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知道吗,县医院对面那家小卖部的老板最近换人了。以前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叫啥来着?对,叫李德旺,大家都叫他旺哥。咱周围乡镇谁不认识他啊,倒不是因为他多能耐,而是他们家老宅子在那山脚下住了有百八十年了,祖祖辈辈都在那儿。
你知道吗,县医院对面那家小卖部的老板最近换人了。以前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叫啥来着?对,叫李德旺,大家都叫他旺哥。咱周围乡镇谁不认识他啊,倒不是因为他多能耐,而是他们家老宅子在那山脚下住了有百八十年了,祖祖辈辈都在那儿。
现在门口买根冰棍的是位老先生,姓张,人家城里退休干部,文质彬彬的,店里多了不少进口饼干和洋酒。也不知道一个退休干部咋想不开来开小卖部,听说原来在财政局上班的。
这不,前天我陪我三舅去县医院复查,路过那儿买了包烟,老先生找钱时手一直抖,我帮他捡起散落一地的硬币,他突然问我:“认识李德旺不?”
我点点头:“谁不认识旺哥啊?”
老先生眼睛突然红了,递给我一包纸巾:“鼻子流血了。”
我一摸,还真是。这鬼天气,干得很。
老先生又说:“他家老屋卖给我那天,也是这样,鼻子一直流血。”
我笑了笑,没接茬,县医院还等着呢。腰间的手机”嗡嗡”响起来,是三舅,催我了。
“李德旺是好人啊。”老先生在我身后喊。
我娘去年腿骨折住县医院时,我才知道旺哥家里出事了。那天我在走廊上打水,碰见旺哥媳妇杨兰,四十出头的女人,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抱着个暖水袋往B区走。旺子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人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得像把铲子。
他看见我,把口罩拉下来,苦笑一下:“老同学啊。”
我俩小学同桌过,初中分了班就不咋联系,后来他早早接了他爹的班,在县医院对面开小卖部。这个位置是个聚宝盆,病人家属吃饭买水的,看病要紧不能挑。但凡来一次医院,多少都要在他家捎点啥。
“你媳妇也住院啊?”我问。
旺子叹口气:“查出来肝癌,晚期了。”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肝癌啊,这谁顶得住?咱县这穷山沟沟,家家有个大病就完蛋。再说,咱这儿也没大医院,诊断出来肯定要去省城,那花费更是天文数字。
“咋…咋查出来的?”我问。
“原先以为啥事没有,就是胃口不好。谁家没个肠胃病啊?吃点和胃的药就过去了。后来她老是恶心,还说肋下疼,我寻思不对劲,就带她来查了一下。县医院说肝有个阴影,得做个穿刺,结果…”
他没往下说,但接下来肯定不好。
“准备去省医看看吧,虽然也不报啥大希望。”旺子点了根烟,医院里不能抽,他就叼着。
我们俩站在走廊上,谁也不说话。走廊尽头的保洁阿姨在拖地,突然开口唱起《敖包相会》,跑调得厉害。窗外树上的喜鹊叫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刺耳。
“要多少钱?”我问。
“手术保守估计也得二十多万吧,后续治疗啊啥的,又不知道要多少。”
二十多万。这数字在我们县城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小卖部虽然赚钱,但也不过是温饱,哪来那么多现钱?
“保险理赔呢?”
“农村合作医疗报销太少了,关键是这个病太贵…”他掏出一包红塔山,抖了抖,只剩一根。“要不是这事,我还想着今年把店面扩一下呢,再卖点水果啥的,附近只有便利店,没有水果店。”
我们俩又沉默了。那个保洁阿姨拖完地,收了工具推车,在走廊尽头跟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说笑。忽然响起一阵电话铃声,那医生说:“手术室啊?好,马上到。”然后快步走开了。
“有啥我能帮的吗?”我问。
旺子咬了咬嘴唇:“没啥了,兄弟,谢谢。”
但我俩都知道,这种时候能帮的就是钱,可我自己家穷得叮当响,哪有闲钱借给别人?娘这腿骨折的医药费就够我喝一壶的了。
半个月后,旺子把他家祖传的老宅子挂牌出售了,要价六十八万。在我们这小县城,这价格不便宜,但那宅子确实值钱——清末的四合院,占地不小,在山脚下风水也好。
但问题是,谁有这么多闲钱买老宅子啊?
镇上人都传,旺子是疯了,卖祖宅是大不孝,会招报应的。但我知道他是为了给媳妇治病,这祖宅再值钱,也没命值钱啊。
这事我跟我娘说了,她叹了口气:“德旺这孩子也真是没办法了,杨兰命不好啊。”
“咋命不好呢?”我问,“嫁给旺子生活不是挺稳当的吗?”
