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大爷喜欢坐在烟铺门口的长凳上晒太阳。不管天阴天晴,只要温度合适,他总会在那里守着。彩票站老板笑说那凳子快成了他家的了。刘大爷从不买彩票,却喜欢听别人说中奖的故事。
刘大爷喜欢坐在烟铺门口的长凳上晒太阳。不管天阴天晴,只要温度合适,他总会在那里守着。彩票站老板笑说那凳子快成了他家的了。刘大爷从不买彩票,却喜欢听别人说中奖的故事。
“你说这命,咋就这么邪乎呢?”他总这么开场,然后掏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烟盒里只剩三根,一根折了头,像是被谁摁灭又塞回去的。
那天我去给二舅送药,远远就看见刘大爷坐在那里,背影有些佝偻。他正和卖馄饨的老张说着什么,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膝盖,像是在打拍子。
“咱县城的事,就没有能瞒得住的。”刘大爷见我走近,扬了扬下巴,“你二舅的事,听说了。”
我心里一沉。二舅的胃癌确诊才三天,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县城。
“没啥大不了的,就是胃不舒服,去医院看看。”我尝试着掩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刘大爷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他的手上有一层茧,粗糙得像是老树皮。“别瞒了,老赵家的儿媳妇在医院上班,都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长凳上有一块污渍,不知是谁留下的茶水还是别的什么。我没去在意。
“医生说…最好做手术。”
“要多少钱?”
“七八万吧,保守估计。”
刘大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费了好大劲才点着那根折了头的烟。火苗忽明忽暗,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
“你二舅这人啊,是个实诚人。”他突然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二舅从不是那种让人津津乐道的人物。他五十出头,在水泥厂干了大半辈子,前年厂子倒闭才回来种地。没结过婚,也没啥特别的爱好,几乎没人会主动提起他。
“记得2003年那会儿吗?”
我摇摇头。那时我才七八岁,记忆都是模糊的碎片。
“就是非典那年,你肯定有印象。学校都停课了,街上没啥人,大家都戴着口罩。”
我想起了些什么。那年夏天特别漫长,电视里总播放洗手的公益广告,妈妈不让我出门玩。
“那年4月份,王家有个小孙子,得了高烧,烧到四十度。他爸妈在外地打工,就王老头和老太太在家带孩子。那天晚上,孩子突然抽搐,两个老人急得不行,谁也不敢出门,生怕是那个病。”
刘大爷停顿了一下,弹了弹烟灰。灰烬落在地上,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你二舅那时候还在水泥厂上夜班。下班回来路过王家,听见哭声,就问怎么了。知道情况后,二话不说,把孩子背起来就往医院跑。”
我从未听二舅提起过这事。
“那会儿公交车都停了,出租车也不敢载人。你二舅愣是背着个烧得滚烫的孩子,走了六公里路到县医院。一路上碰到的人都躲得远远的,隔着老远喊他戴口罩。他哪有口罩啊,就用毛巾捂着嘴,一个劲地跑。”
刘大爷抽了一口烟,眯起眼睛,仿佛正在重温那个画面。
“医院说孩子得了肺炎,幸亏送得及时。你二舅在医院守了一宿,还垫了医药费。后来王家人来了,他才回家。这事没几个人知道,都忙着躲病呢,谁还关心这个。”
我突然想起来二舅书柜里有个旧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小孩的照片,照片都泛黄了。我一直以为是他哪个朋友的孩子。
“王老头家后来条件好了,儿子在市里开了小公司。他们知道你二舅病了,昨天托我给他送了五万块钱。”刘大爷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王老头说,当年要不是你二舅,他孙子可能就没了。这钱算是还的人情,不是施舍。”
信封很厚,有点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鼻子发酸。
