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确地丈量着客厅里沉默的浓度。妻子林微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女儿囡囡在房间写作业,笔尖沙沙,而我,陈阳,陷在沙发的正中央,被35分贝的新闻播报声包裹着,安全,且孤独。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确地丈量着客厅里沉默的浓度。妻子林微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女儿囡囡在房间写作业,笔尖沙沙,而我,陈阳,陷在沙发的正中央,被35分贝的新闻播报声包裹着,安全,且孤独。
我下意识地摸向裤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银行APP的推送信息安静地躺在通知栏: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今日入账185,000.00元。我盯着那串数字,像一个守财奴盯着他冰冷的地窖,心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抽屉的把手有些松了,我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咯噔”声,想找个充电宝。指尖划过一叠陈旧的票据,触到一个硬硬的边角。是一张过了塑的旧照片。照片上,两个穿着廉价T恤的毛头小子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李峰。背景是我们大学门口那家“兄弟烧烤”,油腻的招牌在夕阳下泛着光。我迅速关上抽屉,仿佛那照片烫手。
“陈阳。”林微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身上带着洗洁精的柠檬香。她在我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小块。
“嗯?”我没看她,眼睛盯着电视上那个口若悬河的财经专家。
她沉默了几秒钟,那种我越来越熟悉的、带着重量的沉默。这沉默像一团湿棉花,堵在我的喉咙里。她似乎在组织语言,又或者在权衡什么。电视机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的犹豫变得格外清晰。
“李峰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她终于开口。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他问……”林微顿住了,欲言又止。她别过脸,看着电视屏幕,但眼神是涣散的。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就是问囡囡期末考得怎么样。”
我知道,绝不是这么简单。
李峰,我曾经最好的兄弟。我们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一起在网吧包夜,一起在大学食堂抢最后一份红烧肉。毕业后,我南下创业,他留在老家,进了一家不好不坏的国企。我们的人生轨迹,从那时起,像两条被巨石砸开的溪流,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创业初期,我连泡面都舍不得加根肠。最难的时候,是李峰,二话不说,把他准备结婚买房的三万块钱打了过来。电话里,他大大咧咧地说:“多大点事儿!兄弟没钱了,我还能看着?你先用,啥时候有啥时候还。”
那三万块,是我黑暗隧道尽头的第一缕光。
后来,我的软件公司慢慢走上正轨,从一个小作坊,变成一个几十人的团队。我的银行存款,从五位数,到六位数,再到七位数、八位数。我还了李峰三万,不,是三十万。我坚持要给他,他推脱了很久,最后拗不过,收下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钱,似乎在我们之间砌了一堵透明的墙。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微妙。我每次回老家,都开着新换的豪车,给他和他的家人带去最贵的礼物。我请他们去全市最高档的酒店吃饭,一顿饭能花掉他一个月的工资。我以为这是“衣锦还乡”,是“苟富贵,勿相忘”。
可我看到的,是李峰越来越拘谨的笑,和他妻子越来越客气的眼神。
他开始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我们的通话,渐渐变成了我单方面的嘘寒问暖。
“最近怎么样?工作顺不顺?”
“挺好,就那样。”
“钱够不够花?不够跟哥说,多大点事儿。”
“够,够用。”
电话那头,永远是简短而礼貌的回答。我感受不到一丝大学时我们彻夜长谈的亲昵。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的动作——尴尬地挠着后颈,那是他感到不自在时的标志性动作。
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于是我更卖力地“帮助”他。他儿子上小学,我托关系找了全市最好的学校;他父母生病,我安排了省城最好的专家。我乐此不疲地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用金钱和资源为他铺平生活中的一切沟坎。
我以为他会感激我。
直到半年前,他父亲要做心脏搭桥手术,需要一大笔钱。我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连招呼都没打,直接给他卡里转了五十万,“叔叔手术费我付了,别担心,多大点事儿。”
五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不是电话,是转账提醒。
他把五十万,一分不少地退了回来。
紧接着,他的电话打进来了。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用那种冰冷、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对我说话。
“陈阳,你什么意思?”
我愣住了:“什么什么意思?叔叔做手术,我当侄儿的不得出点力?”
