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前,我国惠农政策覆盖面广、投入力度大,但部分地区的政策执行仍存在"最后一公里"问题。补贴资金分散到户后,难以形成规模效应;农业项目因缺乏组织,常陷入"政府热、农民冷"的困境。在湖南某水稻主产县,2023年每亩耕地补贴约120元,但小农户单独购买农资仍比合作社
当前,我国惠农政策覆盖面广、投入力度大,但部分地区的政策执行仍存在"最后一公里"问题。补贴资金分散到户后,难以形成规模效应;农业项目因缺乏组织,常陷入"政府热、农民冷"的困境。在湖南某水稻主产县,2023年每亩耕地补贴约120元,但小农户单独购买农资仍比合作社采购价高出15%。与此同时,部分村庄尝试组建合作社时,又面临青壮年劳动力流失、留守老人参与度低的现实制约。
这些现象折射出更深层矛盾:自上而下的资源输送需要与自下而上的组织建设相匹配。山东某地曾出现典型案例——政府投资300万元建设蔬菜大棚,却因缺乏运营主体,建成后闲置率高达40%。这提醒我们,单纯依靠资金投入而不解决农民组织化问题,政策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在乡村振兴背景下,如何让惠农资源转化为激发农民内生动力的催化剂,成为关键课题。
在基层政策执行过程中,类似“厕所革命”的案例并不少见。2022年,西部某县推进农村危房改造时,政府按照每户2万元标准补贴,要求拆除旧房重建。但部分村民的土坯房虽老旧却仍可居住,他们更希望将补贴用于子女教育或医疗支出。当乡镇干部坚持“不拆旧房不发放补贴”时,村民直接质问:“到底是你们住还是我们住?”最终该村32户指标只完成11户,剩余资金被迫调剂到其他村。这种需求错位的现象,在多地都有体现。
政策执行中的矛盾往往源于制度设计的特性。以农业保险为例,某产粮大县2023年参保率达95%,但秋收后实际理赔时,60%的受灾农户因达不到“减产30%”的起赔线无法获赔。村民王老汉种了15亩玉米,受旱灾影响亩产减少200斤,刚好卡在28%的损失率。他拿着计算器反复核算后抱怨:“保险公司门槛设得这么巧,明摆着不想赔钱。”而基层农技站工作人员也很无奈——他们既不能擅自调整理赔标准,又无法说服农民接受结果,最终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农民对政策的认知差异进一步加剧了执行难度。在南方某茶叶产区,政府推广有机种植每亩补贴800元,要求三年内不使用化肥农药。老茶农李建国算了一笔账:改有机种植后产量会下降40%,而有机茶收购价只比普通茶高20%,“这买卖划不来”。
在市场化进程加速的背景下,农民的利益诉求日益多元化。长江沿岸某村搞土地整理时,70后村民更关注“田埂能不能走拖拉机”,90后家庭则关心“流转金能不能按月打到手机”。当村干部沿用“开大会、举手表决”的传统方式时,年轻村民直接在微信群发起在线投票,倒逼村两委改进议事程序。
这些现象背后,折射出当前农村工作面临的共性挑战:当政府投入真金白银时,如何避免“干部干、群众看”的被动局面;当推行惠民项目时,怎样平衡政策统一性与群众差异性需求;在考核压力与群众满意度之间,又该建立怎样的缓冲调节机制。回答这些问题,或许需要重新审视“组织群众”这个看似陈旧却始终鲜活的命题。
在北方这个脱贫攻坚重点村,政府投入的扶贫资源确实改变了贫困户的生活条件。易地搬迁政策让几十户人家住进了县城楼房,这在过去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去年夏天暴雨过后,村民老张发现自家窑洞后墙被雨水冲出一道裂缝。要是在以前,他早就自己动手修补了,现在却第一时间拍了照片发到村民微信群,村支书要求解决。村委不得不从办公经费里挤出钱,雇人给老张修房子。
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村里那条主干道,过去下雪后都是村民自发出来清扫。去年冬天一场大雪后,村干部在广播里喊了三次,只有两个老党员出来帮忙。最后村里只能花2000块钱雇铲车清理,这笔钱原本是准备用来维修村文化广场的。村会计老李算了一笔账:光是去年一年,村里为这类"本该村民自己解决"的事情就多支出了3万多元,相当于全村人均要多负担50块钱。
这种变化背后,是村民心态的微妙转变。贫困户王婶家搬进县城新房后,同村的刘叔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家条件比王婶家好不了多少,就因为当初评定时人均收入多了200块钱,就没能纳入贫困户。现在看着王婶家在县城的新房子,刘叔的儿子谈对象时,女方家里直接说:"连贫困户都不如,怎么好意思来提亲?"这种对比让不少村民觉得,勤劳致富不如等着吃政策。
