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开山,咱俩搭伙过日子,不好吗?"陈秀兰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望着窗外的落日,一声长叹。
同窗晚霞
"周开山,咱俩搭伙过日子,不好吗?"陈秀兰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望着窗外的落日,一声长叹。
我跟陈秀兰是初中同学,那会儿她留着两条粗粗的辫子,我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那是1970年代初的事了,学校里男女同学泾渭分明,可我和陈秀兰因为都爱看书,偶尔会在学校图书角碰面,小声讨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有多么勇敢。
六十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已步入老年,都已经丧偶,都尝尽了人生的苦辣酸甜。
去年深秋,我们在老同学会上重逢。
那天北京的风有点大,黄叶满地,我穿着儿子去年给买的羽绒服,提前半小时到了饭店。
人陆陆续续来了,有说有笑的,我坐在角落里,有点不自在。
"周开山?真是你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一看,是陈秀兰,她还是那么爱笑,只不过眼角已经爬满了皱纹,头发也白了大半。
"秀兰?这么多年了,你还认得我?"我站起来,有点激动。
"可不嘛,你这浓眉大眼的,老了也认得出来。"她咯咯笑着,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
聚会上,我们这些七老八十的人,聊着过去的事,笑声不断。
有人提起当年上山下乡的艰苦,有人说起改革开放后下海经商的冒险,有人谈起子女出国留学的骄傲。
我和陈秀兰却不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偶尔对视一眼,报以微笑。
聚会散了以后,我跟她在小区门口等公交车,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老伴走了三年了,"我盯着路边的梧桐树说,"家里冷冷清清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恍惚间像是时光在低语。
"我也一样,"陈秀兰点点头,"我那老头子走得早,这些年我也是一个人过。"
她叹了口气:"要不是有广场舞跳跳,得憋死我。"
公交车来了又走,我们谁也没上。
不知不觉,路灯亮了起来,华灯初上,城市开始闪烁着灯火。
我们还站在那聊个没完,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放学路上的闲聊。
"你闺女呢?不管你啊?"她问道。
"在加拿大呢,去年生了二胎,更忙了,"我苦笑道,"一年通几次视频电话就不错了。"
"你儿子呢?"
"在深圳做IT,年轻人嘛,工作忙,能理解。"她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寂寞。
"你瞧,"她叹了口气,"咱们这把年纪,儿女都有自己的生活,老伴又都走了,一个人在家多寂寞啊。"
我点点头,看着远处高楼的灯火阑珊,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咱俩...要不搭个伙?"我有点紧张地提议,"不用领证,就是有个伴儿。"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
这像什么话啊?这种事也能随便提?
我急忙补充:"就是...你做饭,我洗碗,互相有个照应,生病了也有人帮忙买药。"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过。"
可陈秀兰倒是没多想,她眯着眼睛笑了:"行啊,反正我那房子也大,你要是不嫌弃,就搬过来住吧。"
我愣了一下:"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俩都这把年纪了,图的就是个热闹。"她爽快地说,"再说了,我那老头子走了八年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就这样,我们决定同居。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忐忑不安。
儿女知道了会怎么想?邻居们会不会说闲话?我和陈秀兰真的能住到一起吗?
可转念一想,我都快七十了,还在乎那么多干嘛?
日子还长着呢,为啥不试试呢?
第二天一早,我给在加拿大的女儿打了个电话。
"爸,你说什么?要跟一个老太太住一起?"女儿的声音里满是惊讶。
"是我初中同学,她老伴也不在了,咱们就是互相有个照应,"我解释道,"我看你也不放心我一个人住。"
"可是爸,这样不太好吧?"女儿担忧地说,"你们又不是夫妻,住一起多尴尬啊。"
"有什么尴尬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老年人搭伙过日子多着呢。"我故作轻松地说。
女儿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别被骗了。"
"放心吧,咱认识都快六十年了,能有什么猫腻。"我笑着挂了电话。
两天后,我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带上一些日常用品,搬进了陈秀兰家。
她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里,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很温馨。
墙上挂着她儿子一家的照片,书架上摆着几盆绿植,阳台上还晾着几件衣服。
"你就住这间吧,这是我儿子以前的房间。"她打开一间朝南的屋子,阳光洒了一地。
我放下行李,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说啥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她笑着说,"今天我做红烧肉,你爱吃吗?"
