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太,您儿媳妇打电话来,说她和保姆去苏杭旅游了,这几天可能来不了医院。"护士小张放下白色转盘电话,轻声对我说道。
手术中的期盼
"周太,您儿媳妇打电话来,说她和保姆去苏杭旅游了,这几天可能来不了医院。"护士小张放下白色转盘电话,轻声对我说道。
我躺在急诊室的推床上,心里一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外面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响,照得人脸色发白。
我叫周淑芝,今年六十有五,是安徽农村出来的,一辈子勤俭持家,手上的茧子厚得像另一层皮。
那会儿正是八十年代末,城里已经热热闹闹地冒出了不少合资企业,电视上天天播放着"春天里来百花香"的广告,可我这样的农村老太太,还是习惯穿着半新不旧的对襟蓝布衫,脚上一双解放鞋走到哪儿都不离身。
儿子周建国在市里机械厂当工程师,是单位的技术骨干,有不少人羡慕他"吃皇粮"的工作。
就在前年,他娶了百货大楼服装柜台的营业员林梅。
林梅是正经的城里姑娘,梳着时兴的"蓬蓬头",总爱穿那种窄窄的喇叭裤,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嘴上还抹着红艳艳的唇膏。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叫我"阿姨",还送了我一条围巾,说是"纯毛的"。
建国在一旁赶紧纠正说:"梅梅,这是我妈。"林梅才红着脸改口叫"妈",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去年夏天,我从农村搬到市里儿子家,住进了他们分到的四十平米的单元房。
屋子虽小,但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比我在农村的土坯房不知强多少倍。
那天,我特意做了一桌家乡菜,蒸了扣肉,炒了回锅肉,还有我拿手的红烧鲤鱼,想着得让儿子和儿媳吃得高兴。
林梅却皱着眉头说:"妈,您这油放太多了,不健康。"说着,还拿筷子把肉上的油挑到一边。
我看着那盘炖得软烂的红烧肉,心里酸溜溜的,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其实,我明白的,城里人讲究"新潮",不像我们农村人,过年宰猪才能吃上油水丰厚的肉食,那是一种享受。
林梅爱干净,每次我进他们卧室,她就跟在后面擦我的脚印。
"妈,您老是拖鞋踩来踩去的,地板都脏了。"她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那脸色,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记得那次,她在阳台晾晒我的內衣,嫌弃地用两个手指捏着,脸皱得像苦瓜。
"妈,您这内衣都发黄了,像什么样子。"她把我的棉布內衣藏在她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下面,好像怕人看见似的。
农村人在乎实用,我那些内衣虽旧,却还结实。
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土得掉渣的老太婆,是她引以为耻的婆婆。
这回得了胆囊炎,医生说要赶紧手术。
疼得我直不起腰来,建国急忙把我送到医院,可林梅却找借口说有事不来。
手术前,医生让我签字。
我拿着笔,手抖得厉害,在纸上划拉了几下,却写不出自己的名字。
我没上过学,从小就在地里干活,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只能按个手印。
林梅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嫌弃。
"妈,您怎么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啊?"我低着头,不敢看她那双带着讥讽的眼睛。
建国忙着交费跑手续,林梅趁机拎起她那个漂亮的塑料提包,匆匆离开了医院。
那天晚上,我做了手术,醒来时只看见建国坐在床边打盹,却不见林梅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我虚弱地问。
建国支支吾吾地说:"厂里有点事,她请了假。"
我明白,她不愿照顾我这个老婆子。
術后第二天,隔壁床的李大姐问:"您家人呢?"
她家的亲戚轮番上阵,端茶倒水,忙前忙后的。
我笑笑说:"他们忙。"其实心里明白,有些话不必说穿。
"哎,现在的年轻人哟..."李大姐欲言又止,递给我一个同情的眼神。
恰好这时,我们村的王大娘来看我。
她拎着一个搪瓷饭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鸡汤和白面馒头。
"淑芝啊,我听说你住院了,特地来看看你。这鸡汤你趁热喝,补补身子。"王大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还不忘数落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孝道。
从那天起,王大娘每天都来医院,给我送饭送汤,比亲闺女还亲。
记得我们下地劳动时,她总是把自己的水壶递给我,让我先喝一口。
如今,我病倒在医院里,还是她记挂着我。
"阿姨,您别累着,我来就行。"护士小张见王大娘年纪大了,还坚持照顾我,就主动帮忙擦洗我的身体。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杨树叶子"哗哗"作响,心里念叨:建国和林梅現在在干什么呢?
