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说我爹是个好人,就是命不好。娘走得早,我七岁那年,爹就把王寡妇娶进了门。村里人都叫她”王寡妇”,虽然嫁给我爹后就不算寡妇了,但这称呼却跟了她一辈子。
村里人都说我爹是个好人,就是命不好。娘走得早,我七岁那年,爹就把王寡妇娶进了门。村里人都叫她”王寡妇”,虽然嫁给我爹后就不算寡妇了,但这称呼却跟了她一辈子。
那年我二十四了,在镇上电子厂干了六年,攒了点钱,县城的表哥给我介绍了个姑娘。姑娘家里要三万彩礼。在我们这山沟沟里,这不算多,但也不少。
我把钱从银行取出来,装在个塑料袋里,藏在衣柜里的冬棉袄下面。那天厂里加班,我回去晚了。进门就闻到一股酒气,继母和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小军正围着桌子吃饭。小军比我小七岁,初中没毕业就在家混,成天跟着村里的混子喝酒赌博。
“回来啦,吃饭吧。”继母说,筷子却还是夹着碗里的肉。饭桌上就剩半碗白菜和几个小咸鱼,我爹不在家,饭桌上的菜总是不如平时丰盛。
“不饿。”我说完就上楼了。
第二天早上下楼,发现继母坐在沙发上掰玉米,她的眼睛有点肿,像是哭过。
“怎么了?”我随口问了句。
“没事。”她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小军昨晚打电话说在县城被人打了,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
我没吭声,打开冰箱找吃的。冰箱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那还是我娘在世时照的。照片上的继母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阿强,你攒了钱了吧?”继母突然问,“能不能先借小军应个急?等他工作了就还你。”
我关上冰箱门,手里握着半个凉馒头,“我哪有钱?厂里工资低,勉强够自己花。”
继母不说话了,扭头看着窗外我爹种的那几棵小葱。那葱长得不好,瘦瘦的,上面落着一层灰。
那天下午,我爹回来了,说是去县城给我买新衣服,寒酸的褐色衬衫包在塑料袋里,上面印着”恒源服装行”几个已经模糊的字。爹说这可是花了一百八的衬衫。
“我不喜欢这颜色。”我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接过来挂在衣架上。
晚上,我听见继母和爹在吵架,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句句都扎进我耳朵里。
“阿强不是亲生的,凭什么让他攒那么多钱?小军都欠债了,你怎么不管不问?”
“那也是我从小养大的,再说小军那不争气的,借钱也是败家…”
我蒙上被子,不愿再听。夜深了,蛐蛐在墙缝里叫个不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去厕所。路过爹和继母的房间,门没关严,隐约能看到继母的影子在翻找什么。我没去打扰,径直走向厕所。
厕所的灯泡昏黄,只有15瓦,还时不时地闪几下。洗手时发现肥皂盒里放着爹抽了一半的红梅烟,湿气让烟变软了。烟盒背面写着”少抽烟,多健康”,旁边爹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加了一句:“少说教,多赚钱。”
第二天一早,我一睁眼就想起彩礼的事。掀开棉袄一看,塑料袋还在,但明显被翻动过,钱少了一半还多。我一下子跳起来,冲下楼,继母和小军都不在家,爹正在院子里喂鸡。
“爹,我的钱呢?”我嗓子有点哑。
“什么钱?”爹头也没抬,用树枝戳着鸡食盆,盆底磕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放在衣柜里的彩礼钱,少了将近两万!”
爹终于抬头,被阳光一照,我才发现他的白头发又多了不少。“你继母说借点钱给小军应急,她说跟你商量过了。”
“我没同意!”
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戳那个鸡食盆,“钱我来想办法,你先别着急。”
我知道爹没钱,他在镇上砖厂打零工,一个月就赚两千多。这些年攒的那点钱都给小军买了二手面包车,据说是要做生意。结果那车开了不到半年就报废了,小军说是被人骗了,卖给他的是事故车。
三天后,爹拿回来五千块,说是跟村里人借的。我数了数,加上剩下的,还差一万二。眼看着相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急得晚上做梦都在数钱。
这天吃早饭时,村里大爷敲门进来了。大爷姓刘,是村里辈分最高的长者,据说年轻时当过兵,在朝鲜战场上负过伤。他左腿有点跛,走路时身子微微歪向一边。
“老李,出来一下。”大爷冲我爹招手。
爹放下筷子,跟着大爷出去了。我往窗外看了看,两人站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说着什么,爹不停地点头,时不时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虽然那天并不热。
吃完饭,爹把我叫到一边。“阿强,大爷说愿意把他家村西头那块地给你。”
“给我干啥?那地方杂草丛生,荒了十几年了。”我有点莫名其妙。
“你不是差钱吗?大爷说那地种点东西,一季下来能值好几万。只是…只是需要你自己去伺候地。”
我哭笑不得,“爹,您开玩笑吧?现在谁还指望种地赚钱?再说那地都成荒地了,能种啥?”