这些现象不仅发生在这一个村。在周边几个脱贫村调研时,都听到了类似的反映。有个村搞厕所改造时,非贫困户张老汉死活不同意施工队进院,理由是"贫困户改造有补贴,我家凭什么自己掏钱"。最后村干部磨破了嘴皮子,答应从村集体收入中给他补贴500块钱,这才把事情办成。
这些现象反映出,当前农村工作面临一个新的课题:如何在落实惠民政策的同时,避免削弱村民的自主性和责任感。过去常说"扶贫先扶志",现在看起来,这个"志"不仅指脱贫致富的志气,还包括对自己生活负责的态度。一位在乡镇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领导说:"现在的政策像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造福百姓,用不好反而会割伤干群关系。"
在村庄走访时,也能看到一些积极的尝试。有个村在实施扶贫项目时,特意设计了"以劳代补"的方式——贫困户要参加村里的公益劳动才能领取补助金。虽然钱不多,但这种方式让受助者更有尊严,也让其他村民更容易接受。另一个村在分配公益岗位时,采取"贫困户优先,但不排他"的原则,既照顾了重点人群,又兼顾了公平性。
在当前的基层工作中,乡村干部常常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东部某县去年处理的一起信访案例就很典型:村民老王因不符合危房改造条件被拒,连续三个月拨打12345热线投诉。虽然政策明确规定他家收入超标,但最终乡镇还是从办公经费中挤出5000元给他修缮房屋。结果不到半年,同村又有三户人家以同样理由找上门来。
考核机制的刚性让基层干部疲于应付。南方某县实行"信访一票否决"制度,只要发生到省里上访,所在乡镇全年考核直接降档。去年该县有个村因征地补偿问题,5个村民到省里反映情况。虽然他们的诉求明显超出政策范围,县里还是额外增加了每亩2000元的"困难补助"。消息传开后,周边三个村的村民集体要求同等对待。
基层干部并非不明白这种做法的危害。西部某乡党委书记算过一笔账:2023年用于"特殊解决"信访问题的资金达28万元,相当于全乡道路养护经费的三分之一。"这些钱本可以用来修3公里村道,现在却用来填无底洞。"更让他忧心的是,现在村民遇到问题首先想到的不是协商解决,而是"怎么闹才能拿到补偿"。
这种困局的根源在于权责不对等。基层干部承担着"属地管理"的全部责任,却缺乏相应的处置权限。东部某市规定,凡是涉及资金支出的信访问题,村级无权处理,必须报乡镇研究。但乡镇的审批权限也只有5000元以下,超过这个数就要报县里。等走完程序,小问题往往已经演变成大矛盾。
数字化考核进一步放大了这个矛盾。现在很多地方实行"接诉即办"机制,从投诉受理到办结反馈都有严格时限。中部某镇信访办主任展示了他的手机:平均每天要处理20多条12345转办信息,"很多问题需要实地调查,但系统只给3天时间,除了先答应下来,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这些现象反映出基层治理面临的结构性矛盾:一方面要求依法依规办事,另一方面又强调"群众满意";既要守住政策底线,又要完成考核指标。在这种压力下,基层干部不得不采取"短期有效、长期有害"的应对策略,最终陷入"越维稳越不稳"的怪圈。
解决问题的关键或许在于重新审视考核机制。南方某县从去年开始试点"分类考核"办法,对明显不合理的投诉不再纳入满意度统计。试行半年后,该县不合理诉求的投诉量下降了40%。这说明,当基层干部不必再为"背锅"担忧时,反而能更客观公正地处理问题。
这些探索虽然刚刚起步,但至少指明了一个方向:给基层松绑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要通过制度设计,让干部们能够真正按照群众工作的规律办事。毕竟,乡村振兴需要的不是疲于应付考核的"救火队员",而是能够凝聚人心的"主心骨"。
群众参与农村小微工程的建设方式,折射出基层治理中的深层矛盾。在南方某县,去年实施的一个10万元村道硬化项目,经过设计、招标、监理等程序后,实际用于工程建设的资金仅剩5.8万元。村支书老周说:"光招标文件就做了厚厚一叠,打印费都花了800多块。"这笔钱原本可以多铺20米路面。类似情况在各地都很常见,一个中部省份的审计报告显示,该省2023年农村小型水利项目平均制度成本高达42%。
