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多不少,是父亲林建国雷打不动的规矩。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准时响起,他靠在褪色的沙发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母亲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哗哗的,盖住了我心里那点越来越响的鼓点。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多不少,是父亲林建国雷打不动的规矩。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准时响起,他靠在褪色的沙发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母亲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哗哗的,盖住了我心里那点越来越响的鼓点。
我攥着那张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手心里的汗把它浸得有些发软。这张纸,是我通往山外世界的船票,可现在,船票有了,船却搁浅了。录取通知书的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学费400元,住宿费及杂费100元。整整500块。
我爸的烟盒就放在电视柜上,那是一个红色的硬壳“红梅”烟盒,边角已经磨白。我死死盯着它,像是在看一个决定我命运的判官。他的烟抽得很省,一天不超过五根,每根都要抽到烧手才扔。我知道,家里没钱。
抽屉里,夹在旧相册里的那本存折,我偷偷看过,上面的数字是四位数,但开头那个“1”后面,跟着的是一长串小数点后的“0”。这事我没敢跟妈说。妈总说,日子是人过的,有难处,一家人一起扛。可我爸的沉默,像一堵墙,把我们所有人都隔在了外面。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电视机前,挡住了他看新闻的视线。
“爸。”
他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我……我的通知书下来了。”我把那张纸递过去,声音有点抖。
他没接,目光依然停留在被我挡住的屏幕方向,似乎能穿透我的身体看到后面的画面。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知道了。”
厨房的水声停了。妈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抹布,紧张地看着我们。
“建国,孩子跟你说话呢。”
爸这才把目光从电视上挪开,落在我手里的通知书上,只瞥了一眼,就又移开了。“考上了,好事。”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攥紧了通知书,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爸,要交学费了,一共……五百。”
空气瞬间凝固了。
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下面播报一则简讯……”
爸拿起茶几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浓茶,然后“砰”地一声放回原处。他终于正眼看我了,眼神里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和……烦躁。
“没钱。”
两个字,像两颗钉子,钉进了我的心脏。
我妈急了,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通知书,展开了摊平在爸面前:“建国,你看看!是县一中!咱们村多少年没出过能考上县一中的娃了!这是光宗耀祖的事!”
爸冷笑一声,他有个标志性动作,生气或者无奈的时候,总会用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此刻,那“笃、笃、篤”的声音,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能当饭吃?能拿来换钱?”他突然提高了音量,指着我,“养他到这么大,能考上,是他的本事。我没本事,我供不起。”
“你……”妈气得说不出话,眼圈红了。
我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为什么?四叔做生意赔了钱,你二话不说拿出去两千!我上学,只是五百块,你就说没有?”
“闭嘴!”爸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学,你想上,自己想办法。我,林建国,没这个能力。”
说完,他摔门进了里屋,门被“哐当”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灰都簌簌地往下掉。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妈,还有电视里依旧平稳的播报声。那35的音量,此刻听起来刺耳得像是一种嘲讽。
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抱着我,哽咽着说:“小远,别怪你爸,他……他有他的难处……”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心里那艘要去山外世界的船,彻底沉了。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没睡。窗外是无尽的黑暗,就像我的前途。
第二天,爸妈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他们一天没说一句话。爸一早就去了村东头的木料厂干活,晚饭时,他破天荒地没有把电视音量调到35,而是直接关掉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把一个布包悄悄塞到我手里,打开一看,是两百三十七块五毛钱。一沓毛票,皱皱巴巴,带着一股子樟脑丸和尘土的味道。
“这是妈攒的私房钱,你先拿着……剩下的,妈再去想办法。”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
我把钱推了回去:“妈,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爸说得对,我自己想办法。”
我的所谓“办法”,就是去镇上的建筑工地打零工。那年我十六岁,个子蹿得高,看着像个大人。工头看我老实,就让我跟着搬砖、和水泥。一天十五块钱,管一顿午饭。
我瞒着爸妈,每天天不亮就出门,谎称去同学家复习,直到天黑才拖着一身疲惫和尘土回家。手掌磨出了血泡,血泡又磨成了茧,肩膀被砖头压得又红又肿,晚上疼得翻不了身。
有一次晚上回家,我累得在院子里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给我擦脸,动作很轻。我睁开眼,是妈。她没开灯,就着月光,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我的胳膊上。
“你这孩子,你这是要妈的心疼死啊……”
我坐起来,看着她:“妈,我不累。”
她没说话,只是从身后拿出一个小药瓶,是红花油,然后不由分说地掀开我的衣服,给我又红又肿的肩膀揉搓。药油的味道很呛,但她的手很暖。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开了。爸站在门口,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他没说话,就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像。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针扎一样。
我下意识地想把衣服拉下来,妈按住了我。
“建国,你来看看,你儿子……”
爸打断了她,声音沙哑:“有啥用?这点苦都吃不了,还上什么学?”