爹叹了口气,“大爷说那地适合种一种特殊的药材,他年轻时从外地带回来的种子,种了几年就不种了。他说你要是有兴趣,他教你怎么种。”
我不信,但看爹恳切的眼神,又不忍拒绝。当天下午,我就跟着大爷去看了那块地。路不好走,穿过一片杂树林,爬过一道小沟,才到了那块约莫三亩大的荒地。四周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中间却是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
“这…这能种啥?”我不解地问。
大爷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这是种子,叫’山奇参’,不是人参,但药效不比人参差。种下去两个月就能收,但要费些功夫。”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布袋,里面装着几十粒黑色的种子,像芝麻粒大小,摸起来硬邦邦的。
“这么少?”
“够了,”大爷说,“这东西长得快,一粒种子能结十几个果。”说着,他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照这上面种,不懂就来问我。”
我接过册子,封面上写着《山奇参种植法》,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民国三十六年印。
就这样,我接手了这块”宝地”。爹还跟我打包票,说大爷从不骗人,他的话比村里任何人都值钱。
第一周,我按照册子上的方法整地。先把杂草清理干净,再翻土、施肥。册子上说要用”三年腐熟的猪粪”,我哪找这个去?只好用了村里养猪户的普通猪粪。整完地,我把种子按五寸一粒的距离种下去,然后浇水。
种完当天,继母就问我在忙什么,我没告诉她实情,只说在帮大爷干活挣点零花钱。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下班后都要骑自行车去那块地。有时到得晚,天已经黑了,就打着手电筒查看那些种子有没有动静。前两周,地面上什么变化都没有,我心里直打鼓,怀疑是不是被大爷骗了。
第三周的一天,我发现地里冒出了一些嫩绿的小芽,比绿豆芽细,却比绿豆芽硬挺。我兴奋地蹲下身子,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傍晚的风吹过麦田,远处传来牛铃声,一切都让我觉得踏实。
小苗长得很快,一个星期后就有巴掌高了。它们的叶子很特别,不是普通植物的椭圆形,而是像手掌一样分成五瓣,每瓣上还有细细的绒毛。
村里人开始注意到我的举动,有人问起,我只说是种点蔬菜。继母看我每天神神秘秘的,也来打听,我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只有爹知道实情,偶尔也会帮我去地里看看。
一个月过去,小苗长到了半人高,开始结果。那果实像小型的青柿子,但表面有细密的纹路,摸起来像鱼鳞。按照册子上说的,果实变红时就可以采收了。
我开始着急了,相亲的日子近了,可这些果实还是青的。爹说没事,大不了推迟几天。我爱莫能助,只能每天给它们浇水、施肥,希望能快点成熟。
这期间,继母和小军一直不声不响。有一次我回家晚了,看见他们两个在灯下数钱,看到我进门,立刻把钱塞进抽屉。我问爹,爹说小军找到工作了,在县城一家工厂当保安,每月三千多。
又过了两周,那些果实终于开始变红了。我按照册子上的方法,在果实完全变红但还没软的时候采收。采下来的果实比我想象的要沉,大概六七十个,装了满满两大筐。
按照册子说的,接下来要把果实劈开,取出里面的”参心”。这活不好干,我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是大爷亲自来教我。果实里面是淡黄色的果肉,中间有一个形状像人参的小东西,就是所谓的”山奇参”。
大爷帮我把参心全都取出来,然后用纱布包好,挂在阴凉处晾干。晾干后的参心呈深褐色,形状怪异,像一个个小人。大爷说这个可以卖好价钱,但要找对买家。
“大爷,这个真能卖钱?”我还是半信半疑。
“真的,”大爷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名片,“这是我年轻时认识的一个药材商,现在他儿子接手了生意,在省城开了家药店。你把东西带去,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名片已经旧得看不清字了,但隐约能辨认出”远达药材行”几个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我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自称姓王。我说明来意后,他让我把药材带到省城去给他看看。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带着那袋晾干的”山奇参”,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路上颠簸了四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
“远达药材行”是个不大的店面,藏在省城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店门口挂着个褪色的招牌,写着已经模糊的几个大字。门口堆着几麻袋不知名的草药,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气味。
店里只有一个中年人,瘦高个,戴着老花镜,正在翻一本厚厚的账本。看到我进来,他抬头问:“找谁?”