开始那几天,一切都挺好。
她做饭很有一套,鱼香肉丝、红烧排骨、清蒸鲈鱼,样样拿手。
吃完饭我主动洗碗,闲时帮她修修水龙头,换换灯泡。
晚上,我们一个看电视,一个听收音机,倒也其乐融融。
"开山,你看《人民的名义》了吗?这剧可真带劲。"她边织毛线边问。
"没看过,"我摇摇头,"我还是爱听评书,连播了《三国演义》,明天该诸葛亮舌战群儒了。"
她笑着摇摇头:"你还跟年轻时一样,就爱听这些老古董。"
可好景不长。才住了三天,我就发现陈秀兰有个习惯特别让我受不了——她特别爱唠叨。
"周开山,你这袜子怎么又乱扔?"早上刚起床,她的声音就传来。
"周开山,吃完饭碗筷怎么不收拾?"午饭后,她又开始。
"周开山,你晚上看书能不能别开那么大灯?浪费电!"晚上,她依旧没消停。
刚开始我还能忍,谁叫这是人家的地盘呢?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唠叨只增不减。
我心里渐渐有了火气,却又不好发作。
毕竟人家收留我,我还能说啥?
那天,我正靠在沙发上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评书,听到岳飞精忠报国,心里热血澎湃。
陈秀兰突然拿着我的一件旧毛衣走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毛衣都成这样了,还留着干啥?扔了吧。"她指着毛衣上的一个小洞说。
我一把抓过毛衣:"别动它!这是我老伴给我织的!"
她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都破成这样了,还留着干啥?又不是没衣服穿。"
"这是纪念,懂不懂?"我把毛衣小心地叠好,"我老伴临走前一年给我织的,我一直留着呢。"
她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以为然。
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伴去世的那个冬天,整个世界仿佛都冻住了。
是啊,她一直爱唠叨,可那唠叨里藏着的都是关心。
而现在,我和陈秀兰住在一起,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在床头摸出老伴的照片,轻轻抚摸着。
"老伴啊,你说我这是何必呢?"我喃喃自语。
照片上的她笑得那么温柔,仿佛在说:"别犟了,好好过日子吧。"
我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回床头。
第四天下午,我在书房小憩,被一阵清脆的碎裂声惊醒。
我猛地坐起来,心跳加速。
循声跑去一看,陈秀兰站在客厅中央,地上是我和老伴的合影相框碎片。
"对不起,我擦桌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她弯腰去捡,"照片没事,重新配个框就行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是我和老伴三十周年结婚纪念时拍的。
那一年,我们去了趟西湖,租了身唐装,拍了这张照片。
她穿着红色的旗袍,笑得那么甜。
而现在,这张珍贵的照片落在一个外人手里,被随随便便地当成普通物件。
一股怒火从我心底升起:"你就不能小心点吗?这么多年了,我自己从来没碰坏过一次!"
"不就是个相框吗?用得着这么大火气?我又不是故意的!"陈秀兰也提高了嗓门。
"你根本不懂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你整天就知道收拾、整理,老觉得自己是对的!"
"我还不是为了咱俩住得舒服点?"她瞪大了眼睛,"你看看你,整天懒懒散散,衣服也不收,碗也不洗,跟个老小孩似的!"
我气得拳头紧握:"这是你家不假,可你也不能对我的东西指手画脚!"
"那你走啊!谁拦着你了?"她红着脸喊道。
话一出口,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我们各自喘着粗气,谁也不看谁。
沉默像堵墙,横在我们中间。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了一层橘红色。
"我去做饭。"半晌,她低声说,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时,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在餐厅里回响。
那天晚上,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隐约听见陈秀兰在她的房间里轻轻抽泣。
那声音像细小的针,一下一下扎在我心上。
一种莫名的恨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我恨她打破了我的回忆,恨她把我当成需要管教的小孩,更恨自己在老来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
我下定决心,住满一周就搬走。
第五天,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各自忙各自的。
她去楼下广场跳舞,我在房间里整理东西,准备离开。
晚上,我们又是无言地吃完晚饭。
收拾桌子时,我鼓起勇气开口:"秀兰,我想..."
