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院的走廊上灯管有一半不亮,走过去跟穿越光明和黑暗似的。老旧的地砖踩上去咯吱作响,似乎在提醒所有人: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老旧不堪。
我走进县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医院的走廊上灯管有一半不亮,走过去跟穿越光明和黑暗似的。老旧的地砖踩上去咯吱作响,似乎在提醒所有人: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老旧不堪。
301病床的李奶奶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怪人”。七十多岁的人了,一辈子没结婚,住在村西头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里。平日里除了买菜,极少与人交流,但凡有人问起她的事,她就含糊其辞地转移话题。久而久之,村里人也就不再多问,只当她是个”剩下的老姑娘”。
“小宇啊,来了。”李奶奶看见我进门,艰难地撑起身子。她的病床旁空荡荡的,没有亲人,也没有花束。
“李奶奶,您别动,我来。”我赶紧上前扶她。
李奶奶的手像枯树枝一样,又轻又干。她抓着我的手腕,力气却出奇地大。
“小宇啊,我命不久矣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病房里的暖气不太足,窗户有些漏风,我能听见风从缝隙里钻进来的声音。
“听村里人说,你爷爷…前天去世了?”
我点点头。爷爷的葬礼前天刚办完。八十四岁,听着挺长寿,但我们都知道他这辈子过得不容易。
李奶奶闭上眼睛,好像在消化这个消息。我注意到她病床边的小柜子上放着一个黄褐色的旧皮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箱子的锁扣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
“那个箱子…是我一辈子的宝贝。”李奶奶顺着我的目光说道。“现在,我想把它给你。”
“给我?”我不解。
李奶奶没有解释,只是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细细的红绳,上面穿着一把小小的钥匙。钥匙的花纹已经被磨平,只能依稀看出原来的样子。
“这个箱子,你拿回去后再打开。里面的东西…你看完就明白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我接过钥匙和箱子,箱子不重,但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仿佛装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李奶奶,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她摇摇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屋后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今年的果子应该熟了,你回去摘几个尝尝。那树是你爷爷…四十多年前栽的。”
我一愣。爷爷栽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奶奶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嘴角浮现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箱子里的东西,你看了就全明白了。”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陪了李奶奶几个小时。我们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她似乎沉浸在回忆里,时而微笑,时而叹息。
凌晨四点,李奶奶安详地离开了。她走得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回到家,我犹豫了很久才打开那个旧皮箱。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56封信。信封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每一封都用红绳细心地系着。最上面放着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信封上写着:“给小宇”。
我先打开了这封信。
小宇: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这56封信,是我一生的秘密,也是我和你爷爷之间的故事。
其实,我和你爷爷年轻时是一对恋人。那是1960年,我们在乡里的扫盲班认识的。你爷爷教我认字,我教他唱歌。两个月后,我们就相爱了。
可惜好景不长。1962年,你太奶奶为你爷爷安排了一门亲事,就是你奶奶。在那个年代,父母之命不可违抗。你爷爷不得不服从,我们就这样分开了。
分开那天,你爷爷答应我,要写一辈子的信给我。这56封信,就是他在56年间写给我的。每年清明,他都会把信放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我去取。
我们约定,这一生不再见面,只在信中相见。就这样,我们隔着一座山,相守了一辈子。
这些信,现在交给你。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孙子,也是他最爱的人。希望你能理解两个老人的痴情,也希望你能原谅我们的自私。
李翠萍
2023年9月18日
我的手微微发抖。李奶奶和爷爷?一对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恋人?
我翻开第一封信,日期是1963年4月4日。
翠萍:
结婚已经三个月了。日子过得很快,但我心里始终装着你。昨天下雨,我想起你最爱在雨天唱歌。你的歌声比雨声还好听。
家里的柴火潮湿,怎么也点不着。婆娘(注:奶奶)埋怨我没本事。我没反驳,因为确实是我的错。娶了她,也是我的错。
村东头的老李说,他家闺女要嫁去镇上。我知道那不是你,你不会嫁给别人的,对吗?
如果可以,我想给你栽一棵树。等树长大了,你在树下乘凉,我就在远处看着你。这样,也就足够了。
永远爱你的
建国
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见。爷爷的字很漂亮,像小学课本上的印刷体一样工整。
我一封一封地读着,仿佛穿越回了那个物资匮乏、生活艰难的年代。
1970年的信里,爷爷写道:
翠萍:
儿子今年十岁了,长得像我,但性格随他娘,倔强固执。我常想,如果是你生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像你一样,爱笑爱唱歌?
