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数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我和妻子林惠之间那片名为“沉默”的靶心上。她习惯22,一个能听清对白又不打扰人思考的音量,而我需要35,需要那些罐头笑声和夸张的配乐,把脑子里嗡嗡作响的东西盖过去。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数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我和妻子林惠之间那片名为“沉默”的靶心上。她习惯22,一个能听清对白又不打扰人思考的音量,而我需要35,需要那些罐头笑声和夸张的配乐,把脑子里嗡嗡作响的东西盖过去。
我哥陈东,三天没给我打电话了。
这不正常。
我们是亲兄弟,我在城南,他在城北,就算上周刚一起给爸妈过完生日,他也会每天晚上发个微信,问问我新接的项目顺不顺利,或者吐槽一下他那个小建材公司的奇葩客户。他是我哥,也是我半个父亲。我爸妈性格温吞,是他从小把我护在身后,替我打架,教我担当。
我拿起手机,点开他的微信头像,那张他和大嫂潘芸结婚时拍的合照,笑得一脸憨厚。我没发消息,而是点开了朋友圈。大嫂潘芸一个小时前刚发了一条:”阳光正好,陪牛牛在楼下玩耍,孩子奔跑的笑声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配图是六岁的侄子牛牛在草地上追一个红色皮球,潘芸的手指甲涂着精致的豆沙色,捏着一小块西瓜,入了半个镜。
岁月静好,母慈子孝。
我关掉手机,胸口那股闷气更重了。我瞥了一眼沙发另一头的林惠,她正低头削苹果,一圈一圈的果皮连成完整的细线,像她这个人一样,永远那么有条不紊。
“你说,我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惠手里的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抬:“上周见不还好好的?你别一天到晚瞎想。他一个大男人,公司家庭都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好好的?”我冷笑一声,从茶几下面抽出一个牛皮纸袋,扔在她面前,“你看看这个。”
纸袋里是我托交警队的朋友查到的东西。一张违章处理单,时间是四天前,深夜十一点半,地点在城西的“夜色”酒吧街。处理人是我哥陈东,但驾驶他那辆宝马的,是个叫王浩的男人。更关键的是,副驾的违章抓拍,清晰地拍到了潘芸的侧脸。
深夜,酒吧,一个陌生男人开着我哥的车,载着我大嫂。
林惠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刀,她抽出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她的眉头不像我一样拧成疙瘩,只是微微蹙了一下。“一张照片而已,陈武。或许是朋友聚会,你哥也知道呢?”
“知道?他要是知道,这几天会不接我电话?会连个微信都不回?”我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感觉脚下的地板都变得黏腻,“我哥那个人你不知道?老实,本分,除了做生意,连个牌局都凑不齐。他的世界里就三件事:公司,爸妈,还有他那个宝贝老婆和儿子。”
我越说越激动,电视里恰好在放一个古装剧,一个书生气的男人被一个妖艳的女人骗得团团转。我烦躁地拿起遥控器,把音量又往上调了两格,到了37。
“你哥是老实,但潘芸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林惠把照片和单子重新塞回牛皮纸袋,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她漂亮,能干,把你哥那个小破公司打理得有声有色。她不是那种会轻易犯错的人。”
“是啊,她太能干了。”我停下脚步,盯着林惠,“能干到把我哥蒙在鼓里。我问你,一个女人,半夜坐别的男人的车从酒吧出来,正常吗?”
“不正常。但我们不知道前因后果。”
“我只要结果!”我的声音陡然拔高,“结果就是我哥现在不对劲!我给他打电话,关机!我去他公司,员工说他请假了!我去他家,潘芸说他出差了!去哪儿出差,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这正常吗?”