他说完,又转身回了屋。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对他的期望也熄灭了。我甚至觉得,他可能根本不希望我去上这个学。
(约1800字)
第一章
工地上的日子,像被砂轮打磨,粗糙、滚烫,一天天过去。我攒了二百多块钱,加上妈给的,离五百块的目标越来越近。可离家去学校报到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那天中午,天气闷热得像个蒸笼。我刚吃完工地的午饭——一大碗白菜炖豆腐,正蹲在墙角休息,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我三叔。
三叔是爸的亲兄弟,排行老三,为人老实,但身体不好,常年靠在村里给人打打零工维持生计。三婶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小远?”三叔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三叔,你怎么来了?”
三叔看着我一身的泥灰,还有手上没褪掉的血泡印子,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爸知道吗?”
我摇摇头:“三叔,你别告诉我爸。”
他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我一根。我摆摆手,说不会。他自己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才说:“你爸那脾气,唉……你四叔那事,把他逼得没办法了。”
“四叔?”我心里一动,“他到底怎么了?”
三叔看了看周围,拉着我走到一个更偏僻的角落。“你四叔,在外面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不仅本钱全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追债的人都找到家里来了,说再不还钱,就要卸他一条腿。”
我的心沉了下去。四叔是奶奶最小的儿子,从小被宠坏了,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登天。这些年,没少给家里惹麻烦。
“你爸把他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还跟你大伯借了点,才勉强把窟窿堵上。你爸跟我说,这事不能让你知道,怕影响你学习。”三叔的声音很低,“他不是不心疼你,是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我愣住了。原来,那句冷冰冰的“没钱”,背后是这样的真相。我想到爸那晚摔门而去的背影,想到他那句“我没本事”,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是没本事,他是把所有的本事,都用来为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扛事了。
(约2000字,第一句扎心金句)
有些父母,是用沉默来表达爱的,可我们小的时候,只听得懂话。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有天晚上我起夜,看到爸在堂屋昏暗的灯光下,戴着老花镜,拿着一本破旧的账本在写写画画。我悄悄走近,看到上面记的不是收入,而是一笔笔支出。最大的一笔,写着“建军,贰仟元整”。日期,就是我拿到通知书的前两天。
他不是在记账,他是在盘算这个家,已经被掏空到了什么地步。
三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远,别怪你爸。他这辈子,就活在一个‘长兄为父’的套子里,挣不脱。”
那天下午,我没心思干活了,跟工头请了假,提前回了家。
家里没人。我走进爸妈的房间,那个我爸常看的旧账本就放在床头柜上。我翻开来,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这些年他为四叔填的坑。小的几十,大到上千。每一笔,都像一把刀,刻在这个家的骨头上。
我合上账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恨四叔的不争气,也怨我爸的愚孝和固执。他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实话?为什么非要用那种伤人的方式,把我推开?
傍晚,爸回来了。他看到我在家,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工地上没活了?”
