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男子花600买深圳小渔村一块地皮,15年后再次看到价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9 12:40 1

摘要:张兰的手在旧木箱里翻找着,樟脑丸的气味呛得她直咳嗽。她想找的是压箱底的几张零钱,给儿子陈东凑够买电脑的钱。指尖却触到一个硬邦邦的牛皮纸信封。

引子

张兰的手在旧木箱里翻找着,樟脑丸的气味呛得她直咳嗽。她想找的是压箱底的几张零钱,给儿子陈东凑够买电脑的钱。指尖却触到一个硬邦邦的牛皮纸信封。

她抽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用钢笔写的几个字:广东省宝安县土地使用证。

她的心猛地一沉。

信封里,一张泛黄的薄纸滑了出来。纸上印着黑色的宋体字,最刺眼的是那几个手写的数字:陆佰元整。落款日期:一九八二年十一月。

六百块!张兰的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

一九八二年,六百块钱!那是丈夫陈卫国在工厂当学徒工将近两年的工资。那时候,儿子刚出生,家里揭不开锅,她低声下气回娘家借米,他倒好,一声不吭揣着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这么一张废纸。

为了这张纸,俩人结婚后第一次动了手。她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梗着脖子,吼着“你懂个屁,这是未来!”

未来?十五年过去了,未来就是这间五十平米的老破小,是墙角渗水的霉斑,是儿子为了一台电脑愁眉苦脸,是她为了几百块钱的差额,要把家里翻个底朝天。

“陈卫国!”张兰捏着那张纸,冲出卧室。

陈卫国正坐在小马扎上,专心致志地修理一台收音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听到妻子的声音,他头也没抬,手里的小螺丝刀精准地拨动着一根铜线。

“喊什么,火烧房子了?”他声音沉闷,带着一丝不耐烦。

张兰把那张纸“啪”地一声拍在他面前的桌板上。

“你看看这是什么!你的‘未来’!”

陈卫国的目光落在地契上,手里的动作停住了。他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冻住的湖面。他拿起那张纸,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折痕,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内心独白】十五年了,这东西怎么又翻出来了。我以为她早忘了,或者早就当引火纸给烧了。当年那股子热血,现在摸着这张纸,还能感觉到一点余温。可这十五年,日子就像生了锈的轴承,咯吱咯吱地转,磨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这玩意儿,现在提起来,就是个笑话。

“怎么,不认识了?六百块钱买的废纸!”张兰的声音尖利起来,“儿子买电脑还差八百块,你这个当爹的,从你的‘未来’里给掏点出来啊!”

陈卫国沉默着,把地契折好,小心翼翼地想往口袋里揣。

“你干什么!”张兰一把抢了过去,“今天必须把这事说清楚!这破纸到底有什么用?要不是它,我们家早就能换个大点的房子了!东东也不至于跟同学借电脑用!”

儿子陈东听到争吵声,从自己的小房间里探出头,他戴着眼镜,一脸的书卷气,看到母亲手里的地契,眉头紧锁。

“妈,爸,你们别吵了。”

“你别管!”张兰回头瞪了儿子一眼,“今天,这东西,要么你爸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要么就当着我的面,烧了它!”

窗外,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老旧的居民楼里,邻居家的炒菜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让这个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压抑。

陈卫国缓缓站起身,他比张兰高一个头,身影投下来,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看妻子,而是盯着她手里的那张纸,一字一句地说:“这张纸,你不能动。它是我的念想,也是我的脸面。”

“脸面?你的脸面就是让老婆孩子跟你一起受穷?”张兰气得浑身发抖。

“你懂什么!”陈卫国压抑了十五年的火气终于被点燃了,“那是深圳!深圳的地!你知道不知道!”

“深圳怎么了?深圳的地能当饭吃?能给儿子换成电脑?”

“能!”陈卫国突然吼了一声,夺过地契,紧紧攥在手心,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现在就去深圳,我让你们看看,它到底是不是废纸!”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上的灰都簌簌地往下掉。

张兰愣在原地,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第1章 那通南下的电话

我叫陈卫国,今年四十二岁。此刻,我正站在楼下,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地契。纸张的边缘有些发毛,被我的手汗浸得有点软。晚风吹过,带着一股子潮气,吹不散我心里的烦闷。

我没地方去。

这个家,除了那个五十平米的小屋,我在这个城市再没有第二个落脚的地方。回厂里宿舍?早就让给年轻工人了。去朋友家?都这把年纪了,谁家不是一地鸡毛,去了给人添堵。

我沿着楼下的小路慢慢走着。路灯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邻居老李提着刚买的菜从我身边经过,热情地打招呼:“卫国,还没吃饭?跟老婆吵架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在这种老式筒子楼里,哪有什么秘密。一家的锅铲敲得响了点,隔壁都知道你晚上吃的是回锅肉。