“你别嫌少,五万块对他们来说也不少了。”刘大爷误解了我的沉默。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帮别人的时候,可能不当回事;别人记在心里,等到你需要的时候,那份情分就回来了。”
我把信封小心地放进背包里,心里想着怎么向二舅解释这笔钱的来源。他一向倔强,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
“对了,别跟你二舅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说是王老头托人送来的。”刘大爷掐灭了烟头,用脚碾了碾,“他那个人,最见不得别人说他好话。”
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狭窄,两个人侧身而过都显得拥挤。我端着刚买的稀饭,小心翼翼地避开迎面走来的护士和病人。二舅的病房在走廊尽头,和另外两个老人共用一间四人房,还有一张床位空着。
推开门的时候,二舅正坐在床边看报纸。他穿着自己的旧睡衣,不肯用医院的病号服。那件睡衣洗得发白,袖口有点磨损,却依然整洁。
“吃点稀饭吧,我买了你最爱的咸鸭蛋。”我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柜子上摆着一个塑料水杯,杯身上的花纹已经看不清了,但二舅坚持用这个杯子,说是习惯了。
二舅放下报纸,点点头。他比一个月前瘦了很多,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但他的背依然挺直,坐姿端正,仿佛在刻意掩饰身体的虚弱。
“医生早上来看过了吗?”我问。
“来了。”二舅的回答总是简短,“还是那些话,建议尽快手术。”
我打开饭盒盖,热气腾腾的稀饭散发着米香。咸鸭蛋我已经剥好,切成小块,放在一个小碟子里。
“二舅,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拿起勺子开始喝稀饭。他吃饭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像是在节省食物。
“我……我收到一笔钱。”
勺子停在半空中。二舅的眼睛盯着我,等待下文。
“是王家的。王老头托人送来的。他说当年你救了他孙子,这钱是还你人情的。”
二舅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是恍然,最后归于平静。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们怎么还记得。”他喃喃自语,继续喝稀饭,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
“二舅,有了这钱,咱们可以考虑手术了。”
他放下勺子,擦了擦嘴。“我已经花光了积蓄,不能再接受别人的钱了。”
“这不是施舍,是人家的心意。”我重复着刘大爷的话,“当年要不是你,王家孙子可能就没了。你救了一条命,现在人家来报恩,这很公平。”
二舅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窗外。医院的窗户很小,只能看到对面楼房的一角和一小片天空。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他突然问。
我犹豫了。刘大爷叮嘱过不要透露是他说的。“送钱的人告诉我的。”
“谁送的钱?”
“就是…一个中间人。我也不认识。”
二舅看着我,眼神锐利。尽管身体虚弱,他的目光依然能让我感到不安。我从小就怕这种眼神,每次撒谎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是不是老刘?”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二舅叹了口气。“那个老东西,嘴上没把门的。”
“二舅,你就别计较这些了。重要的是你的病……”
“我不是计较。”他打断我,“我只是不习惯欠别人的。”
“你不欠他们的,你救了他们的孩子。”
“那不一样。”二舅固执地摇头,“救人是应该的,任何人遇到那种情况都会那么做。但接受钱……”
我们陷入了沉默。病房里只有对面床老人的呼吸声和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二舅开口了,声音低沉:“手术费够吗?”