我一连串的质问像子弹一样射过去。林惠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在我面前。她总是这样,在我情绪最激动的时候,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让我冷静。
可我冷静不了。我脑子里反复闪现的,是水浒传里的画面。我哥陈东那张憨厚老实的脸,渐渐和那个卖炊饼的武大郎重合。而潘芸,她漂亮,精明,会来事儿,走出去谁不夸我哥有福气,娶了这么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老婆。
可我从小就跟我哥不一样。他觉得人性本善,我觉得人心难测。
我拿起一块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冰凉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火。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上个月我哥资金周转不开,找我借了二十万。我当时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接了个大单,垫资有点多。潘芸当时就在旁边,给他递水,眼神有些躲闪。
现在想来,处处都是破绽。
我猛地拉开电视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是我的一些旧杂物。我翻找着,林惠问我找什么。我没理她,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那是我去年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个名牌钱包,本来想送给我哥当生日礼物。
后来潘芸知道了,笑着跟我说:“小武你又乱花钱,你哥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一个钱包用十年都不带换的,给他这个也是浪费。你嫂子我呢,替他收下了,回头我给他买两条好烟,他更高兴。”她说话永远那么滴水不漏,既显得贤惠,又透着亲近。当时我还觉得我这大嫂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现在,我摩挲着那个钱包冰凉的金属LOGO,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哥的钱,我哥的车,我哥的老婆。
我拨通了交警队那个朋友的电话,压低声音说:“斌子,再帮我个忙。那个叫王浩的,帮我查查他什么底细。”
挂了电话,我看到林惠站在我身后,眼神复杂。“陈武,这毕竟是你哥的家事……”
“他是我哥!”我打断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成这样!这事儿,必须得有个说法!”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聒噪,35的音量,第一次让我觉得,还是太轻了。
第一章
第二天,朋友斌子的电话就打来了。
“武哥,你让我查那人,有点意思。”斌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
我正在公司的储物间里,这里信号不好,我把耳朵紧紧贴着手机。“说。”
“王浩,本地人,开了个投资公司,说白了就是放贷的。圈子里名声不太好,专做‘急难愁’的生意,利息高得吓人。他那辆骚包的保时捷,就是这么来的。最关键的是,我查了下他的关联信息,发现他和你大嫂潘芸,是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
这四个字像一颗钉子,把我心里最后的侥aco侥幸给钉死了。我几乎能想象出全部的故事:久别重逢,旧情复燃,一个有钱有闲,一个欲求不满。我哥那个老实人,戴上了一顶自己根本看不见的绿帽子。
“陈武,你还在听吗?”
“在。”我的喉咙发紧,“谢了,斌子。回头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出去。储物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打印机和成箱的A4纸,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墨粉的味道。我靠在冰冷的铁架上,闭上眼睛。
我必须去找潘芸。
但我不能像个愣头青一样直接冲过去质问她。那样她只会倒打一耙,说我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我需要证据,需要一个让她无法辩驳的铁证。
我决定从我哥入手。他虽然关机,但他有个习惯,他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常用的智能机,另一部是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藏在车子的手套箱里,说是怕哪天智能机没电了误事。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下班后,我没回家,直接开车去了我哥家的小区。我没有上去,而是坐在车里,远远望着他家17楼的窗户。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看起来那么温馨。
我等到晚上九点,看到潘芸牵着牛牛的手下楼扔垃圾。我立刻下车,快步走到我哥那辆宝马旁边。我用备用钥匙打开车门,一股熟悉的柠檬香薰味扑面而来。这是我哥的味道,踏实,安稳。
我迅速打开手套箱,那部诺基亚老人机果然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我把它揣进兜里,锁好车,像个小偷一样溜回自己的车里,心脏砰砰直跳。
回到家,林惠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关上门。那部诺ki亚开机时发出经典的“噔噔噔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翻看通话记录,最近的几个都是陌生号码。我开始翻短信。大部分是银行通知和广告,我耐着性子一条条往下翻。
终于,在收件箱的底部,我看到了一条。
发件人是“王浩”。
“芸,你别逼我。那笔钱是你自己投进来的,亏了不能算我一个人头上。你老公那边,你最好自己想办法搞定,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说出什么来。我们当年的事,你也不想让他知道吧?”
时间是五天前。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芸?叫得多么亲热。当年的事?什么事?
我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这不是简单的出轨,这里面还牵扯着钱。我哥那二十万,是不是就填了这个窟窿?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短信进来,还是那个号码。
“潘芸,我给你最后三天时间。要么还钱,要么我把东西寄给你老公。你自己选。”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东西?什么东西?照片?还是视频?
我的愤怒达到了顶点。这个女人,不仅背叛了我哥的感情,还在算计他的钱!她把我哥当成了什么?提款机?冤大C!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站起身,几乎要立刻冲到他家去,把这部手机摔在潘芸的脸上。
可我的理智拉住了我。我走了,这部手机怎么办?王浩还在等着回复。如果潘芸发现手机不见了,必然会打草惊蛇。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我要冒充潘芸,会会这个王浩。
我深吸一口气,用那部诺基亚,颤抖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过去:“明天在哪见?”