第三天,建国来医院,神色疲惫,说厂里最近赶任务,他被安排了双班。
他帮我收拾床头柜时,不小心碰倒了靠在墙角的行李箱——那是林梅的,之前急匆匆走时落下的。
箱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锁扣松动,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我惊讶地看到里面装满了人参、黄芪、当归等贵重药材,还有一沓写满字的纸张和几盒价格不菲的保健品。
"这是什么?"我问,声音因為惊讶而微微发抖。
"我也不知道,梅梅没跟我说过这些。"建国一脸疑惑,弯腰收拾着散落的药材。
他打开那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医学信息和治疗方案,还有几位医生的联系方式,最显眼的是"杭州中医院张教授"几个字,旁边画了个红圈。
"爸,我先回去了,等下再过来。"建国眼圈有些发红,匆匆离开了病房。
我躺在病床上,回想着这些日子和林梅的相处。
她嫌我手粗糙,不让我摸她新买的丝绸衣服;嫌我吃饭声音大,总是皱眉;嫌我听收音机的评书声音吵,把我的老式收音机藏起来。
可如今,这箱子里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晚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中听见有人进来。
透过微微睁开的眼缝,我看见林梅站在床前,脸色疲惫,眼圈发黑。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包,拿出一个保温杯,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我装睡,听见她和赶来的建国小声说话。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去杭州请教张教授了,听说他是治这种病的权威。"林梅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真去旅游了。"建国语气责备,却又充满心疼。
"我怕你分心,厂里那个外贸订单那么重要。"林梅顿了顿,"我也怕...怕您妈不信任我。这些年,我对她...我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儿媳,从来没好好理解过她。"
"你知道吗,張教授说,老人家这种病需要细心照料,我们平时都忽略了她的感受。"林梅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总嫌她土气,嫌她不讲卫生,嫌她不懂规矩,可从来没想过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我听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悄悄滑进枕头里。
原来她不是去旅游,而是为我的病奔波。
想起小时候,家里穷,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看病了。
那时候得了病,不是熬着就是扛着,哪像现在,城里人一有点病就往医院跑。
记得建国小时候发高烧,我用草药给他敷额头,整夜不合眼地照顾他,就怕他烧坏了脑子。
如今,我老了,病了,却是儿媳在为我奔波。
这滋味,说不出的酸楚。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发现林梅蜷缩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会摔下去。
"梅梅..."我轻声叫她。
她一个激灵醒来,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赶紧站起来。
"妈,您醒了。要喝水吗?"她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我点点头,她忙不迭地倒水,还小心地试了试温度。
"烫不烫?"她问,眼里满是关切。
我摇摇头,接过水杯,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妈,昨天我去杭州找了张教授,他是全国有名的专家。"林梅坐在我床边,拿出厚厚一叠资料。
"我查了很多资料,还联系了几位专家。您的病不算太严重,张教授说,按照这个方案调养,很快就能好起来。"
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我忽然明白,这个看似娇气的城里姑娘,为了我这个乡下婆婆,付出了不少心血。
"你...你这些天就是去找医生了?"我试探着问。
林梅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想让建国担心,他厂里正忙着赶那个外贸订单,很重要的。"
"那保姆呢?"我又问。
"保姆是我找医院护工站介绍的,本来想请她来照顾您的,没想到她临时有事不能来。"林梅解释道。
我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误会。
"你们城里人就是有本事,比我们农村人见多识广。"我由衷地说,声音有些发颤。
林梅握住我的手,我发现她的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柔滑,指尖泛着淡淡的茧子。
"妈,以后我们好好聊聊,您也教教我做那些可口的家乡菜。您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您做的红烧肉,就是不好意思说。"
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儿媳的温暖,那是一种血缘关系之外的亲情。
接下来的日子,林梅请了长假,每天守在病房里照顾我。
她学着给我擦身体,一开始动作笨拙,弄得我直咧嘴,后来渐渐熟练了。
"妈,您知道吗,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林梅一边给我梳头,一边说,"我爸妈都是工人,下岗后做小买卖维持生计。"
"那你还总摆城里人的架子?"我笑着问。
