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昨天收拾床底下的旧报纸,找到一张发黄的彩票。那个数字我到现在还记得,15-24-27-36-41,蓝色球是09。旁边压着我和陈丽的结婚照,她穿着租来的婚纱,领口有一颗不太明显的污渍。照片角落已经发了霉。
昨天收拾床底下的旧报纸,找到一张发黄的彩票。那个数字我到现在还记得,15-24-27-36-41,蓝色球是09。旁边压着我和陈丽的结婚照,她穿着租来的婚纱,领口有一颗不太明显的污渍。照片角落已经发了霉。
都十年了。
去年腊月,镇上开了家沃尔玛。年轻人都喜欢去,说货品齐全。我还是习惯去街口老王的小卖部。他家的汽水开了盖,发出的啪嗒声才让人解渴。
“老高,听说你中大奖了?我滴个乖乖,八百万啊!”老王迎上来,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菊花。
我把两桶方便面放柜台上,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眼里满是羡慕。柜台上的电视正播着《幸运大抽奖》的重播,几个年轻主持人在那笑得合不拢嘴。陈丽以前爱看这节目,每次都嚷嚷着要买彩票,说万一中了呢。
“这彩票,蒙蒙蒙,蒙了几十年,终于让我们阳沟沟出了个大蒙家!”老王从柜台底下摸出两瓶啤酒,“走,先干一个!”
我摆摆手,拿了方便面就走。一回头,门口的单车蓝子里,前晚钓的两条鲫鱼已经开始翻白眼。今天热得邪门,明明才三月。
陈丽不是本地人,是跟着一个服装厂来的。那时候我在服装厂门口摆摊卖炒米粉,每天早上5点出摊,吃完早饭的工人7点上班,我收摊回去补觉。
她头一次来,问我米粉里有没有肉。
“有。”
“给我看看。”
我捞了一勺,一小块白花花的猪板油跟几根肉丝漂在红红的油水里。
“我要一碗,多放点肉。”
我从锅里多捞了几勺瘦肉,手腕一抖溅起的油星子烫红了小臂。她穿着浅蓝的牛仔裤,眼睛亮得很。
两个月后,我们就结婚了。没办酒席,没有婚礼。只在民政局照了张相,回去吃了顿好的。记得那天她没要米粉,说想换换口味,偏要吃螺丝粉。
她还提了件事——以后不摆早点摊了,太累。
“那干啥?”
“卖拉链。县城里收购,拿到服装厂做中间商。那厂里拉链天天断,补货都来不及。”
就这么定了。陈丽做事麻利,进货、送货、记账,样样拿手。我那会儿跟着装修队做小工,白天干活晚上睡工地,只有周末回家。那会儿感觉日子还行,虽然挣得不多,但总有盼头。
等红绿灯的时候,街对面开过一辆黑色轿车,是陈丽当年老往里钻的那种。那时的她总说,她要是有那么一辆车,天热了就不用挤公交,雨天也不用愁。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
大丽的老板就开那种车。
大丽厂长四十来岁,秃了顶,喜欢穿白衬衫。每次来取货,他都亲热地跟陈丽打招呼。我回家瞧见过几次,总觉得别扭。那年陈丽二十七,我三十出头,大丽比我们都大。
“高杰,”陈丽说,“大丽说厂里缺人,问我去不去。”
“去干啥?”
“做文员,整理单据什么的。”
“那拉链生意咋办?”
“可以一起做啊。”
我说:“行吧。”
那阵子,陈丽在厂里忙,拉链生意也没放下。有时深更半夜厂里会打电话让她送货,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她踩着高跟鞋的咔哒声出了门。第二天,她会带回一兜茶叶,说是给厂里订货商收的土特产。
我尝了尝,不苦不涩,就是喝不出个啥名堂。后来我才知道,那玩意一小罐要两百多,我一天的工钱都不够买。
家里亮着灯。
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好像是从记忆里开过来的。
车门打开,王大丽从驾驶座爬出来。他比十年前胖了一圈,下巴上全是肉,眼睛藏在褶子里。副驾驶的门也开了,陈丽的脚先踩到地上,还是那种高跟鞋。
她穿着条粉色连衣裙,手里提着个行李箱,看到我的单车时愣了一下。
“高杰…”她喊我的名字,声音有点哑。
我把单车支到墙边,两条鱼还在蓝子里翻着肚皮。
“累了吧,进屋坐。”我说。王大丽满脸尴尬,支支吾吾打招呼,说是路过,顺便把陈丽捎回来看看。我拿了点茶叶招待他,是镇上茶铺的散装货,一斤十八。
陈丽拎着行李箱站在客厅中间,局促地看着四周。屋子跟十年前没啥变化,只是墙皮黄了些,家具旧了些。电视机是新添的,液晶屏,陈丽走后买的。冰箱是老式的,门上贴着”冰箱使用注意事项”,边角已经泛黄卷边。
“你…中奖的事是真的?”陈丽终于开口。
我点点头。
“多少钱?”
“挺多的。”
我去屋里端水壶,听见王大丽对陈丽小声说:“老高变了很多啊,气色不错,看来是真发了。”
水壶里的水凉了,我重新烧了壶开水。这水壶陪了我十年,壶嘴有点歪,倒水的时候总往左边溢。
我记得陈丽离开的那天。我们吵了一架,她说受够了这种穷日子。我刚被工地辞了,拉链生意也不景气,家里揭不开锅。她说要去大城市发展,去南方。她说:“高杰,你死心吧,咱俩不是一路人。”
那天她也是拎着个行李箱,被王大丽的车接走了。
“打扰了,我先走了。”王大丽站起身,“陈丽的事就拜托老高了…”
他给了陈丽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匆匆钻进了车里。
汽车发动的声音远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丽。她的行李箱立在地上,衣角压在箱子上,有点皱。
“家里…就你一个人?”她问。
“嗯。”
“这么多年,你都没再找?”