我心里一喜,急忙说:“够了,医生说七八万。这五万再加上咱们家的一些存款,应该够了。”
二舅慢慢点头,似乎做出了决定。“那就手术吧。但是,等我好了,这钱一定要还给王家。”
我连忙答应,生怕他反悔。
二舅重新拿起勺子,继续喝稀饭。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一口都需要极大的努力。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强壮的中年人了。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而我却从未真正注意到。
手术定在周三上午。前一天晚上,医院让我们做好准备,明早八点钟推进手术室。
二舅躺在床上,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他穿着旧睡衣,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在病床旁的陪护椅上,也是一夜难眠。
“小兵,”半夜时分,二舅突然叫我的名字,“要是明天我有什么不测……”
“别瞎说!”我立刻打断他,“医生说这手术很成熟,成功率很高。”
二舅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病房里显得有些凄凉。“人总要有个准备。我想说的是,我柜子里有个存折,里面还有一点钱,不多,几千块吧。如果我走了,你就拿那钱办后事。简单点就行,不用太铺张。”
我感到眼眶湿润,但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二舅,你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还有,我写了封信,放在那个旧皮箱底下。等事情都办完了,你再看。”
我点点头,不敢再说话,怕自己会哭出来。
二舅似乎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平稳,终于睡着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医院的窗户上有一道裂缝,冷风从那里渗进来,让人感到一丝寒意。走廊上偶尔有护士经过,拖鞋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驱散了夜晚的阴冷。我被护士的声音惊醒,发现二舅已经坐起来,正在穿病号服。
“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推去手术室。”护士说完,匆匆离开了。
我帮二舅整理床铺,递给他一杯温水。他喝了两口,然后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
“昨晚我做了个梦。”二舅突然说。
“什么梦?”
“梦见你奶奶了。她站在咱家门口,穿着那件她最爱的蓝色棉袄,向我招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奶奶去世已经十五年了,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二舅和奶奶感情很深,奶奶去世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她说,‘娃啊,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二舅的声音有些哽咽,“就像小时候我生病,她总会这么说。”
我握住二舅的手,感受到他手掌的粗糙。这双手一辈子没停过,从水泥厂到田地,再到偶尔帮人修修水管电线,从没享受过什么,却给过很多。
“二舅,奶奶说得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泪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护工推着轮椅来了,说是要接二舅去手术室。我帮他穿好鞋子,扶他坐上轮椅。推到电梯口时,二舅突然抓住我的手。
“小兵,如果我这次挺过来了,我想去看看王家那个孩子。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
“好,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电梯门开了,二舅被推了进去。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看到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温暖而坚定,像是在说”别担心”。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着三五个人,都是在等待亲人的手术结果。我挑了个靠近手术室门的位置坐下,目光不时瞟向那个亮着红灯的门。
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期间,我去了趟卫生间,买了瓶水,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我快步上前,心跳如擂鼓。
“手术很成功。”医生的话让我悬着的心落了地,“肿瘤已经切除,没有扩散的迹象。不过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后续可能需要化疗。”
我连声道谢,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二舅被推到了重症监护室,需要观察24小时。护士允许我透过玻璃窗看他一眼。他躺在那里,脸色苍白,身上连着各种管子,但呼吸平稳。我站在窗外,轻轻地对他说:“二舅,你挺过来了。”
虽然他听不见,但我相信他知道。
三天后,二舅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他恢复得很快,医生都感到惊讶。一周后,他已经能坐起来吃饭了,虽然每次只能吃一点点。
王老头来看过他一次。那是个面容慈祥的老人,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他带来了些水果和营养品,二舅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老刘,你这嘴啊,真是没把门的。”二舅对来探病的刘大爷说。
刘大爷嘿嘿一笑,也不辩解。“这不是好事吗?要不是我多嘴,你哪有钱做手术啊。”
二舅摇摇头,但嘴角露出了笑意。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我推着轮椅,载着二舅走出医院大门。他抬头看着蓝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真好。”他说。
路过烟铺时,刘大爷正在长凳上晒太阳。看到我们,他热情地招手。二舅让我把轮椅推过去,在长凳旁停下。
“老刘,谢谢你。”二舅难得地说了声谢谢。
刘大爷摆摆手。“谢啥啊,这都是你自己的福报。”
二舅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很久没看到他这样笑了。
回家路上,经过一家照相馆,二舅突然说:“停一下。”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停下了轮椅。
“进去拍张照吧,”二舅说,“我想送一张给王家那孩子。”
阳光照在二舅的脸上,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那些皱纹承载着太多故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在这一刻,我感到无比幸福,因为他还在这里,还能继续创造新的故事。
我推着轮椅,走进了照相馆。门口的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庆祝一个新的开始。
来源:牟牟说情感