“你不知道,杨兰第一次婚姻可惨了,那男的赌博,把钱输光不说,还把她打得住过院。离婚时杨兰已经二十八了,没人要。是旺子不嫌弃她,把她娶了,才有了今天的小日子。”
我愣住了,从来不知道杨兰还有这段往事。
“人家对旺子可好了,”我娘接着说,“旺子有个姐姐,生了三个闺女,家里穷得叮当响。杨兰每次进城都给她捎东西,过年过节拿钱拿物的,比亲姐还亲。现在她病成这样,旺子能不心疼吗?”
屋外下起雨来,窗台上的仙人掌罐子下面接了个绿花碗,已经积了半碗水。那碗是我小时候用的,边沿都磕缺了,咋还留着呢。
娘坐在床上看《今日说法》,又忽然说:“你爸走那会儿,我寻思咱家房子卖了给他治病,后来医生说没救了,我又不卖了。旺子他爹去年走得急,根本没想过这些事。人啊,该来的总会来。”
我没吱声,起身把窗台上那个快满的碗倒了。雨水顺着窗台往下流,砸到一楼王大娘的遮阳伞上,噼里啪啦直响。
两个月后,祖宅卖出去了,买主是个从城里来的退休干部,据说是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准备在这儿养老。旺子拿到钱,赶紧带着媳妇去了省城最好的肝病医院。
我在县医院门口碰见旺子姐姐,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正往出租车上搬东西。她脸上写满忧愁,见了我也只是微微点头。我明白她心里有多不是滋味——弟弟把祖宅卖了,她理解但心疼;弟媳妇这病又不知道能不能好。
“旺子他们去省城了?”我问。
“嗯,前天走的。”她说,“医生说要先做个详细检查,再决定治疗方案。”
“希望一切顺利吧。”我不知道说啥好,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她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吗,卖房那天,旺子在祖屋门口磕了三个头,然后一直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
我咽了口唾沫:“这…”
“祖宅门框上还有我爷爷量身高的刻痕呢,最高那道是1950年刻的。”她看着远处,眼里有泪光,“房子里有个暗格,藏着太爷爷的一块怀表,谁也不知道在哪,只有我爷爷知道,可他走得早,带着秘密走了。这些都没了…”
出租车司机按喇叭催她,她擦擦眼泪,钻进车里走了。
我站在医院门口,身后的大喇叭一直在播报叫号信息,刺耳得很。门口摆摊卖煎饼的大姐问我:“小伙子,要煎饼吗?”
“不了。”我说,发现自己鼻子也有点发酸。
转眼到了冬天,我又去县医院拿药,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对面的小卖部,已经换了招牌——“张氏便利”,门口多了盆栽和藤椅,看着高档多了。
我正盯着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旺子,胖了点,脸色红润,人也精神多了。
“老同学!”他笑着喊我。
“你回来了?”我惊讶地问,“你媳妇…好了?”
他神秘地笑笑:“走,喝两盅,给你说说这事。”
隔壁是个小饭馆,破旧但干净,我俩要了两个菜,一壶老白干。旺子倒上酒,一口干了,砸吧砸吧嘴。
“兰子没事了,虚惊一场!”他语气里全是兴奋。
“啊?”我愣住了,“不是肝癌晚期吗?”
旺子摇头:“到省城检查,医生做了各种测试,说县医院诊断有问题,她只是良性肝囊肿,不是癌症!”
我惊得差点把酒杯打翻:“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旺子激动地说,“去省城那天,我都准备好了,万一不行,就把她骨灰带回咱老家。谁知道,第一天检查完,医生就说情况不对,又让我们做了好几项检查。手术前一天,主任医师拿着化验单进来,眼睛都红了,说他们医院碰到过类似的误诊,县医院那边设备老旧,把囊肿误诊成肿瘤了。”
“那医生咋哭了呢?”我问。
“那医生说,看我们把祖宅都卖了准备治病,太不容易了,他爸妈也是农村出来的,深有体会。”旺子喝了口酒,“医生说,如果再晚点查出来,我们很可能被人骗了,花几十万做没必要的治疗。”
我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那杨兰现在…”
“做了个小手术,把囊肿切除了,恢复得不错。”旺子笑着说,“她现在在她姐家,过两天就回来了。”
电视里正播放春晚重播,台上的歌手穿着红衣服,唱着《难忘今宵》。旺子抬头看了一眼,又给我和自己各倒上一杯。
“哎,那你家老宅…”我欲言又止。
旺子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卖就卖了吧,城里那医生说得对,人活着最重要。再说了,我也不后悔,为兰子,值得!”