他知道我去工地了。我不知道是三叔说的,还是他自己发现的。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那个账本放在他面前:“爸,我都看到了。”
他身体一僵,随即像被戳中了痛处一样,一把夺过账本,吼道:“谁让你乱翻我东西的!”
“我不想翻!可你不说,我能怎么办?”我也控制不住情绪,声音大了起来,“你宁可把钱给四叔打水漂,也不愿意给我交学服?在他眼里,我这个儿子,还不如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重要吗?”
“你懂什么!”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那是我亲弟弟!你爷爷走的时候,亲口让我照顾好他!我能怎么办?我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死吗?”
“那我就活该没学上吗?”我红着眼质问他。
“我没说不让你上!”他吼了回来,“路给你指明了,你自己不争气,能怪谁?”
“我怎么不争气了?我考上县一中,我每天在工地上搬砖挣钱,我还不够争气吗?”
“争气?争气就是回来跟你老子这么说话?翅膀硬了是不是?”他气急了,抄起旁边的扫帚就要打我。
妈正好买菜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赶紧冲过来抱住他:“建国!你疯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爸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我当时没看懂的痛苦。
他把扫帚重重地摔在地上,说了一句让我记了很多年的话:“林远,你记住,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做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
(约3800字)
第二章
爸一夜未归。
第二天早上,妈的眼睛是肿的。她给我盛了一碗粥,欲言又止。
“妈,他去哪了?”
“去你三叔家了。”妈叹了口气,“你爸这人,就是嘴硬心软。昨天晚上,他跟你三叔在院子里坐了一宿,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你三叔说,他哭了。”
我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我爸,那个在我印象里像山一样坚硬的男人,会哭?我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他说,他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这个家。”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可他没办法,你四叔这次惹的祸太大,不填上,就是要命的事。他把家里最后一点钱,连同准备给你盖房子娶媳妇的钱,都搭进去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乎我,原来,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扛下了所有。
(约4000字,第二句扎心金句)
家,有时候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债的地方,一笔一笔,还不清的人情债。
我没再去工地。开学的日子就在眼前,我必须想别的办法。我把妈给的钱,加上自己挣的钱,凑了凑,一共四百八十二块。还差一点。
我决定去找我的初中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很器重我,也许他能帮我。
去镇上的路要经过村口那条大路。正午的太阳很毒,晒得柏油路都有些发软。我刚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就看到了三婶。
她提着一个篮子,站在路边,不停地朝路口张望,满脸焦急。看到我,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跑过来。
“小远!可算看着你了!你这是要去哪?”
“三婶,我去找我老师有点事。”
三婶的标志性动作就是紧张或认真的时候会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围裙角。她此刻就把围裙角搓成了一团麻花。“你先别走,婶儿有话跟你说。”
她把我拉到槐树荫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小远,你上学的事,你三叔都跟我说了。你爸不容易,你也别怪他。”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厚厚一沓钱,大部分是十块、五块的,还有很多一块两块的毛票,被捋得整整齐齐。
“这里是两百块钱。不多,是婶儿和你三叔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先把学费交了。上学是大事,耽误不得。”
我看着那沓钱,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三婶,我不能要!你家也不宽裕,三叔身体又不好……”
“傻孩子!”三婶把钱硬塞回我手里,用她那双粗糙的手紧紧包住我的手,“我跟你三叔再难,也比你一个孩子有办法。我们俩没文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不一样,你有出息,能考上县一中,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你出去了,就是我们老林家的希望。”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爸那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比谁都盼着你好。这钱,你就当是三婶借你的,等你以后出息了,再还我。”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这两百块钱,可能是三叔三婶家大半年的积蓄。
“三婶……”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拿着!”她不容我拒绝,“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我拿着那滚烫的两百块钱,感觉有千斤重。我没去找张老师,而是直接回了家。
我把钱放在桌上,等爸回来。
傍晚,爸回来了,神情憔杂,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看到桌上的钱,愣住了。
“这钱……哪来的?”
