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个普通的县城中学老师,教了二十多年书,见过太多人生百态。但最近家里这事,还是让我感到生活总有说不清的地方。
我是个普通的县城中学老师,教了二十多年书,见过太多人生百态。但最近家里这事,还是让我感到生活总有说不清的地方。
那天,我姐领着外甥女小雨来家里,进门就哭。这不像我姐的性格,她平时是个倔强的人,连生孩子都没掉过眼泪。
“爸,小雨考上华师大了。”姐姐说完这话,又哭了。
我爸正在阳台上给他的老盆景浇水,听到这消息,浇水的塑料瓶子掉在地上,水流到那双发黄的老布鞋上,他也没在意。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小雨点点头,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印着烫金的校徽。她瘦了,上高三前还有点婴儿肥的脸,现在瘦得下巴尖尖的。
“那你姐夫呢?他怎么没来?这么大喜事。”我妈从厨房探出头来问。
姐姐低着头不说话。
“他不让小雨去。”我姐终于开口,“他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家里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坐在沙发上的木头靠背椅上,这椅子是爸年轻时做的,坐久了硌得慌,但没人舍得换。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撸了下袖子,露出手腕上那块日历还停在2018年的老手表。
“那男娃娃就能读?凭啥?”我妈手里还拿着洗了一半的青菜,水滴滴答答地洒在地上。
“彤彤已经在县里医专读书了。”我姐说的是小雨的弟弟,比小雨小两岁,去年就上了医专。
我抬头看了眼墙上那张全家福,是小雨十岁生日时照的,我姐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姐夫站在旁边,手搭在小雨的肩膀上,笑得挺开心。那时候日子还行,姐夫在县里建筑队开吊车,一个月能挣七八千。
照片旁边挂着一把小提琴,落了灰,琴弦早就断了,是当年小雨学琴时买的,学了一年就停了,因为家里钱紧。
我爸从阳台上慢慢走过来,脚步有点拖沓。他从裤兜里掏出烟,手抖着点了半天没点着,最后干脆把烟塞回兜里。
“让娃娃上学。我出钱。”
我姐摇头:“不是钱的事。他说了,女孩子上大学没用,毕业了还不是得嫁人。与其花那冤枉钱,不如早点工作。”
“放屁!”我爸突然喊了一声,把我们都吓一跳。
一只橘猫从窗户跳进来,我妈随手拿了块鱼干给它。这猫是上个月才来的,不知道谁家的,每天准时来蹭饭。
“爷爷,没事的。”小雨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可以先工作几年,攒了钱再上学。”
我爸摇摇头,转身进了卧室。我们听见抽屉拉开的声音,然后是翻东西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泛黄的信封。信封看起来很旧了,边角都卷起来了。
“小雨,过来。”我爸坐在那张老沙发上,沙发套都洗得发白了,还有几处破洞用针线缝起来的痕迹。
小雨走过去,我爸从信封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照片。
“认识这是谁吗?”
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孩,穿着八十年代那种格子连衣裙,站在一所学校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书,笑得腼腆。
“这是妈妈吗?”小雨好奇地问。
我爸摇摇头:“这是你小姨,我另一个女儿。”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我愣住了,我姐也愣住了。我们家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个小姨。
我妈手里的菜掉在地上,也没人去捡。
“你有个小姨,叫许芳。比你妈小三岁。”我爸的声音有点哑。
他看着照片,好像在看另一个世界:“她比你妈还要聪明,高考考了全县第三名,被北师大录取了。”
“那她现在在哪?”小雨问。
“走了,很多年了。”我爸说着,把照片递给小雨,“这照片是她上大学前照的,当时我们全家高兴得不得了,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
我姐皱着眉头:“爸,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这事。”
“不好说。”爸爸叹了口气,“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
窗外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小孩子笑闹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一切都那么日常,但我感觉家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很沉重。
“那年她考上大学,家里根本拿不出学费。你姥爷刚做完手术,家里借了一屁股债。”爸爸缓缓地说,“当时你姨夫来提亲,条件是不让芳芳上大学,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但他家条件好,还答应给我们五千块钱,那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
我看到我妈的眼睛红了,她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
“她哭了三天三夜,最后也同意了。我跟她说,家里实在困难,等日子好了,我一定让她再去上学。”爸爸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后来她嫁给了你姨夫,搬到了邻省。日子过得不好,你姨夫喝酒打人,她生了个儿子后,实在受不了了,带着孩子回娘家。”
“那后来呢?”小雨轻声问。
“后来……”爸爸的眼睛湿了,“后来她坐长途车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人没了。”
阳台上的风铃叮当响,那是去年中秋节小雨送的。
我姐捂住嘴,眼泪流下来。我也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儿子当时才两岁,被你姨夫接走了,后来也没了联系。”爸爸抬起头,看着小雨,“所以,小雨,你一定要去上学。绝对不能重复你小姨的悲剧。”
他转向我姐:“你回去告诉你们家那位,如果他不同意小雨上学,就离婚。这钱我来出,哪怕是砸锅卖铁。”
我妈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旧饭盒。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的钱,给小雨上学用。”
她放下饭盒,打开盖子,里面全是零钱和小额纸币,还有几张存单。
“奶奶……”小雨哭了。
“别哭,吃饭。”我妈擦了擦手,转身去炒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饭桌上,我们都很沉默。碗是那种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搪瓷碗,边缘已经有点缺口了。窗外传来一阵鞭炮声,可能是谁家办喜事。
“对了,”我爸突然开口,“明天镇上的老李过来看看我那盆景,你们要不要也来?”