“我爸做手术,我自己有钱!就算没钱,我也可以贷款,可以去借!用不着你这样!”他的声音在发抖,“你这是干什么?施舍吗?”
“施舍?”我火气也上来了,“李峰你有没有良心?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你把我当兄弟?”他在电话那头冷笑,“你扪心自问,你现在还知道兄弟两个字怎么写吗?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需要你救济的穷光蛋?你每次回来,那副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陈阳,我告诉你,我李峰是穷,但我有骨气!我不需要你用钱来砸我!”
那通电话,我们吵得天翻地覆。最后,他挂了电话。
从那天起,我们断了联系。整整半年。
现在,林微说,他给她打电话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
(约1500字)
第一章
夜深了,林微和囡囡都睡了。我一个人坐在书房,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照在我的脸上。我点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文件夹,里面全是我和李峰从小到大的照片。
一张张翻过去,那些鲜活的、滚烫的记忆扑面而来。夏天在河里摸鱼,被他爸拿着竹条追着满村跑;冬天偷邻居家的红薯,在野地里烤得外焦里嫩,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松口;高考前夜,我们俩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他说:“陈阳,你脑子好,一定要考出去,去大城市。我嘛,就守着咱这一亩三分地,以后你混好了,我给你看家护院。”
我看着屏幕上他年轻的、毫无阴霾的笑脸,鼻头一酸。
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钱的错吗?不,钱没有错。错的是我。
我的核心缺陷,我一直知道,是那该死的、源于贫穷的自卑,以及由自卑演化而来的、对金钱近乎病态的迷信。我以为钱能填补一切,能证明我的价值,能买来尊重,能维系感情。我拼命赚钱,然后用钱去“武装”自己,也试图去“改造”我关心的人。
我以为我在“对他们好”,实际上,我只是在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控制欲和虚荣心。
我关掉电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喉咙发紧,我用力吞咽了一下,却咽不下那股苦涩。
第二天是周末,我决定带父母出去逛逛。我给他们买了两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想教他们怎么用。
“爸,你看,这个绿色的就是微信,点一下,就能跟人说话,还能看见人。”我把手机递给父亲,他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像研究什么古董。
“哪个?这个?哎呀,怎么点不动?”他用指甲去戳屏幕,屏幕毫无反应。
“用指腹,爸,用肉点。”我有点不耐烦,抓过手机,亲自示范,“你看,这样,轻轻一滑就行了。”
“哦……哦……”父亲笨拙地模仿着,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开了微信。他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嘿,还真能看见我自个儿。”
我松了口气,转身去教我妈。我妈学得比我爸快一点,但同样问题百出。一会儿问我这个怎么删,一会儿问那个怎么发不出去。客厅里充斥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询问和我越来越不耐烦的解释。
“哎呀,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点这个加号!”
“妈,你别乱按啊,按错了就退不回去了!”
“爸!声音太大啦!这个是音量键!”
终于,父亲颤巍巍地举着手机,对着我:“儿……儿子,我……我想给你李峰叔叔打个视频,咋弄?”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拿过他的手机,找到李峰的微信。那个熟悉的头像,还是一张他儿子的笑脸。我犹豫了一下,点开头像,备注上写着:峰子。
我帮父亲点下了视频通话。
“爸,对着这个说话就行。”
“哦,好,好。”父亲紧张地把手机举在脸前,像举着一面盾牌。
屏幕上“正在连接”的字样跳动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视频接通了。屏幕那头,出现了李峰的脸。他似乎刚刚洗漱完,头发还是湿的,看到是我爸,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叔,怎么想起给我打视频了?”
“峰子啊,叔想你了。”我爸笑得合不拢嘴,“你看,这是陈阳给我买的新手机,高级吧?能看见你人哩!”
“是,是,高级。”李峰的笑容有点勉强,他的目光在屏幕上游移,似乎在寻找什么。我知道,他在避开可能出现在镜头里的我。
他们聊了几句家常,无非是身体好不好,工作忙不忙。我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明明是我买的手机,是我教的用法,可这高科技的桥梁,连接的却是他们,而我,被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囡囡从房间里跑出来,扑到我爸怀里,对着手机喊:“李叔叔!”
李峰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哎,囡囡,想叔叔了没?”