几乎是立刻,对方就回了过来:“哟,想通了?明天下午三点,城西‘蓝调’咖啡馆。我等你。”
我删掉了我们之间的短信记录,把手机放回原处。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走出书房,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电视机的电源灯,还亮着一个微弱的红点。我走过去,下意识地摸了摸音量键。冰凉的触感,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仿佛已经看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我,将是那个亲手掀起风暴的人。
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半小时到了“蓝调”咖啡馆。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能看清门口进来的人,而自己又不容易被注意到。我点了一杯美式,滚烫的黑咖啡,没有加糖和奶,苦涩的味道让我保持清醒。
两点五十八分,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粗金链的男人推门进来。他头发梳得油亮,眼神像鹰一样在咖啡馆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这个方向。虽然没见过照片,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王浩。
他径直朝我走来,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毫不客气地翘起二郎腿。“你就是潘芸的……弟弟?”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和审视。
我昨天用自己的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说我是潘芸的弟弟,代她来谈。
“我是她丈夫的弟弟。”我纠正道,刻意加重了“丈夫”两个字。
王浩嗤笑一声,招手叫来服务员:“一杯卡布奇ino,多加糖。”然后他重新看向我,“行,丈夫的弟弟。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五十万,一分不能少。钱到位,东西我当着你的面删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什么东西,值五十万?”我盯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呵。”王浩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们家小芸当年多热情,多主动,你哥那种老实人,怕是想象不到吧?大学时候的照片,还有……一些更有意思的聊天记录。你说,我要是打包发给你哥,他那个小公司,会不会马上就股东内讧,资金链断裂?”
我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你这是敲诈。”
“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嘛,陈先生。”王浩仿佛很享受我愤怒的表情,“我这叫……催收。她潘芸在我这儿投了五十万,想钱生钱,结果项目亏了。这世界上哪有只赚不赔的买卖?她自己识人不清,总得付出点代价。我这儿还有合同呢,白纸黑字,她亲手签的。我这人讲道理,要么还钱,要么……就拿点别的东西来抵。”
他的话信息量巨大。潘芸是主动投资,而不是被骗?她哪儿来的五十万?我哥公司账上流动资金都未必有这么多。
我突然想起了我爸妈的那套老房子。前年旧城改造,分了一百多万的拆迁款。爸妈当时说,钱他们留着养老,一部分给我哥扩大公司规模,一部分给我结婚买房。我结婚时,我哥直接给了我六十万,说是爸妈给的。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了出来。潘芸动了爸妈的养老钱?
“你跟我哥说,你找我借了二十万。”我死死盯着他。
王浩摊了摊手:“那是你们的家事,我可管不着。我只认合同,只认钱。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我才给了她这么长的宽限期。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要是看不到钱,后果自负。”
他说完,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卡布奇诺,似乎被烫了一下,皱着眉骂了句脏话。然后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他那件花哨的衬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转告潘芸,别跟我耍花样。我王浩能在城西混到今天,靠的不是讲道理。”
他走了,留下满室的咖啡香和我一颗冰冷到谷底的心。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咖啡彻底凉透。我终于明白,潘芸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她不仅是出轨,她是挪用了家里的巨款,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oli。她不敢告诉我哥,更不敢告诉我爸妈。她想自己解决,结果越陷越深,最后被这个王浩给抓住了把柄。
我哥的沉默,不是因为戴了绿帽子,而是因为他可能已经知道了钱的事,他在替她扛!他那个傻子,他总是什么都自己扛!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潘芸的电话。
“喂,小武?你找我有事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努力维持着平时的语调。
“大嫂。”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哥……还没回来吗?我爸妈有点想他了,想让他和牛牛周末回家吃个饭。”
我特意提到了爸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我甚至能听到她瞬间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他……他还在外地,项目比较急,可能……可能回不来。”她的声音开始发虚。
“是吗?”我冷冷地笑了,“是在城西的‘夜色’酒吧街出差吗?还是在‘蓝调’咖啡馆谈生意?”
潘芸那边瞬间没了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陈武……你,你都知道什么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我一字一句地说,“大嫂,我哥那么相信你,爸妈那么疼你,你就这么回报他们的?那五十万,是我爸妈的养老钱吧?”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哭泣。
“你只是想什么?想发大财?想过人上人的生活?然后呢?把我们一家都拖下水?”我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潘芸,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太对不起我哥了!”
“对不起……小武,你别告诉你哥,求求你……我正在想办法,我一定能把钱还上的……”
“还?你拿什么还?王浩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中午之前,五十万!你拿得出来吗?”