林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怕别人看不起我,就拼命装得很洋气,结果连您都看不惯我了。"
原来,我们之间的隔阂,很多时候只是因为不了解,不沟通。
有时候,王大娘还会来医院看我,带着她腌制的咸菜和自家种的蔬菜。
林梅不再嫌弃这些农村来的土特产,反而跟王大娘讨教起了腌制咸菜的技巧。
"大娘,您这个萝卜咸菜真香,回头教教我怎么做呗?"林梅虚心请教,与之前那个娇气的城里姑娘判若两人。
王大娘乐呵呵地说:"好啊,好啊,我教你,咱们农村有的是土办法,好吃还不贵。"
病房里,我听着她们的交谈,心里暖融融的。
出院前一天,林梅拿来一个小盒子,神秘兮兮地说:"妈,给您的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一只小巧的收音机,比我那台老式的要精致多了。
"我知道您喜欢听评书,这个声音清楚,还可以收到更多频道。"林梅期待地看着我的反应。
我摸着这精致的小物件,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道不明。
"谢谢你,梅梅。"我哽咽着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林梅之间的那道墙慢慢倒塌了。
也许是从她为我奔波求医的那一刻,也许是她在病房里通宵守护的那个夜晚,又或者是她学着给我擦背时那笨拙的动作。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
建国推着轮椅,林梅扶着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我上车。
"慢点,妈,别磕着碰着。"林梅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回到家,我发现屋子焕然一新。
角落里摆着我喜欢的花盆,窗帘换成了我喜欢的蓝色,床上铺着新被褥,一切都那么温馨。
"这...这都是你们弄的?"我惊讶地问。
林梅点点头:"我想着您出院后需要好好休养,就把家里收拾了一下,让您住得舒服些。"
晚上,林梅端来一碗清淡的鸡汤,还有几块我爱吃的蒸糕。
"妈,张教授说您这段时间要清淡饮食,我特意去学了几道适合您的菜,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我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却不油腻,可以看出她用心了。
"好喝,比我做的还好。"我由衷地夸奖。
林梅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我可是跟餐厅大厨学的呢!"
那晚,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厨房,发现林梅还在灯下看书。
"这么晚了,还不睡?"我问。
林梅抬头,指着面前的医学书籍说:"我在看这个,张教授推荐的,说是了解您这种病情的好资料。"
我站在那里,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这个曾经在我眼里娇气任性的城里姑娘,如今为了照顾我,竟然如此用心。
"梅梅,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说。
林梅放下书,走过来扶我:"妈,您是建国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家人之间,本来就该互相照顾,我以前太不懂事了。"
听着这话,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在农村,我们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我从没想过,我和林梅之间的隔阂,会以这样的方式化解。
渐渐地,我的身体好转了。
林梅教我认字,从简单的"人、口、手"开始,一笔一画地教。
"妈,您看,这个是'家'字,上面一个'宝盖头',下面是'豕',就是猪的意思。古人认为,有了房子,有了猪,就是家了。"林梅耐心地解释着。
我笨手笨脚地学着写,虽然歪歪扭扭,但总算能写出自己的名字了。
林梅鼓励我:"妈,您学得真快,比我教过的其他学员都强!"
我知道她是哄我开心,但还是骄傲地昂起了头。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和林梅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我教她做农村的特色菜,她教我一些城里的新鲜事物;我给她讲农村的老故事,她给我介绍城里的新电影。
我们相互学习,相互包容,就像真正的母女一样。
一年后的今天,我已经完全康复,能帮着做家务了。
林梅怀孕了,我每天给她炖汤,陪她散步,照顾她的起居。
建国看着我们和睦相处的样子,常常感慨:"真没想到,妈生病这一场,反而让你们成了一家人。"
是啊,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奇妙。
隔阂需要理解来化解,误会需要沟通来消除。
我和林梅,一个是农村来的老太太,一个是城里长大的姑娘,本应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为一场病,一次误会,一颗真心,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如今,每当我坐在窗前,听着那台小收音机里传来的评书声,看着林梅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里就满是幸福和满足。
人这一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家人平安,相互理解,彼此包容,不就足够了吗?
那天,当林梅扶我去医院产检时,医生笑着说:"您婆媳关系真好,羡慕死人了。"
我和林梅相视一笑,心照不明。
只有我们知道,这份情,来之不易;这份爱,弥足珍贵。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