“想啦!李叔叔,你做的木头小飞机呢?我的那个翅膀坏掉了,你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家,帮我修一修呀?”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把锥子,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我看到李峰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扯了扯嘴角:“叔叔……叔叔最近忙,等不忙了,就去看囡囡,好不好?”
挂掉视频,父亲还沉浸在喜悦中,他拍着我的肩膀:“这玩意儿好,这玩意儿好!以后想峰子了,随时都能见着。”
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在女儿心里,我花几千块买的昂贵玩具,都比不上李峰用废木料做的、一个不值钱的小飞机。
原来,在父亲心里,维系他和老友感情的,不是我砸下的那些钱,而是一通能看到彼此的,免费的视频电话。
我一直以为,钱是万能的通行证。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在真正的感情面前,钱,有时候是最无力的东西。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把我当项目。
(约3100字)
第二章
那次视频通话后,我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我和李峰之间那堵透明的墙,似乎更厚了。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我们从小到大的片段,以及那通决裂的电话。
林微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一天晚上,她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还在想李峰的事?”她轻声问。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陈阳,你有没有想过,你给他的,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林微坐到床边,目光温柔而锐利,“你每次都说‘多大点事儿’,可对他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是他的自尊,他的生活,他的全部。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抹杀了。”
她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我一直不愿正视的脓疮。
“我……我只是想帮他。”我的声音干涩。
“帮?还是满足你自己?”林微一针见血,“你帮他找学校,是怕别人说你发达了不管兄弟;你给他父母安排专家,是想证明你的人脉和能力;你直接打钱过去,更是懒得去理解他真正的困境,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彰显你的优越感。陈阳,那不是帮忙,那是炫耀。”
我被她说得体无完肤,却无法反驳。因为每一个字,都说中了。我的核心缺陷——那源于贫穷的自卑,让我迫切地需要用金钱和成功来武装自己,证明自己,甚至控制身边的一切。这种心态扭曲了我的善意,让它变成了一把伤人的利器。
“我该怎么办?”我茫然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林微摇摇头,“但我知道,如果你不改变,你会失去更多。不只是李峰。”
她的话像一个不祥的预言。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大学同学的电话,约我参加周末的同学聚会,还特意提了一句:“李峰也来。”
我的心立刻活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当面解释、缓和关系的机会。我立刻答应下来。
为了这次聚会,我做了精心的准备。我没有开那辆扎眼的保时捷,而是换了林微那辆普通的别克。我穿了最不起眼的休闲装,把名牌手表也摘了。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我要做回那个一无所有的陈阳,去找回那个勾肩搭背的李峰。
聚会的地点在一家中档酒店。我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很热闹了。我一眼就看到了李峰。他坐在一群老同学中间,正说着什么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还是老样子,热情,开朗,是人群的中心。只是,当他看到我进来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只是朝我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去,继续和别人说话。
我的心,凉了半截。
整场聚会,我都如坐针毡。我主动凑过去敬酒,他只是象征性地和我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然后就借口去和别人聊天。我几次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都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我们之间,隔着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个太平洋。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开始聊起各自的近况。有人升了职,有人买了房,有人在抱怨老板,有人在炫耀孩子。轮到我时,一个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大声说:“要说混得最好的,还得是咱们陈总啊!公司都快上市了吧?来来来,跟我们这些穷打工的传授传授经验!”
我尴尬地笑笑:“什么陈总,别开玩笑了。小打小闹,混口饭吃。”
“哎,太谦虚了!”另一个同学接话,“我可听说了,陈阳现在牛着呢!上次我一哥们儿公司想找他合作,人家根本看不上。对了,李峰,你跟陈阳关系不是最铁吗?怎么不跟着兄弟一起干?保证比你现在那破单位强一百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李峰身上。
我看到李峰的脸,一点点涨红了。他端起酒杯,手在微微发抖。他猛地站起来,一口喝干杯里的白酒,然后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我乐意!我喜欢我们单位!不行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
那个起哄的同学也懵了,结结巴巴地说:“李峰,你……你这是干嘛呀?我开个玩笑……”
李峰没有理他,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眼神,有愤怒,有屈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陈阳,”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所有人都得靠你活着?你是不是觉得,你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
我站起来,想解释:“李峰,你喝多了,我……”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他打断我,声音更大了,“我告诉你,有些人的自尊,是用钱砸不碎的,只会越砸越硬。你那套,对我没用!”
