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别装糊涂。”林建业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存折里少了五万块。整整五万!”
引子
林建业把存折拍在桌上。
那本绿皮的存折,边角都起了毛,是他和老伴张桂兰大半辈子的心血。
“钱呢?”他问,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拉扯着屋里沉闷的空气。
张桂兰正搓着围裙角,闻声手一顿,没回头。“什么钱?”
“别装糊涂。”林建业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存折里少了五万块。整整五万!”
这笔钱,是他准备着给自己和老伴养老的底,是轻易不能动的。他每个月退休金三千五,张桂兰两千八,刨去吃喝拉撒,再接济一下儿子林远那边,剩不下几个子儿。这五万,是他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张桂兰转过身,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深了。“我……我用了。”
“用了?”林建业气得发笑,“你用哪儿了?买金条了还是买貂皮了?这么大一笔钱,你跟我商量一声没有?”
“建业,你别问了。”张桂兰眼神躲闪,低着头去收拾碗筷,瓷器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透着一股慌乱。
林建业心里咯噔一下。他跟张桂兰做了四十年夫妻,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一辈子精打细算,买棵白菜都要掐掉两片烂叶子,怎么可能一声不吭花掉五万块?
我心里像堵了块棉花,又湿又重。四十年的夫妻,难道我还信不过她?可这钱……这钱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尖上,拔不出来,一碰就疼。她越是不说,我心里越是长满了荒草,各种不好的念头疯了一样地冒出来。
他盯着她的背影,那个曾经挺拔的身板,如今已经有些佝偻了。岁月不饶人,可他从没想过,到了这个年纪,他们之间还会出现这种让他心慌的秘密。
“桂兰,你跟我说实话。”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咱家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这钱,到底去哪儿了?”
张桂兰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还是那句话:“你别问了。”
就在这时,客厅里那台老旧的固定电话“铃铃铃”地响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张桂兰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水槽里。
林建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听着有些不耐烦:“钱收到了吗?跟你说了,这事儿不能拖。”
林建业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下意识地捂住话筒,压低声音问:“你谁啊?”
“我谁?呵,”对方冷笑一声,“你让张桂芬接电话,她知道我是谁。”
张桂芬?那是张桂兰早年夭折的妹妹的名字。
林建业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回头,死死地盯着厨房门口的张桂兰。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里全是惊恐。
这个电话,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一扇他从未窥见过的大门。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五万块,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第1章 那通电话
“谁……谁的电话?”张桂兰的声音发颤,像风中飘零的叶子。
林建业没说话,只是把话筒递到她面前,眼神像两把锥子,要钻进她心里去。
张桂兰看了一眼话筒,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连连后退,摆着手:“我不接,我不接!”
“怕什么?”林建业心里的火被这股躲闪彻底点燃了,“人家都找上门了,指名道姓的,你躲得掉吗?”
电话那头还在催促:“喂?说话啊!装死呢?”
林建业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吼了回去:“钱没有!再敢打电话来,我报警!”说完,“啪”的一声,他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敲在林建业的心坎上。
“说吧。”他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张桂芬……怎么回事?她不是早就……”
“建业!”张桂兰突然尖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许你提她!”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倒让林建业愣住了。妹妹的名字,怎么就成了碰不得的禁区?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张桂芬是她心里的一道疤,我懂。可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会提一个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人?这五万块钱,难道和这件事有关?一桩陈年旧事,怎么会牵扯出这么大的窟窿?
