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3月8日，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约8万名雇员收到了“那封邮件“，其中提出，于3月14日前自愿离职的员工将获得高达25000美元的一次性补偿。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0日，美国马里兰州奥克森希尔，埃隆·马斯克在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上接受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递交的电锯。图/视觉中国

2025年3月8日，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约8万名雇员收到了“那封邮件“，其中提出，于3月14日前自愿离职的员工将获得高达25000美元的一次性补偿。

“裁神”马斯克主导的裁员风暴，在争议中持续横扫美国政府联邦。

就在不久前，亿万富翁埃隆·马斯克（Elon Musk）一身休闲装扮，出现在马里兰州一场政治集会上。

墨镜遮住了眼睛，戴在头顶的棒球帽上写着“让美国再次伟大”。他轻松走上台，接过了由阿根廷总统米莱赠送的一把寒光闪闪的电锯，把它高高举过头顶。

电锯上刻着一行西班牙小字，那是米莱的经典口号：“Viva la libertad, carajo”，意思是“自由万岁，去他妈的”。

“这是砍向官僚主义的电锯！”马斯克在台上咆哮道，台下掀起一阵欢呼声浪。

54岁的马斯克，无疑有一份出色的精英履历：企业家、工程师、发明家、慈善家，每一个头衔都金光闪闪。

在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第二任期内，马斯克多了一个备受争议的新身份——白宫“特殊雇员”，并担任美国“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简称DOGE）的负责人。

过去数周，马斯克带领DOGE团队，向美国联邦政府发起一场摧枯拉朽式的“电锯式”裁员。截至目前，DOGE已削减包括美国国际开发署、国家核安全局在内的十多个政府机构数万个职位，并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

“埃隆·马斯克是亿万富翁，可他为什么要把脚踩在工人阶级脖子上？”美国制止暴力组织 (NFP) 主席蒂奥·哈迪曼在社交平台上愤怒质疑。

DOGE并非美国联邦政府的正式机构，而马斯克也并非联邦政府官员。但DOGE员工却被赋予了非凡的权力，可访问美国国防、财政、税务、安全等敏感领域数据。

“马斯克及DOGE的裁员举措存在法律争议，其中一些甚至可以说违法。”美国乔治敦大学法学院行政法教授戴维·苏佩尔（David Super）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称，很多联邦雇员为特定机构工作，他们的雇主并非马斯克或者白宫。马斯克没有权力裁员，也没有权力发邮件要求这些雇员们自我辩护。

“政府裁员有特定的程序，确保其不会被政治力量操控。而现在每个人都相信，任何拒绝马斯克的人都会被解雇。人们听他的话，尽管这些话没有正式的法律效力。”戴维·苏佩尔说。

“那封邮件”

两周前，家住宾夕法尼亚州费城的伊曼因为“那封邮件”失去了工作。

她本在美国农业部下属机构担任项目分析师，是一名健康营养专家。再有四个月，她就能熬过两年试用期，正式转为一名公务员。可惜，这一梦想在情人节这天戛然而止。

就在2月14日早上，和数百名其他联邦雇员一样，她收到了一封非正式电子邮件，被告知“不适合担任联邦公务员”。得知消息后，她感到“沮丧又心碎”。

过去的一年零八个月，伊曼自认为干得不错。她接受了“超过180个小时的专业培训”，制定了多份儿童膳食方案，并在研讨会上为区域同事、合作伙伴们卖力地说明。作为儿童营养膳食团队的一员，她还获得了2024年美国食品、营养和消费者服务部“副部长荣誉奖”。

“我热爱我的工作。”伊曼希望为改善美国儿童的营养而努力。而如今，她不得不在求职平台更新了简历，收拾心情寻找新工作。她还说，“愿意为了合适的新工作搬家。”

一个月以来，“那封邮件”成为萦绕在很多美国联邦雇员头顶的魔咒。像伊曼一样，很多试用期的联邦雇员成为首批裁撤对象。

南方周末记者在社交求职平台“领英”发现，截至3月10日，联邦裁员资源小组（FiredFed Resources）中已加入超过1127人。失意者们分享美国各州的求职资讯、仲裁进度等，为彼此鼓励打气。或许是因为政府部门的特殊性，很多人对谈论裁员过程颇为谨慎。

当被问及此次辞职的更多细节时，伊曼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感谢关心，但我不适合谈论更多。”而南方周末记者收到另一封来自美国农业部雇员自动回复的邮件里也严厉指出，“任何未经授权拦截此邮件或使用或披露其中包含的信息的行为都可能违反法律”。

与伊曼不同，也有人收到的邮件是要求提供“工作周报”。

美国联邦政府人事管理局（Office of Personnel Management）2月22日向约200万联邦雇员发出一封邮件，主题为“你上周做了什么”。其中要求收件人限期汇报上周工作的5个要点，并抄送给主管。