【内心独白】吵架?何止是吵架。张兰那几句话,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往我心窝里捅。我不是不知道家里难,不是不知道儿子需要电脑。可那张地契……它不一样。它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没跟任何人商量,自己拍板做的大事。那是我陈卫国这辈子吹过最大的牛,也是我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我走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要了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像一团火,烧得我心里那股憋屈劲儿稍微顺畅了些。

我想起了十五年前。

那时候我还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在厂里跟着师傅学技术,一个月工资三十六块五。和我一起进厂的兄弟叫李胜利,脑子活,总跟我念叨南边的风。

他说:“卫国,这世界要变了。你看报纸上说的,深圳,一个小渔村,现在是特区!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敢不敢去捡。”

我不敢。我刚结婚,儿子嗷嗷待哺,我得守着这份铁饭碗。

八二年秋天,李胜利说他要去闯一闯。临走前,他拉着我,喝了顿酒,眼睛放光地跟我说:“卫国,你不去,没关系。我给你指条路。我打听了,那边现在鼓励私人买地,宝安县那边,一块宅基地,几百块钱。你想想,以后那就是咱自己的根!”

我被他说得热血沸腾。

回到家,我翻出了结婚时收的礼金,加上我们俩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一共六百二十三块。我揣着钱,请了三天假,跟着李胜利的指引,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深圳。到处是黄土和工地,空气里都是咸湿的海风和尘土的味道。在一个叫蛇口的地方,我见到了那个所谓的“村干部”,他指着一片靠近海边的荒地说,六百块,那块就是你的了。

我交了钱,拿到这张纸。回来后,就是和张兰天翻地覆的一场大吵。

李胜利去了深圳,头两年还和我通信,后来就断了联系。而我,继续在工厂里拧着螺丝,一拧就是十五年。

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往事就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我自己也问自己。

也许,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冲动,被证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地契,它被我攥得滚烫。

“喂,是陈卫国吗?”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是小卖部的老板老王。他举着电话听筒,“你家的电话,你老婆打过来的。”

我接过电话,贴在耳边。

“陈卫国,你死哪儿去了?有本事今天就别回来!”张兰的声音带着哭腔,但依旧很硬。

我没说话,只是听着她在那头喘着粗气。

“……你快回来吧,”过了半晌,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东东在等你。他说,电脑的事,他再想别的办法。”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挂了电话,把酒瓶和花生米推给老王,“钱记我账上。”

回到家,灯还亮着。张兰背对着我坐在沙发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陈东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

我走过去,把地契放在茶几上。

“我明天去一趟深圳。”我说。

张兰猛地回头,眼睛又红又肿。“你去干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

“我去把它换成钱。”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多少,换回来,给东东买电脑。然后,我把这张纸烧了,就当这十五年,我做了一场梦。”

【内心独白】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一个守了很久的宝贝,终于决定要亲手打碎它。疼,但是也有一种解脱。或许张兰是对的,人不能活在梦里。儿子是实实在在的,日子也是实实在在的。我一个修机器的,要什么脸面,要什么念想。

陈东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张兰愣愣地看着我,看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真的?”

“真的。”

那天晚上,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闷热的下午,那个村干部用手指着那片荒草丛生的土地,唾沫横飞地说:“靓仔,以后这里盖起楼,你就是半个香港人啦!”

第2章 生了锈的轴承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透,窗外灰蒙蒙的。我轻手轻脚地洗漱完,从柜子里翻出我出差才用的帆布包。

张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我。她没说话,眼睛里的红肿还没消。

她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刺啦”一声,是鸡蛋下锅的声音。

我整理背包的手顿了顿。我们俩结婚快二十年了,吵过无数次架,但只要她还肯给我做早饭,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饭桌上,两碗白粥,一碟咸菜,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厂里请好假了?”她把其中一个荷包蛋夹到我碗里。

“嗯,跟车间主任说了,扣三天工资。”

“钱带够了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给她看,“还有三百多,来回车票够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回房,再出来时,手里捏着一卷毛票,塞到我手里。“这是我攒的买菜钱,还有一百二。出门在外,别省着。”

我捏着那卷带着体温的钱,心里五味杂陈。这钱,皱巴巴的,有一块的,有五块的,最大的一张是十块。我知道,这都是她从菜市场一块两块省下来的。

【内心独-白】这钱比我那张地契重多了。地契是虚无缥缈的梦,这钱是实实在在的日子。我拿着它,感觉像是拿着张兰这十几年的辛苦和委屈。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混蛋。为了一个可能一文不值的念想,让她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一次,无论如何,我得给她们娘俩一个交代。

“我走了。”我把钱揣好,背上包。

“嗯,”她低着头,应了一声,“早点回来。”

我走到门口,儿子陈东也起来了。他站在自己房门口,看着我,小声说:“爸,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很凉,我深吸了一口,感觉胸口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

到了工厂,我先去跟车间钱主任销假。钱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总喜欢把“效率”和“成本”挂在嘴边。

“小陈啊,去深圳?”他靠在办公椅上,用手指敲着桌面,“家里有急事?”