“好,不提她。”林建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这个男人是谁?你们什么关系?这五万块,是不是给他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张桂兰却像个蚌壳一样,紧紧闭上了嘴。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扭过头,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只留给林建业一个固执的侧影。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窗外起了风,吹得老旧的窗框呜呜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这声音搅得林建业更加心烦意乱。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是他工作了三十年的单位分的,墙皮都有些泛黄脱落了。每一个角落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今天,他觉得这个家陌生得可怕。
他停在张桂兰面前,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心里一阵刺痛。他想发火,想把桌子掀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是四十年的老伴,他舍不得。
“桂兰,”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你不能一个人扛着。你是不是……在外面被人骗了?现在电视上天天放,那些骗子专挑我们老年人下手。”
他宁愿相信她是受了骗,也不愿去想那些更糟糕的可能。
张桂兰的身子动了动,肩膀塌了下去,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没被骗。”
“那钱呢?”林建业追问。
“我……我借给亲戚了。”她终于吐口了,但还是不敢看他。
“亲戚?哪个亲戚?”林建业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娘家那边,还有哪个亲戚能一次借走五万块?再说了,借钱,总得有个借条吧?人呢?让他给我来个电话!”
张桂兰又没声了。
林建业明白了,这还是托词。
我感觉自己就像在跟一团棉花打拳,用尽了力气,却一点回声都没有。这种无力感比吵一架还让人难受。她到底在瞒着我什么?难道我林建业在她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连句实话都换不来。
夜深了,儿子林远打来电话,问候了两句,就开始说钱的事。
“爸,乐乐那个私立小学的学费,还差两万块。您和妈那边,能不能先……”
林远在一家小私企做销售,工资不高,儿子的教育又是个无底洞,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搁在平时,林建业二话不说就应了。可今天,他心里的火正好没处撒。
“没有!”他冲着电话就喊,“一分钱都没有!你爹妈的棺材本都快让人掏空了,哪还有钱给你!”
电话那头的林远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爸,您……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好得很!”林建业吼完,直接挂了电话。
他知道自己不该冲儿子发火,可他控制不住。家里的钱下落不明,老伴又守口如瓶,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
这一夜,林建业和张桂兰分房睡了。躺在小房间那张硬板床上,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年轻时,他在车间当钳工,手上总是沾满油污。张桂兰每天都会打好一盆热水,让他把手泡干净。她说,手是钳工的脸面,不能马虎。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穷,但心里是踏实的。
可现在呢?钱是多了点,心却空了。
他决定,明天,他必须得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第2章 那个背影
第二天一早,林建业是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的。
他睁开眼,天刚蒙蒙亮。客厅里,张桂兰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看样子是要出门。
“你干嘛去?”林建业从床上坐起来,警惕地问。
“我去买菜。”张桂兰的回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买菜用得着这么早?”林建业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还拎着这么大的袋子?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张桂兰急急地拒绝,“菜市场人多,你腿脚不好,别挤着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她逃也似的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她越是这样,林建业心里的疑团就越大。他迅速套上外套,连脸都没洗,悄悄地跟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老旧的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个早起锻炼的老人在慢跑。林建业远远地缀在张桂兰身后,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
张桂兰没有去小区门口的菜市场,而是径直走向了公交车站。
林建业心里一沉。买个菜,需要坐公交车?这谎撒得也太不走心了。
他看着张桂兰上了一辆16路公交车,自己赶紧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师傅,跟着前面那辆16路。”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的戏谑,像是看一个捉奸的丈夫。
林建业的老脸一红,别扭地把头转向窗外。他觉得自己这把年纪,还干这种跟踪的勾当,真是既荒唐又心酸。
我像个蹩脚的侦探,追踪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心里五味杂陈,既希望她真的只是去一个远点的亲戚家串门,又害怕看到什么让自己无法接受的场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亲手剥开一个橘子,既期待果肉的香甜,又害怕里面已经烂心了。
公交车走走停停,大概坐了七八站,张桂兰在一个颇为陌生的站台下了车。这里是城市的另一头,一片正在拆迁的旧城区,到处是断壁残垣和建筑垃圾。
她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林建业付了车钱,也赶紧下车,躲在一堵破墙后面。
张桂兰熟门熟路地走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墙上刷着大大的“拆”字。