“没。”
她低下头,眼泪突然落下来,砸在她的凉鞋上。“对不起,”她说,“我…我听说你中了大奖,我…”
“哦,”我点点头,“八百万。”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十年前第一次吃我米粉那样,“真的啊!”
我从茶几底下拿出那张发黄的彩票,“这个。”
她接过去,手指有点发抖,“就是这个号码?”
“嗯,”我说,“我每个月都买一次,用咱结婚的日子。”
她愣住了,眼泪又落下来。
“不过,”我轻声说,“这是十年前的了,过期了。”
她的手垂了下来,彩票掉在地上。
“所以… 没中奖?”
我摇摇头。
“那你现在…”
“我?我在镇上食品厂当车间主任,一个月四千多。去年买了台电视机,分期付款,还有半年付清。”
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过了一会儿,她擦了擦眼泪,提起行李箱,“对不起,我还是先走吧…”
我没拦她。但走到门口时,她又转过身,“那天我走的时候,盘子里还有半条鱼,你吃了没?”
“扔了。”
她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我问你,”我突然说,“你跟王大丽,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分手了。他…他有老婆孩子,一直骗我说离了婚。”
哦,原来如此。我想,十年了,陈丽也该醒悟。“所以你就回来了?”
“嗯,我在南方待了七年,后来回县城,又遇见大丽。他说发达了,有钱了,还…”她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鱼没收拾。于是走到院子里,把鲫鱼从单车蓝子里提出来,“吃晚饭没?”
她摇摇头。
“今儿有鱼。”我说。
吃饭的时候,陈丽问我这十年过得怎么样。
我说还行,厂里稳定,同事也处得来。陈丽问我为什么不去大城市,我没回答。
“你还记得咱们结婚那天吗?”她问,“你非要给我买只蟹,说是讨个彩头。”
我点点头。那天街上没蟹,倒是有个老头卖螃蟹模样的糕点,陈丽买了两个,说凑合着吃。她吃了两口就扔了,说不好吃。
“你呢?”我问,“这些年过得怎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那样。”
饭后,我收拾碗筷。陈丽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
“你这彩票,真没中?”她又问了一遍。
“真没中。”
“那你干嘛说中了?”
“我没说,是老王自己传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眼角的皱纹一下子展开,“你还是老样子,懒得解释。”
夜深了,我给陈丽收拾了被褥,让她睡卧室,我打地铺。陈丽问我为什么不把她的东西都扔了,我说懒得收拾。其实十年前她的衣服什么的,我都叠好放在箱子里,原本打算等她回来取,但她一走就是十年。箱子里的衣服早就发霉了,上个月才扔的。
临睡前,陈丽问我,“高杰,如果我当初没走,咱们会怎样?”
“谁知道呢,”我说,“可能我还在摆摊,你还在卖拉链吧。”
她很久没说话,我以为她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小声问:“我还能回来吗?”
我没回答,假装已经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去上班。出门前看了眼卧室,陈丽还在熟睡。桌上放着些零钱和字条:冰箱里有菜,自己热热吃。
傍晚回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影。厨房的锅还是早上的样子,水杯里的水没人喝过。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还压着一张纸条:“对不起,我走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我打开门,陈丽提着两袋子菜站在门口,头发有点湿,大概是被雨淋的。“我去超市了,”她说,“买了点菜回来。”
“我以为你走了。”
“我去取了钱,”她低着头,“退了火车票。”
她进屋放下菜,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这是我这些年存的,不多。”
我没接,看着她。
“高杰,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回来了。”她的眼睛里有泪光,“你就当多了个人做饭扫地吧。我可以在食品厂附近租房子住,不打扰你。”
雨下大了,敲打着窗户。我看着窗外,雨中朦胧的路灯让我想起十年前陈丽离开的那个夜晚。那天她走得决绝,今天却又这么怯怯地站在我面前。
人生真是奇怪。
“陈丽,”我轻声说,“咱们之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她的肩膀一颤,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诶,”我叫住她,“去哪?”
“我…我以为你不想…”
“我是说往事别提了,又没说让你走。”我接过她手里的菜,“你不是买菜了吗?今晚吃啥?”
她愣住了,然后笑着抹掉眼角的泪水。
“红烧鱼吧,”她说,“就像咱们结婚那天那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陈丽留了下来,起初我们相处得有些小心翼翼,后来慢慢就舒服了。
她找了份工作,在镇上的小诊所当护士。工资不高,但她说轻松。每天下班回家做饭,周末打扫房子。有时候我们也会吵架,为一些鸡毛蒙皮的小事,但吵完就算了,谁也不会摔门而去。
昨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十年前陈丽走后我寄给她的,信封都泛黄了。地址写错了,漂了十年又回来了。
信里夹着一张彩票,和那张发黄的是同一期。我拿给陈丽看,问她还记不记得。
“记得,”她说,“你说过买了同样的号码。”
“我每个月都买一次,用咱结婚的日子。”
她笑了,“傻不傻啊,这都十年了,哪来那么巧的事。”
我没告诉她,其实那期真中了奖,但不是八百万,只有五千块。我用那钱给她买了条项链,一直放在床头柜抽屉里。
也许哪天我会拿出来送她,也许不会。
有些东西,得来的不一定比失去的好。但有些失去的,回来了就很好。
晚上,陈丽坐在沙发上削苹果,问我:“高杰,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十年前她问我米粉里有没有肉的样子。“还行吧,”我说,“比昨天好,比明天差。”
她笑了,“就你贫。”
院子里,雨停了。单车还靠在墙边,车篮里空空的。
明天再去钓鱼吧。
来源:小柒萌物S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