“嗯,私事。”我不想多说。

“私事?私事也要以工作为重嘛。你知道你这一走,咱们维修组的任务就压下来了。下个月的奖金,你可别想了。”他眯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就是我的工作。国营工厂的维修工,听着是铁饭碗,但早就没了当年的荣光。工资不高,规矩不少。我凭着一手过硬的技术,在厂里还算有几分薄面,但也就仅此而已。

我忍着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钱主任。”

从办公室出来,我回到自己的工位。那台昨天没修完的进口机床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几个年轻的徒弟围着它束手无策。

“师傅,您来了!”小王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这德国人的玩意儿太金贵了,我们不敢乱动。”

我脱下外套,换上工装,拿起工具。我喜欢这种感觉,再复杂的机器,在我手里,只要顺着它的纹路,找到症结,总能让它重新运转起来。这比处理家里的事简单多了。

我一边检查线路,一边跟他们讲解:“你看这个离合片,磨损得太厉害了。这不能光换,得看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磨损。是操作问题,还是润滑油不行?”

我用手指捻了捻齿轮上的油,闻了闻。“油里有杂质,换了新的离-合片也用不久。得把整个油路都清洗一遍。”

这就是我的工作,平凡,但需要细心和经验。我把厕所的地面擦得能照出人影的清洁工,没什么两样。我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守着一份职业的尊严。

小王听得直点头,满眼佩服:“师傅,还是您厉害。您这一走,我们可怎么办。”

我笑了笑,心里却有点发酸。我能修好这世界上最精密的机床,却修不好我和妻子之间那道长达十五年的裂痕。

【内心独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这台老机床,浑身都是零件,按部就班地运转着。年轻时候也有过火花,想跳出轨道,去干点大事。结果呢,碰了一鼻子灰,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现在,这趟深圳之行,就像是最后一次大修。要么,彻底报废;要么,换个活法。

中午,我没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坐在车间角落里,啃着张兰早上给我带的馒头。馒头已经凉了,硬邦邦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拿出那张地契,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地址写的是“宝安县蛇口区渔村三队”。十五年了,这个地方还在吗?李胜利又在哪里?

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趟旅程,就像一场豪赌。赌注是我最后剩下的一点男人-的尊严。

下午,我把机床修好了。当机器重新发出平稳的轰鸣声时,我心里有了一丝久违的成就感。我脱下工装,跟徒弟们交代好后续的工作,提前离开了工厂。

我得去买一张去深圳的火车票。

站在火车站的售票窗口前,看着那块写着“深圳”的牌子,我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十五年前,我怀着一腔热血南下。十五年后,我为了终结这场梦,再次踏上征途。

生活就像一个生了锈的轴承,转得慢,还咯吱作响。但你总得给它上点油,让它继续转下去。我的这趟深圳之行,就是去找那瓶润滑油。

第3章 灶台上的高压锅

我走后的第二天,家里安静得可怕。

张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石英钟,秒针“滴答、滴答”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的心上。

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早上买菜,卖豆腐的老刘问她:“嫂子,今天怎么没见陈师傅?”

她勉强笑了笑:“出差了。”

“哟,去哪儿发财啊?”

“南边。”她含糊地应着,匆匆付了钱就走了。

她怕别人多问。陈卫国这一走,在她心里,不是出差,是去揭一个已经结了十五年的伤疤。她不知道那伤疤下面,是已经愈合的皮肉,还是一汪脓血。

中午,她没什么胃口,随便下了碗面条。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想起了刚结婚那会儿。陈卫国虽然嘴笨,但人老实,手艺好,厂里的领导都夸他。她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了。

谁知道他会脑子一热,干出那种事。

六百块钱,在八二年,能做多少事啊!能给家里添一台黑白电视,能给孩子买好几年的奶粉,甚至能让她在邻里面前挺直腰杆。

可他呢,就换了那么一张纸。

从那天起,她心里就埋下了一根刺。日子越是艰难,这根刺就扎得越深。她变得爱唠叨,爱抱怨,说话也越来越刻薄。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她控制不住。

心里的火气,就像灶台上的高压锅,气压越来越高,总想找个地方“呲”地一声冒出来。

【第三人称内心独白:张兰】我这是图什么呢?跟他吵,跟他闹,把日子过成了一潭死水。可我就是不甘心啊。凭什么别人家都能越过越好,我们家就得为了几百块钱愁眉苦脸?都怪那张破纸!要是没有它,卫国也不会跟我置气,我们俩说不定早就能攒够钱,换个大点的房子,东东也不用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写作业……我不是恨他,我是恨我们这过得窝囊的日子。

下午,儿子陈东放学回来。他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把书包放下,倒了杯水递给她。

“妈,喝点水。我爸……有消息吗?”