她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下,左右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男人探出头来。那男人约摸三十岁左右,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一脸的憔ें。
林建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张桂兰把手里的布袋子递给了那个男人。男人接过袋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因为离得远,林建业听不清。
大概五分钟后,张桂兰转身离开了。
林建业躲在墙后,浑身冰冷。那个男人是谁?她给他送的是什么?是钱吗?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扎了根:这个男人,跟张桂兰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勇气上前去质问那个男人,也没有立刻追上张桂兰。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直到张桂兰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四十年的婚姻,就像脚下这片废墟,随时都可能坍塌。
他回到家时,张桂兰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煮鸡蛋,还有一碟她自己腌的咸菜。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仿佛早上的那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回来了?”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快趁热吃吧。”
林建业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觉得无比刺眼。他一言不发地坐下,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像是要嚼碎心里的愤怒和屈辱。
饭桌上,两人谁也没说话。空气压抑得像一块铁板。
我盯着碗里的小米粥,金黄的米粒在眼前晃动,可我什么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的脸,和张桂兰递过袋子时的背影。那个背影,既熟悉又陌生,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往里面撒着盐。
吃完饭,林建业把自己关进了小书房。这个书房其实就是个储藏室,堆满了他修修补补的工具和零件。他拿起一把坏了的收音机,想用修理来排解心里的烦闷。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一辈子跟机械打交道,只有在摆弄这些零件的时候,他才能找到一丝平静。
他拧开螺丝,检查着电路板,可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发着抖。往日里清晰的电路图,此刻在他眼里也成了一团乱麻。
“爸,开门啊!”门外传来儿子林远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
林建业这才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冲儿子发的那通火。他把工具一扔,过去开了门。
林远和儿媳小慧都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担忧。
“爸,你没事吧?昨天打电话……”
“我没事。”林建业打断他,语气生硬,“有事说事。”
“爸,我们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小慧手里提着一袋水果,赔着笑脸,“您和我妈吵架了?”
林建业看了一眼客厅里正在拖地的张桂兰,冷哼了一声,没回答。
他这副态度,让气氛更加尴尬。
第3章 一碗温吞水
“爸,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干嘛呀?”林远皱着眉头,把林建业拉到沙发上坐下。
小慧也赶紧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给林建业和张桂兰一人倒了一杯水。
“妈,您也坐。”
张桂兰放下拖把,局促地在沙发边上坐下,离林建业隔了半米远。
一家四口,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客厅里的空气,比昨晚还要凝重。
林建业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是凉的。他心里更不痛快了。
“爸,乐乐上学那事儿……”林远犹豫着开了口,“我知道您和妈也不容易。但是那学校确实好,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将来……”
“将来?将来!”林建业把水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水溅了出来,“你们只想着你们的将来,想过我们的将来吗?我们老两口的棺材本都快保不住了,你们还惦记着!”
这话一出,林远和小慧的脸都白了。
“爸,您怎么能这么说?”林远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惦记你们的钱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会开口吗?我一个月工资五千,小慧三千,还着房贷,养着孩子,哪样不要钱?”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林建业梗着脖子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工资才几十块,不也把你们拉扯大了?没本事就别生!”
“林建业!”张桂兰突然站了起来,冲着他喊,“你怎么跟孩子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错了吗?”林建业把火气全撒了出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先说说,那五万块钱,你到底给了谁!你不说清楚,这个家谁也别想安生!”
他把家里的丑事,就这么当着儿子儿媳的面,掀了个底朝天。
小慧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拉了拉林远的胳膊,低声说:“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林远也觉得脸上挂不住,站起身,看着林建业,眼神里满是失望。
“爸,我没想到您会变成这样。我们是缺钱,但我们没想过啃老。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一家人。既然您这么想,那这钱,我们不要了。以后,我们自己想办法。”
说完,他拉着小慧,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震得林建业心口一颤。
客厅里又只剩下他和张桂兰两个人。
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把儿子气走了,把家里的安宁彻底搅碎了。可我停不下来。我心里那股邪火,像脱了缰的野马,横冲直撞,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为什么就这么难?