就这样,刚才的沉重气氛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打破了。这是我爸的习惯,每当说起伤心事,他总会突然转移话题。
小雨没吭声,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吃完饭,我主动说要送姐姐和小雨回去。路上,我告诉小雨:“别担心,大学你一定能去。实在不行,就住我这里,我来照顾你。”
小雨点点头,眼睛还是红的。
到了姐姐家门口,我看见姐夫正在院子里修割草机。那是台旧割草机,发动机盖子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劳动模范”贴纸,那是他十年前得的。
“回来了?”他看了我们一眼,继续低头摆弄那台机器。
我姐没说话,直接进了屋。小雨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我走到姐夫跟前:“有空聊聊吗?”
他拿了块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机油,点了点头。我们走到院子后面的小菜地旁,那里种着几棵西红柿,长势不错,已经挂了红彤彤的果子。
“孩子的事,你得重新考虑一下。”我开门见山地说。
“没什么好考虑的。”他把抹布搭在肩上,“家里就一个彤彤上学就够了,哪有钱供两个。”
“钱我爸说了会想办法。”
“不是钱的问题。”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学医多好,毕业直接进医院,前途稳定。”
“小雨想学教育学,她想当老师。”
“当老师有什么出息?你看看你,教了一辈子书,还不是住在那破学校宿舍里。”他说话总是这么直,不给人留情面。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跟他讲我爸今天说的事,手机却突然响了。是学校打来的,说有个会议要开,让我赶紧过去。
“改天再聊。”我只好先离开了。
走到路口,我回头看了一眼。姐夫还站在那里,望着天空发呆。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十年前他在市里一个大工地当技术负责人,收入很不错。后来工地上出了事故,虽然不是他直接负责的区域,但他主动承担了责任,被降职回到了县里。从那以后,家里的日子就一直不太好过。
两天后,我接到小雨的电话,说姐夫同意她去上大学了。
“真的?他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我很惊讶。
“不知道,昨天爷爷来家里,和爸爸聊了很久。”小雨说,“他们在院子里聊的,我没听见说了什么。聊完后,爸爸就进屋跟我说,让我收拾东西准备上学。”
挂了电话,我给爸爸打过去,问他是怎么说服姐夫的。
“没什么,”爸爸说,“就是让他看了看那张照片。”
我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妈妈悄悄告诉我,原来姐夫的母亲就姓许,是从邻省嫁过来的。他看了照片后,整个人都傻了。
虽然没人能确定,但那个长得很像小姨的女孩,年龄和长相,还真有可能是姐夫的母亲。
“这世上的缘分,有时候真说不清。”妈妈叹了口气。
开学那天,我和爸妈一起送小雨去学校。姐夫没去,他说工地上走不开。但他给了小雨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千块钱和一张字条。小雨没让我们看字条内容,但她看完后哭了。
车站的候车室里,广播里正播放着列车即将进站的通知。一个擦地的大爷把拖把放在墙角,拖把旁边立着一块”小心地滑”的黄色警示牌,牌子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电影明星照片。
“到了学校好好照顾自己。”爸爸说,眼睛有点湿润。
小雨点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爷爷,这个给你。”
爸爸打开一看,是一块新手表。
“你花钱干嘛,钱不是应该留着上学用吗?”爸爸有点不高兴。
“这是爸爸给我的,他说让我给您买个表,您的那块太旧了。”小雨说。
爸爸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戴上,然后把那块旧表摘下来放进口袋。
“行,那爷爷就收下了。”
广播再次响起,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我们送小雨到检票口。
“姑姑,我会好好学习的。”小雨抱了抱我。
“嗯,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好老师的。”我说。
看着小雨的背影消失在检票口,我突然想起姐夫修割草机的样子。那天他一直低着头,好像在躲避什么。现在想想,或许他看到那张照片时,认出了什么也说不定。
回家的路上,爸爸一直看着那块新手表,表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爸,你到底跟姐夫说了什么?”我忍不住问。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告诉他,有些错误,一辈子就够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小卖部,爸爸突然停下来,买了包烟。那是他不常抽的一个牌子,据说是他年轻时的最爱,后来因为价格上涨就不买了。
“今天高兴,奢侈一下。”他笑着说。
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他看起来比前几天精神多了。我知道,小雨能去上大学,或许弥补了他心里的一个遗憾。
至于姐夫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事情,就像爸爸说的,说不清,道不明,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小雨去学校一个月后,给家里打电话,说她加入了学校的合唱团,还交了不少朋友。她说她很喜欢教育学专业,课程虽然有点难,但都很有意思。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充满活力,让我想起那张泛黄照片上的女孩。或许在某个平行宇宙里,小姨也有机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今年春节,姐夫破天荒地主动提出全家一起去看望小雨。在去的路上,他一直很沉默,但脸上却带着一种释然的表情。
也许,有些错误不需要重复,有些遗憾可以在下一代身上得到弥补。就像那株被爸爸精心照料了二十年的老盆景,虽然曾经被暴风雨折断过枝条,但最终还是长出了新的嫩芽。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和因果。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不让悲剧重演,让每一代人都能比上一代活得更好一些。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