同一日，马斯克在其社交平台X上强调了上述邮件的重要性，并表示“不回应将被视为辞职”。他还说，该指令“与特朗普总统的指示一致”。

邮件裁员这一粗暴形式，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此前马斯克操刀的类似裁员大戏。

美国就业律师利斯-里奥丹（Liss-Riordan）曾代理推特被裁员工的多个仲裁案件。她认为，此次联邦雇员遭遇邮件裁员一事，与此前推特裁员事件中著名的“岔路口邮件”有诸多相似之处。在2月的一次采访中，利斯-里奥丹讽刺道，“如今他（马斯克）又对联邦政府施展了同样的伎俩，他甚至想不出电子邮件的新主题。”

马斯克的裁员“电锯”，还挥向了美国老兵，尽管这是特朗普的重要选民群体之一。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3月初披露一项备忘录文件显示，该机构今年将削减超过8.3万个岗位。

美国政府雇员联合会主席埃弗里特·凯利对此评论，老兵事务部多年来一直人手不足，导致很多老兵事务不得不延迟办理。而DOGE的裁员计划，“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当地时间2025年3月4日，美国华盛顿特区，特朗普总统在美国国会大厦的众议院会议厅，发表讲话。图/视觉中国

白宫“特殊雇员”

在3月4日的国会演讲中，特朗普用一贯调侃的语气，讽刺了前届政府的多项离谱开支。

“4000万美元，用于定居移民的社会和经济包容，‘没人知道这是啥玩意儿’。”

“800万美元，用于给老鼠变性，‘这是真的！’”

“2000万美元，用于中东的阿拉伯版‘芝麻街’，‘就为了个节目’。”

……

“听听这些骇人听闻的浪费吧，这都是我们已经查出来的。”特朗普强调。

在多个场合，特朗普试图用一个个案例和数据，证明联邦政府的低效与冗员，而他组建的政府效率部正为之奋斗。就在“邮件裁员”事件后，特朗普还赞扬DOGE“向浪费、欺诈和滥用职权发起斗争，而埃隆做得很好”，他甚至希望马斯克“更主动一些”。

DOGE于特朗普宣誓就职当天组建，其全称是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诞生之初，这一机构就自带幽默属性，引来各方好奇。

一方面，DOGE的英文缩写与风靡网络的搞怪萌宠“柴犬DOGE”刚好一致。另一方面，马斯克还为机构设计了一个卡通标识，其中包含一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可爱柴犬。然而，回顾该机构阶段性“战绩”可见，其工作与可爱毫无关系，甚至可以称得上冷酷。

据披露，该组织规模只有几十人，很多成员是来自马斯克公司的年轻软件工程师。他们几乎没有在美国政府内部工作的经验，却被特朗普赋予了非凡的权力。

据悉，“政府效率部”当前不属于正式的美国联邦政府机构。而作为机构负责人的马斯克不属于政府机构官员，也不从政府领取薪水。白宫官员约书亚·费舍尔今年2月签署的文件中提及，马斯克是一名“非职业的特殊政府雇员”，向总统提建议并传达指示，角色相当于白宫顾问。

在马斯克及DOGE“大杀四方”之际，其权限的合法性也颇受质疑。

“根据美国宪法，高级官员应由总统提名，并由参议院批准。而马斯克从未被提名任何职位，也没有提交给参议院或回答任何问询。”戴维·苏佩尔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很不幸，这是违宪的”。

美国圣母大学政治学名誉教授乔什·卡普兰 (Josh Kaplan) 认为，“特殊雇员”这一称号在法律上存在很大的模糊性，其权力仍有待法律解释。比如，总统顾问在开始访问财政部等敏感数据前，通常会接受审查并完成公开其财务利益关系等程序，而马斯克并没有受这些约束。

“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商人进行有关政府合同的决策时，可能会影响他的生意和竞争对手的生意，这肯定存在潜在的利益冲突问题。”卡普兰说。

当地时间2025年3月9日，美国华盛顿特区，马斯克在白宫南草坪上展示印有“DOGE”的T恤。图/视觉中国

“联邦不是企业”

在主导联邦政府大裁员前，很多美国人已经领教过马斯克的裁员威力。

在其收购的社交媒体平台X（原推特），马斯克裁掉了约80%的员工，累计超过6000人。在电动汽车制造商特斯拉和太空承包商Space X，他也分别裁掉了约10%的员工。

近期出版的《字符限制：埃隆·马斯克如何摧毁推特》一书中，马斯克被描绘成一个复杂、脆弱、混乱和恶毒的人物，并导致了推特的垮塌。“公司变得如此精简，以至于一切都濒临崩溃。”该书作者断言，“马斯克拥有的不再是推特——不是名义上的，不是实质上的，也不是精神上的。”

如今，裁员风暴刮到美国联邦政府，来自政党、劳工、法律界的诸多批评与阻力也涌向具有多重身份的马斯克。

2月6日，26名美国民主党人议员发布公开信，呼吁调查政府效率部，称其“可能威胁国家安全”。信中指出，“‘未经授权的个人’进入了受保护的政府网络、接触敏感甚至可能涉密的数据”，这不由让人严重质疑“现有的信息安全举措”。