张桂兰看着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她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林建业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像个斗败了的公鸡。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陈旧的家具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孤独和疲惫。这个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家,好像正在一点点地分崩离析。
日子过得像一碗温吞水,不起波澜,也尝不出滋味。
自从那天和儿子大吵一架后,林远再也没打过电话回来。林建业嘴上不说,心里却空落落的。他和张桂兰也陷入了冷战,一天说不上三句话。她照常做饭,洗衣,拖地,只是不再叫他吃饭,做好了就自己默默地吃。
林建业也不去饭桌上吃,等她吃完了,自己再到厨房盛一碗,就着咸菜胡乱扒拉两口。
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不相干的租客。
这天下午,林建业在楼下溜达,碰到了邻居王婶。王婶是小区里有名的“广播站”,哪家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老林啊,散步呢?”王婶热情地打着招呼。
“嗯。”林建业点了点头,想绕开她走。
“哎,别走啊。”王婶一把拉住他,“我跟你说个事儿。前两天我看到你家桂兰了,在西边那个拆迁区。她跟一个男的说话呢,看着鬼鬼祟祟的。”
林建业的心猛地一揪。
“你……你看清了?”
“那可不!”王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眼神好着呢。那男的看着不像什么好人,病怏怏的。桂兰还给了他一个袋子。老林啊,你可得当心点。你家桂兰人老实,别是让人给骗了。我听说她娘家那边,以前好像……”
王婶的话没说完,但林建业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王婶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连外人都看出来了,他这个做丈夫的,却还被蒙在鼓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一路上,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流言蜚语像一把把刀子,把我最后一点希望都给捅破了。我开始怀疑,这四十年的婚姻,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她心里,是不是一直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角落,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人。
他推开家门,张桂兰正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缝一个布包。那是她用了多年的一个旧包,带子都快断了。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继续飞针走线。
她的手很巧,年轻时是厂里有名的绣花能手。现在,这双手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却依然那么灵巧。
林建业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的怒火和悲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他撕裂。
他走到她面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布包,扔在地上。
“别缝了!”他低吼道,“张桂兰,我们把话说明白。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第4章 碎裂的镜子
张桂兰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然后又低下头,去捡地上的布包。
“你别碰它!”林建业一脚踩住布包,眼睛通红,“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这个家就散了!”
“散了就散了!”张桂兰猛地抬起头,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滚落下来,“你整天疑神疑鬼,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这是四十年来,她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么重的话。
林建业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张桂兰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好,好啊!”他气得连连点头,“你过够了是吧?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跟那个野男人双宿双飞去?”
“你……你胡说八道!”张桂兰气得浑身发抖,“林建业,你怎么能这么侮辱我!”
“侮辱你?”林建业冷笑,“我都看见了!你偷偷摸摸去拆迁区见他,给他送东西!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连邻居都看见了,在背后指指点点!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他把从王婶那里听来的话,添油加醋地吼了出来。
张桂兰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桌子才站稳。她看着林建业,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哀。
“原来……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那股被欺骗、被背叛的怒火,很快就淹没了这丝不忍。我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今天必须把脓包挤破,不然这根刺会扎在我心里一辈子。
“那你倒是说啊!”他逼近一步,“你说实话,那个男人是谁?那五万块钱是不是给他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没什么好说的。”张桂兰闭上了眼睛,一脸的决绝,“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们就去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林建业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结局。他们吵吵闹闹一辈子,也从没提过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轻易不敢触碰的底线。
“离就离!”他被彻底激怒了,口不择言地喊道,“明天就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说完,他摔门而出。
夜里的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林建业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该去哪儿,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个能让他喘口气的地方。
他走到了小区门口的公园,找了个长椅坐下。几个大妈还在跳着广场舞,音乐开得震天响。他觉得那音乐无比的聒噪,每一个节拍都敲得他心烦。
他掏出一根烟,点上。他已经戒烟十几年了,可现在,他迫切地需要尼古丁来麻痹自己。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广场舞散场,公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手机响了,是林远打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爸,您在哪儿呢?”林远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我给您打电话一直不接,回家看您和妈也不在。”
“我没事。”林建业的声音沙哑。
“您快回来吧,外面冷。我跟小慧都在家呢。妈……妈她好像不太对劲。”
林建业心里一紧,也顾不上吵架了,赶紧往家赶。
他推开门,看到林远和小慧正围在卧室门口,一脸担忧。张桂兰把自己反锁在里面,怎么叫都不开门。
“妈,您开门啊!您别吓我们!”小慧在门口急得快哭了。
林建业走过去,听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心也悬了起来。他用力拍着门:“张桂兰!你开门!你给我开门!”