她抬头看我,眼里有期待,也有忧虑。
我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
算了,再住两天吧,好聚好散。
到了第六天,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跟陈秀兰摊牌。
早饭后,她忙着收拾餐桌,我站在一旁,组织着语言。
"陈秀兰,我觉得咱们——"
话没说完,我听到"咣当"一声,陈秀兰手里的碗掉在地上,人也歪歪斜斜地倒下去。
"秀兰!"我一把扶住她,只见她脸色苍白,一边脸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慌了神,赶紧拨通了120。
"您好,我朋友突然晕倒了,一边脸抽搐,说不出话来..."我急切地对着电话那头说。
挂了电话,我抱着陈秀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我轻声说,心里却乱成一团。
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向她儿子交代?
医院的诊断是轻微脑中风。
大夫说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老人家平时有高血压吗?"医生问我。
"有,她说有吃药。"我回答。
"最近有没有情绪激动的情况?"
我低下头:"有...我们...吵过几次架。"
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老年人情绪波动大对身体很不好,你们要互相体谅啊。"
看着病床上的陈秀兰,我的那些"恨意"突然变得可笑起来。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独自一人生活多年,还要照顾我这个大老爷们儿,难怪会累垮了身子。
我守在病房里,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突然想起了我照顾老伴最后那段日子。
同样是病房,同样是点滴,只不过那时是无力回天,而现在还有希望。
老伴走的那天,窗外下着小雨,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开山,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别老靠着我。"
想到这,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当夜里陈秀兰醒来时,她虚弱地看着我:"你...还没走?"
"怎么会走呢?你这样我哪能走?"我连忙倒了杯水给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气着你了。"
她虚弱地笑了笑:"我这老毛病了,休两天就好。你别自责。"
"啥老毛病?"
"血压高,有时候会头晕。平时吃药控制着呢,这几天可能是...情绪激动了点。"
我心里一阵愧疚。
真没想到,我住进去才几天,就把人家气病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学着照顾人。
打水、端药、扶她上厕所...笨手笨脚的,但慢慢也上了道。
"晚上睡觉盖严实点,别着凉了。"我叮嘱道。
"知道了,老妈子。"她调皮地笑着。
"药该吃了,先别看电视了。"我递上药片和水。
"哎呀,就看完这一集嘛。"她撒娇般地说。
有时候陈秀兰会笑我:"没想到堂堂周工程师,有一天也会给我端屎端尿。"
我嘿嘿一笑:"我照顾老伴那会儿,比这难多了。"
话一出口,屋里又安静下来。
我们都想起了各自的伴侣,那些共同走过的岁月,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陈秀兰出院后,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一天下午,阳光正好,我扶她到小区的长椅上晒太阳。
小区里的梧桐树叶子黄了,秋风一吹,落叶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其实我也想过跟你提分开。"
我一愣:"是吗?为啥?"
"咱们这辈人啊,活了大半辈子,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习惯。"她望着远处的落叶,"我喜欢干净整洁,你习惯随意点,谁也改变不了谁。"
她轻叹一口气:"勉强住在一起,只会两个人都不舒服。"
我盯着地上的蚂蚁,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为啥不提?"
"哎呀,想着好不容易才搭上伙,别那么快就散了。"她笑着摇摇头,"再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啊。"
我们相视一笑,忽然感到一种古怪的轻松。
"其实吧,"陈秀兰慢慢说,"咱们何必非要住一起呢?当个好邻居、好朋友不也挺好?"
她望着天空中的一片云:"有事了互相帮衬着点,平时各过各的,多自在。"
我点点头:"这主意不错。"
她转头看着我:"你不会觉得我翻脸不认人吧?"
"怎么会呢,"我笑了,"反而觉得你说得对,咱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何必勉强呢?"
