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那条土路转角处,有棵老槐树,树下总坐着张大爷和他的猫。不是一只,是七只。
村里那条土路转角处,有棵老槐树,树下总坐着张大爷和他的猫。不是一只,是七只。
刚开始没人在意。直到那天李婶路过,看见张大爷把自己的午饭分给那群猫。
“张老汉,你这是要饿死自己啊?”
张大爷咧嘴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它们饿,我也饿,一块儿饿呗。”
李婶摇摇头走了。村里人都知道,张大爷的日子不好过。退休金不多,儿女又都在城里,一年回来那么一两次。老伴三年前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住在那间四面漏风的老屋里。
夏天蚊子多,我经常路过他家,看他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周围几只猫懒洋洋地躺着。蚊子叮在他皱巴巴的脸上,他也不拍,怕惊动了睡觉的猫。
一只橘猫特别亲他,总趴在他的脚边。听说是他第一只捡的猫,那时候才几个月大,差点被村口的狗叼走。
“你说它知不知道我救了它?”张大爷有一天问我。
我在镇上医院上班,下班路过他家时,有时会停下来聊几句。那天我刚给他量完血压,他问我这个问题。
“知道吧,动物也有感情。”我随口答道。
他点点头,露出满足的笑容。那个笑容让我想起我已经去世的爷爷。
事情就是从那个冬天开始变糟的。
腊月的一个早晨,邮递员小王来送年货,发现张大爷家门大开着,里面全是猫。张大爷趴在床边,脸色发白。
那天我正好值班,接到电话就赶过去了。诊断结果很快出来:心脏病突发,幸好抢救及时。
他住院的第二天,他儿子张建国和女儿张丽从城里赶来了。
“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想的,非要开着门?”张建国质问。
张大爷虚弱地躺在床上,“猫要进来取暖…”
“什么猫?那些野猫?”张丽皱着眉头,“您这是嫌命长?”
我在一旁记录生命体征,听见张大爷小声说:“它们没人管,会饿死的。”
“您倒是心疼它们,您自己差点没命了知道吗?”张建国提高了嗓门。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护士小李走过来,示意他们不要激动。
张大爷住院期间,那七只猫没人管。村里传言说,张建国和他姐姐把猫全部赶走了,还把张大爷家的门窗封得严严实实,连个缝都没留。
出院那天,张大爷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爸,您就安心在家养病吧,我们商量好了,轮流过来照顾您。”张丽说。
张大爷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直往村口望去。
那个冬天特别冷。张建国和张丽轮流来照顾老人,但都待不了几天就走了,说是工作忙。其实村里人都看得明白,他们是嫌弃村里条件差。
过了正月,天气稍微暖和些,张大爷开始坐在门口发呆。我每次路过,都看见他望着远处,好像在等什么。
有一天晚上,我下夜班回家,远远看到张大爷家门口蹲着一个黑影。走近一看,是那只橘猫,瘦得皮包骨头。
第二天早上,村里人惊讶地发现,张大爷又开始在门口喂猫了。不仅是那只橘猫,其他几只也陆续回来了。
他儿子知道后,开着车从城里赶来,把那些猫又赶走了。还对张大爷大发雷霆:“您是不是真想死啊?那些脏东西身上全是病菌!”
我路过时,正好听见张大爷轻声说:“我死了,它们怎么办?”
“它们是野猫,自己会活!您倒是想想您自己吧!”
那天,村里人都听见了张建国的吼声。
两天后,张大爷又开始收留那些猫。这次,他把猫藏在了屋后的柴房里。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起来给猫喂食,然后把它们锁在柴房,晚上再放出来。
他以为这样儿女就不会发现。但村里人多嘴杂,没几天,张建国和张丽又来了。
这次他们来势汹汹,带了个大铁笼子,说是要把猫全部抓走送到很远的地方去。
张大爷拦在柴房门口,“你们要把我的猫弄哪去?”
“爸,您别固执了!这是为您好!”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不能决定自己喜欢什么吗?”
那天,他们在院子里僵持了一下午。最后张建国说了句重话:“您要是再执迷不悟,我们就不管您了!”
张大爷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眼眶湿润:“那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张建国和张丽气冲冲地走了,临走前放了句话:“您好自为之吧!”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有人说张大爷疯了,为了几只野猫和自己的儿女闹翻。也有人说他那是太孤独了,老了老了,就想找点活物作伴。
无论如何,村里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只有我知道更多一些。
那天给张大爷送药,看见他在翻一个旧盒子。盒子里是他老伴的照片,还有一些药瓶和病历本。
“大爷,您找什么呢?”我问。
他递给我一张发黄的检查单,“你是医生,你看看这个。”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张诊断书,写着”严重猫毛过敏,建议远离猫类动物”。
名字那一栏赫然写着:张建国。
“建国小时候,对猫毛过敏,严重的时候喘不上气来。”张大爷喃喃道,“他妈为这事操碎了心,家里连个毛绒玩具都不敢买。”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
“您是怕…”
张大爷打断我,“我老了,眼睛花了,记不住东西。但有些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从盒子底下拿出一叠照片。照片上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躺在病床上,脸肿得厉害。
“那次差点没把他救过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养猫了。他妈临走前还记挂着这事,怕我孤单了又养猫,让建国来不了家。”
他苦笑着看向窗外,“现在倒好,他们都不常回来了。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哪天就走了,还惦记着这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帮他把东西收好。
“别告诉他们,”张大爷拉着我的手,“我不想让他们为难。”
那天晚上回家,我久久不能入睡。
之后的日子,张大爷依然固执地养着他的猫。儿女来得越来越少,电话也打得少了。村里人都说他是个糊涂老头,为了几只猫丢了儿女。
直到有一天,张建国带着他在城里上大学的儿子回来了。
那天我正好去给张大爷送药。看见他们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爸,您就是不听劝。”张建国无奈地说。
张大爷没说话,只管抱着那只橘猫,摸着它的头。
张建国的儿子小明倒是很好奇地蹲下来,想摸摸猫。
“别摸!”张建国和张大爷同时喊道。
小明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他们。
张大爷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旧诊断书,递给了张建国,“你自己看吧。”
张建国接过来,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表情从疑惑渐渐变成震惊。
“您…您是为了这个才…”
张大爷别过脸去,“我记性不好,但这个不能忘。”
院子里陷入了沉默。
晚饭时,气氛有些奇怪。张建国主动提起要给老屋修缮一下,张大爷只是点点头。
临走前,张建国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猫…可以养,但别让它们进屋,我给柴房那边收拾出个地方,您看行吗?”