里面还是没反应。
林建业彻底慌了,他想起家里有备用钥匙,赶紧翻箱倒柜地找。
我翻着抽屉,手抖得厉害。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了。我怕她做傻事。我们吵了一辈子,可我从没想过要失去她。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终于,他在一个生了锈的铁盒子里找到了钥匙。
他哆哆嗦嗦地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张桂兰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妈!”林远和小慧冲了进去。
林建业也跟了进去,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相框是倒扣着的。
他走过去,把相框翻了过来。
照片已经泛黄了,上面是两个年轻的姑娘,笑得一脸灿烂。一个是年轻时的张桂兰,另一个……是她的妹妹,张桂芬。
而在相框下面,压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缴费金额,是五万元整。
第5章 真相的重量
林建业拿起那张薄薄的缴费单,手指都在发抖。
缴费人姓名:李浩。
住院科室:肾内科。
他抬起头,看着张桂兰的背影,声音干涩地问:“李浩……是谁?”
张桂兰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地转过身,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妈,您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远也急了,“爸都快急疯了!”
张桂兰看了一眼林建业,又看了一眼儿子儿媳,终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口了。
“李浩……是桂芬的儿子。”
一句话,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林建业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张桂芬的儿子?他怎么不知道张桂芬还有个儿子?
“桂芬她……她当年不是难产……”林建业的声音都在飘。
“孩子保住了。”张桂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当年她婆家重男轻女,知道她怀的是女孩,就一直让她干重活。后来早产,大人没保住,孩子生下来了。她婆家嫌孩子是个累赘,不想要。我……我把孩子偷偷送到了乡下,给我一个远房表姐养着。我每个月都偷偷寄钱过去。”
林建业呆住了。这件事,他竟然一无所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质问道,但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无尽的震惊和茫然。
“我怎么告诉你?”张桂兰哭着说,“当年你就不喜欢我娘家,觉得他们是累赘。桂芬出事,你嘴上不说,心里也在怪我。我要是告诉你还有个孩子要养,这个家还能安生吗?我怕……我怕你容不下他。”
林建业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来了,当年岳父岳母家确实穷,弟妹又多,张桂兰作为大姐,没少接济娘家。他为此没少发牢骚,觉得她胳膊肘往外拐。张桂芬出事后,他确实觉得那家人晦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许张桂兰跟娘家来往。
原来,她心里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藏了三十年。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背负着对妹妹的承诺,背负着我的不理解和埋怨。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因为五万块钱,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那……那这个李浩,他怎么了?”小慧轻声问道,打破了沉默。
“他得了尿毒症,要换肾。”张桂兰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配型找到了,可手术费还差一大截。他给我打电话,哭着说不想死。我能怎么办?那是我亲外甥,是桂芬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所以,那五万块钱……”林远明白了。
“是我给他凑的手术费。”张桂兰看着林建业,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建业,我知道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怕你不同意,我只能……只能先斩后奏。”
真相大白。
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林建业的心上。
他想起自己跟踪她,怀疑她,当着儿子儿媳的面羞辱她,甚至说出“离婚”两个字。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觉得自己混蛋到了极点。
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满脸泪痕的女人,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四十年的妻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根本不懂她的隐忍和担当。
“我……我……”他想说句“对不起”,可那三个字却像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个大男人,一辈子没低过头,这句道歉,比千斤还重。
他转身,默默地走出了卧室。
他回到自己的小书房,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一堆旧书底下,拿出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是厚厚一沓钱,还有几张存单。这是他攒了多年的私房钱,连张桂兰都不知道。他本来打算留着,万一自己或者老伴有什么大病,能应个急。