她不说话了,只剩下压抑的哭声。
我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听着她的哭声,我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无尽的愤怒和恶心。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一个公园。看到一个年轻的妈妈,正蹲在地上,耐心地教她那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孩子怎么系鞋带。她一遍一遍地示范,不厌其烦,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孩子笨拙地学着,最后终于打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开心地扑进妈妈怀里。
我把车停在路边,看了很久。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家庭聚会,我爸那个老款智能机总是弹广告,他怎么也关不掉,急得满头大汗。潘芸看到了,笑着走过去,拿过手机,三下五除二就装了个拦截软件,还顺便帮我爸把字体调到最大,耐心地教他怎么用微信视频。我爸当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个劲儿地夸:“还是我这儿媳妇能干又孝顺。”
那一刻,潘芸的形象,和公园里那个年轻妈妈的形象,和我眼前这个贪婪、自私、背叛家庭的女人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我用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一个好妈妈,一个好儿媳,未必就是一个好妻子。她用这些美好的表象,掩盖了她那颗已经烂掉的心。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能让我哥吃这个哑巴亏,不能让我爸妈的养老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我重新发动汽车,眼神变得坚定而冰冷。
潘芸,你不是爱面子吗?你不是最在乎自己那个“贤妻良母”的人设吗?
那我就亲手把它给你撕下来。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张漂亮的画皮下面,到底藏着怎样一副肮脏的嘴脸。
第三章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去了我哥的公司。
公司不大,租在郊区一个创意园里,两层的小楼。晚上十点,只有二楼的经理办公室还亮着灯。我哥的办公室。
我走上楼,门虚掩着,我轻轻一推就开了。
陈东坐在办公桌后面,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他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听到声音,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小武?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想去合上电脑。
“别动。”我走过去,按住他的手。屏幕上是公司的财务报表,应收账款那一栏,红得刺眼。好几个项目的回款都严重逾期了。
“哥,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如刀割。他瘦了,也憔悴了,几天不见,像是老了十岁。
陈东躲开我的目光,低声说:“公司出了点问题,能解决。你别操心。”
“是公司的问题,还是家里的问题?”我把那部诺基亚手机拍在他桌上,“王浩的事,潘芸都跟我说了。”
我撒了个谎。我不能告诉他,是我自己查出来的。我必须让他觉得,是潘芸扛不住压力,主动坦白的。
陈东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那部手机,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她……她都跟你说了?”
“说了。投资亏了五十万,是爸妈的钱。那个王浩,拿以前的事威胁她,要她还钱。”我观察着他的反应。
陈ot陈东的手指缝里,传来压抑的哽咽声。“不怪她……都怪我……怪我没本事……”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哥!你疯了?她挪用爸妈的养老钱去搞风险投资,被男人骗了,你还说怪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东抬起头,眼睛通红,“王浩是她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毕业就分了。这次是潘芸自己找到他的。公司有几个项目回款慢,资金链快断了,我到处借钱都借不到。她看我着急,就想帮我一把……她也是想为这个家好啊!她不知道那是个坑……她也是受害者!”
我愣住了。原来,事情的起因,是为了帮我哥?
“那……那她为什么不告诉你?”
“她怕我担心,想自己把钱赚回来再告诉我。谁知道……”陈东g痛苦地摇着头,“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二十万,是我找你借来,先填了一部分的窟窿。剩下的三十万,王浩逼得紧,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的愤怒丝毫没有减少,反而烧得更旺了。这股火,不仅是对潘芸,也是对我哥。
“所以你就由着她胡来?你就自己一个人扛着?哥,你这是爱她吗?你这是在害她!你这是在害我们全家!”我恨铁不成钢地吼道。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陈东也激动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我去跟王浩拼命?我打得过他那些手下吗?我报警?那潘芸的名声怎么办?牛牛怎么办?我们这个家怎么办?小武,你不懂!有些事,男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我不懂?”我冷笑,“我只知道,犯了错,就要认!就要承担后果!而不是像你这样,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在这儿自怨自艾,当缩头乌龟!”
“你……”陈东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争吵。办公室里的空气,紧张得仿佛要爆炸。
就在这时,陈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按掉了。可对方锲而不舍,又打了过来。
“接!”我命令道。
陈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开了免提。
“陈老板,考虑得怎么样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是王浩。“我可跟你说,我兄弟们已经到你家小区门口了。你要是再不给个准话,他们可就要上去跟你老婆孩子,好好聊聊‘大学生活’了。”
“王浩!你别乱来!这事跟她们没关系!”陈东的声音都在抖。
“没关系?那五十万的合同上,可是你老婆潘芸的名字。父债子偿,夫债妻还,天经地义嘛。我给你最后十分钟,钱到账,我的人马上走。钱不到……呵呵,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电话挂断了。
陈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要往外冲。
我一把拉住他:“你去干什么?送死吗?”