碗筷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饭馆的猫从我们桌子下面钻过去,蹭了蹭我的裤脚。
“那你们以后…”
“我在县城租了个门面,过完年就开张,卖水果蔬菜,兰子身体好了也能帮忙。”旺子咧嘴笑着,“剩下的钱准备买套小房子,虽然比不上老宅子,但也是自己的家。你说是不?”
“那个买你老宅的人咋样?对老房子照顾吗?”
“那老先生挺好的,退休干部,读过书,懂得老房子的价值。他说要保持原样,不拆不改,还说随时欢迎我们回去看看。”旺子笑了笑,“不过我估计是不会去了,那毕竟是卖了的。”
我俩又喝了会酒,外面天都黑了。小饭馆的霓虹灯坏了一半,一闪一闪的。
“你知道我刚听说杨兰没事时,第一反应是啥吗?”旺子突然问我。
“啥?”
“我想着,哎呀,早知道不卖祖宅了,但转念一想,不,这事是老天爷给我们的考验,我卖祖宅救媳妇,就算最后没用上,这份心意祖宗九泉之下也会明白的。”
我举起酒杯:“敬你!”
旺子呵呵笑着:“敬啥啊,又不是啥大事。”
他这话说得轻松,可我们都知道,在这小县城,卖祖宅是多大的决心。
回家路上,我路过那家”张氏便利”,老先生正在门口擦玻璃。他看见我,冲我点点头。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您是不是买了李家的老宅子?”
老先生放下抹布:“是啊,你认识李德旺?”
“小学同学。”我说,“听说您是城里退休干部?”
“嗯,在财政局待了一辈子。”老先生推了推眼镜,“他家那宅子我早就看中了,清末的建筑,保存得不错,是个宝贝啊。”
“那您咋又开了这小卖部呢?”
老先生笑了:“退休在家也是闲着,开个小店打发时间。再说了,离医院近,也算做点好事,价格公道点,让看病的人少花点钱。”
我望了望店内,确实比旺子那会儿整洁多了,商品也更丰富。
“李德旺是个好人。”老先生突然说,“为了老婆卖祖宅,现在这年头不多见了。”
“是啊。”我点点头,准备告辞。
老先生叫住我:“等等,帮我个忙呗。”
他从柜台下拿出个纸盒子:“这是他家祖宅里找到的老照片和一些小物件,你帮我还给他吧。我本来想自己送去的,但不知道他家在哪。”
我接过盒子,有些沉。透过半开的盖子,我看到里面有泛黄的老照片,几枚铜钱,还有个小铁盒子。
“铁盒里有块怀表,应该挺值钱的,是从墙缝里找到的。”老先生说,“这些是他家的传家宝,应该还给他。”
晚上,我把盒子送到旺子租的新房子里。他打开铁盒,看到那块怀表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这…这就是太爷爷的怀表!我爷爷生前总说这宝贝藏在老宅子里,可谁也找不到,没想到…”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怀表,里面藏着一张小照片,是个穿长袍的老人,面容严肃。
“这是我太爷爷…”旺子声音有点颤抖,“听说他年轻时在上海做过生意,这块表是洋人送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视机发出微弱的光。杨兰刚从医院回来,已经睡下了。墙上挂着一幅新的全家福,旺子一家三口笑得灿烂。
我起身告辞时,旺子忽然说:“老同学,明天有空吗?帮我个忙。”
“啥事?”
“陪我去趟老宅子,我想再看一眼。”
第二天阳光很好,我们站在老宅子门口,旺子久久不语。宅子已经被新主人收拾得干净整洁,院子里还种了不少花草。
老先生看见我们,热情地招呼:“来来来,进来坐坐!”
我们在正堂喝茶,墙上挂着”家和万事兴”的字画。老先生告诉旺子,他会好好保护这老宅子,不会拆改原貌。
离开时,旺子在大门口又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新的开始了。”
回去的路上,旺子告诉我,他准备等攒够了钱,再买回老宅子。
“真的能买回来吗?”我问。
“不知道,但总得有个念想。”他笑着说,眼里闪着光。
其实我知道,这老宅子他多半是买不回来了。但人生就是这样,有得有失。失去了祖宅,却保住了媳妇;错过了传家宝,却得到了新生活。
天上一架飞机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痕。旺子仰头看了看,说:“走,去看看我租的新店铺!”
他大步向前走去,背影在阳光下格外高大。
来源:甜蜜果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