他数了数,一共还有三万多块。
他拿着钱和存单,走回卧室。
林远和小慧都扶着张桂兰,轻声安慰着她。
林建业走到张桂兰面前,把手里的钱和存单,塞到她手里。
“不够吧?”他声音沙哑地问,“这里还有三万,存单上有七万。你……你明天都取出来,给他送去。救人要紧。”
张桂兰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钱,又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林远和小慧也惊呆了。
林建业没看他们,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人这辈子,挣钱是为了啥?”他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他们说,“不就是为了家里人能过得好点,能有个依靠吗?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外,他靠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6章 一顿家常饭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建业就起来了。
他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熬了锅小米粥,蒸了几个白面馒头。
张桂兰起来的时候,看到饭桌上摆好了早饭,愣了一下。已经很久,林建业没下过厨房了。
“趁热吃吧。”林建业的声音还有些不自然,“吃完,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张桂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点了点头,没说话,默默地坐下喝粥。
一碗热粥下肚,仿佛把心里的冰块也融化了。
两人谁也没提昨天的事,但彼此心里都明白,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已经开始消融了。
去银行取了钱,两人坐着公交车去了医院。还是那家医院,还是那个科室。
在病房里,林建业第一次见到了李浩。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身上插着管子,比上次在巷子里看到的还要憔悴。一个年轻的女人守在床边,应该是他的妻子,眼睛又红又肿。
看到张桂兰和林建业,李浩挣扎着想坐起来。
“姨……姨夫……”
“你别动!”林建业赶紧上前按住他,“好好躺着。”
张桂兰把一个装着钱的布包递给李浩的妻子,轻声说:“这是十万块,你们先拿着交手术费。不够……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那女人“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哭着说:“姨,姨夫,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我丈夫的命!这笔钱,我们以后砸锅卖铁也一定还给你们!”
林建业赶紧把她扶起来。“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先把病治好要紧。”
“一家人”,这三个字从林建业嘴里说出来,让张桂兰和李浩都愣住了。
张桂兰看着林建业,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感激和动容。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大亮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林建业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多日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建业,”张桂兰走在他身边,小声说,“对不起,那三万块,是你的私房钱吧?”
林建业老脸一红,嘴硬道:“什么私房钱!那是厂里补发的奖金!”
张桂兰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她伸出手,轻轻地挽住了林建业的胳膊。
林建业身子一僵,但没有挣开。
两人就这么挽着,像年轻时一样,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感觉心里像是被熨斗烫过一样,舒坦了。原来,信任这东西,比钱金贵多了。我这辈子修好了无数的机器,却差点没修好自己的家。这人啊,真是越老越糊涂。
晚上,林远和小慧又来了。这次,他们没空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菜。
小慧一进门就钻进了厨房,系上围裙忙活起来。林远则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林建业手里。
“爸,这里面是两万块钱。是我跟小慧的积蓄。我知道不够,但先给姨妈家救急。乐乐上学的事,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林建业看着手里的卡,心里一阵发热。他把卡推了回去。
“你们的钱,自己留着。孩子上学是大事,不能耽误。”他顿了顿,说,“我那还有点,够了。”
“爸……”
“行了,听我的。”林建业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去,给你妈打打下手。”
那天晚上,小慧做了一大桌子菜。红烧鱼,糖醋排骨,都是林建业爱吃的。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林建业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张桂兰碗里。
“多吃点,看你瘦的。”
张桂兰眼眶一热,也夹了一块排骨给他。
“你也吃。”
林远和小慧看着他们,相视一笑。
一顿再普通不过的家常饭,却吃出了久违的家的味道。
饭后,林建业把林远叫到了书房。
“爸,您找我?”
林建业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林远给他的银行卡,还有另外一张存单。
“这张卡,你拿回去。这张存单上是五万,密码是你的生日。给乐乐上学用。”
“爸!这怎么行!”林远急了,“您和妈也要养老啊!”