说完,他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包厢。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周围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像无数根针,扎在我的背上。我成了这场闹剧里,最可笑的小丑。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我把自己关在车里,在小区的地下车库,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窒息的压抑。我一遍遍地回想李峰的话,回想他那双绝望的眼睛。
我终于明白,我彻底地,失去了他。
我用我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钱,亲手杀死了我们二十多年的情谊。
就在我痛苦不堪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划开接听,里面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喂,是……是陈阳吗?我是张伟啊,大学睡你上铺的那个。”
“哦,张伟啊。”我没什么精神。
“那个……刚才聚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李峰他就是那牛脾气,喝了点酒,上头了。”他安慰道。
“嗯。”
“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张伟犹豫了一下,“李峰他爸那个手术,他没用你的钱,也没用自己的积蓄。他……他把老家的房子给卖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
“他没让家里人知道,偷偷卖的。他跟买家说好了,让他爸妈先住着,等他攒够钱再想办法。我也是前两天听一个老乡说的……他不想欠任何人的,尤其……尤其是你。”
电话挂了。我握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原来,我那五十万,不仅没有帮到他,反而逼得他走投无路,卖掉了承载着他所有童年回忆的祖宅。
我自以为是的“慷慨”,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荡,像一声绝望的哀嚎。
(约5300字)
第三章
从那天起,李峰这个名字,成了我和林微之间的一个禁忌。我们谁也不再提起。但我们都知道,那根刺,深深地扎在我们俩的心里。
我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公司正常运转,项目顺利推进,银行卡里的数字还在持续增长。我买了更大的房子,换了更豪华的车。我成了别人眼中标准的“成功人士”。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世界,正在一块一块地崩塌。
我开始害怕回家。那个曾经是我避风港的家,现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审判庭。林微的沉默,囡囡的懂事,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我。
我开始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没日没夜地加班,用一场接一场的应酬填满所有空闲时间。酒桌上,那些所谓的“朋友”和“合作伙伴”,围着我,叫我“陈总”,给我敬酒,说着奉承的话。我笑着,喝着,心里却一片冰凉。
钱能买来陪伴,但买不来朋友。前者是租赁,后者是馈赠。
我拥有了无数可以租赁的陪伴,却永远失去了那个独一无二的馈赠。
转眼到了年底,公司开年会。地点选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作为老板,我端着酒杯,游走在人群中,接受着员工们的祝福和敬酒。
我笑着,说着“大家辛苦了”、“明年继续努力”的场面话。我的标志性动作——用拇指搓着食指,在今晚显得格外频繁。我在计算,计算着每个部门的年终奖,计算着明年的预算,计算着一切可以用数字衡量的东西。
突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掏出手机。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李峰。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这半年来,他的对话框在我微信里沉底,再也没有亮起过。
我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点开了那条消息。
只有一句话。
“以后别联系了。祝你发财。”
后面,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我被删除了好友。
我愣愣地看着那行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宴会厅里的喧嚣、音乐、笑声,都离我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句冰冷的、带着决绝意味的“祝你发财”。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任何一句脏话都更伤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年会现场的。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飞速掠过,像一道道流光溢彩的伤口。
我把车停在江边,走下车,冰冷的江风灌进我的脖子。我看着江面上倒映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掏出手机,翻遍了通讯录。几百个联系人,从A到Z,有客户,有下属,有各种各样的“总”和“董”。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拨出那个电话。
我曾经以为,朋友多的是。只要我有钱,有资源,就会有无数人想跟我做朋友。
可现在我才发现,那些围在我身边的人,爱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钱,我的身份,我能带给他们的利益。一旦我失去了这些,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而那个唯一会在我一无所有时,还愿意把全部身家给我的兄弟,被我亲手推开了。
我蹲在江边,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火,烧得我生疼。我用力地呼吸,想把那股窒息的感觉压下去。视线渐渐模糊,江对岸的璀璨灯火,化成了一片摇曳的光晕。
我没有哭。我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客厅里留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林微没有睡,她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像一尊安静的雕塑。
看到我回来,她站起身,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