张兰摇摇头。“他没带传呼机,怎么有消息。”

“爸这次,是认真的吗?”陈东小心翼翼地问。

“谁知道他,”张兰叹了口气,“你爸那个人,就是一头犟驴。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希望他这次别再犯浑了。”

陈东没再说话,默默地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但他心里也不平静。

对于父亲要去深圳这件事,他比母亲更复杂。一方面,他确实需要一台电脑。他是学计算机的,没有自己的电脑,很多课程设计都只能在学校机房做,非常不方便。但另一方面,他隐约感觉到,那张地契对父亲来说,意义非凡。

他见过父亲偷偷拿出那张纸,在灯下看,一看就是半天。那眼神,不是看一张纸,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

【第三人-称内心独白:陈东】其实电脑的事,我可以再等等,或者去打工自己攒钱。我只是不想再看到爸妈因为钱吵架了。那张纸,就像我们家的一个幽灵,平时看不见,但总在关键时候冒出来,让家里不得安宁。我希望爸爸这次去深圳,能把这个幽灵彻底赶走。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好过现在这样悬着。

傍晚,张兰正在厨房做饭,门被敲响了。

是住在对门的王阿姨。王阿姨是这一带有名的“广播站”,哪家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全楼都知道。

“小张啊,做饭呢?”王阿姨探进半个身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

“是啊,王姐,有事?”张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没事没事,就过来串个门。”王阿姨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哎,卫国今天没上班啊?我下午看他背个包出去了,这是上哪儿高就啊?”

张兰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嗨,厂里安排,去深圳出个短差。”

“深圳?”王阿姨的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哎哟喂,那可是个好地方!我侄子就在深圳,听说那边工资是咱们这儿的好几倍!卫国这趟回来,不得给你们娘俩带大彩电啊?”

张兰干笑了两声:“哪儿能啊,就是去办点公事。”

“你就别谦虚了。”王阿姨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可听说了,现在去深圳的,都能发大财。你家卫国是不是也找着什么门路了?跟姐说说,也让-我们跟着沾沾光。”

张兰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她仿佛看到全楼的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陈卫国抛下老婆孩子,一个人去深圳发财了。

“王姐,锅里还炖着汤呢,我得看着点火。”她找了个借口,想把王阿姨请出去。

“行行行,你忙你忙。”王阿姨磕着瓜子,转身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对了小张,你家东东上大学,学费不便宜吧?前两天我听我们家那位说,厂里又要搞什么效益改革,效益不好的车间,工资可能要降。你们可得早做打算啊。”

王阿姨走了,她的话却像一根针,扎在了张兰的心上。

降工资?

这个家本就捉襟见肘,要是再降工资,日子还怎么过?

她关掉火,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这十五年,她就像一个陀螺,被生活抽打着,不停地旋转,不敢停下来。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节省,日子总会好起来。

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光靠省,是省不出一个未来的。

灶台上的高压锅,因为关了火,不再发出“呲呲”的响声。但张兰知道,她心里的那个高压锅,气压已经到了极限。

陈卫国,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带回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又一次的失望?

第4章 绿皮车上的众生相

我坐的是晚上十点的绿皮火车,硬座。

车厢里拥挤不堪,空气中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我好不容易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地契和那四百多块钱,都在包里,这是我的全部家当。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城市灯火慢慢远去,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我身边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大概二十出头,穿着一件崭新的牛仔夹克,头发抹了摩丝,梳得锃亮。他一脸的兴奋,不停地跟周围的人搭话。

“大哥,你也去深圳啊?”他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点点头。

“去打工还是做生意?我跟你说,我表哥在那边开工厂,我去投奔他!他说只要肯干,不出三年,就能买车买房!”他眼睛里闪着光,那光芒我有点熟悉,像极了十五年前的李胜利。

我笑了笑,没接话。买车买房?我当年也做过这样的梦。

车厢里的人,大多和他一样,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他们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讨论着那个叫“深圳”的城市,仿佛那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天堂。

一个中年男人在吹嘘他如何在深圳炒股赚了多少钱,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一个年轻的女孩则在小声跟同伴说,她要去电子厂打工,听说那里的工-资比老家高三倍。

