本事,让你的家人过上好日子,再来跟我谈还钱的事。”

又过了一年,赵伟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很安详。赵阳说,他爸临终前,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脸上带着笑。

赵伟的葬礼,我去了。

我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送了他最后一程。

林慧陪我一起去的。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我身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生活,似乎终于回到了正轨。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叫赵伟的男人,想起那段被一笔债捆绑了十五年的岁月。

那是一个周日的傍晚,我和林慧、茜茜在公园散步。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爸爸,你看!”茜茜指着不远处。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赵阳。他身边,还有一个文静秀气的女孩,两人正推着一个婴儿车,车里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看到我们,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朝我们走来。

他向我们介绍了他的妻子,一个温柔的小学老师。他的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幸福和满足。

我们寒暄了几句,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陈叔叔,如果不是您……”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告别了赵阳一家,我们继续在公园里散步。

林慧突然开口:“陈峰,你后悔过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看着远方,天边最后一片晚霞正慢慢散去。

“不后悔。”我说。

如果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我的“仁义”,即使它曾给我带来无数麻烦和痛苦,但它也构成了我之所以为“我”的一部分。

晚上回到家,吃完饭,客厅里放着新闻。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突然觉得有些吵。

我拿起遥-控器,想把音量调小。

我的手,悬在遥控器上方,离那个“音量-”键,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我看到林慧正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她看到我的动作,对我微微一笑。

我最终,没有按下那个键。

我放下了遥控器,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动作,不必去完成。

窗外,夜色温柔。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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