我换了鞋,疲惫地把自己摔进沙发。电视屏幕是黑的,反射出我憔悴的倒影。家里很安静,连35分贝的噪音都没有。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我心慌。
过了一会儿,林微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碗里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
是我最喜欢的,猪油葱花面。我们刚在一起,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她经常给我做。
“吃吧,还热着。”她说完,就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一本书,安静地翻看着。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没有问我喝了多少酒,更没有提李峰。她只是给了我一碗面,和一份不被打扰的沉默。
我看着那碗面,热气氤氲了我的双眼。我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熟悉的味道,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我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一滴,掉进碗里。
咸的。
我哭了。在这个空旷的、冰冷的豪宅里,为了一碗廉价的猪油葱花面,为一个回不去的过去,为一个我亲手断送的兄弟。
林微没有抬头,她只是翻了一页书,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但那盏为我留的灯,那碗为我煮的面,和她恰到好处的沉默,是我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寒冷中,抓住的唯一一丝温暖。
(约7100字)
第四章
那碗面,像一个休战的信号。我和林微之间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我们都心知肚明,真正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李峰的离开,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身上最不堪的那个部分,也照出了我们婚姻里深刻的裂痕。
我们开始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相敬如宾。
我会记得在纪念日给她买昂贵的礼物,她会微笑着收下,说“谢谢”;她会像往常一样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们一起出席家庭聚会和商业活动,在外人看来,我们依旧是那对令人艳羡的模范夫妻。
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河。河水不深,却冰冷刺骨。
我们不再争吵。因为连争吵,都成了一种奢侈的、需要耗费巨大情感能量的互动。我们只是平静地,客气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一天晚上,我因为一个海外项目,需要和美国那边开视频会议。一直忙到深夜。结束会议时,我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一转头,看到书桌一角,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是林微放下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过,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端起那杯牛奶,手心传来温润的暖意。我看着杯中乳白色的液体,心里五味杂陈。这是她无声的关怀,我懂。可这种关怀,也像是一种提醒,提醒着我们之间那份说不出口的疏离。
我喝下那杯牛奶,却暖不了我的心。
我们曾经什么都没有,却像拥有一切。现在我们什么都有了,却好像只剩下彼此。而这仅剩的彼此,也正在慢慢地,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种冷战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囡囡放寒假。
孩子是天生的敏感家。她似乎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我讲故事,也不再拉着我和林微一起玩游戏。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画画,或者看书。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难得没有应酬,在家里陪囡囡。我给她买了一套最新款的乐高城堡,非常巨大,非常复杂。我以为她会喜欢。
我拆开包装,把几千块零件倒在地毯上,对她说:“囡囡,看爸爸给你买的礼物,我们一起来拼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城堡,好不好?”
囡囡看了一眼那堆花花绿绿的塑料块,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没有惊喜,只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平静。
“爸爸,”她小声说,“我不喜欢这个。”
我愣住了:“为什么?这可是最新款的,很多小朋友都想要呢。”
她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嘟囔:“太复杂了……不好玩。”
她顿了顿,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们家上空的问题。
“爸爸,为什么李叔叔再也不来我们家了?”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捏住了。
“以前李叔叔来的时候,他会用纸盒子给我做机器人,还会用筷子给我做小风车。他还教我画画,画小鸟,画大树……”她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着,“李叔叔做的木头小飞机,翅膀坏掉了,你买的胶水都粘不好。我想他了。”
我蹲下身,想抱抱她,手却僵在半空中。
我能给她买几千块的乐高,却给不了她一个用废纸盒做的机器人带来的快乐。
我能用钱摆平很多“大事”,却修不好一个廉价的木头飞机。
我看着女儿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和羞愧。我这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在她最纯真的世界里,竟然输得一败涂地。
“囡囡……”我喉咙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爸,你是不是和李叔叔吵架了?”她仰着脸问我,“老师说,好朋友吵架了,要说对不起。你跟李叔叔说对不起了吗?”
对不起。
多么简单的三个字。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说出口。在我扭曲的价值观里,我是“施恩”的一方,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道歉?