【内心独白】看着他们,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他们奔向的是未来,而我,是去处理一段失败的过去。我的目的地和他们一样,但心情却截然不同。他们像是一锅烧开的水,热气腾腾,而我,就是锅底那块被烧得发黑的煤渣。烧尽了自己,也没能把水真正烧开。

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走,节奏单调而催眠。我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八二年的蛇口。还是那片荒草地,李胜利站在我旁边,指着远处的大海说:“卫国,看到没?以后我们就在这盖一栋小楼,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笑着说:“好啊。”

可一转眼,海水涨潮了,汹涌的浪涛席卷而来,瞬间就把我们脚下的土地吞没了。我慌乱地在水里挣扎,手里的地契被水泡得稀烂,变成一团纸浆。

我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帆布包,硬邦邦的地契信封还在,我才松了口气。

对面的一个大叔看着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兄弟,做噩梦了?”

我尴尬地点点头。

“出门在外,都这样。想家了。”大叔很健谈,“兄弟你去深圳干啥?”

“办点事。”

“我啊,去看我儿子。”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我摆摆手,说不会。他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昏暗的车厢里弥漫开来。“我儿子在那边当程序员,听说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厉害吧?”

他脸上满是骄傲。

“前两天打电话回来,说给我跟他妈在深圳买了房,让我们过去享福。你说,这孩子,出息了!”

我心里一阵羡慕,又一阵酸楚。我的儿子陈东,也在学这个,叫什么……计算机。如果我能给他买台电脑,他将来是不是也能这么有出息?

“你儿子真孝顺。”我由衷地说。

“嗨,孝顺啥呀。”大-叔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就是总说忙,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我们老两口啊,也不图他啥,就图他好好的。”

这话说到了我心坎里。是啊,父母图孩子什么呢?不就是图他平平安安,有出息,过得比自己好吗?

为了这个,我们这代人,什么苦都愿意吃。

从与大叔的交谈中,我第一次对“程序员”这个职业有了模糊的认识。原来敲敲键盘,就能挣那么多钱。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和油污的手,这双手,能拧紧最精密的螺丝,却敲不了那神奇的键盘。

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下午,火车终于抵达了深圳。

我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惊呆了。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宽阔的马路上,跑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各色小汽车。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忙碌而自信的神情。

这……这是我十五年前来过的那个深圳吗?

那个到处是黄土、工地和脚手架的小渔村,去了哪里?

我站在车站广场上,茫然四顾,感觉自己像个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野人,与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拿出那张地契,看着上面的地址“宝安县蛇口区渔村三队”,心里一阵发虚。

这个地方,现在还存在吗?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出租车。

“师傅,去这个地方。”我把地址递给司机。

司机是个本地人,四十多岁,他接过来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阿叔,你这个地址,是老黄历啦。”他说,“宝安县早就变成宝安区和南山区了。你说的这个渔村,现在叫金融中心。”

金融中心?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内心独白】金融中心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那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小楼,可能真的变成了一个梦。一个连地址都找不到了的梦。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有点晕,有点想吐。这趟浑水,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那……那还能找到吗?”我的声音有点发颤。

“找是能找,不过,你确定要去?”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那个地方,现在可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了。”

“去。”我咬了咬牙。

来都来了,总得亲眼看一看。哪怕是梦碎了,我也得知道它是怎么碎的。

车子发动了。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一幢比一幢高的玻璃幕墙大楼,像一排排巨大的镜子,映照出我那张茫然又固执的脸。

第5章 一平方米十万块

出租车在一条宽阔得能并排行驶八辆车的马路边停下。

“阿叔,到了。”司机指着窗外一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喏,以前你说的那个渔村,大概就在这附近了。”

我付了车费,推门下车。脚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人行道上,我感觉有点不真实。

我抬起头,仰望着眼前这栋几乎看不到顶的建筑,脖子都酸了。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我睁不开眼。大厦门口,金色的旋转门不停地转动,进进出出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

这里,曾经是一片荒草地?

我简直无法相信。

我沿着马路来回走了几圈,试图寻找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没有。完全没有。没有黄土路,没有低矮的瓦房,更没有我记忆中那咸湿的海风和鱼腥味。

空气里,只有汽车尾气和高级香水混合的味道。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我走进了那栋大厦旁边的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几个老人在下棋,看起来像是附近的居民。

我凑到一个正在看棋的老大爷身边,等他一局下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

老大爷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

“请问,您知道以前这附近,有个叫‘渔村三队’的地方吗?”