“我跟你妈有退休金,够了。”林建业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压力大。我们做父母的,能帮一点是一点。但是,你得记住,路要靠你自己走。以后别动不动就指望我们。”
“爸,我……”林远眼圈红了。
“去吧。”林建业挥了挥手,“别让你妈看见,她又得唠叨。”
林远拿着卡和存单,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林建业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不一样了。
第7章 过好自己
李浩的手术很成功。
一家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经过这件事,林建业像变了个人。他不再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再对张桂兰的行踪疑神疑鬼。
他把小书房彻底清理了出来,把他那些宝贝工具擦得锃亮,在小区花园的角落里,支了个小摊子。
“义务维修,分文不取”。一块小木板,几个粉笔字,就算是开张了。
起初,邻居们还半信半疑。有人拿来一个不响的收音机,有人抱来一个不转的风扇。林建业也不多话,戴上老花镜,拿起螺丝刀,不一会儿,就把东西修好了。
他修东西的时候特别专注,每一个零件,每一根电线,在他手里都像是有了生命。那种神情,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肃然起敬。
渐渐地,来找他修东西的人越来越多。小到手电筒,大到洗衣机。林建业忙得不亦乐乎。他不收钱,但邻居们过意不去,今天送来几个自家种的西红柿,明天端来一碗刚出锅的饺子。
张桂兰怕他累着,劝他歇歇。
他却笑着说:“闲着也是闲着。这辈子就这点手艺,再不用就生锈了。”
他发现,当他不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老伴和儿子身上时,他自己反而活得更踏实,更有劲了。他有自己的事做,有自己的价值。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比揣着几万块钱的存折,更让他心里安稳。
我以前总觉得,我这辈子就是为了老婆孩子活的。我得看着他们,管着他们,生怕他们走错一步。现在我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坎要过。我能做的,不是替他们扛下所有,而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能搭把手。然后,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张桂兰也变了。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心事重重。她报了社区的老年大学,学起了书法。每天下午,她就铺开纸,一笔一划地练习。
林建业修完东西回来,就站在她身后看。
“你这‘永’字,捺写得太硬了,得带点锋。”他指点着。
“你懂什么,老师说我这叫力道!”张桂兰白他一眼。
两人拌着嘴,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周末,林远和小慧会带着孙子乐乐回来看他们。乐乐很喜欢看爷爷修东西,总是在一旁递工具,像个小助手。
林远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回家就唉声叹气。他工作更努力了,前不久还因为业绩突出,被提成了小组长。
他私下跟林建业说:“爸,我现在明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您放心,以后家里的事,我能扛起来。”
林建业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天,是林建业和张桂兰结婚四十周年的纪念日。
小慧特意订了个大蛋糕。一家人,加上已经康复出院的李浩夫妻俩,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
吹蜡烛的时候,乐乐大声问:“爷爷,你有什么愿望?”
林建业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桂兰,又看了看满屋子的儿孙,笑了。
“我的愿望啊,”他说,“就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然后,我跟你奶奶,也把我们自己过好。”
吃完饭,林建业和张桂兰像往常一样,下楼散步。
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建业,”张桂兰忽然开口,“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要我这个老婆子。”
林建业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说什么傻话。”他伸出手,轻轻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你是我媳妇,一辈子的。”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是我不对。心眼太小,跟针尖似的。”
张桂兰笑了,眼角泛起了泪光。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林建业想,人活到晚年,最怕的不是没钱,也不是生病,而是不被子女理解,不被老伴信任,活成一个讨人嫌的孤家寡人。
而想要不被讨厌,其实也很简单,不过就四个字:过好自己。
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追求。我们相互扶持,但又彼此独立。这大概就是夫妻、就是家人之间,最好的距离。
他重新牵起张桂兰的手,那双手虽然粗糙,却很温暖。
“走,回家。”他说。
两人慢慢地向着那栋亮着温暖灯光的老楼走去,背影在夕阳下,融为一体。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