“是王老板吗?我是刘大爷介绍来的,带了些山奇参。”我小心翼翼地说。
听到”刘大爷”三个字,他立刻放下账本,摘下眼镜,仔细打量我:“老刘还好吗?多少年没见了。”
我把装参的布袋递给他,他接过去,打开袋子,小心地倒出里面的药材,放在一个铜盘里。然后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放大镜,一粒一粒地检查。
“不错,品相很好,比老刘当年种的还好。”他点点头,“你怎么会跟老刘认识的?”
我把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他听完,笑着摇摇头:“老刘还是那么热心肠。这药材市面上不多见,价格不菲。”
“能值多少钱?”我急切地问。
他思考了一会儿,“按市价,这些大概能值三万左右。但我可以给你四万,算是给老刘的面子。”
我惊呆了,四万?这比我的彩礼钱还多!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他肯定地点点头,然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计算器,按了几下给我看。
最后,我揣着四万现金回到了村里。路上我一直紧张兮兮的,生怕钱丢了。回家后,我先去找了大爷,给他两万块表示感谢。大爷却只收了五千,说剩下的留着以后再种。
我没告诉任何人挣了这么多,只对爹说赚了些辛苦钱。凑够了彩礼,我终于可以去相亲了。女方很满意,两家定下了婚期。
结婚前的一个星期天,我在院子里晒被子,继母突然过来,欲言又止。
“阿强,你…你这钱哪来的?”她终于问道。
“挣的呗。”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知道小军借了你的钱,以后他一定会还的。”继母的语气软了下来。
“不用还了,就当我给弟弟的礼物。”我故意这么说。
继母愣了一下,眼圈有点红,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开了。
婚礼那天,全村人都来了。饭桌上,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我是怎么这么快就凑齐了彩礼。有人说我肯定是借了高利贷,有人说我偷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有大爷一直笑而不语,时不时给我夹菜。我注意到他夹菜的筷子有点抖,老人家年纪大了。
结婚后,我和妻子租了镇上的房子住。一年后,妻子怀孕了。大爷告诉我,明年春天可以再种一次山奇参,到时候孩子出生正好有钱用。
“大爷,您为啥要帮我?”有一次,我忍不住问道。
大爷坐在村口的石凳上,手里摆弄着一把旧扇子,扇面上画着一幅山水,却已经看不太清了。
“你娘走的时候,才三十出头,可怜啊。”大爷叹了口气,“她临走前托我照顾你,我一直惦记着,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好了,你有出息了,她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我娘?您认识我娘?”我吃惊地问。
“何止认识,”大爷的眼睛望向远方,“那地原本是你外公的,后来给了你娘,你娘走时给了我保管,说是留给你的。山奇参的种子也是你外公留下的,我一直保存着,等个有缘人。”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远处,夕阳西下,村庄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中。
“对了,”大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给你。”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已经泛黄的手帕,手帕里包着一枚小小的金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小字:“永恒”。
“这是你爹当年给你娘的定情信物,”大爷说,“你娘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要等你成家立业后再给你。”
我握着那枚戒指,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我想起小时候娘抱着我的情景,想起她温柔的笑容和粗糙的手。
收回思绪,我注意到继母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我和大爷。她的目光复杂,有愧疚,有羡慕,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次年春天,我又种了一次山奇参。这次继母主动请缨帮忙,说是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一起整地、播种、浇水、施肥。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她告诉我,小军已经改邪归正,在县城找了份稳定的工作,还交了个老实的女朋友。
“阿强,”有一天,继母突然叫住我,“你爹其实一直很疼你,只是不善表达。那年他卖了祖传的金表,给你凑了一万块,却不让我告诉你。”
我沉默不语,只是点点头。田野上,新种下的山奇参已经破土而出,嫩绿的小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来源:猛猛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