老大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靓仔,你问这个干什么?那都是老黄历了,得有十几年了吧。”

“我……我以前在这里有块地。”我说。

“哦?”老大爷来了兴趣,周围几个老人也围了过来。

“就是八二年的时候,买的一块宅基地。”我从包里掏出那张地契,递了过去。

老大爷戴上老花镜,凑近了仔细看。“哎哟,还真是!宝安县的土地使用证!这可是古董了!”

“大爷,我想问问,这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紧张地手心都在冒汗。

“情况?”老大爷把地契还给我,指了指我们身后那栋摩天大楼,“你的地,就在那栋楼底下,或者就在我们坐的这个公园底下。”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那这地,现在值多少钱?”旁边一个年轻人插嘴问道,他显然也很好奇。

老大爷咂了咂嘴,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千?”我试探着问。

老大爷摇摇头。

“一万?”

他还是摇头,然后慢悠悠地说:“是十万。一平方米。”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十万块一平米!”老大爷加重了语气,“这块地,是咱们深圳的黄金地段,金融中心!你说值多少钱?”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十万”这两个字在嗡嗡作响。我的那块地,地契上写的是一百二十平方米。

一百二十乘以十万……那是一千二百万?

我被这个数字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

【内心独-白】一千二百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甚至无法想象那是一堆多高的钱。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个荒诞又离奇的梦。我那个被张兰骂了十五年的“废纸”,原来是张中了头彩的彩票?我不是来终结一个梦的吗?怎么好像掉进了另一个更大的梦里?

“发了!大叔你发财了!”那个年轻人拍着我的肩膀,满脸羡慕。

“是啊是啊,这下成千万富翁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从看一个土包子,变成了看一个财神爷。

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事情太顺利了,顺利得让我害怕。

“大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那……那我这地,现在要怎么才能拿回来?或者,怎么才能把钱拿到手?”

老大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靓仔,你这个问题,问晚了。”

“什么意思?”

“大概是八九年、九零年的时候吧,政府统一规划这片地,搞城市建设。所有的土地都统一征收了。”老大爷说,“当时在报纸上登了公告,也按原来的地址发了通知函,让有地契的人去办理补偿手续。”

“补偿?”

“是啊。那时候补偿标准没现在这么高,但也不少了。一平米好像是给补了……一千块?还是八百块?记不清了。反正,你这块地,怎么也能拿到十万块左右的补偿款。”

十万块!

在九零年的时候,十万块,那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了!足够我在我们那个小城市买好几套房子了。

“那……那我怎么没收到通知?”我急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你地址变了,没收到信?或者是你自己没看报纸错过了?”老大-爷摇摇头,“反正,公告期一过,你没去领,那钱就……”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的心,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从云端,一瞬间跌入了深渊。

千万富翁的梦,只做了不到十分钟,就碎了。碎得比玻璃还彻底。

原来,我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错过了十万块巨款的,更大的傻子。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眼前繁华的街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嘲笑我。

【内心独-白】我该怎么跟张兰说?告诉她,我们曾经离千万富翁那么近?不,我不能说。告诉她,我们本来能拿到十万块,但因为我的疏忽,错过了?这比告诉她地一文不值,更让她崩溃。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我们家本该有的好日子。这比任何责骂都让我难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把天空映照得五光十色。

这片繁华,这片璀D璨,都建立在我那片曾经的荒草地上。

而我,这个名义上的“地主”,却像个孤魂野鬼,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突然很想念李胜利。那个把我带上这条路的兄弟。他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错过了这一切?

我决定,去找他。他是-我在这座陌生城市里,唯一的线索。

第6章 一碗猪杂汤粉

我不知道李胜利的地址,只记得他当年的信里提过,他在一个叫“华强北”的地方卖电子零件。

我打车去了华强北。

晚上的华强北,依旧人声鼎沸。巨大的电子市场像一只只怪兽,张着嘴,吞吐着人流。空气里都是电子元件特有的味道。

我一家一家地问,找一个叫“李胜利”的人。

没人认识。

也是,十五年过去了,人来人往,谁还记得谁。

我从街头找到街尾,问得口干舌燥,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我找了个路边摊,要了一碗猪杂汤粉。

深圳的消费真高,这么一碗粉,就要十五块钱。在我老家,能买三碗了。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写着疲惫和希望。这座城市,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一颗螺丝钉,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突然觉得很累。

我来深圳,是为了给过去一个了断。可现在,过去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老板,结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看到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头发有点稀疏,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有神。

“胜利?”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个男人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才不确定地开口:“……卫国?”

真的是李胜利!

我们俩都激动了,一把抱在一起,互相捶着对方的后背。

“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李胜利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上哪儿找你电话去!”我也很激动,“你小子,混得不错啊!”