程序繁琐带来的不仅是资金损耗。西部某村去年修建文化活动室,从立项到竣工整整花了11个月,其中等待各类审批就占了7个月。村民王大爷说:"我孙子都会走路了,说好的儿童活动区还没影儿。"更让基层头疼的是,这些程序往往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东部某村在修建灌溉渠道时,严格按照程序选择了中标单位,结果施工方偷工减料,渠道用了不到半年就出现裂缝。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群众自发的建设项目。在西南山区的一个自然村,村民们自筹4万元修建了一条800米的产业路。从选址到施工,全程由村民代表监督。负责记账的村小组长每天在微信群里公布收支明细,连买一瓶矿泉水都记录在案。这条路修好后,村民运送山货的时间缩短了两个小时。有意思的是,这条路的质量比去年政府投资15万元修建的同类道路还要好。
群众自发组织的优势不仅体现在成本控制上。北方某村去年整治池塘时,有户村民因要占用他家三分地而阻挠。村里七十多岁的老党员带着几个村民连续三个晚上去他家做工作,最后这户人家主动让出了土地。村主任说:"要是政府来搞这个项目,光征地补偿谈判就得耗上一个月。"这种群众自我调解的机制,在很多传统村落依然有效。
但完全依赖群众自发也存在局限性。在东部沿海一个经济较弱的村庄,村民想重修被台风损毁的码头,但村里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留守的老人孩子根本无力承担。村支书算了笔账:按市场价至少需要30万元,而全村能筹集到的资金不到5万。这个码头就这样荒废了两年,直到被列入政府扶贫项目才得以重建。
政府包办和群众自发之间,其实存在多种可能的结合方式。中部某县试点了一种"以奖代补"模式:村民自筹资金完成项目前期工作,政府验收合格后给予60%的补助。这种方式既保留了群众参与的热情,又弥补了资金不足。该县去年用这种方法完成了47个小型项目,平均节约资金35%,群众满意度达到98%。
这些实践表明,好的政策落地方式应该像揉面一样,既要有政府的"面粉",也要有群众的"水"。光有面粉太干,光有水又不成型。关键是要找到合适的比例,让两者充分融合。现在很多地方出现的"群众筹劳、政府筹资""群众监督、专业施工"等模式,都是在这方面的有益探索。
在南方某山区县,当地政府尝试了一种新的村道建设模式:政府提供每公里15万元的补助资金,村民自筹5万元并负责投工投劳。起初村干部担心没人愿意出钱,结果出乎意料,12个试点村全部在规定时间内筹齐了资金。最让人意外的是,这些村民自建的道路质量普遍优于往年政府包建的工程。一位参与监督的村民代表说:"自己出的钱,当然要盯紧点。"
这种"政府补大头、村民出小头"的做法,在实践中展现出独特优势。东部沿海一个渔村去年改造码头时,政府出资80%,村民自筹20%。在讨论方案时,村民们提出了许多专业设计人员没想到的细节:比如在台阶上加防滑纹,在拐角处增设系缆桩。最终建成的码头既美观又实用,比原计划节省了8%的预算。
资金投入方式的改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中部某县在实施农田水利项目时,将30%的决策权下放到村民议事会。村民自己选出的代表参与工程设计、材料采购和施工监督。结果不仅工程质量提高,还顺带解决了困扰多年的用水纠纷。村支书老张说:"以前争水打架的事年年有,现在大家坐一起商量,反倒和气了。"
群众参与的程度直接影响项目成效。西部某贫困村在实施危房改造时,政府提供每户3万元补助,但要求村民必须自己备料、投劳。刚开始干部们担心贫困户无力承担,结果村民们互相帮工,亲戚邻里支援,63户改造任务提前两个月完成。更难得的是,这种互帮互助的风气延续到了其他事务中,村里自发成立了红白理事会、环境监督队等组织。
数字化手段为激活群众参与提供了新途径。某县开发的"村事大家议"微信小程序,让在外务工的村民也能参与家乡建设讨论。去年该县通过这个平台完成了47个小型项目的决策,村民参与率高达82%。一位在广东打工的村民通过视频参与了老家文化广场的设计讨论,他提出的增设篮球架的建议被采纳后,主动捐了2000元。
这些实践表明,好的群众工作方法就像和面,既要有政府的"面粉",也要有群众的"水"。光有面粉太干,光有水又不成型。关键是要找到合适的比例,让两者充分融合。现在很多地方出现的"群众筹劳、政府筹资""群众监督、专业施工"等模式,都是在这方面的有益探索。
当然,激活群众主体性不是简单地"甩包袱"。北方某县曾尝试将所有小型项目都交给村民自建,结果发现留守老人居多的村庄根本无力组织。后来调整为"一村一策",对组织能力强的村多放权,对基础弱的村加强指导,效果明显改善。这说明群众工作需要因地制宜,不能搞一刀切
二十年的乡村建设实验证明,当农民真正成为乡村振兴的主体时,很多难题就会迎刃而解。就像一位老村支书说的:"群众心里有杆秤,只要把他们当主人,他们就会把村里的事当自家的事。"这种主人翁意识的觉醒,或许比任何资金投入都更宝贵。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