“我不能让他们伤害潘芸和牛牛!”他奋力挣扎。
“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我死死地拽住他,“哥!你清醒一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钱!”
“钱……我去哪儿弄三十万……”陈东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仿佛丢了魂。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如刀绞。那个从小为我遮风挡雨,天塌下来都笑着说“有哥在”的男人,此刻却被压得直不起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个他用尽全力去保护的女人。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王浩的威胁,我哥的绝望,潘芸的哭泣,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勒死。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松开我哥,拿出手机,打开了银行APP。我的账户里,有三十五万,那是我和林惠准备用来换房子的首付。
我没有丝毫犹豫,开始操作转账。
“小武,你干什么!”陈东发现我在干什么,扑过来想抢我的手机。
我一把推开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输入了王浩发来的账号。
“哥,你听着。”我的声音异常冷静,“这笔钱,我先给你垫上。但是,我有条件。”
陈东愣住了。
“第一,这笔钱,算我借给你的,你要写欠条。第二,”我顿了顿,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和潘芸,必须离婚。”
陈东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充满了难以置信。
“小武,你……”
“她不配当你老婆,更不配当牛牛的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一个能拿全家人的未来去赌博的女人,一个出了事只会躲在你身后哭的女人,你留着她过年吗?哥,长痛不如短痛!你必须跟她断干净!”
有时候,真相不是你找到了什么,而是你选择相信什么。
在我心里,潘芸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论起因是什么,她都必须为她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代价。
第四章
钱转过去后,王浩那边果然再没来电话。
我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塑。我把写好的欠条推到他面前,他看都没看,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小武,你真的要我……”他抬起头,声音沙哑。
“哥,这不是我逼你。”我打断他,“是你自己该做的选择。你好好想想,这次是三十万,下次呢?下次她再捅出更大的窟窿,你拿什么去填?拿爸妈的命吗?”
他沉默了。
我知道我的话很重,像刀子一样。但对付烂肉,就得用快刀。
我开车送他回家。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车里的空气,比外面的冬夜还要冷。快到小区门口时,他突然开口:“小武,这事……别告诉你嫂子,是我让你这么做的。就说,是你的意思。”
我心里一沉。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为她着想,想把所有的“恶”,都揽到我身上。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
车子停在楼下,我看到17楼的灯还亮着。潘芸应该在等他。
我没下车,看着我哥疲惫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口。我没有立刻开走,而是把车熄了火,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潘芸。
“陈武!你到底跟你哥说了什么!你凭什么让他跟我离婚!”电话一接通,她尖利的质问就传了过来,带着哭腔。
“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的声音很冷。
“事实?事实就是我为了这个家,才去冒险!事实就是我被人骗了,我也是受害者!你不安慰我就算了,你还来拆散我的家庭!陈武,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嘲讽,“潘芸,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挪用爸妈养老钱的时候,安的什么心?你跟那个王浩不清不楚的时候,安的什么心?你让我哥替你背上这三十万债务的时候,你又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我跟王浩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同学!”她声嘶力竭地辩解。
“是吗?那他手机里存着的‘更有意思’的东西是什么?是你们的同学毕业照吗?”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我能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你……你诈我……”
“我对你,用不着诈。”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潘...芸...,我哥是老实,我爸妈是善良,但不代表我们陈家的人,可以任人欺负。你既然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离婚,是对你最轻的惩罚。”
“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哭喊,“陈武,你这是在逼我去死!”
“那你去死好了。”我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冰冷。我看着车窗外那栋楼,17楼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刺眼。我仿佛能看到,灯光下,一场激烈的争吵正在上演。
我发动汽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客厅里留着一盏小灯,林惠还没睡。她坐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毯子,似乎在等我。
“回来了?”她看到我,站起身。
“嗯。”
“你哥那边……怎么样了?”她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包括我拿出三十万,以及逼我哥离婚的事。我以为她会支持我,至少会理解我。
但她听完后,却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失望,或者……是悲哀。
“陈武,你觉得你这么做,是在帮你哥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不然呢?难道看着他被那个女人拖进深渊?”我不理解她的反应。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在用一把刀,插进你哥的心里。”林惠走到我面前,“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家没了,就真的没了。牛牛怎么办?他才六岁。你让他从此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吗?”