戴维·苏佩尔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于政府信息的访问权限，美国法律有严格的规定。例如，要想获取公民社保信息，需要是社保管理人员，或者是需要调查欺诈的执法人员等。而税务数据的标准则更加严格。“你必须属于法律列出的特定类别之一”，而马斯克不属于任何这些类别。

在削减政府开支过程中，马斯克还解除了很多合同。戴维·苏佩尔认为，当合同处于执行期，粗暴取消是不合法的，“其实，我们有关于如何取消合同的法规，但他没有遵守这些法规。”他说。

马斯克曾预测自己的削减开支的行动，将为联邦政府“节省1万亿美元”。据DOGE网站披露，截至3月2日，通过裁员、出售资产和取消合同等举措，已为美国纳税人节省了1050亿美元。

但有媒体质疑，“基数无法核实，而且计算过程充满错误”。

“埃隆·马斯克买下了推特，但他不能买下联邦政府。”戴维·苏佩尔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美国联邦政府不是企业，也不应该是企业。马斯克经营推特的策略并不适用于联邦政府。“事实上当前推特财务状况不佳，我不认为马斯克的策略在他的企业中非常有效。”他补充说。

当地时间2025年3月8日，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抗议者聚集在一家特斯拉经销商旁，谴责马斯克试图破坏民主。图/视觉中国

“裁掉马斯克”

每个访问“共同事业”（Common Cause）网站的人，都会被一条醒目的弹窗广告所吸引。鲜艳的红白配色，黑色的大写字体。上面写道：“是时候裁掉伊隆·马斯克了。”

“共同事业”是成立于1970年代的美国无党派组织，致力于政治游说。今年2月，该组织试图在报纸上刊登“裁掉马斯克”的整版广告，结果以失败告终。

“我们的广告已经准备就绪，合同也已签好。”2月16日的公开声明中，该组织控诉《华盛顿邮报》报业违约，“在最后一刻，杰夫·贝佐斯的报纸拒绝刊登，没有任何解释，尽管他们过去刊登过赞美特朗普的广告。”

和马斯克一样，杰夫·贝佐斯同样是美国商业精英，不仅拥有美国互联网巨头亚马逊，也是《华盛顿邮报》大股东之一。今年2月，当贝佐斯宣布华盛顿邮报言论版的改革方案时，还得到了马斯克在社交平台的隔空点赞。

“这不仅仅关乎一则广告，而是关乎我们的民主是为了谁：为所有人，还是仅仅为超级富豪？”该组织在声明中提出质疑。

3月的第一天，一场针对马斯克的抗议浪潮席卷了美国东西海岸。从纽约、波士顿到旧金山，美国多个城市的特斯拉门店或展厅遭遇抗议者围堵，现场飘扬的标语中“打倒特斯拉，抵制马斯克”赫然可见。

“奋起反抗”（Rise and Resist）也是其中一支抗议力量。当天，该组织带领的抗议者聚集在纽约曼哈顿一处特斯拉门店，喊出“卖掉你的特斯拉，抛售你的股票”等激进口号。

据悉，此次抗议活动早在数日前就开始酝酿，组织召集人员。“奋起反抗”媒体对接人员还回复南方周末记者，机构每周二晚举行全体大会，并向公众开放。除了要投票表决的议程外，还会分享近期行动的报告与最新计划。

随着裁员矛盾愈加激化，分歧也在特朗普团队内部出现。

要求提交“工作周报”的邮件发出后，包括美国国防部、联邦调查局等在内的多个部门也发出通知，要求机构人员不要理会，“请暂停回复邮件”。

多家美国媒体近日披露，在前一次内阁会议上，马斯克批评国务卿鲁比奥裁员不力。而鲁比奥则反击道，已有1500多名美国国务院官员提前退休，并讽刺地问马斯克“是否希望重新雇佣这些人，然后再解雇他们一次”。

这一激烈冲突虽并未被白宫确认，但特朗普在随后表态中，却首次明确了马斯克的权力边界。

当地时间3月6日，特朗普在白宫会议上强调，“政府效率部”只能向各部门提供建议，而不能单方面决定人事与政策。同一日，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说，他已指示各部门部长与DOGE合作，但要“非常精确地”决定哪些员工留下或离开，用“手术刀而不是斧头”。

“有的伤害已经发生，更多的伤害将无法修复。”戴维·苏佩尔认为，美国联邦政府支付给高技能雇员的薪水低于私营行业的薪资。而裁员事件后，联邦政府将失去吸引力，长远来看政府成本也会大幅上升。

与此同时，由失业者、工会等发起的反裁员法律诉讼正在推进中，部分案件已裁定政府“违法”，勒令撤回裁员指令。但遗憾的是，政府并未完全执行。

“我认为法院正在开始发挥作用，他们会更快、更有力地行动。马斯克并不凌驾于法律之上，法院将迫使他遵守法律。”苏佩尔说。

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责编 姚忆江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