可现在,女儿的话,像一面清澈的湖水,照出了我的荒唐和可笑。
我狼狈地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爸爸……去忙了。”我仓皇地站起身,逃离了那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客厅。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在想,如果我失去了李峰,又失去了林微和囡囡对我的爱与信任,那我赚那么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半夜,我口渴,起床去客厅倒水。经过林微的房间时,我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我以为她还没睡,在打电话。鬼使神差地,我停下脚步,贴在了门上。
是林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我知道,他现在就是钻进牛角尖了。你别怪他,他本性不坏,就是……就是这些年太顺了,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了。”
我的心一紧。她在跟谁打电话?
“嫂子,你放心,我再劝劝他。峰子那边……你也多劝劝他。二十多年的兄弟,不能就这么散了……嗯,我知道,我知道他委屈……行,那先这样,你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
我僵在门口,浑身冰冷。
嫂子。她在给李峰的妻子打电话。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林微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做着这些事。她没有告诉我,或许是怕刺激我,或许是觉得告诉我也没有用。她一个人,扛起了维系我们这个家,和维系我那段破碎友情的全部重担。
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那个以为用钱就能撑起一片天的丈夫,却像个傻子一样,对此一无所知。我甚至还在怀疑她,冷落她。
一股巨大的羞耻和悔恨,瞬间将我淹没。
我悄悄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钱,维系着这个家的体面。现在我才明白,是林微的爱和包容,是她的坚韧和善良,才是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
没有她,我那用金钱堆砌起来的所谓“成功”,不过是一个华丽而空洞的壳。
(约8900字)
第五章
从那天晚上起,我开始真正地反思自己。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工作上,我开始学着“回家”。
我试着和林微说话,不再是那种公事公办的通知,而是真正的交谈。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我会笨拙地开启一个话题。
“嗯。”她通常只是淡淡地应一声,继续做着手里的事。
气氛会再次陷入尴尬。但我没有放弃。
我开始观察她的喜好。我发现她很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衣柜里挂着的,还是几年前的款式。我发现她喜欢在阳台上种些花花草草,但因为我总说那些东西招蚊子,她就没再打理。我发现她喜欢看一部很老的文艺片,每次电视台重播,她都会停下来看一会儿。
我默默记下这一切。
我不再给她买那些她根本不感兴趣的奢侈品包包,而是托人从国外买回了那部老电影的原版碟片。
我不再抱怨阳台上的花草,而是买回了最好的花肥和漂亮的陶盆。
一个周末的清晨,我第一次早起。天还没亮,晨光熹微。我走到阳台上,看到林微正拿着小喷壶,给一盆快要枯萎的兰花浇水。她的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柔,也格外落寞。
我走过去,从她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她的身体明显一僵。
“对不起。”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嘶哑。
这三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郑重。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这些年,我……我错了。”我继续说,“我把你,把囡囡,把李峰……都当成了我成功的附属品。我以为我给你们钱,就是对你们好。我忘了,你们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阳台上很安静,只有清晨的鸟叫声,和我们俩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我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她哭了。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林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我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条冰冷的河,开始解冻了。
那天,我们哪也没去。我们一起在厨房准备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我笨手笨脚地学着煎鸡蛋,结果煎糊了好几个。林微在一旁看着,没有嘲笑我,只是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我久违了的温柔。
囡囡起床后,看到我们在厨房里一起忙碌的景象,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跑过来,抱住我们俩的腿:“爸爸妈妈,我们今天是在玩过家家吗?”