李胜利拉着我,在旁边的桌子坐下,又叫了两瓶啤酒。

“不错个屁!”他喝了一大口酒,长叹一声,“勉强糊口罢了。”

我们俩聊了起来。

原来,李胜利来深圳后,确实倒腾电子零件赚了第一桶金。但后来野心大了,学别人炒股,结果九四年的股灾,赔了个底朝天,还欠了一屁股债。

“那几年,我连家都不敢回。”他说,“老婆孩子在老家,都不知道我外面欠了多少钱。我就在这华强北,租个小柜台,白天卖货,晚上就睡在仓库里,一点一点地还债。”

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当年我羡慕的那个“闯世界”的兄弟,过得也这么艰难。

“那你……当年的地呢?”我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李胜利的脸僵了一下,又喝了一大口酒。

“别提了。”他摆摆手,“跟你一样,错过了。”

“你也错过了?”

“是啊。”他苦笑一声,“那会儿我正焦头烂额地躲债呢,哪有心思看报纸。等我还清债,想起来这事儿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我也去找过,人家说,公告期过了,就作废了。”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莫名地好受了一点。至少,有个伴儿。

“我听说,那片地,现在一平米十万。”我说。

“何止啊。”李胜利摇摇头,“那都是有价无市。你真有地契在手,想卖一个亿都有人要。可惜啊,咱哥俩,就是捧着金饭碗要饭的命。”

我们俩碰了一下酒瓶,一饮而尽。苦涩的酒液里,是两个中年男人失落的梦。

“那你现在……”

“债还得差不多了。”李胜利说,“前年把老婆孩子接过来了。在这边租了个小房子,开了个小店,修手机。赚得不多,但一家人在一起,安稳。”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他的妻子笑得很温柔,旁边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跟他长得很像。

“这是我儿子,学习不错。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就指望他了。”李-胜利的脸上,露出了和那个火车上遇到的程序员父亲一样的,骄傲又满足的笑容。

我看着照片,心里突然被触动了。

【内心独白】我来深圳,是为了什么?为了那块地?为了那一千二百万?还是为了那错过的十万块?都不是。我是被张兰逼来的,是为了给儿子买一台电脑,是为了给这个家一个交代。李胜利失去了发大财的机会,但他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呢?我有什么?我也有。

“卫国,你呢?还在厂里?”李胜利问我。

我点点头,把我家里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李胜利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兄弟,你比我强。”他说,“至少,你那张纸还在。我的,当年为了还债,五十块钱就卖给收废品的了。”

我愣住了。

“走,别在这喝了。去我家,让你嫂子给你做几个菜。”李胜利拉起我,“我跟你说,你这事儿,可能还有门儿。”

“还有门儿?”我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

“我认识一个朋友,在国土局上班。我明天带你去找他问问。按理说,这补偿款是专款专用,你没领,钱应该还在账上。就是手续麻烦点。”

我的心,又一次被提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去了李胜利家。他家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很干净。他妻子是个很贤惠的女人,给我们炒了四个菜。我们仨,喝着酒,聊着过去,聊着现在。

我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躺在李胜利家客厅的沙发上,我一夜无眠。

我不再去想那一千二百万,我只想知道,那笔属于我的补偿款,到底还在不在。

那不是一笔巨款,但它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它能给儿子买一台最好的电脑,能让张兰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能让我挺直腰杆,告诉她们,我陈卫国,不是一个只会做梦的废物。

第7章 那通回家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李胜利就带着我,找到了他那个在国土局工作的朋友。

朋友姓张,是个很和气的年轻人。他听完我的情况,又仔细看了我的地契和身份证,眉头就皱了起来。

“陈师傅,您这个情况,确实有点复杂。”他说,“时间太久了。我得去档案室查当年的卷宗。”

我和李胜利在外面等了足足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我感觉比十五年还要漫长。我手心里的汗就没干过。

终于,小张拿着一个发黄的档案袋出来了。

“查到了。”他说,“八九年征地的时候,确实有你这块地。补偿款也确实有一笔。按照当年的标准,一共是十一万七千六百块。”

十一万七千六百块!

我心跳都漏了一拍。这个数字,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那……那钱呢?”我急切地问。

“钱还在。”小张的话让我松了口气,“因为当时发的通知函被退回来了,写着‘查无此人’,所以这笔钱就一直挂在账上,转入了‘历史遗留问题专项资金’里。”

“那……那我现在能领吗?”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能是能。”小张面露难色,“但是手续非常麻烦。你需要回你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街道办,开具一系列证明,证明你从八二年到现在,户籍没有重大变动,以及你就是地契上的这个人。然后,还要在深圳本地的报纸上,刊登一个遗失声明和继承声明的公告,公示期三个月。三个月内没人提出异议,你才能凭着这些证明和公告,来办理领款手续。”

我听着这一连串的流程,头都大了。这得跑到什么时候去?