“三叔和三婶给的。”我低着头说。
爸沉默了。他走过去,拿起那沓钱,一张一张地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数完,他把钱重新码好,用布包起来,递给我。
“收下吧。”他的声音异常沙哑,“这份情,我们家记下了。”
然后,他看着我,说:“小远,之前……是爸不对。”
这是我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跟我道歉。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天晚上,爸第一次在饭桌上跟我聊了很久。他聊起了他小时候,聊起了爷爷奶奶,聊起了他们兄弟几个是怎么长大的。他说,他作为老大,照顾弟弟是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他没读过多少书,只认一个“理”字,那就是家人不能散。
“爸,我懂了。”我说。
他欣慰地笑了,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懂了就好。以后在外面,好好学习,别学你四叔。也别……也别学我。”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我这辈子,太累了。”
那晚,电视机的音量依然是35,但听起来,却不再那么刺耳了。
(约5800字)
第三章
开学那天,是爸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送我去的。五十多里的路,他骑了整整四个小时。
到了学校,他帮我把行李扛上宿舍,铺好床铺,又带着我去交了学费。办完所有手续,他把我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打开来,里面是二十块钱。
“这是生活费,省着点花。没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他把钱塞进我的口袋。
我点点头。
临走时,他站在宿舍楼下,仰头看着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跨上自行车,慢慢消失在校门口的人流里。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
高中的生活是紧张而充实的。我拼了命地学习,每个学期都能拿到奖学金。我很少回家,因为路费太贵。每次想家的时候,就拿出三婶给我的那两百块钱看一看。那钱我没用,用的是爸给的生活费和奖学金。那两百块,像一个护身符,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约6200字,第三句扎心金句)
年轻时总以为,远方才有风景,后来才明白,出发的地方,才是我们一生的原乡。
三年后,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爸喝了半辈子以来最多的一次酒。他喝醉了,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就说一句话:“我儿子,有出息了……”
说着说着,他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大学四年,我靠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没再跟家里要过一分钱。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从最底层的程序员做起。
工作、加班、升职、加薪,我的生活像上了发条,飞速运转。我认识了我的妻子李静,一个善良开朗的城市女孩。我们买了房,买了车,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月月。
我把爸妈接来城里住,但他们住不惯,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爸,他那句口头禅“有啥用?”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我给他买了一部智能手机,想教他用微信,这样我们就能视频聊天了。
“爸,你看,点这里,就能看到我了。”我在手机上操作着,演示给他看。
他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眉头紧锁,一脸茫然。“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复杂?”
“不复杂,我教你。你看,这个绿色的,是微信,点开……”
我教了半天,他还是记不住。不是点错了,就是忘了密码。最后,他烦躁地把手机一推:“有啥用?打电话不就行了?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我有点不耐烦了:“爸,这是潮流,你得学啊。以后月月长大了,你们想她了,随时能视频。”
“我不想她,我就给你打电话。”他固执地说。
李静在旁边打圆场:“爸,小远也是为你好。你慢慢学,不着急。”
爸没说话,站起来,走到阳台,又开始一下一下地用指关节敲击栏杆。我知道,他又钻进自己的牛角尖里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无力。我拼命地想把他们拉进我的世界,他们却拼命地想守着自己的那片天地。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五十里路,而是二十年的光阴。
后来,那部智能手机,被他用来当手电筒和闹钟,微信一次也没用过。
(约7900字)
第四章
我和李静的婚姻,并非一帆风顺。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有各自的想法和骄傲。随着女儿月月的出生,家庭的琐碎和工作的压力,让我们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多。
有一次,因为一个项目,我连续加了一个星期的班。身心俱疲回到家,李静因为月月发烧的事跟我抱怨,说我心里只有工作,没有这个家。
我当时情绪上来了,跟她大吵了一架。
“我加班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睡在公司吗?”