林微摸着她的头,笑着说:“不是,这就是我们的家呀。”
我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我开始做出改变。我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我陪囡囡做手工,给她讲故事,虽然我做的机器人歪歪扭扭,讲的故事颠三倒四,但她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我开始学着关心我的父母,不再只是扔给他们钱和昂贵的保健品。我每周都回去陪他们吃饭,听我爸讲那些陈年旧事,陪我妈看她喜欢的肥皂剧。
有一次,我爸又拿出那个新手机,让我教他怎么发朋友圈。这一次,我没有丝毫不耐烦。我坐在他身边,一遍一遍地教他,直到他学会为止。他成功发出第一条朋友圈后,高兴得像个孩子。那条朋友圈很简单,只有一张我们家的全家福,和一句话:我儿子,有出息,也孝顺。
我看着那条朋友圈,下面的点赞越来越多。我心里暖暖的。
成年人的崩溃,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发现自己连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都没有。而成年人的治愈,或许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重新找回那些被自己忽略的,最平凡的温暖。
我以为生活会就这样,慢慢地,回到正轨。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再次将我打入谷底。
公司一个核心的技术骨干,带着团队和我们最重要的一个项目,集体跳槽到了竞争对手的公司。那个项目,是我们公司下一阶段发展的关键,几乎投入了我们全部的研发力量。
这对我来说,是釜底抽薪的一击。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正在开会。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强撑着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瘫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公司将面临巨额的违约金,更重要的是,我们将失去市场的信任和先机。我这几年所有的心血,可能都会毁于一旦。
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找人商量对策。我翻着通讯录,那些“王总”、“李董”,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刺眼。我知道,他们不会帮我。商场如战场,他们只会等着看我的笑话,甚至上来踩一脚。
我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
我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林微。她给我送午饭来了。
她看到我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
“没事的。”她说,“天塌不下来。”
我反手抓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公司……可能要完了。”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完了就完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大不了,我们回到以前,我再去摆地摊,你再去写代码,我们从头再来。”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和指责,只有坚定和信任。
我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怕了。
是啊,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不过就是回到原点。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自卑又敏感的穷小子了。
我有她,有囡囡,有爱我的家人。
我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约11200字)
第六章
危机处理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我没日没夜地待在公司,带着剩下的员工,试图挽回损失。我们重新编写代码,重新设计方案,联系客户解释情况,请求宽限。
那段时间,我瘦了十几斤。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林微都已经把饭菜温在锅里。她从不问我公司的情况,只是默默地帮我按摩肩膀,给我倒水。她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支撑。
但窟窿太大了。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弥补核心技术和团队流失带来的损失。违约的期限一天天逼近,公司的资金链也快要断裂。我甚至开始联系中介,准备卖掉现在住的房子和车。
我开始理解李峰当初卖房时的心情了。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力感,和为了守护一些东西而不得不做出的惨烈牺牲。
一个深夜,我还在公司对着一堆报表焦头烂额。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久违了的号码。
我的心猛地一跳。
是李峰。
我颤抖着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我能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喂?”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峰子。”我叫出这个名字,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我听说了你的事。”他说,“你……还好吧?”
“还……撑得住。”
又是一阵沉默。
“陈阳,”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这儿……还有点钱。是我卖房剩下的,还有这些年攒的一些。不多,大概……六十多万。我知道是杯水车薪,但……”
“不!”我立刻打断他,“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听我说完!”他的声音大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这不是施舍!这是投资!你不是说你公司快上市了吗?算我入股!以后你发财了,我跟着分红!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借你的!我不要利息,你啥时候有啥时候还!”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我们拼命赚钱,是为了抵御未来的风险,结果钱本身成了最大的风险,抵御了所有真情。而此刻,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向我伸出手的,依然是那个被我伤得最深,也是我以为永远失去的兄弟。
“峰子,我……”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多大点事儿!”电话那头,传来了那句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但这一次,这句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和轻蔑,只有最纯粹的、最滚烫的兄弟情义。“你以前不也这么跟我说的吗?现在轮到我了。你先用,不够我再想办法。”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在老家那间不大的书房里,李峰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挠了挠后颈,脸上是一种复杂的表情。他身旁,妻子担忧地看着他:“他……肯要吗?”