“小张,你看,我这兄弟大老远跑过来一趟不容易。有没有……简单点的办法?”李胜利在一旁帮腔。

小张摇摇头:“李哥,这真不是我不帮忙。这是规定。这么大一笔钱,必须手续齐全,不然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明白了。这是国家的钱,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

虽然麻烦,但至少,有希望。钱还在,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谢谢你,小张。太谢谢你了。”我握着他的手,不停地道谢。

从国土局出来,我整个人都是飘的。

李胜利比我还高兴,使劲捶了我一拳:“你小子,行啊!这下真成万元户了!还是十一万的!”

我咧着嘴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拉着李胜利,去了一家大排档,点了一桌子菜。

“胜利,谢谢你。”我举起酒杯,“要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蒙在鼓里。”

“谢个屁!咱俩谁跟谁!”李胜利跟我碰了一下杯,“回去以后,好好跟你嫂子过日子。别再为那点破事吵架了。”

“嗯。”我重重地点头。

“还有,给孩子买个好点的电脑。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一定!”

那天中午,我喝多了。我抱着李胜利,哭得像个孩子。

我哭我这十五年的憋屈,哭我这十五年的坚持,也哭我终于可以卸下这个沉重的包袱。

下午,李胜利送我到火车站。

临上车前,他塞给我一个信封。“这里面有两千块钱,你先拿着。回去办手续,跑这跑那的,都要花钱。”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我赶紧推辞。

“拿着!”李胜利把信封硬塞进我口袋,“等你拿到钱再还我!你小子现在是十一万富翁,还差我这两千块?”

我眼圈一热,没再拒绝。

这份情义,比那十一万块钱,更重。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我的心情和来时完全不同。我不再是去终结一个梦,我是带着一个沉甸甸的希望回家。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里盘算着。

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给东东买一台最好的电脑。然后,把剩下的钱都交给张兰,让她存起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把家里的旧家具都换了?或者,干脆换个大点的房子?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

火车到站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傍晚。

我走出车站,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邮局。我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怕我一进门,看到张兰那张愁苦的脸,会控制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我想先在电话里,探探她的口气。

电话接通了,是张兰。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死在深圳了?”

我鼻子一酸。

“我回来了。刚下火车。”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不告诉她全部真相。这个惊喜,我要当面给她。

“地……卖了。”我说。

“卖了?卖了多少钱?”她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多。”我故意压低声音,“就……卖了一千块钱。”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我能想象到她失望的表情。

“一千就一千吧。”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回来就好。人没事就行。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够给东东买电脑了。”我说。

“嗯……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下碗面。”

“好。”

挂了电话,我站在邮局门口,看着天边的晚霞,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内心独白】张兰,我的好老婆。你骂了我十五年,怨了我十五年。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担心的,不是钱,而是我这个人。一千块,你就满足了。我陈卫国何德何能,能娶到你这样的女人。我欠你的,太多了。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清。

我擦干眼泪,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的脚步,从未有过的轻快。

回到家,推开门。

饭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张兰和陈东都坐在桌边,等着我。

我走过去,从帆布包里,拿出了那张地契。

张兰看着那张纸,愣住了:“你不是说……卖了吗?”

我笑了笑,把地契放在她手里。

“没卖。不但没卖,它还给我们挣了十一万七千六百块钱。”

我看着她和儿子脸上那震惊、疑惑、不敢相信的表情,把我在深圳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那天晚上,我们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仿佛都亮了好几度。

后来,我花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跑断了腿,盖了无数个章,终于把那笔钱领了出来。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陈东,去市里最大的电脑城,给他买了一台最新款的电脑。

看着儿子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那是一个我完全不懂,但却充满希望的世界。

剩下的钱,我一分没留,全给了张兰。她把钱存进了银行,拿到存折的那天,手都是抖的。

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笔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依旧在工厂当我的维修工,张兰依旧每天去菜市场为了一毛两毛钱跟人讨价还价。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家里的争吵声少了,笑声多了。张兰不再提那张“废纸”,我也很少再喝闷酒。

那张地契,我没有烧掉。我把它用一个相框裱了起来,挂在墙上。

它不再是我的一个梦,也不再是我的脸面。

它像一个老朋友,静静地看着我们。提醒着我们,生活有时候会跟你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但只要家人还在身边,只要那份情义还在,再大的风浪,都能扛过去。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修好了机床的下午,机器发出平稳的轰鸣。生活也是一台机器,有时候会出故障,会有噪音。而我,一个普通的修理工,用我的笨办法,花了十五年,终于找到了那个松动的螺丝,把它拧紧了。

从此,我们家的这台老机器,又可以平稳地,咯吱咯吱地,朝前转动了。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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