去年冬天,我偷偷去你家附近,远远地看了你一眼。你穿着那件蓝布棉袄,在院子里劈柴。看到你过得还行,我就放心了。
我栽的那棵柿子树长得不错,已经有两人高了。记得去年说的话吗?树上的果子,你随时可以去摘。那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
永远爱你的
建国
1976年,爷爷写道:
翠萍:
地震了。家里房子裂了几道缝,但人都没事。听说你村也受了影响,我很担心,但不能明目张胆地去看你。我只能在心里祈祷你平安。
县城死了不少人,都埋在西山脚下。生死无常,我更加珍惜能给你写信的日子。
儿子今年要结婚了,对象是隔壁村的姑娘,看着还不错。我想让日子好起来,让下一代过得比我们好。
永远爱你的
建国
1986年的信中,爷爷写道:
翠萍:
孙子出生了,取名小宇。第一次抱他的时候,我哭了。这孩子特别招人喜欢,眼睛特别亮,像天上的星星。
听说你一直没嫁人,我又自责又感动。有时候想,当初如果我勇敢一点,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村里通电了,晚上亮堂多了。但我还是习惯点煤油灯写信给你,这样感觉更亲近一些。
你种的那片菜地我经常偷偷去看,菜长得很好。你的手艺一直都这么巧。
永远爱你的
建国
我坐在灯下,一封一封地读着,仿佛在拼凑一段被岁月尘封的爱情。这些信里有喜悦、有忧伤、有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爱,一种穿越时间的守候。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2023年4月4日,也就是今年清明节。
翠萍:
今年我八十四岁了,身体大不如前。医生说我的心脏不太好,可能时日不多了。
这可能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回顾这一生,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你在一起。但同时,能够通过这些信与你相伴六十年,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孙子小宇今年都快四十了,在县城工作,生活还算不错。他心地善良,像你一样温柔。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们的故事,希望他能理解。
翠萍,我这一生,辜负了很多人,但最辜负的还是你。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娶你为妻,一生一世不分离。
永远爱你的
建国
PS:那棵柿子树今年又结果了,特别甜。
读完最后一封信,我泪流满面。
爷爷和李奶奶,原来是一对被命运捉弄的恋人。他们用最隐忍的方式,守护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整整六十年。
我突然想起爷爷生前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远处的山发呆。那山的另一边,就是李奶奶的村子。
也想起奶奶生前常埋怨爷爷”心里有事不说”,说他”这辈子都闷在心里”。原来,爷爷的心里装着这么大的秘密和遗憾。
第二天,我去了李奶奶家。
她的土坯房简陋却整洁,墙上挂着一幅手工十字绣——两只黄鹂鸟在枝头。绣工很粗糙,但能看出是用心之作。桌上放着一个旧式收音机,一看就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我绕到屋后,果然看到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树上挂满了橙黄色的果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棵树,居然是爷爷六十年前种下的。
我摘了一个柿子,咬了一口。甜得发涩,却又回味无穷。
在李奶奶的床底下,我发现了一个和爷爷皮箱一模一样的箱子。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56封回信。每一封都细心地用红线系着,每一封都写满了她对爷爷的思念和爱。
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原来,他们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们用这种方式,跨越了六十年的时光,守护着彼此的爱情。
一周后,我在村西头的山坡上,为李奶奶选了一块墓地。就在爷爷墓地的旁边。
下葬那天,天空湛蓝如洗,几只麻雀在柿子树上叽叽喳喳。我把那112封信——56封爷爷的,56封李奶奶的——全都放在了她的棺木里。
站在两座新坟前,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它不一定轰轰烈烈,不一定要结为夫妻,甚至不一定要朝夕相处。但它一定会穿越时间,穿越生死,永不褪色。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两只黄鹂鸟从头顶飞过,一前一后,相伴而行。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村口的大喇叭里正播放着《传奇》:“…说不出那爱有多少,爱若不够我给你更多,爱是一生等待心死了也要等你回来…”
我抬头望向蓝天,不知道是否有两个灵魂,正手牵着手,向着天空深处飘去。在那里,没有世俗的约束,没有命运的捉弄,只有永恒的爱。
“爷爷,李奶奶,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轻声说。
风吹过柿子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阳光温暖,岁月静好。时间会老,爱却永不老去。
就像那棵柿子树,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