李峰摇摇头:“不知道。但他哭了。”
妻子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心软。当初他那么对你……”
“他是我兄弟。”李峰打断她,眼神很亮,“他只是……迷路了。现在他遇到坎了,我得拉他一把。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他知道,这笔钱投出去,可能血本无归。但他不在乎。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李峰的这笔钱,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我的危机。但它像一剂强心针,让我重新燃起了斗志。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找回了比公司、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要他的钱。
第二天,我召集了所有股东和高管,开了一个会。我坦诚了公司面临的所有困境,也坦诚了我个人的失败。
然后,我提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方案:放弃那个被偷走的项目,集中所有资源,开发一个我们早就有了构想,但一直被搁置的新产品。那是一个风险极高,但一旦成功,回报也极大的项目。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但我很坚定。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再输了。这一次,我要赢回来的,不只是一个公司,还有我的人生。
奇迹没有发生。但转机,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
或许是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态度打动了一些人,或许是林微在背后默默的努力起了作用。我们之前的一个老客户,在得知我们的情况后,竟然主动联系了我。他欣赏我们团队的韧劲和我的新方案,决定给我们追加一笔投资。
虽然这笔投资还不足以让我们完全摆脱困境,但它给了我们最宝贵的喘息时间。
公司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那天,我回到家,看到林微正在阳台上侍弄那些花草。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温暖而宁静。
我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远方的落日,把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
“林微,”我轻声说,“谢谢你。”
她转过头,对我笑了。那笑容,像这黄昏一样,温柔得能融化一切。
“我们是夫妻啊。”她说。
(约13800字)
第七章
危机过后,我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不再追求公司的极速扩张,不再痴迷于财富的爆炸式增长。我开始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家人,留给我自己。我学会了在工作和生活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我和李峰恢复了联系。我们没有再提过去那些不愉快,也没有提那笔钱。我们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开始在微信上闲聊。他会给我发他儿子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我会给他发囡囡画的画。他会吐槽他们单位领导的官僚主义,我会跟他抱怨程序员有多难管。
我们的关系,没有回到过去那种亲密无间。但它变成了一种更成熟,更稳固的状态。像两棵各自扎根在不同土地上的树,虽然不再紧挨着,却能在风中遥遥相望,彼此致意。
我知道,有些裂痕,永远无法完全弥合。但这就够了。
一个周末,我开车带着林微和囡囡,回了趟老家。
我没有提前告诉李峰。我把车停在村口,我们步行进去。村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些新盖的小楼。我凭着记忆,找到了李峰家的新住处。是一栋很普通的二层小楼,院子里种着菜,晾着衣服,充满了生活气息。
我站在院门口,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就在这时,院门开了。李峰的儿子,虎头虎脑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头飞机。
他看到了我们,愣了一下,然后冲着屋里大喊:“爸!妈!囡囡姐姐来了!”
李峰和他妻子闻声跑了出来。看到我们,他们脸上的惊讶,很快变成了真诚的喜悦。
“陈阳!你……你们怎么来了!”李峰快步走过来,习惯性地挠了挠后颈,但脸上全是笑意。
“回来看看。”我说。
两个孩子已经笑闹着抱在了一起。林微和李峰的妻子,也自然地站在一起,聊起了家常。
李峰走过来,给了我一拳,捶在我胸口。不重,但很结实。
“你小子,回来也不说一声!”
我笑了,也给了他一拳:“给你个惊喜。”
那天中午,我们在他家吃的饭。没有山珍海味,就是最普通的家常菜。我们俩喝着最便宜的二锅头,聊着孩子,聊着工作,聊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酒喝到一半,他看着我,认真地说:“陈阳,看你现在这样,我真替你高兴。”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举起杯:“峰子,以前的事……”
他摆摆手,打断我:“都过去了。喝酒。”
我们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久。阳光暖暖地照在院子里,孩子们在追逐嬉戏,女人们在厨房里说着私房话。我看着眼前这平凡而真实的一幕,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宁。
回程的路上,夕阳西下。囡囡在后座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新的木头飞机。林微靠在副驾上,安静地看着窗外。
我开着车,心情平静。
快到家时,我路过江边。我想起了那个我蹲在江边,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夜晚。恍如隔世。
晚饭后,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播报的声音有些小,只有25分贝。是林微调的,她喜欢这个音量。
我看着身边的妻子和女儿,心里一片柔软。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我的手指已经触到了那个冰冷的塑料外壳,那个熟悉的、刻着“音量+”的按键就在我的指尖下方。只要轻轻一按,屏幕上的数字就会跳动,从25,变成30,再到我习惯的35。
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转过头,看到林微正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戒备和疏离,只有询问和温柔。
我看着她,然后,缓缓地,把手收了回来。
我把遥控器,放回了原处。
我张了张嘴,想对她说点什么。或许是“今天天气真好”,或许是“囡囡的飞机真好看”,又或许是……
但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对她笑了笑。
她也对我笑了。
窗外,夜色温柔。我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但更多的东西,只要你愿意,还能重新找回。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