“林远,你别把话说得那么伟大!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带孩子,我容易吗?”
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我摔门而出,在车里待了一晚上。
那是我第一次跟她冷战。
第二天,我没回家。第三天,我还是没回。我以为她会打电话给我,但没有。我的骄傲让我拉不下脸主动联系她。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像极了当年跟我爸吵架时的我。
(约8200字,第四句扎心金句)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是从沉默开始的。不说,不是忘了,而是疼得说不出口。
第四天凌晨,我被饿醒了。三天没好好吃饭,胃里火烧火燎的。我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回了家。
家里静悄悄的。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客厅的灯关着,但厨房里亮着一盏小小的壁灯。
餐桌上,放着一碗面。面已经凉了,但上面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旁边还有一张便签,是李静的字迹:【锅里有热水,自己热一下。】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我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着。我看到她和月月睡得很沉。她侧着身子,一只手还搭在月月的被子上。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把面热了。吃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我心里所有的委屈、愤怒和骄傲,都化成了对她的愧疚。
我们谁都没有提那次争吵。但从那以后,我们都学会了退让和理解。我知道,婚姻里没有输赢,只有我们。
我开始反思自己。我发现,我正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我父亲的样子。固执,骄傲,不善言辞,习惯把所有的压力自己扛,用沉默来代替解释。我的核心缺陷,就是这种该死的、不肯低头的骄傲。它让我跟我爸疏远,也差点毁了我的婚姻。
我开始尝试改变。我学着跟李静沟通,学着分担她的辛劳,学着表达我的爱。我甚至开始试着去理解我的父亲。
有一次,我带着妻女回老家。四叔也在。他这些年安分了不少,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日子过得紧巴巴,但总算没再惹祸。
饭桌上,大家聊起往事。四叔喝了点酒,红着脸对我说:“小远,当年……是四叔对不起你。要不是我,你爸也不会……”
我爸打断了他:“过去的事,还提它有啥用?都过去了。”
还是那句“有啥用”,但这一次,我听出了里面的宽恕和释然。
吃完饭,月月拿着她的平板电脑玩游戏。她突然跑到我面前,仰着小脸问我:“爸爸,你为什么不像爷爷一样,把钱都给四叔公呢?老师说,要帮助家里有困难的亲人。”
孩子无意识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刺痛了我。
我看着我爸,他正坐在院子里,用一把旧锉刀,打磨着一把小木马,那是他给月月做的。夕阳下,他的白发格外刺眼。
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站在他的角度,去体会他的无奈和责任。我只看到了我的委屈,却没有看到他的牺牲。
(约10100字)
第五章
那次回老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我给三叔三婶在镇上买了一套小房子,不大,但足够他们安度晚年。
我把房产证交到三婶手里时,她激动得手都抖了。“小远,你这是干啥!我们不能要!这太贵重了!”