“那也是潘芸自找的!她但凡为牛牛想一秒钟,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可你呢?你为牛牛想了吗?”林惠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只想着你的‘正义’,你的‘道理’!你觉得潘芸错了,就应该把她一棍子打死。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你哥的妻子,牛牛的妈妈!她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一个会烂掉的部分,就应该被切掉!不然会感染整个身体!”我固执地坚持着。
“你这是外科医生的逻辑,不是家人的逻辑!”林惠的眼睛红了,“家是什么?家是犯了错可以被原谅的地方,是摔倒了可以被扶起来的地方!不是你这样,用法官的锤子,来审判家人的地方!”
“我没错!”我梗着脖子。
“你没错?”林惠笑了,笑得有些凄凉,“陈武,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在捍卫亲情,其实只是在用亲情当武器。你剥掉的不是潘芸的过错,是你哥最后一点做丈夫的尊严,是我们这个家最后一点体面。”
用别人的错误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林惠的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那晚,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争吵的最后,林惠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很久。窗外的夜,黑得深不见底。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我明明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什么没有人理解我?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惠陷入了冷战。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不再等我回家吃饭,我也没心思问她工作累不累。家里的空气,降到了冰点。那台电视机,再也没被打开过,音量永远停留在归零的位置。
我哥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发微信,他不回。我像是被整个世界孤立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后悔。我认为我做的是对的。对付潘芸那样的女人,就必须快刀斩乱麻。短暂的痛苦,是为了长久安宁。
第五天,我下班回家,发现林惠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
“你要去哪?”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回我妈家住几天。”她没有看我,声音平静,“陈武,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我有点不认识你了。”
“就因为我让你哥离婚?”我难以置信。
“不只是因为这个。”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是因为你处理这件事的方式。你太……残忍了。你像一个冷酷的刽子手,挥舞着‘为你好’的大旗,去凌迟你的亲人。我看着你,觉得害怕。”
害怕。
这个词,比任何指责都让我难受。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哥,为了这个家!”我试图辩解。
“不。”林惠摇了摇头,“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心里那点可怜的、非黑即白的道德洁癖。你容不得一点沙子,所以你想把所有你认为‘脏’的东西都清除掉。可你忘了,家不是无菌室,家是泥沙俱下的河床,有清水,也有淤泥。”
她说完,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关门声很轻,却像一声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我扶着沙发坐下,感觉浑身发冷。我病了。
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我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意识模糊。我梦到了我哥,梦到我们小时候。他背着我,走在田埂上,他说:“小武,别怕,哥在呢。”
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盒退烧药。是林惠回来过。她还是关心我的。
这个发现,像一缕微弱的阳光,照进了我冰冷的心。
我挣扎着起身,吃了药,感觉好了一些。我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不是林惠,也不是我哥。
是潘芸。
“陈武,你赢了。我同意离婚。但是,在我走之前,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今晚七点,到我家来,你一个人来。”
我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她想干什么?耍什么花招?
尽管心里充满了警惕,但我还是决定要去。我必须去。我要亲眼看着这场闹剧,在我面前,彻底落幕。
晚上七点,我准时按响了我哥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潘芸。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家居服,没有化妆,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你来了。”她说,“进来吧。”
家里很安静,牛牛不在,我哥也不在。客厅收拾得很干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呢?”我问。
“我让陈东带牛牛去爷爷奶奶家了。”潘芸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她从卧室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就是我之前在我哥书房里看到的那个。她把钥匙插进去,打开了它。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投资吗?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贪慕虚荣,背叛了你哥吗?”她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今天,我就让你看个明白。”
她把盒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
不是我想象中的照片或者情书。
而是一沓厚厚的医院诊断书和缴费单。
最上面一张,是“尿毒症诊断证明”。
病人姓名:陈建国。
是我爸。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爸……爸他……”我颤抖着说不出话。
“是。去年体检就查出来了。中期。”潘芸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打着我的耳膜,“爸妈不让我们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他们说你工作忙,压力大,不想让你分心。你哥也是这个意思。”
“透析,配型,换肾……你知道这要多少钱吗?你哥那个小公司,这两年行情不好,能维持就不错了。我们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了,还是不够。我看着你哥天天为了钱愁得睡不着觉,半夜躲在阳台上抽烟。我心疼啊,陈武!我能怎么办?”