张大爷眼圈红了,慢慢点了点头。
张建国走了以后,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张大爷把什么秘密告诉了儿子,才让他服软。也有人说张建国是怕老人想不开,才答应的。
只有我和张大爷知道那张发黄的诊断书背后的故事。
几个月后,张大爷家的老屋修缮一新,后院还专门盖了个小房子,里面放着几个猫窝。柴房门上还装了个小门,让猫能自由进出。
张建国和张丽轮流回来看望老人,次数比以前多了。虽然他们还是不碰那些猫,但也不再赶它们走了。
有一天,我下班路过张大爷家,看见他坐在新修的院子里,怀里抱着那只橘猫,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安详笑容。
“陈医生,我想通了,”他主动和我说,“人这辈子啊,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儿女有儿女的难处,我有我的坚持。能找到个两全的法子,就是最好的了。”
我点点头,突然注意到他床头柜上多了个相框,是他老伴的照片。相框旁边放着那张发黄的诊断书,被小心翼翼地裱了起来。
“您把这个摆出来了?”
“是啊,”他轻轻抚摸着相框,“让她看看,我记着她的话呢,也记着孩子的病。”
那只橘猫蹭了蹭他的手,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张大爷笑了,那笑容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荡漾开来,温暖得像冬日的阳光。
村口的喇叭里正播着午间新闻,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院子。树上的蝉鸣和远处拖拉机的轰隆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这个普通夏日的背景音。
我坐在张大爷对面的竹椅上,看着他抚摸猫咪的样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就是生活本身。有心酸,有温暖,有妥协,也有坚持。
那张被裱起来的诊断书,成了他和儿女之间的一座桥梁,虽然看起来脆弱,却足以承载彼此的理解。
村里人后来再也没有说张大爷疯了。那些曾经对他指指点点的人,现在路过他家时,都会放慢脚步,和他打个招呼。
有时候,张大爷会给路过的孩子讲故事,讲他的猫从哪里来,又经历了什么。孩子们围坐在他身边,好奇地听着,眼睛里闪烁着天真的光芒。
时间一天天过去,又是一年深秋。
今天早上,我去给张大爷量血压。发现他家围了不少人,张建国和张丽都在,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我问。
“爸走了,”张丽声音哽咽,“昨晚睡着了,就没醒过来。”
我愣住了,昨天下午我还见过张大爷,他还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走进屋,看见张大爷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那只橘猫趴在床边,一动不动。
张建国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条,“在爸枕头底下找到的。”
纸条上是张大爷歪歪扭扭的字迹:“建国丽丽,爸没本事,给不了你们什么。这些猫,是爸的伴儿,也是爸留给你们的提醒。人这辈子,要记得对别人好,也要记得对自己好。别等到老了,才明白这个道理。”
纸条背面贴着那张诊断书的复印件。
我默默把纸条还给张建国。他红着眼睛说:“这些年,我们确实亏欠了父亲。”
出殡那天,全村人都来了。让所有人惊讶的是,张建国和张丽决定把那些猫留下来,他们说,这是尊重父亲的选择。
更让人意外的是,张建国还专门从诊所开了过敏药,戴上口罩和手套,亲自给那些猫添食。
“我爸爸为我考虑了一辈子,我至少可以为他的心愿做这么一点事。”他对前来吊唁的村民说。
如今,村里那条土路转角处的老槐树下,常常能看到张建国坐在他父亲曾经坐过的地方,身边趴着那只橘猫和其他几只流浪猫。他不再害怕它们,只是隔着手套轻轻抚摸它们的毛。
而那张旧诊断书,被裱在了相框里,和张大爷的照片一起,摆在了新修的院子里。
村里人走过时,常常会停下来看一眼,然后默默离开。没人再说张大爷疯了,反而都说,他是个明白人。
因为那张诊断书,让所有人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有些爱,藏得太深,看起来像是固执。
秋风卷着落叶,从老槐树梢掠过。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那个安静的院子里。几只猫懒洋洋地趴在阳光下,仿佛张大爷的灵魂,依然守护着这个他深爱的地方。
而我,每次路过,都会想起他那句话:“人这辈子啊,放不下的东西太多。”
是啊,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所以更要学会放下。但有些东西,即使明知道会带来伤害,也要坚持到底。
就像张大爷和他的猫。
昨天,我又路过张大爷的老屋,看见张建国坐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本旧病历,若有所思。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瓶过敏药和一副手套。
那只橘猫蹲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什么。
风吹过来,翻动了病历本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老人的叹息,又像是一种释怀。
村口,新修的小广场上,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尊老爱幼,善待生灵”八个大字。
石碑下面,总是有几只流浪猫在晒太阳。
没人驱赶它们,因为全村人都知道张大爷的故事。
也知道那张医院病历背后的深意。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