“三婶,当年要不是你那两百块钱,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不算什么,这是我还你的。”
三婶哭了,拉着我的手说:“好孩子,你有出息了,婶儿高兴。”
我爸知道了这件事,什么也没说。但那天,我看到他偷偷地把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有这些年获得的各种证书,都用一个精致的相框裱了起来,挂在了堂屋最显眼的位置。
下面,还压着一张我和李静、月月的全家福。
他依然不善言辞,但他用他的方式,表达着他的骄傲。
又过了两年,我爸的身体越来越差。一次体检,查出了肺癌,晚期。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把我们全家都打蒙了。
我把他接到省城最好的医院,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治疗。但他很固执,不愿意待在医院里。
“有啥用?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别再浪费钱了。”他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
“爸,你说什么呢!我们不治了,我们回家。”我红着眼说。
我们办理了出院手续,回了老家。
在老家的日子,是我陪他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我们每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他跟我讲了很多以前从没讲过的事。
他告诉我,我出生那天,他高兴得三天三夜没合眼,抱着我,怎么也看不够。
他告诉我,我第一次喊他“爸爸”的时候,他一个大男人,激动得在院子里跑了好几圈。
他告诉我,我上高中走的那天,他骑车回到家,一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偷偷掉了眼泪。他怕我一个人在外面受委屈,怕我吃不饱穿不暖。
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跟我吵架,说了那么多伤我心的话。
“爸,别说了,都过去了。”我握着他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泪流满面。
(约12000字,第五句扎心金句)
我们总是在扮演着追赶者的角色,追赶成功,追赶梦想,直到最后才发现,我们穷尽一生想追上的,是父母老去的速度。
他笑了,笑得很安详。“小远,爸不后悔把钱给你四叔。但我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爸爱你。”
那是我爸,第一次对我说“爱”这个字。
也是最后一次。
(约12200字)
第六章
父亲的葬礼上,亲戚们都来了。三叔哭得最伤心,他跪在灵堂前,一遍遍地说:“大哥,我对不起你……”
四叔长跪不起,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额头都磕破了。他没哭,只是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我作为长子,穿着孝服,迎接着前来吊唁的亲友。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李静一直陪在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知道,我爸走了,这个家的天,就得我来顶了。我不能倒下。
葬礼结束后,我整理父亲的遗物。在他床头的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我找到了一个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的所有奖状,一张张被他用塑料纸包好,平平整整。
奖状下面,是一个小布包。我打开,里面是两百块钱。
是当年三婶给我的那两百块。
我一直以为这钱被我妈收起来了,没想到,竟然被我爸珍藏着。钱的边角已经磨损,但依然干净。
我拿着那两百块钱,走到院子里。天已经黑了,只有几颗星星在天上眨着眼。
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哭我那固执又可爱的父亲,哭他那深沉如山却从不言说的爱,哭我们父子之间错过的那么多时光。
李静从后面轻轻地抱住我,没有说话,只是陪着我。
我爸走了,但他给我留下了最宝贵的遗产。他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什么是家。
我开始学着像他一样,去守护这个家。我把母亲接到身边,悉心照料。我跟三叔四叔常联系,尽我所能地帮助他们。我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我不再是那个骄傲、叛逆的少年,我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我爸。想起他敲桌子的指关节,想起他那句“有啥用?”,想起他骑着二八大杠送我去学校的背影。
他从未走远,他一直活在我的生命里。
(约14000字)
第七章
几年后的一个清晨,阳光很好。我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公园里晨练的人们。李静在厨房准备早餐,女儿月月还在睡梦中。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打开手机,看到三婶发来的微信。是她和三叔在公园里拍的照片,两个人笑得很开心。自从我教他们用了智能手机后,三婶就迷上了发朋友圈,记录着他们的点点滴滴。
我笑了笑,回复了一个“赞”。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三婶心存感激,但我似乎,从未正式地对她说一声“谢谢”。那句“谢谢”,总觉得太轻,承载不了那两百块钱的重量。
我翻出抽屉里那个珍藏的铁盒,拿出那两百块钱。钱币的油墨味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时间的味道。
我拿起手机,找到了三婶的电话号码。我想告诉她,那两百块钱,不仅仅是我的学费,更是照亮我整个青春的一束光。它让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叫作“倾其所有”。
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
在电话接通的前一秒,我却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挂断键。
李静端着早餐走过来,看我拿着手机发愣,问:“怎么了?给谁打电话呢?”
我摇摇头,把手机放下,笑了笑:“没什么。”
有些感谢,或许不必说出口。把它放在心里,用一生的行动去回报,就足够了。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包子,递到李静嘴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远处,城市的喧嚣渐渐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的父亲,我的三婶,我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都化作了这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继续前行。
那两百块钱,我还静静地放在铁盒里。它是我人生的一个坐标,时时提醒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永远不要忘记,那些在贫瘠岁月里,曾为你倾尽所有的人。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