“王浩是我病急乱投医找上的。他说他有个项目,短期回报率很高。我想赌一把,赢了,爸的手术费就有了。输了……我没想到会输得这么惨。”
“我挪用了爸妈的拆迁款,我承认我错了。我没脸告诉你哥,更没脸告诉你。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去补这个窟窿。我找王浩借钱,签了高利贷合同。我以为能瞒天过海,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陈武,你一直想知道,武松杀了嫂嫂,为什么要剥去她的衣服?我前几天,也查了这个问题。”
“有人说,是为了羞辱她。有人说,是为了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但有个说法,我觉得最有道理。”
“是为了验伤。是为了把她私通西门庆,毒杀武大郎的证据,一件一件,公之于众。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她该死。”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陈武ש,现在,你把我的‘衣服’都剥光了。你看到你想看的‘证据’了吗?”
“你觉得,我该死吗?”
第六章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我哥家的。
外面的冷风吹在我脸上,像刀子一样。我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滲出来的寒意。
潘芸的话,像一把又一把的尖刀,插满了我的心脏。
我爸病了。尿毒症。
这个我从小敬畏又依赖的男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承受了如此沉重的病痛。而我,他最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对此一无所知。
我自诩聪明,洞察一切,结果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傻瓜。
我以为我在主持正义,我以为我在为民除害。我像一个自封的英雄,挥舞着道德的利剑,把我认定的“恶人”斩于马下。我享受着那种掌控一切,揭露真相的快感。
可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我亲手把一个为了救我父亲而走投无路的女人,逼上了绝路。
真相是,我用我东拼西凑的“证据”,构建了一个我愿意相信的故事,然后强迫所有人都接受我的判决。
真相是,我剥掉的不是潘芸的衣服,是我爸妈的希望,是我哥的支柱,是我们一家人最后的一点体面。
我把车开到江边,停下。江水在夜色中翻滚,呜咽着,像是在哭泣。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喂,小武啊?这么晚了,有事吗?”我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妈……”我刚开口,就哽咽了。
“怎么了这是?跟小惠吵架了?”我妈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妈,爸……爸他怎么样了?”我终于问出了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的沉默。
“你……都知道了?”我妈的声音,瞬间苍老了许多,“是潘芸说的吧。唉,这孩子,我让她别说的……”
“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你工作那么忙,压力那么大,我们不想让你再为家里的事分心。你哥说,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潘芸也说,妈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
“你哥和你嫂子,为了你爸的病,跑了多少家医院,求了多少人……潘芸那孩子,比我们亲生的还尽心。她白天跑公司,晚上去医院,还要照顾牛牛。前段时间,她为了一个专家号,在医院门口排了一整夜的队……这些,你哥都不让我告诉你。”
我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潘芸那孩子,比我们亲生的还尽心。
我挂了电话,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像个疯子一样,把最恶毒的语言,最残酷的指责,都抛向了这个默默为我们家付出一切的女人。我逼着我哥和她离婚,我亲手撕碎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
我以为我是武松,在为兄报仇。
到头来,我才是那个真正杀人的刽子手。
就在这时,林惠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擦干眼泪,接通了。
“陈武,你在哪?”她的声音很焦急。
“我在江边。”
“你哥出事了!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潘芸留了封信就走了,手机也关机了!他到处都找不到人!”
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信?遗书吗?
“信上写了什么?”
“信上说,她对不起所有人,她把家里的钱都亏光了,没脸再见大家。她把她名下的一份保险单放在了盒子里,受益人是你爸。她说,这是她最后能为这个家做的事……”
“她还说……她对不起你。她说,是她让你失望了。”
我握着手机,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剥光了她的衣服,不是为了验伤,而是为了让她在所有人面前,赤身裸体地死去。
我猛地发动汽车,调转车头,朝我哥家的方向疯了一样开去。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我必须找到她!
我一边开车,一边疯狂地拨打潘芸的电话。关机。还是关机。
我冲进我哥家。我哥像丢了魂一样坐在沙发上,牛牛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桌上,放着那封信,还有那份保险单。
“找!快找!”我对我哥吼道,“她会去哪儿?她平时最喜欢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哥六神无主。
我突然想起,潘芸朋友圈里发的那张照片,牛牛在草地上追一个红色皮球。背景里,有一座很特别的桥。
那是城郊的湿地公园!
我抓起车钥匙,又冲了出去。
“林惠!报警!快报警!”我在电话里对妻子喊道。
夜晚的湿地公园,一个人都没有。我把车开到最里面,借着车灯,疯狂地寻找。
“潘芸!潘芸!”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
终于,在湖边的那座木桥上,我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
是她。
她站桥栏杆外面,江风吹动着她的衣衫,她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树叶。
“大嫂!”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
她回过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
“你来干什么?”她说,“来看我死吗?”