就这样,我们重新调整了关系。
我搬回了自己的老房子,陈秀兰住在她儿子留下的房子里。
每周三次,我们在小区的公园里一起晨练;周末,我们轮流在对方家里吃饭。
她做得一手好菜,我则负责洗碗和收拾。
小区里有人议论我们,说我们是"老夫少妻",陈秀兰就笑着说:"谁老啊,我比他小一岁呢!"
也有人说我们不清不楚,不伦不类。
陈秀兰就撇撇嘴:"管那么多干啥,咱活着不就图个舒心嘛。"
有一次,我在帮她修理厨房橱柜时,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腰。
陈秀兰二话不说,搬了张折叠床到我家,照顾了我整整一周。
她每天给我煮中药,擦药酒,还时不时逗我开心。
"周开山,你年轻时候动作这么莽撞吗?"她一边帮我揉腰,一边笑着问。
"那可不!当年厂里技术比赛,我爬上爬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得意地回忆道。
"可不是嘛,咱们这辈人啊,年轻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她感叹道。
她收拾着我家里的杂物:"你记得初中那会儿,食堂的窝头馒头有多硬吗?"
我笑着接上:"当然记得!有次下雨,李明臣用窝头砸水坑,水花都溅起来老高了!"
"可不是嘛!那会儿多苦啊,现在条件这么好,咱得好好享受。"她边说边收拾着我的衣柜。
就这样,我们聊着过去,笑着现在,偶尔也会谈起未来。
不知不觉中,那些曾经的恨意和不适应都烟消云散了。
一年过去了,我和陈秀兰的关系越来越融洽。
我们彼此尊重,互相照应,但又保持着各自的空间和独立。
周末,我们会一起去超市购物,她挑菜,我推车。
有时候,我们还会一起去看场电影,或者去郊外踏青。
今天是我们同居一周年纪念日——虽然现在已经不同居了。
陈秀兰特意做了一桌好菜,还倒了两杯米酒。
"来,为咱们的友谊干杯!"她举起杯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也端起酒杯:"谢谢你,秀兰。"
她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谢谢你教会我,人老了不一定非要找个伴儿过日子。"我认真地说,"有个知心朋友,互相照应着,其实更舒服。"
她笑了:"周开山,你倒是开窍了。"
"你知道吗,"我说,"我女儿上周来看我,说我这种生活方式特别好,还说要给她婆婆介绍呢。"
陈秀兰咯咯笑起来:"这不成'媒人'了嘛!"
吃完饭,天色已晚。
我站在她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明天是周末,我去钓鱼,你要不要一起?"
"行啊,"她爽快地答应了,"不过我可不钓鱼,我就带点点心,在旁边看看书。"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笑着道别。
回家路上,我望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了少年时代放学回家的情景。
那时候,陈秀兰总是走在我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两条辫子一甩一甩的,书包鼓鼓的。
记得有次下雨,我把伞借给了她,自己淋着雨跑回家,结果感冒了一个星期。
六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兜兜转转,各自经历了人生的起伏,最后又走到了一起。
只不过,这一次,我们找到了最舒服的距离——既不是伴侣,也不只是普通朋友,而是经历了生命风霜后彼此扶持的同窗老友。
家门口,邻居老刘正遛弯儿。
"老周啊,今天又去陈老太太家了?"他打趣道。
"是啊,人家做了一桌好菜呢。"我笑着回答。
"你们俩啊,还不如干脆结婚得了。"老刘摇摇头。
我笑而不答,掏出钥匙开门。
结婚?怎么可能呢。
我和陈秀兰都有各自的过去,各自的故事,各自难以忘怀的人。
正是因为彼此理解这一点,我们才能如此和谐地相处。
进了屋,我打开灯,看着墙上老伴的照片。
"老伴啊,你放心,我找到了适合我的生活方式。"我轻声说。
照片上的她依旧微笑着,仿佛在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明天就去钓鱼,得准备好鱼饵和鱼竿。
陈秀兰爱吃糖醋鲤鱼,得多钓几条回来。
"周开山,咱俩搭伙过日子,不好吗?"陈秀兰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望着窗外的落日,一声长叹——不,现在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