“对不起!”我跪倒在她面前,泣不成声,“大嫂,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求求你,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回不去了,陈武。”她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家被我毁了,钱也没了,你哥……也不会原谅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会原谅你的!我们都会原谅你的!”我哭着说,“钱没了我们再赚!爸的病我们一起想办法!只要你回来,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牛牛不能没有妈妈!我哥不能没有你啊!”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陈武,你知道吗?压垮我的,不是那五十万,也不是王浩的威胁。”
“是你的那句‘离婚’。”
“是你让我哥,亲口跟我说出那两个字。”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付出,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除了这三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转过身,重新面向湖面。
“别过来!”她尖叫道,“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我不敢动了。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栏杆,也隔着一道我亲手制造出来的、无法逾越的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我哥,他抱着牛牛,后面跟着林惠。
“妈妈!”牛牛看到潘芸,挣扎着从我哥怀里下来,朝桥上跑去。
“妈妈!你不要牛牛了吗?妈妈!”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
潘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回过头,看着朝她跑来的儿子,脸上血色尽失。
“牛牛……别过来……”
“妈妈!”牛牛扑到栏杆上,伸出小手,想要抓住她,“妈妈,回家!牛牛怕!”
潘芸看着儿子那张挂满泪水的小脸,听着他稚嫩的哭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儿子的脸。
就在这时,我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她,把她从栏杆外拖了回来。
潘芸在他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陈东……我对不起你……”
“傻瓜……”我哥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跪在地上,看着紧紧相拥的他们,看着哭成一团的牛牛和林惠。
我知道,这个家,被我亲手推到了悬崖边上。
而我,就是那个罪人。
第七章
那晚之后,潘芸被接回了家。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碎了。
我爸妈知道了所有事。我妈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哭了半个小时,她没骂我,也没骂潘芸,只是反复说:“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ar……”
我爸没说话,直接把电话挂了。我知道,他对我失望透顶。
我成了陈家的罪人。
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去见我哥。我搬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旅馆。林惠每天会给我送饭,但我们之间的话,依然很少。
她只是在放下饭盒的时候,会说一句:“你哥说,他没怪你。”
我知道,这是安慰。他怎么可能不怪我?我差点害死了他的妻子,毁了他的家。
一个星期后,我哥约我见面。
地点是在一家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面馆。
他瘦了很多,但眼神比之前坚定。他给我点了一碗我最爱吃的牛肉面。
“小武,”他先开了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哥,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摇了摇头,“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把所有压力都自己扛。我们是兄弟,本该有事一起商量。”
“至于潘芸,”他顿了顿,“我不会跟她离婚。她有错,但罪不至死。这个家,有她一半,也有我一半。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
我听着他的话,眼泪滴进了面碗里。
“爸的病,医生说,找到合适的肾源是关键。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房子卖了,公司股份转了,总能凑够。”
“哥,钱我来想办法!”我急忙说,“我那三十万,就当是……”
“那三十万,我会还你。”他打断我,“是欠条上写的,一分都不会少。这是我作为男人,作为丈夫,该承担的责任。”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小武,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想当一个‘好人’了。”他说,“你觉得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但生活不是考试题,没有标准答案。有时候,糊涂一点,比什么都明白要好。”
吃完面,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家吧。林惠和小惠都在等你。”
他口误了,把潘芸和林惠的名字,都叫成了小惠。
我知道,他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
我回了家。
林惠没有多问,只是给我拿了睡衣,说:“去洗个澡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我拿起手机,点开了潘芸的微信。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可那三个字,我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始终没有勇气发出去。
当你想让一个人死的时候,你其实已经死了。
我的一部分,已经死在了那个自以为是的“正义”里。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得很早。我走进厨房,看到林惠在准备早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我来吧。”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锅铲。
她没拒绝,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帮我打下手。
我们谁也没说话,但厨房里煎蛋的滋滋声,牛奶的温热气,似乎在慢慢融化我们之间的坚冰。
吃早饭的时候,林惠突然说:“昨天,牛牛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心一紧。
“他说,‘婶婶,你告诉叔叔,我不怪他了。妈妈说,叔叔是爱我们家,才会做错事的。’”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我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他还说,‘等爷爷病好了,我们全家一起去海洋馆。叔叔也一起去。’”
我再也忍不住,视线一片模糊。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再次点开了和潘芸的对话框。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大嫂,对不起。”
我的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最终,我还是按下了锁屏键,把手机屏幕,变成了黑色。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真正抹平。我能做的,不是说,而是做。是用我余生的时间,去弥补,去偿还。
窗外,阳光正好。
我站起身,对林惠说:“走吧,我们去看看爸妈。然后,去看看哥和嫂子。”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